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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評價美國外星人編劇Max Landis?

編劇Max Landis是超人粉絲,有過兩個比較出名的視頻,一是講超人之死的,裡面還有西蒙聚聚的客串,一是他在超人電影《鋼鐵之軀》出來後發出的長評視頻。他本人對超人的了解也很深,資深超人粉絲,寫過超人冒險及動作漫畫年刊【年刊是參與編劇】,並有一本獨立的超人漫畫《American Alien》,本月合訂本已經開始發售,並且在亞馬遜上已經上了暢銷榜,大家如何評價這位才華四溢的年輕編劇~


我不否認他是個很有才的編劇,但我不贊同他對《鋼鐵之軀》的評論。我覺得他太把「我是超人真愛粉」當回事了,自己預設了太固化的超人理解,以至於無法好好欣賞MoS的超人塑造。尤其是他自己也是個編劇,甚至其中可以嗅出一種同行相輕的意味。我這麼說不是貶義,是說他這種心理也是人情之常。
這種心理我能理解,深粉常常會把人變得狹隘,我也是這樣:當我成為一個超人粉,MoS粉,我發現自己對《美國外星人》的觀感,大概就跟他對MoS的差不多。
在我看來《美外》是個太輕太輕的故事,就像是Landis本人,年輕得張揚肆意,好像能脫離現實的引力。大概是因為我就是這樣一個人,悲觀主義+強迫症患者,最愛那些訴說沒有答案的哲學與道德困境的故事,而超人與這種故事的絕妙化學反應,是我對超人喜愛的核心。
讀《美外》的時候,我只想問超人設定本身與生俱來的矛盾呢?超人與人類的複雜關係呢?超人概念背後的人性反思呢?代價呢?操蛋的現實呢?第一次接觸呢?
與所有超人起源故事一樣,美外聚焦在克拉克·肯特如何成為超人這一主題,它把這個過程寫成了普通青年在超能世界的成長煩惱,而非超能外星人與普通世界相遇融合。這是一種創作選擇,是看超人的一個角度,我承認這樣的故事、這樣的超人有他的魅力,但這不是超人的全部。
其實說到頭來,對Landis本人我是沒啥意見的,他有很棒的編劇腦,我還看過幾個他關於編故事技巧的視頻,覺得也很有啟發性。我和他對超人的理解大概是一種交集關係,有分歧但也不是完全不同,他在《超人冒險》里那個兩期的小故事我就挺喜歡。原名叫啥記不清了,翻譯過來大概是「孤掌之鳴」,所謂傳說中超人嘴炮碾壓小丑的故事,也有很鮮明的Landis風格。
但是我特別受不了有人以他為論據來說明「超人的漫粉不喜歡MoS」………Max Landis能代表超人漫粉嗎?他連超人編劇都代表不了!我也舉得出不少例子,DC常年主筆超人漫畫的編劇和資深超人忠粉愛極了MoS。這些人看起來沒有Max Landis的視頻影響力大,並不是因為他們在任何方面不如Landis,只不過是Landis特別會演,講起故事來眉飛色舞戲劇性極強,很能吸引眼球罷了。
而且世間總是負面評論嗓門更大,這又是另一個無奈的人情之常【攤手】


Prologue

瑪莎·肯特[1]:「我……你真的認為我們覺得你是個怪物嗎?」
克拉克·肯特[2]:「不……我不知道……有時候吧。」
瑪莎·肯特:「你就是我的整個世界,克拉克。你就是一切。你是我一生中發生的最棒的事情。你不是一個怪物。」
瑪莎·肯特:「你是一枚流星。你是那個成真的美夢。」

在《超人:美國異形》[3](以下簡稱《美國異形》)第四冊《貓頭鷹》[4]中,有一個不易察覺的細節,克拉克·肯特乘坐城鐵在大都會市[5]中穿梭,抵達莫里森大道與奎特里街的交會處,去報道一場商業峰會。熟悉超人漫畫的讀者難免會心一笑,明白作者麥克斯·蘭迪斯[6]在向《全明星超人》[7]的兩位作者格蘭特·莫里森[8]與弗蘭克·奎特里[9]致敬,畢竟在很多人心中,《全明星超人》是有史以來最好的超人漫畫。

那麼,麥克斯還有必要寫《美國異形》嗎?


在談到這兩部作品異同時,麥克斯提到了一個有趣的說法,他說《美國異形》是一部「反」《全明星超人》的漫畫。莫里森講述的是超人人生中的最後一段時光,超人是這個故事的主角,克拉克只是他藉以融入人類的一個身份。但麥克斯講述的則是克拉克逐漸成長為超人這最初一段人生歷程,在這個故事中克拉克才是真正意義上的主角,他筆下的克拉克,不再是一個試圖融入人類的外星人,只是一個意外獲得了超級能力的地球人。我們可以看到超人的理念與形象逐漸成型,也可以看到克拉克一步步融入人類的心路歷程。


這不再是「神」的故事,而是「人」的故事。


Superman: 7 Stories

克拉克·肯特:「我有麻煩了嗎?」
喬納森·肯特[10]:「沒錯。」
克拉克·肯特:「我控制不了。突然就發生了。我只?—?— 」
喬納森·肯特:「你的麻煩並不在那兒。你不能隨性破壞東西,只有一個混球才會這麼干。」克拉克·肯特:「我簡直氣瘋了。我不是?—?— 」
喬納森·肯特:「好吧,給你個建議,克拉克?—?— 當你氣瘋了的時候,別像個混球一樣。」
克拉克·肯特:「爸……我很不快樂。」
克拉克·肯特:「我想做我自己。我不想變成別的什麼。我很害怕?—?— 我只想和其他人一樣正常。可我並不正常。」
喬納森·肯特:「……也許這也不賴。你猜怎麼著,嘿。這就對了。誰想當個正常人?」
喬納森·肯特:「也許不正常才更好。」

翻開《美國異形》合訂本,你會在書尾後看到麥克斯交給DC漫畫[11]的提案,此時的標題仍是《超人:七個故事》[12]。與大多數漫畫擁有一個貫穿始終的故事線相異,這部作品更像是一個短篇合集,麥克斯擷取了克拉克一生中的七個瞬間,這些瞬間彼此之間或許相距數年的時光,卻無一不標記了他人生中發生的巨大轉變。


我們在《鴿》[13]中遭遇剛剛獲得超能力,尚不能熟練運用,亦不知該如何面對這一事實的小克拉克,但父母突破世俗眼光的包容與熱愛,讓他能夠脫離自卑與憤怒,去思考如何成為一個正直的人,而不因唾手可得的巨大力量而走向肆意妄為;我們在《隼》[14]中目睹了少年克拉克對自身力量的刻意隱瞞,面對邪惡時展現出的責任感,以及尚無法控制這份摧毀性力量時的內疚;又在《鸚鵡》[15]中見識到了青年克拉克第一次真正意義上離開家鄉的旅行,看到了他對於自己身世的迷惘,又如何在與獵豹[16]的一段露水姻緣之後,終於決定邁出腳步,走出堪薩斯的小鎮[17],踏入更廣大的世界。


我們在《梟》[18]中跟隨初入大都會市[19]的學生克拉克,與DC宇宙中最為富有的三位商業精英(奧利弗·奎恩[20]、萊克斯·盧瑟[21]、布魯斯·韋恩[22])依次會面,聽取他們對於「超人」的看法,也第一次遇到未來會成為他摯愛的露易絲·萊恩[23];我們在《鷹》[24]中與身披蝙蝠俠斗篷的克拉克一起對抗盧瑟創造的超級惡棍「寄生蟲」[25],超人也終於以「飛人」[26]的形象為人所知。我們在《天使》[27]中探入已安住於大都會市的克拉克的內心世界,體驗那無法可解的孤獨與惆悵,重新審視他對於「超人」的理解;並在《瓦爾基里》[28]中親眼見證了克拉克走向自我認同,融入人類的最後一步。

這七個故事從各個側面展現了克拉克在成長中遭遇到的困惑與痛苦,本與任何堪薩斯鄉下小孩別無二致的他,在擁有了超能力之後,必須要面對由此而來的諸般挑戰:要如何運用、如何控制這種能力?自己若非生於地球,到底來自何處?在浩瀚的宇宙中,是否有一個家在等著他?要如何融入一個在生理層面與自己相距甚遠的種族?是凌駕於他們之上,還是成為他們的一份子?

選用這種類似於短篇選集[29]的體例其實是面臨著相當大風險的,一旦各個短篇之間缺乏一以貫之的精神內核,整個敘事結構很容易分崩離析。更別提麥克斯特意為每一冊漫畫都選取了與其敘事風格相匹配的畫師,這種大相徑庭的作畫風格固然讓每一冊的視覺感染力獨一無二,卻也挑戰讀者的忍耐力。也許你是因為皮克斯動畫風格的《鴿》開始追看的,但能否接受《隼》中的血腥暴力呢?又或者你只是喜歡《鷹》中令人熱血賁張的終極對決,那麼面對《梟》中的靜止畫面與大篇對話,又是否能堅持讀下去呢?也許麥克斯自己也不確定這種不循常規的做法能否在波瀾不驚的超級英雄漫畫市場取得成功,但有一點毋庸置疑,從《美國異形》中任意挑出一本閱讀,你都能感受到敘事類型與畫面風格之間絕妙匹配帶來的統一感。

在放棄單一繪者與「連貫」敘事,全力拓展單冊漫畫視覺表現力與系列風格差異化的同時,麥克斯幾乎是不可思議地保持住了《美國異形》敘事的統一感。《鸚鵡》中克拉克偽裝成韋恩的一幕成為了《梟》、《天使》中極為關鍵的情節線索;《瓦爾基里》最後超人的衝天一吼,也絕對會讓你記起《鴿》中克拉克眼裡那個形如E.T.的鏡中倒影。這七冊漫畫的每個故事都獨立成章,但克拉克長大成人,逐漸接受自己的主線卻貫穿始終,他在這趟旅程上離家又再「歸家」,一路跌跌撞撞終於找到屬於自己的人生。每一冊的故事,都是這場旅程的一部分,每一個瞬間也都在某種意義上雕刻著超人形象的某一個側面,只不過此時此刻,這個形象還未定格。


但也正因此,他才無比鮮活。


From Kansas to Metropolitan

克拉克·肯特:「……你在這兒?我以為你會去報道……史上最大的新聞……?」
露易絲·萊恩[30]:「我本打算去,但是……我必須來看你。」
露易絲·萊恩:「你為什麼要走那麼近,你這個蠢蛋?當他們找到你的時候,你幾乎半死了。克拉克,我們不可能都成為超人?—?— 什麼人會在看到一個瘋狂的外星人炸毀建築物的時候,還跑向他?」
克拉克·肯特:「這不正是你一直在做的事嗎?我想要變的跟你一樣。你是我見過的最勇敢的人。你不能留下來陪我。露易絲,你得去報道超人?—?— 」
露易絲·萊恩:「克拉克,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根本不在乎超人。在直升機上的時候,我只是一直在想我要死了。我一直在想你對我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露易絲·萊恩:「我愛你。」

《美國異形》的開場,是年幼的克拉克漂浮在空中,養母瑪莎緊緊抓著他的腿,想要將他拉回地面;結尾則是與洛博[31]激戰之後重傷在床的克拉克,露易絲·萊恩在床邊照看,並終於傾吐了對他的愛意。這一頭一尾的兩個女人和克拉克都沒有血緣上的關聯,但她們都選擇了去接納和熱愛這個外星人,而她們截然不同的背景(瑪莎來自堪薩斯農村的鄉下小鎮[32],露易絲則來自大都會市)也契合了克拉克從偏居一隅的鄉下小鎮走向大都會市,進而為整個世界所知和接受這條敘事主線。


《美國異形》對於克拉克人性一面的充分開掘是讓這部漫畫足以與諸多超人漫畫傑作並肩而立的關鍵所在。正如我們所知的超人似乎永遠充滿自信,可以用溫暖的笑容融化一切堅冰,即便是面對一眾作亂不止的超級惡棍們,他也永遠秉持著一顆同情之心,試圖拯救每一個人。眾多超人漫畫將這種同情心歸於養父母的教育,與鄉下小鎮相對平和傳統的環境,但《美國異形》卻更進一步,不去迴避身為異類可能帶給一個孩子的心理創傷,並努力去合理地闡釋這種同情心的由來,《鴿》便以一個短小精悍的故事回答了這個問題。


在人生的最初階段,超人也曾像我們每一個人一樣質疑過自己,這份驟然而至且難以駕馭的力量曾讓他無比痛苦、憤怒。雖然麥克斯並未過多渲染小鎮居民的冷眼,但意識到自己的與眾不同會給他人帶來無盡的麻煩,這對於心智尚不成熟的幼年克拉克而言,本就是一種沉重的打擊。所幸養父母的包容與引導讓他意識到了能力與品行之間的區隔:身為異類並不意味著有權對自己、他人或是這個世界保持憤怒,更不意味著可以肆意運用這種能力。看著喬納森夫婦想盡一切辦法幫助克拉克學習運用自己的能力,我相信任何人都會感受到心中有一股暖流奔騰不止,這對來自鄉間的夫婦也許看起來並不起眼,但如果沒有他們的引導,克拉克是否還能成長為一個善良、樂觀而又如此溫暖的形象,恐怕不只是要打個問號這麼簡單了。

芭芭拉·密涅瓦[33]:「你怎麼?—?— 」
克拉克·肯特:「你知道嗎,直到今天之前,我從沒坐過飛機,也沒到出過海。我甚至只離開過堪薩斯一次。一路飛到加利福尼亞?—?— 一路飛到海邊。」
芭芭拉·密涅瓦:「但你剛才不是說?—?— 」
克拉克·肯特:「你知道嗎?我甚至都沒落地。我掉轉頭就飛回了家。我很害怕。不過,我已經怕夠了。」
芭芭拉·密涅瓦:「喔,你可真是在享受這一刻。」
克拉克·肯特:「我只是突然意識到?—?— 我不想呆在鄉下小鎮。我做不到。」
克拉克·肯特:「我在這個星球上一定有什麼原因,而我已經浪費了好多時間。我想要從幾十個國家看這片星空。我想要和那些能改變世界的人談話。我想要看到更廣闊的世界。」
芭芭拉·密涅瓦:「哈哈,好吧。我猜你能做到。」
克拉克·肯特:「抱歉,我真是怪極了。我是個怪到極點的外星人。」
芭芭拉·密涅瓦:「沒關係。我也是個超級古怪的外星人。」

在《鸚鵡》中,克拉克第一次因為抽中旅遊大獎而離開鄉下小鎮,卻不想因為飛機事故誤打誤撞闖入了布魯斯·韋恩[34]的生日派對,並被認成了韋恩。最初幾次澄清失敗後,他也學會了逢場作戲,享受這與鄉下小鎮天差地別的生活。即便如此,他在內心深處也始終無法接受這些人的奢靡作風,看到富人們僅僅一小口食物的標價就足以改善很多人的生活時,他不得不開始質疑這種生活的正當性。我們自然可以從中看到克拉克天性中的善良,但經過這段旅程的他,卻突然意識到自己無法再在鄉下小鎮生活下去了。


是因為父母這一輩的生活方式不適合擁有超級能力的超人嗎?或是,只有離開家鄉,他才能看到更廣闊的世界,找到屬於自己的人生?也許是這樣,又或者從鄉下小鎮來到大都會市,相當於克拉克的成人式。他固然可以躲在鄉下小鎮,對整個世界隱藏起自己的能力,但在選擇走出的同時,他也選擇了去融入人類,選擇了用自己的怪異,去碰撞整個世界。


而做出這個選擇,是需要勇氣的。


他要冒著被拒絕的風險將自己袒露在他人批判的目光之下,並不是每個人都會像養父母或是從小一共長大的密友一樣,忘記他身為外星人的本質,只看到他金子般的內心。決定邁入這個世界的同時,也同時意味著必須要接受它的一切謊言、歧視、仇恨以及欺騙,並在這種種不堪之中,生存下來,堅持自我,出淤泥而不染,甚至去引領他人。只不過要完成這個艱巨的任務,克拉克不僅需要勇氣,還需要一點智慧。

也許偽裝成韋恩小小地偏離了超人一般不會撒謊的設定,但這次出其不意的偏航,卻引出了一個更大的問題:

「你可以在扮演別人的同時做你自己。見鬼,沒準這還更簡單呢。」?—?— 芭芭拉·密涅瓦

佯裝成韋恩的經歷,讓克拉克意識到利用自己超常的力量幫助他人,並不意味著一定要以犧牲正常生活為代價,兩者之間是可能共存的。正如韋恩表面上過著人們艷羨至極的生活,卻也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見的痛苦,克拉克同樣如此,外星人的身份讓他不敢涉足更廣的世界,但他卻又像我們每一個人一樣,都渴望去親眼見證這個世界的模樣。而創造出超人這個形象,並以他的名義來完成那些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事情,是克拉克不得不作出的妥協。


不能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對於蝙蝠俠來說,是構建一個符號化人物的根基所在,唯有將蝙蝠俠與某個人類個體剝離,才可能將恐懼鑿入犯罪分子的心中;但對超人而言,一切剛好相反,他實在太過強大,任何試圖隱瞞自身面貌的行為都會導致人們的恐懼,而如果不將這種力量與日常生活隔離開,不僅可能給克拉克身邊的人帶來危險,也將徹底阻斷他融入人類世界的一切可能。


克拉克所能做的,便只有在日常生活中帶上面具。


麥克斯並沒有像莫里森那樣去刻意強化克拉克體型龐大、行動笨拙的一面,過往作品對這一點的過分渲染在如今看來已經略顯不切實際,反而會讓克拉克在人群中變得格格不入。在《美國異形》中,克拉克已經普通到難以識別,不僅看起來和一個普通的大男孩別無二致,大都會市中也沒有任何人懷疑他就是超人,而這種「普通」,其實才是勝過一切手段的最佳「偽裝」。只不過在這種偽裝之下,也同時孕育著一份只屬於克拉克的悲哀,裝作普通並不意味著真正融入人類,他始終是個外星人,始終擁有這些超越常識的力量,也始終是個天生的異類。

我們是人,克拉克則是『超人』[35]。


übermensch

「我有著如此多的理論……我以為你可能是個征服者,或是信使,或者甚至可能是一件武器。我以為你是某種後人類……一個『超人』。但真讓我想不到,這麼長的時間裡,我從來沒考慮過最顯而易見的選項……你是個笨蛋。」?—?— 萊克斯·盧瑟

在《梟》這一冊中,克拉克以學生身份前往參加刻耳柏洛斯峰會[36],只要能獲得峰會主角,這三位美國最年輕商業領袖的採訪,就能夠確保一個《星球日報》[37]的職位。在《鸚鵡》中冒充韋恩的經歷幫助他先後獲得了奧利弗和盧瑟的訪談,而在萊克斯大廈與迪克·格雷森[38]的巧遇,也讓他從側面了解到了韋恩在聚光燈下的另一面。

《梟》也許是全七冊中有著最多對白的一冊,三位年輕的商業領袖各自表達了自己的價值觀:奧利佛想要改變過去花天酒地的生活模式,做一些真正有價值的事情來贏得人們的尊敬;盧瑟則探討了人生而不平等的現實,並自詡為未來之人;迪克則從第三方的視角談到了蝙蝠俠這一理念的限度。在他們的表述中,有一個相同的關鍵詞,那就是『超人』,然而他們對於超人的理解卻是截然不同的。

奧利佛·奎恩:「我想要改變我看待事情的方式。不止是錢,不止是生意,而是一切。我完成了一次里程碑式的轉變。」
克拉克·肯特:「不得不說,你看起來確實很不一樣。不再那麼……」
奧利佛·奎恩:「孩子氣?」
「我是指?—?— 我不是?—?— 是這樣。」
奧利佛·奎恩:「我想人們很容易將自信理解為自大,反之亦然,即使內心深處也是這樣。我想我花了大把時間以為自己是一個自信的人,但事實上我只是一個自滿的人,甚至更差,這種自滿並非我親手贏得的。我坐在這無數的代理之上,無盡的力量之上,無窮的工具之上……卻只讓它們積上了一層灰塵。我什麼都沒做成。我沒有幫助任何人?—?— 我完全就是人們以為的那種人。」
克拉克·肯特:「公眾怎麼想對你來說重要嗎?」
奧利佛·奎恩:「不,但是很難去解釋。自從那場事故之後……」
奧利佛·奎恩:「當我被困在那座島上的時候,我記得第一個星期里,在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飢餓、濕冷、孤獨、恐懼。你知道我看到了什麼嗎?我看到了一個被寵壞的小孩兒,充滿了自我憐憫。我看到了八卦小報第五頁上衣著光鮮的小男孩。到處炫耀他父母的錢。我看到了一個悲慘而又冷漠的魔童。我看到了一個罪有應得的人。」
克拉克·肯特:「你覺得你已經擺脫那種狀態了嗎?」
奧利佛·奎恩:「『擺脫』真是個再好不錯的詞。」
克拉克·肯特:「現在你已經成了首席執行官……所有的慈善行為,都是這次事故的結果嗎……?」
奧利佛·奎恩:「百分之百。」
奧利佛·奎恩:「你可以成為一個超越你自己的人。」
奧利佛·奎恩:「這一部分總會慢慢追上你。我想,這就是長大成人的意義所在……成為一個更好的自己。」
克拉克·肯特:「奧利,你想如何形容這個新的目標呢?」
奧利佛·奎恩:「這個目標很簡單:幫助他人,贏得我的自信。在做好事的時候,我也可以自傲,沒人會在意。我想,這就是人們所謂的『魅力』吧。」

我們曾在《鸚鵡》中見到過沉溺於奢靡生活的奧利佛,彼時的他面對克拉克的質疑全然不以為意,再次相遇時,荒島求生的經歷卻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觀和價值觀。他的生活在物質層面不可謂不幸福,但在剝離了財富之後,他終於在水中看到了自己真實的模樣,明白了這份幸福來自命運,而非他的行為。在重新設定目標時,他終於將別人納入了自己的生活。與克拉克相比,銜著金湯勺出生的奧利弗毫無疑問站在現實社會階層的頂端,但他又是可悲的,物質扭曲了他對於世界的認知,這份財富對他來說不啻於一份詛咒,讓他無法看到真實的世界,更無從知曉要如何創造自身的價值。


在以綠箭俠身份回歸後,他所闡述的「一個超越你自己的人」,不僅是許多人尋找生命意義時的目標,其實也在某種程度上點出了超人這一形象最初的理念所在。與此同時,這還與本冊中克拉克的學生身份遙相呼應,他正面臨著踏入職場,成為一個社會人的第一步,來自現實社會的各種理念在他的頭腦中交匯、激辯,也讓他質問著自己,究竟怎樣做,才能成就一個更好的自己。


究竟怎樣做,才能在真正意義上成為尼采口中的「超人」(übermensch)呢?

萊克斯·盧瑟:「你們不重要,我才重要。」
克拉克·肯特:「這又是為什麼呢?」
萊克斯·盧瑟:「因為我是統治者。」
萊克斯·盧瑟:「因為在奧利佛·奎因花光他父母的錢去做那些小慈小善之後,在布魯斯·韋恩因為吸毒過量死在國外某個不知名的色情旅館之後,萊克斯·盧瑟仍然會影響你每一天的生活?—?— 仍然會在你根本不知是否存在的會議桌上做著決定?—?— 仍然不露痕迹地完全控制著一切?—?— 因為我真的在乎。」
萊克斯·盧瑟:「我是少有的那些被選中之人,並不是因為有人善心大發謀殺了我的父母,我也沒銜著金湯勺出生?—?— 只是因為我真真正正、實打實、無可爭議的是一個超常之人。」
萊克斯·盧瑟:「我白手起家建立起這個帝國,這並不是虛張聲勢?—?— 這是一種經驗事實。」

在盧瑟的認知中,人類可以被分為三六九等:大多數人屬於過去,他們盲目遵循著他人制定的規則過活,不敢去幻想和創造;少數人屬於未來,他們敢於迎接人類所面臨的最大挑戰,這些人,才是超人。顯而易見,在他的定義中,克拉克恐怕無法被稱為明日之子[39],他出身於社會的最底層,做著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不論用哪條標準來看,都無法對人類的未來產生決定性的影響。即便拋開克拉克來談超人這個身份,在盧瑟看來也不過是像奧利佛、韋恩一樣,因為遺傳才變得與眾不同的,只是他從父母處得到的不是財富,而是超群的能力罷了。


在某種程度上,盧瑟所述是事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像他一樣一手成就自己的命運,但是否擁有超於常人的能力,就自然而然擁有了成為「統治者」的資格?就可以行走於他人之上?就可以成為食物鏈中的捕獵者,將他人踩在腳下,用自己的利爪與尖齒撕碎呢?這個問題是克拉克在成為超人的過程中必須要回答的問題,他的答案也將決定這個超人究竟是尼采口中那個代表了人類下一步進化的超人,還是希特勒口中的優等人類[40]。


擁有超乎尋常的力量,就一定會腐化作惡嗎?

克拉克·肯特:「動物需要我們。它們沒法養活自己。如果一頭動物病了,它沒法告訴你。總得有人去照顧它們。」
芭芭拉·密涅瓦:「看起來你不是個自然選擇學說的擁躉了?」
克拉克·肯特:「只要你有一丁點兒同情心,自然選擇就是垃圾。」
芭芭拉·密涅瓦:「跟那頭吃掉你的熊去說吧。」
克拉克·肯特:「如果那頭熊能知道我對他的感受,我猜它就沒那麼餓了。」
芭芭拉·密涅瓦:「在一次旅行的時候,我看到一頭獵豹吃了母瞪羚後,收養了小瞪羚。」
克拉克·肯特:「那可真美好……」
芭芭拉·密涅瓦:「直到獵豹快餓死的時候,她的配偶吃掉了小瞪羚。」
克拉克·肯特:「起碼她嘗試過,對嗎?」

對尼采超人理論最大的質疑,源自人們認為正是這種對於脫離現實意義的理想人類的追求,為第三帝國的種族清洗提供了理論層面的依據,而尼采本人其實是公開反對第三帝國的反猶太主義[41]和德意志民族主義[42]的。傑里·西格爾[43]和喬·舒斯特[44]在創作超人時是否受到尼採的直接影響,目前已經沒有文獻記錄可以佐證,但兩者其實在理念層面是存在一些重疊的。很多人將超人視為人類發展的終極形態,盧瑟則因超人的存在而感到絕望,畢竟當存在一個目力可及的終點之後,人類的一切發展或許都將失去意義。但從上述芭芭拉與克拉克的對話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克拉克對於自身能力的認知,以及由此而生的責任感,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已經超越了「自然選擇學說」所描繪的,適用於一切動物的行為準則。


克拉克、或者說超人所代表的,就是人類超越動物本能的一面。這個形象試圖告訴我們的,是無比簡單,卻又令人難以置信的言說:力量本身並無善惡、人不一定會為權力腐化、我們不會在彼此傷害中走向滅亡,我們仍然擁有相互幫助、彼此攜手的未來。


他告訴我們:人類,還有希望。


S

克拉克·肯特:「他從不接受採訪,如果他接受,你想讓他說什麼呢?你想讓這個人變成什麼樣呢?這個城市想讓他變成什麼樣呢?這整個概念都是個錯……難道他應該在每一個地方拯救每一個人嗎?我看到過這樣的人,他們的輪胎爆了,卻看著天空。『哦,他在哪兒呢?』這是他想要的嗎?讓所有人都依賴自己?愚蠢透頂。我的?—?— 我是說?—?— 他的結局在哪裡?你想讓他成為什麼?」
露易絲·萊恩:「我想要什麼?克拉克,我想要相信在這個世界上有個人還沒那麼糟糕。」
露易絲·萊恩:「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一個有不少空閑時間的好人。我希望他能擁有信念,並能為它而戰。即使要對抗一頭怪獸。即使要對抗盧瑟。我想要有些希望,真見鬼……這要求很過分嗎?」

希望。

我們在無數個故事中讀到過超人胸前那個大寫的「S」的含義,知道這個符號來自氪星語言,在那裡,它代表希望。但在地球上,它代表什麼?恐怕每個人對此都有著不同的解讀。對這部作品中的克拉克來說,它代表著與自己過往的最後一絲關聯;對處於危機中的人們來說,它代表著得到「拯救」(Save);在萊克斯盧瑟的眼中,它卻代表著「霸權」(Supreme);但在絕大多數世人看來,它不過是「超人」(Superman)這個單詞的首字母罷了。


在這個符號的原始含義與外界對它的解讀之間,橫亘著一條鴻溝,這固然是不同種族之間的語言隔閡造成的,而針對「S」的每一種誤讀,其實全都來自對於超人行為的誤讀,甚至是對超人存在的誤讀。超人對於人類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麼?他的存在,是否意味著我們可以如克拉克所描繪的,不論面對任何困難,都要仰望天空,期待有人能夠飛來相助?是否意味著我們可以放棄獨立意志,將命運交由這個在任何方面都遠勝自己的後人類?又是否意味著我們必須做好殊死抵抗的準備,通過摧毀超人尋回屬於人類的尊嚴與榮耀?


面對非我族類,人類的每一種解讀都是真實可信的,因為它們植根於我們的信念與弱點之上。但它們又都是誤讀,因為在看到那個「S」符號飛臨身畔的同時,我們都忘記了在它背後的,並非一個異形,而是一個生長在農村的大男孩。我們過於執著於種族、身份、能力等等外部因素,卻忽視了在「S」符號之下,那顆永遠跳躍、永遠熱血沸騰的心。

迪克·格雷森:「如果蝙蝠俠存在?—?— 哦,話說在前,我並不認為他存在?—?— 他一定是妖怪。」
迪克·格雷森:「變成一個童話故事裡的怪物來嚇唬惡棍沒準是個聰明的做法……但我不確定這歸根結底是個好點子。」
克拉克·肯特:「為什麼不呢?」
迪克·格雷森:「怎麼說呢,他只有恐懼。」
迪克·格雷森:「就像?—?— 比如,狗或者什麼別的?—?— 它們並不能通過恐嚇來馴服……有時候這隻會讓它們變得更兇狠。」
迪克·格雷森:「所以我想蝙蝠俠需要一個對位。」
克拉克·肯特:「比如……一個鷹人?」
迪克·格雷森:「不,呃?—?— 什麼?『鷹人』……?真的?」
克拉克·肯特:「我只是在?—?— 」
迪克·格雷森:「不,我指?—?— 黑暗需要光。恐懼需要希望。」

我們每個人都有過絕望的時刻,在那無比黑暗的時刻,我們唯一需要的,就是一束亮光,引領著我們走出困境,繼續這或許艱難,卻仍舊美好的人生。這個世界固然有醜惡的一面,但如果執著於此,也不過是看到了這複雜現世的其中一面,更可能在直面深淵之後,被其徹底吞噬。


我們需要超人,不是因為我們期盼著他解決我們生活中的一切問題,也不是因為他是所謂的人類終極形態,更不是因為他是什麼全知全善的神。他甚至不必真實存在,即便我們每個人都知道他只是一個虛構的漫畫人物,也無法阻擋我們在絕望中想起他溫暖的笑容。光與影的相伴相生的,一如蝙蝠俠與超人,我們需要黑暗騎士以恐懼震懾惡人,但僅僅如此仍是不夠的,我們還需要一個符號,一個啟示,一個形象,讓我們能夠衝破重重黑暗,重拾勇氣、重拾信心、重拾希望。


Epilogue

洛博:「給我……十分鐘……我會像新的一樣……你就死定了。……就像氪星上的那些蠢蛋一樣。」
克拉克·肯特:「我並不來自氪星……我來自堪薩斯。」
洛博:「你……你想幹什麼?—?— 」
洛博:「等等?—?— 不?—?— 你不能?—?— 」
克拉克·肯特:「做我一直做的事情。」
克拉克·肯特:「倖存下來。」

克拉克是個倖存者。


在無所不能的超人背後,是一個失去了父母、家鄉、一切的孤兒,一個獨自生活在異星的氪星最後之子。他有著一萬個理由對自己的命運感到憤怒,也完全可以將全部心力放在追索自己的過往中,甚至運用自己的能力離開地球,或是征服地球,可他並沒有這麼做。儘管一度將希望寄託於終有一天家人會來到地球與自己團聚,但在故事的最後,面對不經意間吐露氪星毀滅實情的洛博,失去了最後一絲希望的克拉克卻沒有灰心喪氣,更沒有撤手任由洛博執行任務傷及無辜。

他選擇了直面這個與自身能力難分伯仲的外星賞金獵人,也終究認同了自己的身份。與洛博鏖戰的人看似是超人,其實是克拉克,他終於將自己在七冊故事中學到的一切都發揮了出來:異於常人的孤獨、前途未卜的迷惘、尋家不得的失落,都在這一秒得到了釋放。在喊出「我來自堪薩斯」的同時,他也終於認同了自己地球居民的身份。

這一刻,他將洛博擲向了外太空,成為了我們中的一員。

在麥克斯原本的提案中,在故事結束於克拉克與露易絲相偎的一幕後,還有一個簡短的倒敘,在氪星毀滅前一刻,克拉克的父親將尚在襁褓之中的克拉克放入太空艙,並在目的地一欄填入了一句話:「匹配基因[45]」。儘管這一頁並沒有進入最終的出版版本中,但我想用它來結束《美國異形》這部作品,其實是再恰當不過的。


這一句話告訴我們,當我們以出身、血緣、基因等一切理由將克拉克視為外星異形的時候,恰恰忽視了他所乘坐的太空艙之所以選擇了地球作為目的地,其實是因為兩個星球遺傳基因的近似(這也解釋了為何兩個星球上的居民不論面容還是體態特徵都如此相近)。但更重要的是,它讓我們不得不反思,真正將超人與人類分隔開的,究竟是什麼?困擾克拉克直到這一刻,讓他始終無法完全融入人類的,又是什麼?是能力,是出身,還是我們頭腦中為這些概念划下的邊界?在試圖確立一個用於自我認同的界限的同時,我們是否也忘卻了那些超越邊界、超越種族、甚至超越了虛幻與現實的東西?


麥克斯試圖通過《美國異形》這部作品來回答的這些問題,既是所有超人漫畫都不得不去面對的問題,也是超人這個形象最根本的戲劇衝突所在。我們可以在他的身上看到美國這個移民國家確立自己身份的過程,同樣可以觸及一些超越國籍與種族,屬於所有人類的感受。我們每個人終其一生都不得不面對設定自我邊界,以及融入社群和集體的挑戰,克拉克成為超人的過程,一方面在告訴我們要如何超越現在的自己,如何在擁有權力時保持初心,也同時告訴我們,只要擁有相同的信念,不論看起來多麼難以逾越的鴻溝,我們都可以攜手走過。

我想,這就是超人的意義所在。


[1]: Martha Kent

[2]: Clark Kent

[3]: Superman: American Alien

[4]: Owl

[5]: Metropolis

[6]: Max Landis

[7]: ALl-Star Superman

[8]: Grant Morrison

[9]: Frank Quitely

[10]: Jonathan Kent

[11]: DC Comics

[12]: Superman: Seven Stories

[13]: Dove

[14]: Hawk

[15]: Parrot

[16]: Cheetah

[17]: Smallville

[18]: Owl

[19]: Metropolis

[20]: Oliver Queen

[21]: Lex Luthor

[22]: Bruce Wayne

[23]: Lois Lane

[24]: Eagle

[25]: Parasite

[26]: Flying-man

[27]: Angel

[28]: Valkyrie

[29]: Anthology

[30]: Lois Lane

[31]: Lobo

[32]: Smallville

[33]: Barbara Minerva

[34]: Bruce Wayne

[35]: übermensch

[36]: Cerberus Summit

[37]: Daily Planet

[38]: Dick Grayson

[39]: Son of Tomorrow

[40]: Master Race

[41]: Antisemitism

[42]: German Nationalism

[43]: Jerry Siegel

[44]: Joe Shuster

[45]: Adapt DNA


https://medium.com/@hongyun198/between-panels-vol-35-73962f2a2e01#.8bvmhxvtd


http://weixin.qq.com/r/RENbQ_3EvrDBrakg9xZW (二維碼自動識別)


歡迎來聽我的Live:RED韻的Live-我們為何愛超人


誠實預告片的BvS里Lex Luthor的梗就是Max Landis
長得跟萊卷挺像的。而且那集誠實預告就是他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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