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有哪些文章值得我們現在重溫?

穿越時空,到今天依然保鮮。


最先與最後
1925
魯迅《華蓋集》

《韓非子》說賽馬的妙法,在於「不為最先,不恥最後」。這雖是從我們這樣外行的人看起來,也覺得很有理。因為假若一開首便拚命賓士,則馬力易竭。但那第一句是只適用於賽馬的,不幸中國人卻奉為人的處世金箴了。

中國人不但「不為戎首」,「不為禍始」,甚至於「不為福先」。所以凡事都不容易有改革;前驅和闖將,大抵是誰也怕得做。然而人性豈真能如道家所說的那樣恬淡;欲得的卻多。既然不敢徑取,就只好用陰謀和手段。以此,人們也就日見其卑怯了,既是「不為最先」,自然也不敢「不恥最後」,所以雖是一大堆群眾,略見危機,便「紛紛作鳥獸散」了。如果偶有幾個不肯退轉,因而受害的,公論家便異口同聲,稱之曰傻子。對於「鍥而不捨」的人們也一樣

我有時也偶爾去看看學校的運動會。這種競爭,本來不像兩敵國的開戰,挾有讎隙的,然而也會因了競爭而罵,或者竟打起來。但這些事又作別論。競走的時候,大抵是最快的三四個人一到決勝點,其餘的便鬆懈了,有幾個還至於失了跑完預定的圈數的勇氣,中途擠入看客的群集中;或者佯為跌倒,使紅十字隊用擔架將他抬走。假若偶有雖然落後,卻盡跑、盡跑的人,大家就嗤笑他。大概是因為他太不聰明,「不恥最後」的緣故罷。

所以中國一向就少有失敗的英雄,少有韌性的反抗,少有敢單身鏖戰的武人,少有敢撫哭叛徒的弔客;見勝兆則紛紛聚集,見敗兆則紛紛逃亡。戰具比我們精利的歐美人,戰具未必比我們精利的匈奴蒙古滿洲人,都如入無人之境。「土崩瓦解」這四個字,真是形容得有自知之明。

多有「不恥最後」的人的民族,無論什麼事,怕總不會一下子就「土崩瓦解」的,我每看運動會時,常常這樣想:優勝者固然可敬,但那雖然落後而仍非跑至終點不止的競技者,和見了這樣競技者而肅然不笑的看客,乃正是中國將來的脊樑。


魯迅的《傷逝》,大名鼎鼎的小說《彷徨》裡面的一篇文章。
魯迅先生唯一一部婚戀題材的文章。
寫的是涓生與子君的愛情故事,涓生被解聘失去職業後,他們的生計成了問題。雖然他們嘗試用其他辦法「來開一條新路」,但都沒有走通。這使他們的愛情生活蒙上了陰影。加上結婚後,子君以為追求的目標達到了,便日漸沉浸在小家庭瑣碎的生活中,不再去上進了,變成了一個目光短淺的甚至有些庸俗的家庭主婦,甘願做靠丈夫養活的附屬品。
實際上,子君尚未得到真正的自由就停止了追求。軟弱而自私的涓生在感受到婚後生活的平庸和生活的壓迫時,只想著「救出自己」,並自欺欺人地把拋棄子君作為自己「向著新的生活跨出去」的第一步,結果是導致了子君的死亡,而他自己也並未真的跨入新的生活,整日在悔恨與悲哀中消磨著生命。
感覺簡直也是現代婚姻的悲劇性預言,聯想到難么多人離婚,想想這篇文章寫的還真是牛叉,覺得有《金婚》的風采啊。
全文請看傷逝_百度百科。


『無花的薔薇之二』以及『紀念劉和珍君』,每年都值得拿出來讀一讀

以下摘自無花的薔薇:

假如這樣的青年一殺就完,要知道屠殺者也決不是勝利者。

中國要和愛國者的滅亡一同滅亡。屠殺者雖然因為積有金資,可以比較長久地養育子孫,然而必至的結果是一定要到的。「子孫繩繩」,又何足喜呢?滅亡自然較遲,但他們要住最不適於層住的不毛之地,要做最深的礦洞的礦工,要操最下賤的生業……。


如果中國還不至於滅亡,則已往的史實示教過我們,將來的事便要大出於屠殺者的意料之外──

這不是一件事的結束,是一件事的開頭。

墨寫的謊說,決掩不住血寫的事實。

血債必須用同物償還。拖欠得愈久,就要付更大的利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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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中國小說史略
爬梳歷史、整理舊章類的著作,跟時代熱點有一定距離,不會說過了那個時代作者探討的問題就再也沒人關心了。只要作者本人很有識見,那麼可能過了很多年再看,還是很有興味的。

魯迅先生的《中國小說史略》,就屬於此類。這本小冊子與王國維先生的《宋元戲曲史》,被文丑侯譽為」中國文藝史上的雙壁「,是非常厲害的。

這本小冊子從莊子」飾小說以干縣令「講起,談」小說「一詞的淵源,並說及小說體裁的發展脈絡。不僅具有魯迅先生本人的洞見與小說史觀,並且還可以作為一個讀中國古小說的目錄要指。大學時有老師講唐傳奇,就是參考了許多這本小說史略的內容。

擴展閱讀:當年這部作品出版的時候,還掀起了一起」抄襲「風波。陳源指責這本書抄襲鹽谷溫《支那文學概論講話》的」小說「一部分,把魯迅批判了一番。魯迅非常昂格瑞,隨後據理力爭、並給出反駁。

魯迅指出,小說史略與鹽谷溫作品能說是有聯繫的,大概三件事:

《支那文學概論講話》確是《中國小說史略》的參考書之一;
小說史略28篇的第二篇是據該書;
論《紅樓夢》的幾點和《賈氏系圖》是根據該書,但次序和意見就很不同;


2.漢文學史綱要
推薦理由同《中國小說史略》。

此外還想說的有兩點。一個是從《漢文學史綱要》論述的話題中,約略能看出些魯迅先生的文學趣味偏好。另外一點是其附錄的《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葯及酒之關係》,是講演稿,白話文,裡面有論及大帥比嵇康的內容。魯迅本人也是嵇康的粉絲,還親自校勘《嵇康集》。現在的魯迅全集里就有這一部,感興趣的可以看看,特別是那個很有名的《與山巨源絕交書》。國師余在他的《遙遠的絕響》中,對這段曠世交情(嵇康與山濤)也有過更通俗的論述。


3.故事新編
故事新編是個非常別緻的小說集子,取的題材是上古神話、傳說、故事,初衷大約也是跟著探討中國文化的源頭,但是很顯然,魯迅先生跑偏了……具體怎麼偏大家可以自己看,領略一下先生無處不在的狡黠與師爺氣。

故事新編一共8篇,完成時間的跨度比較大(13年),所以標題統一為兩個字,在那裡面可以看到腹黑的孔子,低調的墨子,混在官僚隊伍里還要干出些大事情、又不怎麼被輿論了解的禹,以及非常市井氣的嫦娥。在《故事新編》中,魯迅先生展現出不輸於博爾赫斯的、述古編新的能力,將蕪雜荒原的文本重新結構,融入進去一種昂揚的生命力與荒誕感,很反諷,同時也塑造出許多非常豐滿的人格。

我覺得故事新編中常有魯迅先生自己的人格,比如《鑄劍》中歸屬黑暗的復仇者,務實不務虛的大禹,有點禁慾色彩的墨子,甚至面臨倫理困境的伯夷叔齊(」嗚呼嗚呼,我不願意,我不如彷徨於無地「《影的告別》)。

擴展閱讀:新歷史主義小說,葉兆言《后羿》、《夜泊秦淮》


4.野草
散文詩的祖宗,大約也是截止到目前為止墜吼的散文詩集子了。

《野草》最接近魯迅先生的心境與性格。從文藝角度講,即便就魯迅先生自己論之,也稱得上是超常發揮了。

擴展閱讀:廢名(馮文炳)《橋》

雜文、《吶喊》、《彷徨》、《朝花夕拾》、書信、日記、翻譯作品、整理校勘鉤沉類的,這裡就不再做推薦了。


我最喜歡先生在《憶劉半農君》里對陳獨秀和胡適之的比喻,雖然我們都無緣和陳胡二人相交,但我始終覺得先生的比喻是迄今為止我見過的最形象生動的比喻!


隨感錄三十九


  《新青年》的五卷四號,隱然是一本戲劇改良號,我是門外漢,開口不得;但見《再論戲劇改良》②這一篇中,有「中國人說到理想,便含著輕薄的意味,覺得理想即是妄想,理想家即是妄人」一段話,卻令我發生了追憶,不免又要說幾句空談。

  據我的經驗,這理想價值的跌落,只是近五年以來的事。民國以前,還未如此,許多國民,也肯認理想家是引路的人。到了民國元年前後,理論上的事情,著著
實現,於是理想派──深淺真偽現在姑且弗論──也格外舉起頭來。一方面卻有舊官僚的攘奪政權,以及遺老受冷不過,豫備下山③,都痛恨這一類理想派,說什麼
聞所未聞的學理法理,橫亘在前,不能大踏步搖擺。於是沉思三日三夜,意想出了一種兵器,有了這利器,才將「理」字排行的元惡大憝,一律肅清。這利器的大
名,便叫「經驗」。現在又添上一個雅號,便是高雅之至的「事實」。

  經驗從那裡得來,便是從清朝得來的。經驗提高了他的喉嚨含含糊糊說,「狗有狗道理,鬼有鬼道理,中國與眾不同,也自有中國道理。道理各各不同,一味理
想,殊堪痛恨。」這時候,正是上下一心理財強種的時候,而且帶著理字的,又大半是洋貨,愛國之士,義當排斥。所以一轉眼便跌了價值;一轉眼便遭了嘲罵;又
一轉眼,便連他的影子,也同拳民時代的教民④一般,竟犯了與眾共棄的大罪了。

  但我們應該明白,人格的平等,也是一種外來的舊理想;現在「經驗」既已登壇,自然株連著化為妄想,理合不分首從,全踏在朝靴底下,以符列祖列宗的成
規。這一踏不覺過了四五年,經驗家雖然也增加了四五歲,與素未經驗的生物學學理──死──漸漸接近,但這與眾不同的中國,卻依然不是理想的住家。一大批踏
在朝靴底下的學習諸公,早經竭力大叫,說他也得了經驗了。


  但我們應該明白,從前的經驗,是從皇帝腳底下學得;現在與將來的經驗,是從皇帝的奴才的腳底下學得。奴才的數目多,心傳⑤的經驗家也愈多。待到經驗家二世的全盛時代,那便是理想單被輕薄,理想家單當妄人,還要算是幸福僥倖了。

  現在的社會,分不清理想與妄想的區別。再過幾時,還要分不清「做不到」與「不肯做到」的區別,要將掃除庭園與劈開地球混作一談。理想家說,這花園有穢
氣,須得掃除,──到那時候,說這宗話的人,也要算在理想黨里,──他卻說道,他們從來在此小便,如何掃除?萬萬不能,也斷乎不可!


  那時候,只要從來如此,便是寶貝。即使無名腫毒,倘若生在中國人身上,也便「紅腫之處,艷若桃花;潰爛之時,美如乳酪」。國粹所在,妙不可言。那些理想學理法理,既是洋貨,自然完全不在話下了。

  但最奇怪的,是七年十月下半,忽有許多經驗家,理想經驗雙全家,經驗理想未定家,都說公理戰勝了強權⑥;還向公理頌揚了一番,客氣了一頓。這事不但溢
出了經驗的範圍,而且又添上一個理字排行的厭物。將來如何收場,我是毫無經驗,不敢妄談。經驗諸公,想也未曾經驗,開口不得。


  沒有法,只好在此提出,請教受人輕薄的理想家了。


文章很多,拿到今天一點都不過時,我就在雜文里做一點我喜歡的節錄好了:

現在有一班好講鬼話的人,最恨科學,因為科學能教道理明白,能教人思路清楚,不許鬼混,所以自然而然的成了講鬼話的人的對頭。於是講鬼話的人,便須想一個方法排除他。
其中最巧妙的是搗亂。先把科學東扯西拉,羼進鬼話,弄得是非不明,連科學也帶了妖氣。
————簡直是神棍的老師
要風化好,是在解放人性,普及教育,尤其是性教育,這正是教育者所當為之事,「收起來」卻是管牢監的禁卒哥哥的專門。況且社會上的事不比牢監那樣簡單,修了長城,胡人仍然源源而至,深溝高壘,都沒有用處的。未有遊藝場和公園以前,閨秀不出門,小家女也逛廟會,看祭賽,誰能說「有傷風化」情事,比高門大族為多呢?
————論性教育
滿心「婆理」而滿口「公理」的紳士們的名言暫且置之不論不議之列,即使真心人所大叫的公理,在現今的中國,也還不能救助好人,甚至於反而保護壞人。因為當壞人得志,虐待好人的時候,即使有人大叫公理,他決不聽從,叫喊僅止於叫喊,好人仍然受苦。然而偶有一時,好人或稍稍蹶起,則壞人本該落水了,可是,真心的公理論者又「勿報復」呀,「仁恕」呀,「勿以惡抗惡」呀……的大嚷起來。這一次卻發生實效,並非空嚷了:好人正以為然,而壞人於是得救。但他得救之後,無非以為佔了便宜,何嘗改悔;並且因為是早已營就三窟,又善於鑽謀的,所以不多時,也就依然聲勢赫奕,作惡又如先前一樣。這時候,公理論者自然又要大叫,但這回他卻不聽你了
————論聖母
中國人或信中醫或信西醫,現在較大的城市中往往並有兩種醫,使他們各得其所。我以為這確是極好的事。倘能推而廣之,怨聲一定還要少得多,或者天下竟可以臻於郅治。例如民國的通禮是鞠躬,但若有人以為不對的,就獨使他磕頭。民國的法律是沒有笞刑的,倘有人以為肉刑好,則這人犯罪時就特別打屁股。碗筷飯菜,是為今人而設的,有願為燧人氏以前之民者,就請他吃生肉;再造幾千間茅屋,將在大宅子里仰慕堯舜的高士都拉出來,給住在那裡面;反對物質文明的,自然更應該不使他銜冤坐汽車。這樣一辦,真所謂「求仁得仁又何怨」,我們的耳根也就可以清凈許多罷。
————復古者們快去求仁得仁
古來很有幾位恨恨而死的人物。他們一面說些「懷才不遇」「天道寧論」的話,一面有錢的便狂嫖濫賭,沒錢的便喝幾十碗酒,——因為不平的緣故,於是後來就恨恨而死了。
我們應該趁他們活著的時候問他:諸公!您知道北京離昆崙山幾里,弱水去黃河幾丈么?火藥除了做鞭爆,羅盤除了看風水,還有什麼用處么?棉花是紅的還是白的?穀子是長在樹上,還是長在草上?桑間濮上如何情形,自由戀愛怎樣態度?您在半夜裡可忽然覺得有些羞,清早上可居然有點悔么?四斤的擔,您能挑么?三里的道,您能跑么?
————靈魂的空談家,今天只感覺是越來越多。
「世道澆漓,人心日下,國將不國」這一類話,本是中國曆來的嘆聲。不過時代不同,則所謂「日下」的事情,也有遷變:從前指的是甲事,現在嘆的或是乙事。除了「進呈御覽」的東西不敢妄說外,其餘的文章議論里,一向就帶這口吻。因為如此嘆息,不但針砭世人,還可以從「日下」之中,除去自己。所以君子固然相對慨嘆,連殺人放火嫖妓騙錢以及一切鬼混的人,也都乘作惡餘暇,搖著頭說道,「他們人心日下了。
————論世風日下
天下太平或還能苟安時候,所謂男子者儼然地教貞順,說幽嫻,「內言不出於闊」,「男女授受不親」。好!都聽你,外事就拜託足下罷。但是天下弄得鼎沸,暴力襲來了,足下將何以見教呢?曰:做烈婦呀!
宋以來,對付婦女的方法,只有這一個,直到現在,還是這一個。
————論某種癌
社會的公意,向來以為貞淫與否,全在女性。男子雖然誘惑了女人,卻不負責任。譬如甲男引誘乙女,乙女不允,便是貞節,死了,便是烈;甲男並無惡名,社會可算淳古。倘若乙女允了,便是失節;甲男也無惡名,可是世風被乙女敗壞了!別的事情,也是如此。所以歷史上亡國敗家的原因,每每歸咎女子。糊糊塗塗的代擔全體的罪惡,已經三千多年了。男子既然不負責任,又不能自己反省,自然放心誘惑;文人著作,反將他傳為美談。所以女子身旁,幾乎布滿了危險。
————論紅顏禍水
這類人不過一個弱者(現在的情形,女子還是弱者),突然遇著男性的暴徒,父兄丈夫力不能救,左鄰右舍也不幫忙,於是他就死了;或者竟受了辱,仍然死了;或者終於沒有死。久而久之,父兄丈夫鄰舍,夾著文人學士以及道德家,便漸漸聚集,既不羞自己怯弱無能,也不提暴徒如何懲辦,只是七口八嘴,議論他死了沒有?受污沒有?死了如何好,活著如何不好。於是造出了許多光榮的烈女,和許多被人口誅筆伐的不烈女。只要平心一想,便覺不像人間應有的事情,何況說是道德。
————論烈女
青年應當天真爛漫,非如她們的陰沉,她們卻以為中邪了;青年應當有朝氣,敢作為,非如她們的萎縮,她們卻以為不安本分了:都有罪。只有極和她們相宜,——說得冠冕一點罷,就是極其「婉順」的,以她們為師法,使眼光獃滯,面肌固定,在學校所化成的陰森的家庭里屏息而行,這才能敷衍到畢業;拜領一張紙,以證明自己在這裡被多年陶冶之餘,已經失了青春的本來面目。
————拿到今天可以諷諷某局嘛
凡有田夫野老,蠶婦村氓,除了幾個腦髓里有點貴恙的之外,可有誰不為白娘娘抱不平,不怪法海太多事的?和尚本應該只管自己念經。白蛇自迷許仙,許仙自娶妖怪,和別人有什麼相干呢?他偏要放下經卷,橫來招是搬非,大約是懷著嫉妒罷,——那簡直是一定的。
————我見過對法海最毒辣的評價
漢唐雖然也有邊患,但魄力究竟雄大,人民具有不至於為異族奴隸的自信心,凡取用外來事物的時候,自由驅使,絕不介懷。一到衰弊陵夷之際,神經可就衰弱過敏了,每遇外國東西,便覺得彷佛彼來俘我一樣,推拒,惶恐,退縮,逃避,抖成一團,又必想一篇道理來掩飾,而國粹遂成為孱王和孱奴的寶貝。
————看看清朝扒鐵路,如今扒基站。
要求經濟權固然是很平凡的事,然而也許比要求高尚的參政權以及博大的女子解放之類更煩難。天下事盡有小作為比大作為更煩難的。譬如現在似的冬天,我們只有這一件棉襖,然而必須救助一個將要凍死的苦人,否則便須坐在菩提樹下冥想普度一切人類的方法去。普度一切人類和救活一人,大小實在相去太遠了,然而倘叫我挑選,我就立刻到菩提樹下去坐著,因為免得脫下唯一的棉襖來凍殺自己。所以在家裡說要參政權,是不至於大遭反對的,一說到經濟的平勻分配,或不免面前就遇見敵人,這就當然要有劇烈的戰鬥。
————男女平權最關鍵的在於爭得經濟權。
中國的孩子,只要生,不管他好不好,只要多,不管他才不才。生他的人,不負教他的責任。雖然『人口眾多』這一句話,很可以閉了眼睛自負,然而這許多人口,便只在塵土中輾轉,小的時候,不把他當人,大了以後,也做不了人。
————繁殖癌今天也大把
做了人類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明明是現代人,吸著現在的空氣,卻偏要勒派朽腐的名教,僵死的語言,侮蔑盡現在,這都是「現在的屠殺者」。殺了「現在」,也便殺了「將來」。將來是子孫的時代。
————你咋不上天呢?


謝邀。我喜愛的大先生文章有很多,尤其是雜文。廣受讚譽的小說集《吶喊》《彷徨》也不用贅述,《故事新編》是極具文學理論價值和閱讀趣味的。

在此貼印象比較深的一篇雜文《評心雕龍》和一篇不知道該稱之為小說還是散文的豆腐塊《一件小事》:

評心雕龍

甲 A-a-a-ch!(2)乙 你搬到外國去!並且帶了你的家眷!(3)你可是黃帝子孫?中國話里嘆聲盡多,你為什麼要說洋話?敝人是不怕的,敢說:要你搬到外國去!
  丙 他是在罵中國,奚落中國人,替某國間接宣傳咱們中國的壞處。他的表兄的侄子的太太就是某國人。
  丁 中國話里這樣的嘆聲倒也有的,他不過是自然地喊。
  但這就證明了他是一個死屍!現在應該用表現法;除了表現地喊,一切聲音都不算聲音。這「A-a-a」倒也有一點成功了,但那「ch」就沒有味。——自然,我的話也許是錯的;但至少我今天相信我的話並不錯。
  戊 那麼,就須說「嗟」,用這樣「引車賣漿者流」(4)的話,是要使自己的身分成為下等的。況且現在正要讀經了……。
  己 胡說!說「唉」也行。但可恨他竟說過好幾回,將「唉」都「壟斷」了去,使我們沒有來說的餘地了。
  庚 曰「唉」乎?予蔑聞之。何也?噫嘻嗎呢為之障也(5)。
  辛 然哉!故予素主張而文言者也。
  壬 嗟夫!余曩者之曾為白話,蓋痰迷心竅者也,而今悔之矣。
  癸 他說「呸」么?這是人格已經破產了!我本就看不起他,正如他的看不起我。現在因為受了庚先生幾句搶白,便「呸」起來;非人格破產是甚麼?我並非贊成庚先生,我也批評過他的。可是他不配「呸」庚先生。我就是愛說公道話。
  子 但他是說「噯」。
  丑 你是他一黨!否則,何以替他來辯?我們是青年,我們就有這個脾氣,心愛吹毛求疵。他說「呸」或說「噯」,我固然沒有聽到;但即使他說的真是「噯」,又何損於癸君的批評的價值呢。可是你既然是他的一黨,那麼,你就也人格破產了!
  寅 不要破口就罵。滿口謾罵,不成其為批評,Gentle-man決不如此。至於說批評全不能罵,那也不然。應該估定他的錯處,給以相當的罵,像塾師打學生的手心一樣,要公平。罵人,自然也許要得到回報的,可是我們也須有這一點不怕事的膽量:批評本來是「精神的冒險」呀!(6)卯 這確是一條熹微翠朴的硬漢!王九媽媽的肞嶒小提囊,杜鵑叫道「行不得也哥哥」兒。湅然「哀哈」之藍縷的蒺藜,劣馬樣兒。這口風一滑溜,凡有緋剛的評論都要逼得翹辮兒了。(7)辰 並不是這麼一回事。他是竊取著外國人的聲音,翻譯著。喂!你為什麼不去創作?
  巳 那麼,他就犯了罪了!研究起來,字典上只有「Ach」,沒有什麼「A-a-a-ch」。我實在料不到他竟這樣杜撰。所以我說:你們都得買一本字典(8),坐在書房裡看看,這才免得為這類腳色所欺。
  午 他不再往下說,他的話流產了。
  未 夫今之青年何其多流產(9)也,豈非因為急於出風頭之故么?所以我奉勸今之青年,安分守己,切莫動彈,庶幾可以免於流產,……
  申 夫今之青年何其多誤譯也,還不是因為不買字典之故么?且夫……
  酉 這實在「唉」得不行!中國之所以這樣「世風日下」,就是他說了「唉」的緣故。但是諸位在這裡,我不妨明說,三十年前,我也曾經「唉」過的,我何嘗是木石,我實在是開風氣之先(10)。後來我覺得流弊太多了,便絕口不談此事,並且深惡而痛絕之。並且到了今年,深悟讀經之可以救國,並且深信白話文之應該廢除。但是我並不說中國應該守舊……。
  戌 我也並且到了今年,深信讀經之可以救國……。
  亥 並且深信白話文之應當廢除……。
  十一月十八日。

【注釋】
(1)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二五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莽原》周刊第三十二期。
  「雕龍」一語,見於《史記·孟子荀卿列傳》:「雕龍睾」。據裴駰集解引劉向《別錄》:「騶睾修衍(騶衍)之文,飾若雕縷龍文,故曰『雕龍』。」南朝梁劉勰曾採用這個意思,把他的一部文學批評著作題為《文心雕龍》,本篇的題目就是套用《文心雕龍》的。作者的用意是調製當時文壇上流行的一些稀奇古怪的論調,最主要的是在攻擊從林琴南到章士釗的讀經尊孔的復古主義,和胡適、徐志摩、陳西瀅等人對於西方資產階級文化的奴顏婢膝的阿諛;但同時也批評了新文藝陣營中的某些偏向和不正確的主張。文中所舉的一些語句,大都見於上述諸人的文章,但也有經過作者提煉的。
  (2)A-a-a-ch 即Ach,德語感嘆詞,讀如「啊喝」。
  (3)關於「搬到外國去」的話,參看本卷第83頁注(2)。
  (4)「引車賣漿者流」 一九一九年三月林琴南在給蔡元培的信中攻擊白話文說:「若盡廢古書,行用土語為文字,則都下引車賣漿之徒所操之語,按之皆有文法,……據此則凡京津之稗販,均可用為教授矣。」
  (5)噫嘻嗎呢 章士釗在《甲寅》周刊第一卷第二號(一九二五年七月二十五日)《孤桐雜記》中說:「陳君(按指陳西瀅)……喜作流行惡濫之白話文。致失國文風趣。……屢有佳文。愚擯弗讀。讀亦弗卒。即噫(原文作嘻)嘻嗎呢為之障也。」
  (6)關於批評與謾罵的話,可能是針對《現代評論》第一卷第二期(一九二四年十二月二十日)西林的《批評與罵人》一文而發的。
  該文有如下一些議論:「批評的時候,雖可以罵人,罵人卻不就是批評。
  兩個洋車夫相撞,車夫回過頭來,你一句,我一句,那是罵人,那不是批評……我決不贊成一個人亂罵人,因而丟了自己的臉。」「講到批評的時候免不了罵人……我們都不能不承認『不通』,『胡說』,『糟踏紙張筆墨』,是罵人;我們都不能不承認在相當的情形之下,這些話是最恰當的批評」。「新近報紙上常引法國大文學家法朗士的話,說:批評是『靈魂的冒險』。既是一個『靈魂』,『冒險』,還能受什麼範圍?」
  Gentleman,英語:紳士。「精神的冒險」,也譯作「靈魂的冒險」。法國作家法朗士在《文學生活》一書中說過文學批評是「靈魂在傑作中的冒險」的話。
  (7)這一節是模仿徐志摩的文字而給以諷刺的。參看《集外集·「音樂」?》。
  (8)買一本字典 胡適在《現代評論》第一卷第二十一期(一九二五年五月二日)的《胡說(一)》中,說「近來翻譯家犯的罪過確也不少了」,他指責王統照在翻譯美國詩人朗費羅的長詩《克司台凱萊的盲女》時不查字典,「捏造謬解」,「完全不通」。並說:「我常對我的翻譯班學生說,『你們寧可少進一年學堂,千萬省下幾個錢來買一部好字典。那是你們的真先生,終身可以跟你們跑。』」(9)青年何其多流產 當時有些人把青年作者發表不夠成熟的作品斥為「流產」。《現代評論》第二卷第三十期(一九二五年七月四日)刊登江紹原《黃狗與青年作者》一文,認為由於報刊的編輯者不知選擇,只要稿子,青年作者「就天天生產——生產出許多先天不足,月分不足的小傢伙們。」隨後徐志摩等人也發表文章應和。同年十月二日徐志摩主編的《晨報副刊》發表《副刊殃》一文,指責青年作者「藉副刊作出風頭的場所,更屬墮志」。魯迅對這種論調的批評,可參看本書《這個與那個》第四節。
  (10)開風氣之先 一九二五年章士釗在他主編的《甲寅》周刊上激烈反對白話文。胡適在《國語》周刊十二期(一九二五年八月三十日)發表《老章又反叛了》一文,其中說到章士釗也是很早就寫過白話文的,「同是曾開風氣人」。章即在《甲寅》周刊一卷八號(一九二五年九月五日)發表《答適之》,其中也說:「二十年前。吾友林少泉好談此道。愚曾試為而不肖。十年前復為之。仍不肖。五年前又為之。更不肖。愚自是閣筆。」

一件小事

我從鄉下跑進城裡,一轉眼已經六年了。其間耳聞目睹的所謂國家大事,算起來也很不少;但在我心裡,都不留什麼痕迹,倘要我尋出這些事的影響來說,便只是增長了我的壞脾氣——老實說,便是教我一天比一天的看不起人。
但有一件小事,卻於我有意義,將我從壞脾氣里拖開,使我至今忘記不得。
這是民國六年的冬天,北風颳得正猛,我因為生計關係,不得不一早在路上走。一路幾乎遇不見人,好不容易才雇定了一輛人力車,叫他拉到S門去。不一會,北風小了,路上浮塵早已刮凈,剩下一條潔白的大道來,車夫也跑得更快。剛近S門,忽而車把上帶著一個人,慢慢地倒了。
跌倒的是一個老女人,花白頭髮,衣服都很破爛。伊從馬路邊上突然向車前橫截過來;車夫已經讓開道,但伊的破棉背心沒有上扣,微風吹著,向外展開,所以終於兜著車把。幸而車夫早有點停步,否則伊定要栽一個大斤斗,跌到頭破血出了。
伊伏在地上;車夫便也立住腳。我料定這老女人並沒有傷,又沒有別人看見,便很怪他多事,要是自己惹出是非,也誤了我的路。
我便對他說,「沒有什麼的。走你的罷!」
車夫毫不理會,——或者並沒有聽到,——卻放下車子,扶那老女人慢慢起來,攙著臂膊立定,問伊說:
「您怎麼啦?」
「我摔壞了。」
我想,我眼見你慢慢倒地,怎麼會摔壞呢,裝腔作勢罷了,這真可憎惡。車夫多事,也正是自討苦吃,現在你自己想法去。
車夫聽了這老女人的話,卻毫不躊躇,攙著伊的臂膊,便一步一步的向前走。我有些詫異,忙看前面,是一所巡警分駐所,大風之後,外面也不見人。這車夫扶著那老女人,便正是向那大門走去。
我這時突然感到一種異樣的感覺,覺得他滿身灰塵的後影,剎時高大了,而且愈走愈大,須仰視才見。而且他對於我,漸漸的又幾乎變成一種威壓,甚而至於要榨出皮袍下面藏著的「小」來。
我的活力這時大約有些凝滯了,坐著沒有動,也沒有想,直到看見分駐所里走出一個巡警,才下了車。
巡警走近我說:「你自己雇車罷,他不能拉你了。」
我沒有思索的從外套袋裡抓出一大把銅元,交給巡警,說,「請你給他……」
風全住了,路上還很靜。我一路走著,幾乎怕敢想到我自己。以前的事姑且擱起,這一大把銅元又是什麼意思,獎他么?我還能裁判車夫么?我不能回答自己。
這事到了現在,還是時時記起。我因此也時時煞了苦痛,努力的要想到我自己。幾年來的文治武力,在我早如幼小時候所讀過的「子曰詩云」(2)一般,背不上半句了。獨有這一件小事,卻總是浮在我眼前,有時反更分明,教我慚愧,催我自新,並增長我的勇氣和希望。
一九二〇年七月。(3)

【注釋】
⑴本篇最初發表於一九一九年十二月一日北京《晨報·周年紀念增刊》。
⑵「子曰詩云」:「子曰」即「夫子說」;「詩云」即「《詩經》上說」。泛指儒家古籍。這裡指舊時學塾的初級讀物。
⑶據報刊發表的年月及《魯迅日記》,本篇寫作時間當在一九一九年十二月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
不必說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高大的皂莢樹,紫紅的桑葚;也不必說鳴蟬在樹葉里長吟,肥胖的黃蜂伏在菜花上,輕捷的叫天子(雲雀)忽然從草間直竄向雲霄里去了。單是周圍的短短的泥牆根一帶,就有無限趣味。油蛉在這裡低唱,蟋蟀們在這裡彈琴。翻開斷磚來,有時會遇見蜈蚣;還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樑,便會啪的一聲,從後竅噴出一陣煙霧。何首烏藤和木蓮藤纏絡著,木蓮有蓮房一般的果實,何首烏有臃腫的根。有人說,何首烏根是有像人形的,吃了便可以成仙,我於是常常拔它起來,牽連不斷地拔起來,也曾因此弄壞了泥牆,卻從來沒有見過有一塊根像人樣。如果不怕刺,還可以摘到覆盆子,像小珊瑚珠攢成的小球,又酸又甜,色味都比桑葚要好得遠。

讀起來甚是有趣。
幹嘛要去背那麼多中心思想。


魯迅漂流記


先生的作品都可以自省,都值得重溫,穿越了時空,先生依然把住了國人的脈。


看看《祝福》和《葯》,再看看最美鄉村女教師事件


娜拉走後怎樣,永不過時的觀點,是前人太高明,還是後人太沒長進

錢這個字很難聽,或者要被高尚的君子們所非笑,但我總覺得人們的議論是不但昨天和今天,即使飯前和飯後,也往往有些差別。凡承認飯需錢買,而以說錢為卑鄙者,倘能按一按他的胃,那裡面怕總還有魚肉沒有消化完,須得餓他一天之後,再來聽他發議論。

所以為娜拉計,錢,——高雅的說罷,就是經濟,是最要緊的了。自由固不是錢所能買到的,但能夠為錢而賣掉。人類有一個大缺點,就是常常要飢餓。為補救這缺點起見,為準備不做傀儡起見,在目下的社會裡,經濟權就見得最要緊了。第一,在家應該先獲得男女平均的分配;第二,在社會應該獲得男女相等的勢力。可惜我不知道這權柄如何取得,單知道仍然要戰鬥;或者也許比要求參政權更要用劇烈的戰鬥。

人們因為能忘卻,所以自己能漸漸地脫離了受過的苦痛,也因為能忘卻,所以往往照樣地再犯前人的錯誤。被虐待的兒媳做了婆婆,仍然虐待兒媳;嫌惡學生的官吏,每是先前痛罵官吏的學生;現在壓迫子女的,有時也就是十年前的家庭革命者。


最喜歡朝花夕拾裡面的文章,閏土,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等,因為一看我就想起了自己無憂無慮的童年,特別親切,很值得回味。


最愛《野草·墓碣文》


風箏

魯迅

北京的冬季,地上還有積雪,灰黑色的禿樹枝丫叉于晴朗的天空中,而遠處有一二風箏浮動,在我是一種驚異和悲哀。

故鄉的風箏時節,是春二月,倘聽到沙沙的風輪聲,仰頭便能看見一個淡墨色的蟹風箏或嫩藍色的蜈蚣風箏。還有寂寞的瓦片風箏,沒有風輪,又放得很低,伶仃地顯出憔悴可憐的模樣。但此時地上的楊柳已經發芽,早的山桃也多吐蕾,和孩子們的天上的點綴相照應,打成一片春日的溫和。我現在在哪裡呢?四面都還是嚴冬的肅殺,而久經訣別的故鄉的久經逝去的春天,卻就在這天空中蕩漾了。

但我是向來不愛放風箏的,不但不愛,並且嫌惡它,因為我以為這是沒出息孩子所做的玩藝。和我相反的是我的小兄弟,他那時大概十歲內外罷,多病,瘦得不堪,然而最喜歡風箏,自己買不起,我又不許放,他只得張著小嘴,呆看著空中出神,有時竟至於小半日。遠處的蟹風箏突然落下來了,他驚呼;兩個瓦片風箏的纏繞解開了,他高興得跳躍。他的這些,在我看來都是笑柄,可鄙的。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似乎多日不很看見他了,但記得曾見他在後園拾枯竹。我恍然大悟似的,便跑向少有人去的一間堆積雜物的小屋去,推開門,果然就在塵封的什物堆中發現了他。他向著大方凳,坐在小凳上;便很驚惶地站了起來,失了色瑟縮著。大方凳旁靠著一個蝴蝶風箏的竹骨,還沒有糊上紙,凳上是一對做眼睛用的小風輪,正用紅紙條裝飾著,將要完工了。我在破獲秘密的滿足中,又很憤怒他的瞞了我的眼睛,這樣苦心孤詣地來偷做沒出息孩子的玩藝。我即刻伸手摺斷了蝴蝶的一支翅骨,又將風輪擲在地下,踏扁了。論長幼,論力氣,他是都敵不過我的,我當然得到完全的勝利,於是傲然走出,留他絕望地站在小屋裡。後來他怎樣,我不知道,也沒有留心。

然而我的懲罰終於輪到了,在我們離別得很久之後,我已經是中年。我不幸偶而看到了一本外國的講論兒童的書,才知道遊戲是兒童最正當的行為,玩具是兒童的天使。於是二十年來毫不憶及的幼小時候對於精神的虐殺的這一幕,忽地在眼前展開,而我的心也彷彿同時變了鉛塊,很重很重地墜下去了。

但心又不竟墜下去而至於斷絕,它只是很重很重地墜著,墜著。

我也知道補過的方法的:送他風箏,贊成他放,勸他放,我和他一同放。我們嚷著,跑著,笑著——然而他其時已經和我一樣,早已有了鬍子了。

我也知道還有一個補過的方法的:去討他的寬恕,等他說,「我可是毫不怪你呵。」那麼,我的心一定就輕鬆了,這確是一個可行的方法。有一回,我們會面的時候,是臉上都已添刻了許多「生」的辛苦的條紋,而我的心很沉重。我們漸漸談起兒時的舊事來,我便敘述到這一節,自說少年時代的糊塗。「我可是毫不怪你呵。」我想,他要說了,我即刻便受了寬恕,我的心從此也寬鬆了罷。

「有過這樣的事么?」他驚異地笑著說,就象旁聽著別人的故事一樣。他什麼也記不得了。

全然忘卻,毫無怨恨,又有什麼寬恕可言呢?無怨的恕,說謊罷了。

我還能希求什麼呢?我的心只得沉重著。

現在,故鄉的春天又在這異地的空中了,既給我久經逝去的兒時的回憶,而一併也帶著無可把握的悲哀。我倒不如躲到肅殺的嚴冬中去罷,——但是,四面又明明是嚴冬,正給我非常的寒威和冷氣。

一九二五年一月二十四日


人教版初一課本的文章。

九十年過去了,心情卻是一樣的。現在回味起來,真的,錯過最好的時候,就再也沒有了。


太多了,數不勝數呀。隨便推薦幾篇,《吶喊:孔乙己》《野草:風箏》《故事新編》《為了忘卻的紀念》《紀念劉和珍君》《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再論雷峰塔的倒掉》等


故鄉


他不回答,對櫃里說:「溫兩碗酒,要一碟茴香豆.」 便排出九文大錢.
《孔乙己》

再也沒有吃到像那夜的好豆,再也沒有看到像那夜的好戲了
《社戲》

很喜歡魯迅先生一針見血的味道
無論是政治還是回憶
都正正好落在心坎里
很多年後想起來
依舊很有味道


《傷逝》,個人認為的最優秀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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