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代文学里有哪些作家作品值得推荐?


鲁迅:“我疑心将来的黄金世界里,也会有将叛徒处死刑。”鲁迅对这个社会的洞察力透彻到可怕。今天读鲁迅,仍然是非常必要的,今天社会里的种种现象鲁迅的书里早就都写了。鲁迅一生创作最多的是杂文,不过毕竟杂文是应时而作,现在理解起来有些地方可能有些困难。鲁迅的诗成就很高,不管是古体诗还是现代诗。鲁迅的现代散文诗集叫《野草》,比较晦涩难懂,建议最后阅读。我觉得最值得读得是鲁迅的小说,鲁迅的小说并不多,只有三十多篇,且都是中短篇,只读情节的话一个半天就能读完,理解却需要一生。如果只打算读几篇的话,我推荐《在酒楼上》《孤独者》《伤逝》。值得一提的是《故事新编》,以前人们不太重视,不过的今天对其评价越来越高。

茅盾:今天中国最权威的文学奖,叫“茅盾文学奖”,这个奖有一个小问题,就是只评选长篇小说。茅盾的一生都和政治密不可分,对于一个作家来说,真得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个人觉得茅盾最优秀的作品是《春蚕》,至于《子夜》,是中国现代长篇小说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不过不得不说,当时在长篇小说的技巧运用上还有很多不足,今天读起来多少还是有些无趣。我觉得读这部作品最大的意义在于教人怎么把一部模式化的作品写得好看。

巴金:强力推荐《寒夜》,我相信这会是一部不朽的作品。为什么说文学能超越时代,就是文学作品有一个永恒不变的主题——表现人性。《寒夜》这部作品虽然有一个抗战的大背景,但其中让人感动的东西属于任何一个时代。早年的巴金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作品中充满激情,巴金这个名字就是取自两位无政府主义大师,巴枯宁和克鲁泡特金。所谓爱情三部曲,《雾》《雨》《电》(还有个短篇《雷》),其实应该是革命三部曲(为了躲避当时的审查),读读这几本书有利于理解今天的恐怖主义。至于最有名的《家》《春》《秋》,我倒觉得今天读起来实在是没有什么共鸣。巴金晚年的作品《随想录》非常值得读,是巴老一生思想的结晶,其中充满了一个知识分子对文革的反思。

老舍:中国一百年间有两位白话语言大师,现代的老舍,当代的王小波。老舍最初是以写着玩的心态开始文学创作,就这么“玩票”玩出来个文学大师。老舍的作品生动地描绘了清末民初的北京,比较书面化的口语,让今天的人读起来也绝对没有阅读障碍,这方面的佳作是《骆驼祥子》《我这一辈子》。小说有些时候是可以当历史读得,比如据说美国今天讲授20世纪初的美国,会让学生去读《了不起的盖茨比》,这远比干巴巴的历史书有趣得多。另外中篇《断魂枪》绝对是佳作,其中可见老舍功力之深。本来一定能成为名垂青史的杰作《正红旗下》,遗憾没有写完(小说创作于60年代初,未完成老舍即自沉湖底),完成的部分只有不到10万字,仍然很值得读读。

沈从文:读沈从文的文字是一种享受。几年前去凤凰古镇,特意去拜谒了沈从文的墓。和热闹的古城相比,那里冷清了不少。墓碑上刻着这样16个字,“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这是沈从文一生的写照。沈从文一生自称“乡下人”,他鄙夷城市中虚伪、匆忙的生活状态,向往纯洁、质朴的生命。沈从文刚成名的时候连标点符号都不会用,其语言十分流畅、简练。想练习对语言的驾驭能力,读沈从文的作品是很好的选择。有散文集《湘西》、《湘行散记》。小说最有名的是《边城》、《长河》。短篇《三三》、《潇潇》、《丈夫》,我很喜欢。自传性作品《从文自传》可以说是自传文体的典范。另外,沈从文有一本《古人的文化》,了解古代文化的一本很好的书。

张爱玲:张爱玲说有人生三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未完”。90年代大陆开始了张爱玲热,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张爱玲的书中有很多很惊艳的句子,让句子控们也是着迷不已。对人性的刻画始终是中国文学里缺少的一环,而这其中走得最远的可能就是张爱玲。张爱玲最有名的作品当属《金锁记》(被夏志清誉为中国自古以来最伟大的中篇小说)和《倾城之恋》。她的作品大多是中篇小说,现在一般以结集的方式出版。不得不提一句,很多出版社都是打着“张爱玲全集”的旗号,其实根本不是,且不提书信不全,张爱玲离开大陆之后写过一些有敌视新政权倾向的小说,比如《赤地之恋》、《秧歌》,这些到今天还是不能正规出版。另外,张爱玲有自传三部曲《小团圆》《雷峰塔》《易经》。张爱玲的一生挺传奇的(她的最早的文集也叫作《传奇》),她的传记很值得读读。

曹禺:晚年的曹禺曾借用“王佐断臂”的故事说到“你也明白了,我也残废了。”文革后,曹禺非常想继续写作,却写不出好作品了。这是那一代人的悲剧。曹禺本能成为世界级的剧作家,要知道他写出《雷雨》的时候年仅23岁。曹禺的四大经典剧作,除了《雷雨》外,还有《日出》《原野》《北京人》。我觉得读剧本还是挺有意思,但是戏剧毕竟是用来演得,只看文本很多东西可能体会不到。现在除了大城市,想找个像样的地方看出像样的戏剧还是真挺难的。

郭沫若:不太想提,又不得不提。关于现代文学作家地位有一个经典的排序,叫“鲁郭茅,巴老曹”,即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今天看来,郭沫若的次席位置难免有些突兀,其中还是政治因素占得因素比较多。今天很多人喜欢讽刺郭沫若晚年的事迹、诗文,公平地说,评价一个人的艺术造诣,要以其水平最高的作品,而不是应酬之作(网上流传的据说是《郭沫若全集》中的作品多不实,应系编造)。郭沫若是一个多面型的天才,他的主要成就不在文学上,他的诗歌、戏剧,如《女神》《屈原》《王昭君》之类,今天看起来没什么意思。郭沫若在甲骨文、中国历史等方面颇有建树,对这方面学术感兴趣的话可以读读他的《李白与杜甫》《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之类的作品。

钱锺书:如果我写的这些现代作家作品里你只打算读两部的话,我推荐巴金的《寒夜》和钱锺书的《围城》。《围城》这部书可以说是生不逢时,出版在1947年,刚刚诞生就被新时代抛弃了,80年代后才开始受到重视。大一的时候初读《围城》,那时候最感兴趣的是方鸿渐与几个女人的感情纠葛以及书中的妙语连珠;考研前再读《围城》,最在意的是书中对大时代下知识分子命运的描绘和他们背后的虚伪;而今再回想这部书,才开始有点明白小说名字的含义——人生的困境,开始为书中人物的命运、遭遇而感动,尤其是小说结尾处方鸿渐雪中的漫游。至于钱锺书的学术集大成著作《管锥编》,是其用文言文写成的读书笔记,我是看不懂,学术方面有一定造诣的一定要读读,包罗万象。

郁达夫:郁达夫的《沉沦》出版的时候,青年们连夜坐火车去到上海去买,读得热泪盈眶。他们像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呐喊:“祖国呀祖国,你快富起来!强起来吧!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郁达夫留给后人的是一个多情才子的形象,感兴趣的可以去找找他和当年的杭州第一美人王映霞的故事读读。抗战时期,郁达夫曾在日军方面作中方卧底,抗战已经胜利,日军撤离之前被日军秘密杀害,让人扼腕叹息。郁达夫的作品多为中短篇小说及散文,风格多为颓废、憎恨、感伤,可以买一本他的精选集读读,重点推荐《沉沦》《春风沉醉的晚上》。

萧红:“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这是萧红的临终遗言,年仅31岁。电影《黄金时代》的拍摄让今天的人们又开始关注这位传奇女作家的短暂的一生。现代的女作家里,张爱玲和萧红究竟谁的文学成就更高,是今天的人们乐于讨论的一个问题。萧红所秉持的民间立场写作,恰恰是她所处的那个时代最为缺少的。《呼兰河传》是一部杰作,而且这本书也很适合孩子读。此外,《生死场》和萧红回忆鲁迅的一些散文也很值得读读。

萧军:萧红萧军,连起来是“小小红军”的意思,萧红的光辉,实在是掩盖了萧军的存在,他只能甘当绿叶。不过在当时的东北作家里,萧军的名气实不小于萧红。他的代表作是《八月的乡村》,不过在我看来,对于萧军,不如去了解一下他的一生。萧军是个很有骨气的作家,延安时期他面对毛泽东的邀请,敢于说“很忙,不见”,延安整风文人们纷纷明哲保身,他依然故我,以至于被罚去东北挖了几年煤。萧军不愧于鲁迅学生之名。顺便说一句,萧军一生花边新闻也是不少。

周作人:关于周作人当汉奸有一个专用词,叫下水附敌。在当时二三十年代的中国文坛,周作人的地位是仅次于其兄鲁迅的。鲁迅与周作人的兄弟失和也是文学史上的一桩公案。鲁迅死后,人们都希望周作人扛起文坛大旗,可惜他一个没想开,作了汉奸(这个问题很复杂,感兴趣的话可以读读钱理群的《周作人论》)。周作人的散文写得是非常好的,“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饮,得半日之闲,可抵十年的尘梦。(《喝茶》)”用一个字形容其风格是“涩”,就是话不直说,反反复复、啰啰嗦嗦。周作人还有一大特点就是知识渊博,这一点上不亚于钱钟书的《管锥编》。可以买一本周作人的散文选集读一读。

张恨水:大概是民国时期最有钱的文人,他靠自己写书养活了一大家子七八十口人。张恨水有多有钱呢?据他自己说,别的不说,光养菊花他每年就得花一千个大洋。大洋和今天人民币的比例,有人说1比200,有人说1比300。有人曾问鲁迅先生的母亲,您读不读您儿子的书。回答是,不读,我读张恨水的。现代文学的通俗文学中,张恨水是天字第一号人物。张恨水的作品多,水平高,一生创作了中长篇小说120余部,其作品可以说是打破了雅俗的界限。公认其最优秀的作品是《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缘》。

林语堂:我眼中的林语堂首先是一个翻译家,其次是散文家,最后才是小说家。林语堂的文学成就主要在散文上,“幽默”是他作品的散文的主要风格,这个词也是他翻译成中文的。林语堂是可以用英文写作的,他专门写了一套书给美国人介绍中国,其中的《吾国与吾民》《苏东坡传》今天仍然很值得读读。林语堂的散文主张是闲适、轻松、幽默,《人生不过如此》是一本散文集,也挺有意思。至于小说《京华烟云》,名字取得是挺好听,其实水平一般,同样的题材远不如张恨水。

梁实秋:同样的风格,在散文上,相较于林语堂,我还是更喜欢梁实秋。在今天,梁实秋名气不大,原因在于在那个时代他的主张与多数人格格不入,加上解放后,他去了台湾,影响了今天大陆对他的评价。不过,也因为这个原因,1949年之后,他得以继续写作。梁实秋一生留下了大量作品,为散文家之最,最推荐他的《雅舍小品》,很有感觉。最喜欢他那句“你走,我不送你;你来,无所多大风多大雨,我也要去接你。”

以下作家的名字可能今天的人们听起来有些陌生了,不过他们的作品也有不少佳作,今天仍然很值得读读。

师陀:现代文学史里少有的北方作家。电视剧《潜伏》里有这么个情节,中共地下党有一个联络站是书店,他们表示有消息需要传递时的暗号,是挂出“《师陀文集》到货”。师陀,人如其名,不是靠才情写作的作家。师陀的作品不受当时的意识形态论争左右,这在那个大时代是很难得的。推荐他的《果园城记》、《结婚》。

张天翼:讽刺文学是我们这个民族的文学中稀缺的一部分。张天翼虽然是位意识形态非常强烈的作家,其故事依然写得很好,其讽刺幽默的功力堪比狄更斯。有部作品叫《洋泾浜奇侠》,用今天的话说,这是一部高级黑的作品。《华威先生》是其力作。值得一提的是,晚年的张天翼创作了很多儿童文学。

卞之琳、戴望舒:民国是个出诗人的年代,这里只提这两位。民国时候的很多新诗,即使今天拿出来,一样能得个中国20XX新诗榜之类的奖。卞之琳就是那位“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戴望舒的《雨巷》,今天的人也是喜欢到不行。有本书叫《现当代诗歌精选集》,里面选的诗都还不错,可以买本读读。至于徐志摩,据说80年代的中文系说“这人喜欢徐志摩”是讽刺人的话,随着读诗的增多和个人阅历的丰富,会越发觉得徐志摩的诗没什么意思。

许地山:还记得中学课本里的《落花生》吗?作者就是许地山。他的作品饱含一种宗教情绪,他的作品中可以读出超越世俗、慈爱宽容的感情。“我像蜘蛛,命运就是我的网。我把网结好,还住在中央。”这是《缀网劳蛛》中的一句话。《空山灵雨》是其散文集。

施蛰存、刘呐鸥、穆时英:他们的作品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现代派小说。他们在小说里注入了意识流、心理分析等因素。如果你喜欢福克纳、乔伊斯的作品,相信你也会喜欢这三位作家。

无名氏:这就是他的笔名…是位通俗小说作家,他的《北极风情画》《塔里的女人》在40年代是第一畅销书。这种情况可能类似于今天读过莫言、余华的人可能不多,读过南派三叔、韩寒、郭敬明的很多很多。对于小说而言,好看始终是硬道理。《无名书》是一部宏大的作品,共七卷,洋洋将近300万字,内容包含社会、历史、文学、艺术、哲学、生命、人类,可谓包罗万象。

徐訏:如果你活在1943年,没听过徐訏这个名字是不可思议的,要知道,那一年被称为“徐訏年”。现代文学中被称为“XX年”,只有茅盾的和徐訏。《鬼恋》(这名字起得就能火)是其成名作。《风萧萧》的故事里,融合了间谍、多角恋、爱情、一男三女,当时火的不要不要的。今天的好多影视作品还是抄袭这个套路。

还珠楼主:民国时期的武侠小说代表人物。《蜀山剑侠传》可能是人类历史上最长的长篇小说,长到它到底有多少到今天也没统计出来,最近出版的完整版大概是500万字,鲁迅一辈子连日记都算上都没写这么多字。这几十年不少影视剧都对这部作品作了改编,比如徐克的《蜀山》。《蜀山剑侠传》到建国的时候还没完结,之后作者仍然暗中创作,不过稿件好像有遗失,最后也没写完。好在今天有人补写了结尾,已经出了一套完成版,可以买到。

白羽、郑证因、王度庐、朱贞木:加上前面的还珠楼主,被称为武侠小说的“北派五大家”。我国的武侠小说不是只有“金古温黄梁”,这些民国时期的武侠作家可以说是他们的前辈。今派武侠和老派武侠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就是民国时期的武侠小说作家往往都是真懂武术的,有不少人就喜欢这种老派的风格(近年来表现民国时期的功夫片增多可见一斑)。王度庐可能是其中比较有名的,那部有名的电影《卧虎藏龙》(顺便吐槽Crouching Tiger, Hidden Dragon这个翻译)就是改编自其同名小说。

附一些简评:

苏曼殊的古体诗我很喜欢,“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樱花第几桥。”

胡适是现代文学开先河的人物,但在文学方面成就不高,入门可读《胡适文存》。

叶圣陶擅长写知识分子,暴露过不少当时教育界的黑暗(现在也一样),代表作《潘先生灾难中》《倪焕之》。

废名(冯文炳)风格和沈从文类似,质朴、典雅,写田园,写乡村,有《桃园》《竹林的故事》,是小说,也是散文。

朱自清:家喻户晓的散文家,《欧游杂记》值得读读。

丁玲早期的作品值得读读,《梦珂》《莎菲女士的日记》。

庐隐、凌叔华、苏青、梅娘是民国时期著名的女作家,尤其是苏青的《结婚十年》《续结婚十年》依然不少人在读。

台湾方面,吴浊流的《亚细亚的孤儿》影响至今不息。

最后补充几点:本文的推荐有一条最高标准,就是今天仍然值得读的作品。现代文学毕竟距今已经半个多世纪,有些作品今天的人已经读不下去了,可能文学史意义大于其文学意义,不过仍有很多作品是能够超越时代的。

关于现代文学的分期,学界一般认为是1917至1949,即新文化运动到建国,不过这种界定往往经不起推敲,1917年之前也有白话小说,1949年新中国成立是政治事件,以政治界定文学并不严谨,何况还有港澳台文学的存在。现在学界有一种倾向,就是把现代文学的时见上限往前推,有推到清末的,最早的还有推到晚明的,即与世界同步。本文不纠结这些,还是采用一般标准。


值得推荐的太多,各人有各人的喜好。
不过,有这么几个作家,喜好文学的都应该读读。
人不多,作品不多,但都是现代文学应该一读的。

【以下这些人应读全集】
鲁迅:不赘述。【读鲁迅,知“中国”】

郭沫若:新文学先行者之一,看最初的现代“白话”,看一个天才的现代文人(网上不少人喜欢以郭后来的行为鄙视郭,但很多人却没读过郭多少,更别说研究了。看看郭的作品,再看看现代中国,会知道一个文人与世事沉浮)

周作人:现代小品文大家,散文大家。政治不堪,为文人却是十足文人。再结合其人其事,人、文皆唏嘘。

沈从文:作为我的研究对象,本想大力推荐。但其实很多人读沈从文都读不深,读不进,只是单纯觉得“美”而已。读沈从文,只知美,而不知人事,是读不进的。正因为如此,才需要读全集。知中国,除了鲁迅,个人认为需必读沈从文。

张爱玲:当几乎所有的现代文学都是感时忧国,张爱玲提供了另外的看待现代中国的视角:大时代里的普通人,人生的安稳一面。很多时候,都会觉得张爱玲的过去,也是很多人的现在。

其他不多说的,巴金、茅盾、曹禺、老舍、郁达夫、徐志摩等,应该读全集。

【以下这些,选读】
胡适:本质上不是一个作家,但对现代文学贡献起了先行之功。读读他的《尝试集》吧。

蒋光慈:一个没有什么文学天分的左翼作家。但后来的大部分左翼文学都是在他的框架里前行,尤其是开创的“革命加恋爱”更是影响深远。读现代文学,不可不知左翼;知左翼,必读蒋光慈。推荐《少年漂泊者》(胡 耀邦曾经自述投身革命就受这小说影响很大,实际上蒋光慈的作品鼓动了不少热血青年走上理想主义的革命之路)

冰心:不多说。读读她的哲理小诗,如《繁星》、《春水》。

艾芜:一个独特的流浪作家。当几乎所有的现代文学都注目于“中心中国”,他却注意到了“边缘中国”。推荐读《南行记》三部曲,《漂泊杂记》等。【中国的“现代”,不只是京派海派左翼或自由,还有边缘的中国。某种程度来说,艾芜是必读的】

废名:文字艰深却甚美。沈从文自述受其影响。现代文学的独一者。推荐《竹林的故事》、《桃园》等。

丁玲、萧红:两人并列,是因为两人都是左翼女作家,且都十分戏剧性。人、文都是现代文学乃至现代中国绕不开的符号。丁玲的《苏菲女士日记》、《风雪人间》、《魍魉世界》、《水》等应读;萧红的《呼兰河传》、《生死场》应读。

【午睡,暂且写这些吧。有人探讨则再补充】


说明一下,这个书单是我给自己考研读研列的书单,不算是推荐,只当做索引提供给大家,让大家对所谓“中国现代文学”都包括什么有个了解,去找自己喜欢的,感兴趣的,然后从这个点深挖下去,形成自己的阅读网络。所以不要再评论说“这不是推荐是书单”了,我他妈就是列了一个书单啊,这么详细的书单你还想咋滴?

另,既然你们想看推荐,那我强烈安利鲁迅。别的别问,去读。

第一个十年

(1917——1927)

鲁迅

小说:《呐喊》、《彷徨》、《故事新编》

散文诗集《野草》

散文集《朝花夕拾》

杂文集《热风》、《坟》、《华盖集》等重点篇目

书信集《两地书》

学术著作《中国小说史略》、《汉文学史纲要》

问题小说和人生派

罗家伦:《是爱情还是苦痛》

俞平伯:《花匠》

叶圣陶:《这也是一个人?》、《低能儿》《隔膜》《苦菜》《一个朋友》《饭》、《校长》《潘先生在难中》《某城记事》《某镇记事》

冰心:《超人》、《斯人独憔悴》

王统照:《沉思》、《微笑》《湖畔儿语》《沉船》《生与死的一行列》,长篇《一叶》

庐隐:《一封信》、《灵魂可以卖么》

乡土小说

王鲁彦:《柚子》、《菊英的出嫁》、《许是不至于罢》、《自立》、《阿卓呆子》、《阿长贼骨头》、《宴会》、《黄金》、《童年的悲哀》、《屋顶下》、《野火》

彭家煌:《怂恿》、《活鬼》、《隔壁人家》、《我们的犯罪》

台静农:《地之子》、《建塔者》

许钦文:《故乡》(《父亲的花园》、《疯妇》)、《石宕》、《鼻涕阿二》、《理想的伙伴》、《口约三章》、《毛线袜》

蹇先艾:《朝雾》、《水葬》、《在贵州道上》《盐巴客》

许杰:《惨雾》、《赌徒吉顺》、《出嫁的前夜》、《台下的戏剧》、《子卿先生》

“自叙传”

郭沫若:《鼠灾》、《未央》

郁达夫:《茑萝行》、《青烟》、《春风沉醉的晚上》、《薄奠》、《过去》、《迷羊》、《银灰色的死》、《沉沦》、《南迁》、《茫茫夜》、《采石矶》、《她是一个弱女子》《出奔》、《迟桂花》

倪贻德:短篇《玄武湖之秋》、中篇《残夜》

陶晶孙:《音乐会小曲》、《木犀》、《梦里的微笑》、《林中》《楼头的烦恼》

叶鼎洛:《前梦》、《双影》

叶灵凤:《女娲氏之遗孽》、《菊子夫人》、《姊嫁之夜》

滕固:《壁画》、《银杏之果》

王以仁:《孤雁》

庐隐:短篇《或人的悲哀》、《丽石的日记》中篇《海滨故人》、长篇《象牙戒指》

淦女士:《隔绝》、《隔绝之后》、《慈母》、《旅行》

浅草——沉钟社

陈翔鹤:《茫然》、《西风吹到了枕边》、《不安定的灵魂》《独身者》《陶渊明写挽歌》、《广陵散》

陈炜谟:《轻雾》

林如稷:《将过去》

冯文炳《竹林的故事》、《浣衣母》、《桃园》

许地山:《命命鸟》、《缀网劳蛛》、《商人妇》、《玉官》、《春桃》

现代小说

郭沫若《残春》

凌叔华《酒后》、《秀枕》

张资平《冲积期化石》、《飞絮》

郭沫若

诗集《女神》

诗歌、散文、戏剧集《星空》、《瓶》、《前茅》、《恢复》

历史题材戏剧:《三个叛逆的女性》、《虎符》、《屈原》、《棠棣之华》

新诗

胡适《尝试集》

湖畔诗人《湖畔》;汪静之《蕙的风》

冰心《繁星》、《春水》

冯至《昨日之歌》《蚕马》

朱湘《玉娇》

闻一多《口供》《罪过》《天安门》《飞毛腿》;诗集《红烛》、《死水》

徐志摩《大帅》、《一条金色的光痕》《罪与罚(二)》;《雪花的快乐》、《黄鹂》、《为要寻一个明显》、《落叶小唱》、《消息》、《半夜深巷琵琶》、诗集《志摩的诗》

朱湘:《夏天》、《草莽集》(《热情》、《采莲曲》、《催妆曲》、《摇篮歌》)《石门集》

李金发:《微雨》、《为幸福而歌》、《食客与凶年》

蒋光慈:《新梦》集

散文

周作人:散文集《谈虎集》、《谈龙集》、散文《北京的茶食》、《故乡的野菜》、《苦雨》、《喝茶》、《乌篷船》;《游山日记》、《关于傅青主》、《无生老母的信息》

俞平伯:《陶然亭的学》、《清河坊》、《西湖的六月十八夜》、《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

钟敬文:《荔枝》、《茶》、《黄叶小谈》;《钱塘江的夜潮》、《太湖游记》

废名:《竹林的故事》

冰心:《笑》、《寄小读者》、《往事》、《山中杂记》

朱自清: 《背景》、《荷塘月色》、《儿女》、《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温州的踪迹·绿》、《欧游杂记》、《伦敦杂记》

丰子恺:《缘缘堂随笔》

梁遇春:《春醪(lao2)集》、《泪与笑》

许地山:《空山灵雨》

叶圣陶:《五月卅一日急雨中》、《藕与莼(chun2)菜》

郑振铎:《街血洗去后》、《六月一日》、《山中杂记》

茅盾:《五月三十日的下午》、《暴风雨》、《宿莽》集(包括《叩门》、《雾》、《卖豆腐的哨子》)

瞿秋白:《饿乡纪程》、《赤都心史》

郁达夫:《归航》、《还乡记》、《还乡后记》、《给一个文学青年的公开状》、《一个人在途上》

郭沫若:《月蚀》、《卖书》、《路畔的蔷薇》

语丝派:

孙伏园《伏园游记》、孙福熙《山野掇拾》

林语堂:《煎拂集》

徐志摩:《北戴河海滨的幻想》、《翡冷翠山居闲话》、《我所知道的康桥》、《“浓得化不开”》

戏剧

田汉:《梵峨嶙与蔷薇》、《苏州夜话》、《名优之死》、《湖上的悲剧》、《古潭的声音》、《南归》、《咖啡店之夜》

白薇:《琳丽》、《苏雯》、《访雯》


丁西林:《一只马蜂》、《压迫》、《酒后》、《北平的空气》、《白蛇传》、《再生缘》、《智取生辰纲》

第二个十年

(1928——1937.6)

茅盾:《蚀》三部曲、《子夜》、《林家铺子》、农村三部曲、《林家铺子》、《霜叶红于二月花》、《虹》、《腐蚀》;《清明前后》

老舍:《老张的哲学》、《赵子曰》、《二马》、《骆驼祥子》、《猫城记》、《离婚》、《牛天赐传》、《月牙儿》、《断魂枪》、《四世同堂》

巴金:《灭亡》、《新生》、“爱情三部曲”、“激流三部曲”、《寒夜》、《憩园》

沈从文:《龙朱》、《旅店及其他》、《石子船》、《虎雏》、《阿黑小史》、《月下小景》、《如蕤》、《八骏图》、《新与旧》、《阿丽思中国游记》、《边城》、《长河》、《从文自传》、《记丁玲》、《湘行散记》、《湘西》;《废邮存底》及续集、《烛虚》、《云南看云集》

左翼:

蒋光慈《冲出云围的月亮》、《短裤党》、《丽莎的哀怨》、《咆哮了的土地》;

钱杏邨《义塚》洪灵菲:《流亡》、《在洪流中》、《力气出卖者》、《大海》;楼适夷《烟》、孟超《盐务局长》、刘一梦《失业以后》;华汉《地泉》(神经质)

柔石:早期《疯人集》、长篇《旧时代之死》、中篇《三姊妹》、中篇《二月》、短篇《人鬼和他的妻的故事》、《为奴隶的母亲》

胡也频:中篇《到莫斯科去》、长篇《光明在我们前面》

丁玲:《梦珂》、《自杀日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莎菲女士的日记》、《韦护》、《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

张天翼:《二十一个》、《包氏父子》、《笑》、《脊背与奶子》、《蛇太爷的失败》、《善女人》、《出走以后》、《同乡们》;中篇《万仞约》、《清明时节》、《华威先生》

蒋牧良:《雷》、《集成四公》

沙汀:《法律外的航线》、《丁跛公》、《代理县长》、《凶手》、《兽道》、《在祠堂里》、《龚老法团》

吴组缃:《樊家铺》、《一千八百担》、《菉竹山房》

叶紫:短篇集《丰收》、《山中一夜》;中篇《星》;长篇《太阳从西边出来》

艾芜:《南行记》

“东北作家群”:

萧红:《生死场》、《呼兰河传》、《旷野的呐喊》、《马伯乐》

萧军:《八月的乡村》

端木蕻良:《科尔沁旗草原》

骆宾基:《边陲线上》

人生派

叶圣陶《倪焕之》、《多收了三五斗》、《李太太的头发》、《英文教授》

王彦鲁:短篇《桥上》、《屋顶下》、《李妈》

王统照《山雨》、《铁鱼底鳃》

京派

芦焚:《谷》、《里门拾记》、《落日光》、《野鸟集》、《春梦》、《掠影记》、《人下人》、《无言者》、《百顺街》、

废名:《莫须有先生传》、《竹林的故事》、《桥》

萧乾:《蚕》、短篇《篱下》、《矮檐》、《印子车的命运》、《花子与老黄》、《邓山东》《栗子》、《落日》;宗教题材:《皈依》、《昙》、《鹏程》、《参商》长篇《梦之谷》

林徽因:《九十九度中》、《钟绿》、《吉公》、《文珍》、《绣绣》

李健吾:《陷阱》、《坛子》、《心病》

李劼人:《死水微澜》、《暴风雨前》、《大波》

海派小说:

张资平:《最后的幸福》、《长途》、《上帝的儿女们》

叶灵凤《菊子夫人》、《鸠绿媚》、《红的天使》、《落雁》、《姊嫁之夜》、《内疚》、《摩咖的试探》、《紫丁香》、《流行性感冒》、《第七号女性》、《忧郁解剖学》、《朱古律的回忆》、《七颗心的人》

曾虚白《三棱》;林徽因《花厅夫人》……

施蛰存:《在巴黎大戏院》、《魔道》、《将军底头》、《梅雨之夕》、《石秀》、《李师师》、《狮子座流星雨》、《春阳》、《夜叉》、《凶宅》;《小珍集》;《雾》、《鸥》、《黄心大师》

刘呐欧:小说集《都是风景线》

穆时英:《南北极》、《公墓》、《上海的狐步舞》、《黑牡丹》、《白金的女体塑像》

黑婴:《五月的支那》、《帝国的女儿》、《1000尺卡通》、《雷梦娜》、《伞·香水·女人》、《咖啡座的忧郁》、《回力线》

禾金:《副型爱郁症》、《造型动力学》、《蝶蝶样》

新诗

以殷夫、蒲风、杨骚为代表的中国诗歌会:

蒲风:《我迎着狂风和暴雨》、《钢铁的海岸线》

殷夫:《孩儿塔》、《呵,我爱的》、《我们》

臧克家:诗集《烙印》

以徐志摩、陈梦家为代表的后期新月派

徐志摩:《猛虎集》、《云游集》

陈梦家:《一朵野花》、《都市的颂歌》

以戴望舒为代表的现代派诗人

戴望舒:《我底记忆》、《寻梦者》、

何其芳《燕泥集》、李广田《行云集》、卞之琳《数行集》

鲁迅(二)

杂文:《论“他妈的”》、《11》、《魏晋风度即文章与药及酒的关系》、《小品文的危机》、《小杂感》

小说:《故事新编》

散文

·左翼作家:

瞿秋白:《&<鲁迅杂感选集&>序言》,《民族的灵魂》、《财神的神通》

唐弢(tao1):《推背集》、《海天集》

徐懋庸:《“泼臭料”》、《过年》、《赏月》、《上帝的心》(《不惊人集》);《神奇的四川》、《秋风偶感》、《苍蝇之灭亡》(《打杂集》)

茅盾:《白杨礼赞》、《风景谈》

艾芜:《山中牧歌》、《漂泊杂记》

叶紫:《古渡头》

萧红:散文集《商业街》、《桥》:《过夜》、《蹲在洋车上》、《黄昏》、《泰山风光》

郁达夫:《屐痕处处》、《达夫游记》、《钓鱼台的春昼》

巴金:《旅途随笔》、《忆》、《短简》、《一千三百元》、《鸟的天堂》、《一点不能忘却的记忆》、《一个女佣》、《一个车夫》

·以周作人、林语堂为代表的自由主义作家:

林语堂:《大荒集》、《我的话》

·京派何其芳:《画梦录》

李广田:《桃园杂记》、《山水》、《山之子》

吴伯萧:《山屋》、《马》、《羽书》

师陀:《黄花苔》、《江湖集》

其他:

繆(miao4)崇群:《南行杂记》、《北南西东》

丽尼:《黄昏之献》(黄昏情绪),《鹰之歌》

陆蠡:《海星》、《竹刀》

开明派:

丰子恺:《肉腿》、《半篇莫干山游记》

夏丏尊:《平屋杂文》(《白马湖之冬》、《钢铁假山》、《猫》)

叶圣陶:《未厌居习作》

夏衍:《包身工》

曹禺

《雷雨》、《原野》、《日出》、《家》、《北京人》

其他话剧

田汉:《回春之曲》

白薇:《打出幽灵塔》

洪深:《走私》、《咸鱼主义》、《农村三部曲》

夏衍:《赛金花》、(《上海屋檐下》、《都会的一角》、《中秋》)

李健吾:《这不过是春天》

袁牧之:《一个女人和一条狗》

宋之的:《武则天》

陈白尘:《太平天国》、《金田村》

第三个十年(1937.7——1949.9)

赵树理

《小二黑结婚》、《李家庄的变迁》、《福贵》、《邪不压正》、《李有才板话》

其他:

姚雪垠:《差半车麦秸》

萧红《旷野的呼喊》、《朦胧的期待》、《孩子的讲演》、《马伯乐》

吴组缃《山洪》

丘东平:《第七连》、《我们在那里打了败仗》、《一个连长的战斗遭遇》

张天翼:(《华威先生》、《“新生”》、《谭九先生的工作》)——速写三篇

沙汀:《防空》、《在其香居茶馆里》、《磁力》、《奇异的旅程》、《堪察加小景》、《淘金记》、《困兽记》、《还乡记》、《范老老师》

艾芜:《丰饶的原野》、《一个女人的悲剧》、《芭蕉谷》、《石青嫂子》

勒以:《众神》、《前夕》

钱钟书:《人·兽·鬼》、《围城》、《猫》、《纪念》

路翎:《饥饿的郭素娥》、《王兴发夫妇》、《老的和小的》、《英雄的舞蹈》《财主底儿女们》、《谷》、《旅途》、《人权》

爵青:《欧阳家底人们》、《废墟之都》、《遗书》、《恶毒》

袁犀:短篇《邻三人》、《一只眼齐宗和他的朋友》

冯至:《伍子胥》

师佗:中篇《无望村的馆主》、短篇集《果园城记》、长篇《结婚》

汪曾祺:《邂逅集》、(《复仇》、《老鲁》、《鸡鸭名家》、《戴车匠》、《异秉》)、《大淖记事》

骆宾基:《边陲线上》、《幼年》、《北望园的春天》

夏衍:《春寒》、(《古屋》、《神的失落》、《寻梦者》)“追寻三部曲”

张爱玲:《沉香屑》、《紫罗兰》、《倾城之恋》、《封锁》、《红玫瑰与白玫瑰》、《年青的时候》、《连环套》

苏青:《结婚十年》

梅娘:水族系列《蚌》、《鱼》、《蟹》

徐:《鬼恋》、《荒谬的英法海峡》、《吉卜赛的诱惑》、《精神病患者的悲歌》、《风萧萧》、《旧神》、《一家》、《烟圈》

无名氏:《北极风情画》、《塔里的女人》、《野兽·野兽·野兽》

孙犁:《走出以后》、《老胡的事》、《丈夫》、《麦收》、《荷花淀》、《芦花荡》、《钟》、《“藏”》、《纪念》、《吴召儿》

康濯:《灾难的明天》、《我的两家房东》

孔厥:《受苦人》、《一个女人翻身的故事》、《新儿女英雄传》

刘白羽:《无敌三勇士》、《政治委员》

丁玲:《在医院中》、《太阳照在桑干河上》

周立波:《暴风骤雨》

欧阳山:《高干大》;柳青《种谷记》

艾青

《大堰河——我的保姆》、《我爱着土地》、《乞丐》、《春雨》

新诗

中国诗歌会和七月派:田间、臧克家、艾青、绿原、阿垅

中国新诗派:穆旦、冯至

散文

报告文学:丘东平、丁玲《孩子们》、徐迟《大场之夜》、姚雪垠《战地书简》、萧乾《银风筝下的伦敦》、《矛盾交响曲》、沙汀《我所见之H将军》、卞之琳《第七十二团在太行山一带》

杂文:聂绀弩《我若为王》、冯雪峰《乡风与市风》、唐弢《从奴隶到奴隶》、《略论吃饭与大屁股》;周作人《秉烛集》、《药堂集》、《药味集》;丁玲《三八节有感

小品文:萧红《回忆鲁迅先生》、何其芳《星火集》、巴金《废园外》、李广田《灌木集》、冯至《山水》、丰子恺《率真集》、梁实秋《雅舍小品》;王力《龙虫并雕斋琐语》、沈从文《生命》、张爱玲《流言》集(《公寓生活记趣》、《更衣记》)、苏青《浣锦集》

戏剧

广场戏剧:《放下你的鞭子》、《赶汽车》;《白毛女》

剧场戏剧:夏衍and熊佛西《赛金花》、宋之的《武则天》、陈白尘《金田村》、《岁寒图》、袁俊《万世师表》、于伶《长夜行》、吴祖光《风雪夜归人》、夏衍《芳草天涯》、田汉《丽人行》

讽刺喜剧:《魔窟》、《乱世男女》、《结婚进行曲》

老舍:《新韩穆烈德》

丁西林:《三块钱国币》、《等太太回来的时候》、《妙峰山》

沦陷区:杨绛《称心如意》、《弄假成真》


各位学弟学妹,因为最近咨询考研的人太多,占用了自己很多的时间,所以现在开始有偿咨询。一来能够减少来咨询的人数,二来也督促大家不要做伸手党,很多信息可以自己搜集,另外就是去年我无偿带的一个亲学妹取得了很优异的成绩,所以我自认为给大家提供的帮助是有价值的。收费标准如下:

1、按小时收费,每小时100元

适用范围:有很多问题或需要心理疏导的童鞋。

2、按问题数量收费,每个问题5元——20元,看问题的内容而定。

适用范围:问题较少,较具体

3、真题训练:在临近考研时段同学们可以用往年真题模拟一下答题,也可以给大家点评试卷,当然是具体的细致的有方法论的点评,每份试卷50元。


有两位我非常喜欢所以推荐给你,希望合你的胃口。
一个是余华,一个是苏童。
前者把现实扒了皮敲碎了骨头送到你面前,够深刻。
后者吴侬软语温温婉婉,夠细腻。

余华的作品除了大家耳熟能详的《活着》(被张艺谋拍成电影)《许三观卖血记》(被韩国人翻拍了……拍的还可以)和《兄弟》之外,推荐一些值得一读的先锋小说譬如《鲜血梅花》《河边的错误》,以及《古典爱情》。姐姐推荐的《第七天》我还没看orz……

苏童的话,比较有名的就是《妻妾成群》(后来被拍成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就是读了这本被圈的粉。如果你也好这口的话,推荐他的其他作品,我看的大多是比较短一点的如《红粉》《刺青时代》(跟小四没什么关系)。喜欢苏童是讶异于一个七尺男儿笔下的女性形象竟丰满细腻得不像话。说到这,其实最早给我这种感觉的还是中二时期午休时候眼泪鼻涕一起流着看《梦里花落知多少》的时候…………

其实,说到现实、深刻,莫言大神只笑笑不说话,看《红高粱》被扒皮的场景吓得一身冷汗,更不用说《檀香刑》我每天晚上都梦到要死了要死了,歌颂母爱的《丰乳肥臀》也顺便吓一下小孩子。还有视角比较奇特的《生死疲劳》。人性、现实和带血的人骨放一起煮一下,啊要吃伐?但是莫言写的并不是恐怖小说,有时候还逼得人不自禁流下些眼泪。可能我的理解多有偏颇或是心里承受能力比较弱鸡所以虽然写的真的很好我也真的很喜欢,但个人口味不同吧,啃不动啊……每次看莫言大大的作品都是又害怕又想继续往下看,这让我想起来当初被《盗笔》支配的恐怖。

其他还有冯骥才《三寸金莲》,毕飞宇《枣树的故事》,严歌苓《陆犯焉识》(被拍成电影《归来》)。

说到电影,好的电影以好的剧本为支撑。包括前边提到的《活着》和《大红灯笼高高挂》等,这些电影都拍得很好。但始终觉得原著的精髓并未完全展现,人物形象不够丰满。所以,有时间的话还是翻翻书好。


我个人还是觉得伟大的保守主义者辜鸿铭的作品要更好一些,以下,我就节选一些他在他的著作《中国人的精神》中的内容,供大家欣赏。内容较长,但愿大家能有耐心读完我选出的这些内容。
第一节: 那么,什么是真正的中国人呢?我敢肯定,你们会一致同意,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主题,现在尤其如此,当我们从今天中国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一切来看,中国的人性类型,真正的中国人,正在消失,取代其位置的,我们看到的是一种新的人性类型,进步的或现代的中国人。事实上,我建议真正的中国人、古老的中国人性类型从这个世界完全消失之前,我们应该最后来考察他一番,看看我们是否能够从他身上找到某种有机地与众不同的东西,正是它使得中国人如此地不同于所有其他人,使得中国的人性类型如此地不同于我们在今天中国看到的正在兴起的新的人性类型。    我认为,现在,在古老的中国人性类型中打动你们的第一件事情是,那里没有任何野蛮的、残忍的或残暴的东西。用一个适用于动物的术语来说,我们可以说真正的中国人是驯化了的生命。以中国最底层的一个人为例,我想你们会同意我的说法,他比欧洲社会同一个阶层的人少一些动物性,更少些野蛮动物的特性,即少有德国人所谓的动物野性。(Rohheit)事实上,在我看来,总结了中国人性类型给你的印象那一个词,用你们英语来说就是"gentle"(文雅)。我所说的文雅不是天性柔弱或者软弱顺从。"中国人的顺从,"已故的麦高文(D.J.Macgowan)博士说,"不是绝望的、阉割了的人的那种顺从"。我所说的"文雅"是说没有生硬、粗糙、粗野或者暴虐,实际上也就是没有任何让你震惊的东西。可以说,在真正的中国人性类型中有这样一种气质:从容、镇定、历经磨练后的成熟,如同一块千锤百炼的金属。甚至,一个真正的中国人,他身体上或者道德上的缺憾,即便无法补救,也会被他身上的文雅品质所淡化。真正的中国人也许粗糙,但粗糙中没有粗劣。真正的中国人也许丑陋,但丑陋中没有丑恶。真正的中国人也许粗俗,但粗俗中并无好斗和嚣张。真正的中国人也许愚蠢,但愚蠢中并无荒谬。真正的中国人也许狡猾,但狡猾中并无阴险。事实上我想说,即便在真正的中国人的身体、心灵和性格的毛病和缺点里面,也不会有什么让你厌恶的地方。即便是在老派的、甚至最低等的真正的中国人那里,你也很难找到一个让你非常厌恶的中国人。

第二节: 事实上,中国人没有宗教需要感的原因是他们在儒教中有一个哲学和道德体系,一个可以替代宗教的人类社会和文明的综合。人们说儒教不是一种信仰。确实,在这个词的一般的欧洲意义上,儒教当然不是一种宗教。但我要说儒教的伟大就在于它不是宗教。事实上,它虽然不是宗教,但是它能代替宗教;它能够使人不需要宗教,这就是儒教的伟大之处。  现在,为了理解儒教如何能够取代宗教,我们必须尝试找到为什么人类、为什么人有宗教需要感。在我看来,人类需要宗教的感觉和需要科学、艺术以及哲学的感觉一样。原因是人类是有灵魂的存在。现在让我们以科学为例,我是说自然科学。让人们从事科学研究的原因是什么?现在很多人认为人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们想要铁路和飞机。但激励真正的科学人去从事科学研究的动机不是因为他们想要铁路和飞机。那一类当前持进步论的中国人,他们从事科学是因为他们想要铁路和飞机,永远得不到科学。过去欧洲真正的科学人,为了科学的进步而工作,把修建铁路和飞机的可能性变为现实,他们根本没有考虑铁路和飞机。推动那些欧洲的真正科学人,让他们为了科学进步而作的工作获得成功的,是因为他们从灵魂上有了解我们生活的这个奇妙宇宙的无穷奥秘的需要。因此我说,人类有宗教需要的感觉和有科学、艺术以及哲学需要的感觉是出自同样的原因;这个原因就是,人是有灵魂的存在,因为他有灵魂,他才不仅探索现在而且探索过去、未来--不像动物那样只是生活在现在--有理解他们生活于其中的宇宙的奥秘的需要感。除非人类理解自然的某些规律,从宇宙中看到的事物的意图和目的,否则他们就像黑屋子里的孩子,只感到一切都是危险的、不安全和不确定的。事实上,正如一个英国诗人所说,神秘宇宙是人们身上的重担。因此人类需要科学、艺术和哲学,出于同样的原因也需要宗教,为了减轻他们"神秘的负担,整个难以了解的世界加给的沉重的、恼人的重负。"    艺术和诗歌让艺术家和诗人看到宇宙的美和秩序,这样就减轻了这一神秘加给他们的负担。因此诗人,比如歌德说:"谁拥有艺术,谁就拥有宗教",就没有宗教需要感。哲学同样让哲学家看到宇宙的条理和秩序,如此同样减轻了神秘加给他们的负担。因此哲学家,比如斯宾诺莎,他说过,"对他们而言,智识生活的圆满就是解脱,对于圣人而言,宗教生活的圆满才是解脱,"因而没有宗教需要感。最后,科学也让科学人看到宇宙的规律和秩序,这样就减轻了神秘加给他们的负担。因此,像达尔文和海克尔教授这样的科学人就没有宗教需要感。    可对于不是诗人、艺术家、哲学家或者科学人的人类大众来说;对于生活艰辛、无时无刻不暴露在自然的威胁力量和他们的同类的残酷无情的狂热的意外之下的人类大众,能减轻他们"整个难以了解的世界给予的神秘负担"是什么?是宗教。但是,信仰是如何减轻这一神秘给予人类大众的负担呢?我要说,信仰是通过给人类大众安全感和永恒感而减轻这种负担。面对自然的威胁力量和同类的残酷无情的狂热以及由此产生的神秘和恐怖,宗教给了人类大众一个庇护--在它的庇护下他们能够找到一种安全感;这种庇护是对某些超自然存在信念,或者是有绝对力量并能控制威胁人类的力量存在的信念。而且,面对他们自己生活的事物的不断改变、兴衰和变迁--出生、孩童期、青春期、年老和死亡以及由此产生的神秘和不确定时,宗教也给了人类大众一个庇护--在它的庇护下他们能够找到一种永恒感;这个庇护是对未来生活的信念。因此,我要说,信仰通过在他们的生活中给他们一种安全感和一种永恒感,以这样一种方式减轻了不是诗人、艺术家、哲学家或科学人的人类大众整个难以了解的世界给予的神秘负担。基督救世主说:"我给你们和平,这和平是世界不能给予的,也是世界不能夺取的。"这就是我所谓的信仰给了人类大众安全感和永恒感的含义。因此,除非你找到一种东西可以给人类以和平感,一种宗教能够给予他们的那样一种和平感,那么人类将永远有宗教需要感。    但我要说儒教,它虽然不是信仰却能替代信仰。因此,在儒教里一定有一种东西能给予人类大众一种宗教所能给予的同样的安全和永恒感。现在让我们来找出儒教里能给予宗教所能给予的同样的安全感和永恒感的东西。    我经常被问及孔子为中华民族做了什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我认为孔子为中国人做了许多事情。但是今天我没有时间,我这里只打算告诉你们孔子为中华民族做的一个主要的和非常重要的事情--他生前唯一做过的事情,孔子自己说,后世的人通过它能够理解他,理解他为他们做的事情。当我为你们解释清了这个主要的事情,你就会理解是儒教里的什么东西给了人类大众宗教所能给予的一样的安全感和永恒感。

我就分享这两节吧,有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选择去看此书。


我比较喜欢严歌苓,很喜欢她的文字。


叶广芩(我知道这位不算皇室,但毕竟也是八旗的传人,何况之前,他也常被人唤作“格格作家”)

  今天要介绍的这位作家叫做叶广芩。

  她祖姓“叶赫那拉氏”。人称“格格作家”(虽然这是她极力排斥的,就如同那位国宝级的大人物——启功一样。)

  如上。

  不能免俗,特摘书扉页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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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谱:(来自《采桑子》作者亲录)

   我们家是旗人,祖姓叶赫那拉,辛亥革命以后改姓叶。叶赫那拉是一个庞大而辉煌的姓氏,以出皇后而著名,从高皇帝努尔哈赤的孝慈高皇后到景皇帝光绪的孝定景皇后,叶赫那拉氏中先后有五位姑奶奶入主过中宫,至于嫔,妃就更不在话下了。那拉氏一族中还有一位著名的人物就是纳兰性德,这位三十一岁便逝去的词界才子,一生写了那么多动人心弦的词章,是我们满足叶赫那拉人的骄傲。

  我的祖先入关后即被朝廷安置在北京东城,后来虽然搬了几回家,可始终没有离开东边这块地界儿。按照清朝典籍制度,哪个旗在什么地方住都是有严格规定的,不允许随便乱挪。那时候的北京,东贵西富南穷北杂,风情极不相同。我们家里人口多,规矩也多,我的祖父做过官,似乎没什么本事和作为,我们虽然称呼他为老祖,但他对于我们家只是一个简单的符号,谁也说不出他的更多情景。

  与我同辈的孩子按照大排行来排一共十四个,十四个孩子均按“广”字相排,取名也很讲究。我与我同父异母的大哥大约相差了三十多岁,我出生的时候我的父亲已经六十多岁了,六十多岁的父亲可以说是个很老的老阿妈了,理所当然便对我多了几分惯纵和溺爱。在叶家的女孩子当中,我被大家称为“王八丫丫”。、、、

半生大致活动:

  小时候父亲到哪儿,参加什么活动,都爱带着我,别人说我是他孙女,这话我不爱听,我父亲也不爱听。我能在这样一个大家庭里显得活跃而灵动,与我那些哥哥姐姐们大相径庭,这与我在家庭中所处的位置不无关系。后来叶家子女只有我从事文学创作,用他们的话说是“不入流”的职业,这大约也是我的性情所致。无规矩不成方圆,我们家在我这儿已经压根谈不上什么规矩了,所以我在他们眼里也就成了极没出息的“不伦不类”了。


1.

时间:上世纪三四十年代

地点:北平

人物:丫丫

解放前,父亲在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教书,那是今日中央美术学院的前身。我的三大爷也在这所学校工作……老哥儿俩不惟画画得好,而且戏唱得好,京胡也拉得好。晚饭后,老哥儿俩常坐在金鱼缸前、海棠树下,拉琴自娱。那琴声脆亮悠扬,美妙动听,达到一种至臻至妙的境界。我的几位兄长亦各充角色,生旦净末丑霎时凑全,笙笛锣镲也是现成的,呜哩哇啦一台戏就此开场。首场便是《打渔杀家》,《打渔杀家》完了就演《空城计》,然后,《甘露寺》接着《盗御马》,《吊金龟》接着《望江亭》,戏一折连着一折,一直唱到月上中天。母亲说:狐仙都出来了,散了吧。听母亲说狐仙出来了,大家这才收家伙,各回各的屋。——《颐和园的寂寞》


海棠树下,琴声悠扬,戏一直唱到月上中天……文中这个大家庭如此热闹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生。可是对于她,那一段时光她并未缺席,那些家族的往事通过父亲母亲老哥老姐亲戚朋友的讲述丝丝缕缕融进她的骨血中。


她也许一直未曾意识到它们的潜伏,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她从心底从笔端牵出记忆的长线,将那个时代拉进自己生命,又呈现在读者眼前。因此有了《本是同根生》《祖坟》,再有了后来的《采桑子》《状元媒》等系列小说。


小说里,丫丫是金家14个孩子中的老小,老宅三进的四合院中,14个兄弟姐妹出进盘桓、哭笑玩闹、争吵打斗,演绎的故事无数,亦生出情感无数。丫丫见证了一个八旗世家的兴衰,也身在其中体味着、反思着。


几十年如滚针毡针针见血的人生经历,让小说的文字中无处不见她真切的感受,所以走进她文字再走出时,主角“丫丫”的经历便和现实中的她高度重合起来。

然而小说毕竟是小说,故事里的事,说不是也是,是也不是。读者将那小说里的“我”当成她本人,按图索骥地去对照她的家事时,总让她觉得尴尬,因为那里多是好奇和牵强附会的猜测。

2.

时间:上世纪七八十年代

地点:陕西

人物:工人护士记者叶广芩

一九六八年的一个早晨,我要离家了。


黎明的光淡淡地笼罩着城东这座古老的院落……老榆树在院中是一动不动的静,它是我儿时的伙伴,我在它的身上荡过秋千,捋过榆钱儿,那粗壮的枝干里收藏了我数不清的童趣和这个家族太多的故事。这棵树,这个家,这座城市已不属于我……户口是前天注销的,派出所的民警将注销的蓝印平静而冷漠朝我的名字盖下去的时候,意味着怀揣着这张巴掌大的户口卡片我要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故乡,只身奔向大西北,奔向那片陌生的土地,在那里扎根。这是命运的安排,除此以外,我别无选择。——《离家的时候》

说到去陕西,她用的是 “甩出去”。


离家,对她是一种撕裂,与故土与亲人与熟悉生活的撕裂。到现在,她不喜欢坐火车,也不喜欢在火车站的感觉。1968年,离开北京那个早晨,妹妹举着一个烧饼,追着火车哭喊的景象,是她心里永远的痛。


到了陕西,她先在黄河滩上养猪和务农,后来被调进工厂。1983年,她被调到报社由护士变为记者编辑。

简历中短短几句话,她用了几十年去经历去体味,体味人生的坎坷,命运的蹂躏。

丛维熙说过:“生活和命运把谁蹂躏了一番之后,才会把文学给你。”


“你不能跟命运较劲,不能跟周围的人较劲,你最好的办法就是跟自己较劲。韩非子说,‘志之难也,不在胜人,在自胜’”。32岁,当护士的她用值夜班时间写出的第一篇小说发表。


“我第一篇小说的编辑是路遥,那时他是《延河》编辑部小说组组长。他给我很郑重地写了封信,称赞了这篇小说。还在信里问我是个怎么样的人。后来,没见过面的路遥推荐我加入了省作协的读书班,脱产三个月,集中学习,专门研究文学创作。细想我能走上文学道路,从一个普通的护士到一个专业作家,跟路遥大有关联,他是我进入文学之门的领路人……

也许是因为太关注文学创作,在厂里看起来不务正业的她被推荐到报社,成了一名记者,“我在报社工作跑的是林业口,跑遍了秦岭的犄角旮旯,到处去基层了解,我结交了很多基层朋友,深山老林里总有清新和真实的东西传递来。

也是这样一段到处跑的历练,让她真正了解陕西,让她明白,宝贝并非像盗墓电影上演的那样光芒四射,真正有价值的东西往往并不引人注目,甚至可能是黯淡无光的,就像最初她看见的西安。


“在陕西,你走在路上,看见路边有一些倾斜的石碑,后边是荒冢。你走过去一看,碑额是大唐国长公主墓。长公主,唐玄宗的姐妹呀。碑额是唐玄宗写的,唐隶;碑文是驸马写的,写到武则天时代的一次宫廷宴会,武则天令子弟们演节目,李隆基男扮女装,吹奏一段乐曲,他当时7岁。公主的墓碑,写的多是生活细节。它倾斜在麦田里,如果你不停下来,不去品味,你体会不到。在那里,很多时候,你不经意就走进了历史的皱褶里。”

陕西的生活给了她一种胸怀。

3.

时间:上世纪九十年代初

地点:日本

人物:主妇 学生 叶广芩


一到日本,我的身份便变成了“家族滞在”,“家族滞在”是个日本词儿,中国没这一说法,听着别扭。说白了,意思就是“没有工作的家属”,在日本随着挣钱者居住,是个“附带品”。作为“附带”,我每年得在日本居住几个月,承担一下“主妇”的责任。——《主妇杂记》


上世纪90年代初,丈夫作为交流学者到日本,在日本大学教授中国文化。她随丈夫一起去了日本。

忽然由一名满世界跑的记者变成一个“家族滞在”,对她,实在是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她不能想象自己天天的生活就是干家务,就是怎么用微波炉转鸡,怎么跟爬上阳台的藤蔓作战,怎么骑着车去商店寻找中国的松花蛋……


她不能让这些变成生活的全部。靠自己的努力,她进入了日本千叶大学法经学部学习。当然,能够顺利地进入大学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她的日语基础好,而这个日语基础却是她在陕西独自放猪的收获。当年她坐在黄河滩上背日语五十音图的时候,绝想不到若干年后,会在日本的千叶大学派上用场……


在大学,她研究的课题是“二战时期残留在中国的日本归国者们回到日本后在日本法律、经济上存在的问题及改进办法”。她进行了大量的采访调查,采访回日本认亲、定居的日本残留孤儿,还深入到日本的最基层,调查、搜集了大量的一手资料。


读书期间,她和很多留学生一样,走出家门去打工。在饭馆端过盘子刷过碗、在钢窗厂当过搬运工、在火腿厂贴过标签、在猫狗美容店给人家洗过狗……这也让她真正接触到了日本的真实生活。

在日本的时间,她停下了创作,没有动笔写过小说。


而后来,回到国内的她,将这些资料筛选、消化、吸收,又在东北地区走访了国内的残留孤儿和他们的家庭,写出了以日本残留孤儿为题材的长篇小说《战争孤儿》和《雾》《霜》《霞》等作品。


“1968年我来到陕西,使我有了与北京完全不同的生存环境和人生体验;后来我到日本去学习,研究二战,这对我是完全陌生的领域,就是这样使我与中国文化拉开了距离,从另一个角度来审视我们的民族与文化,无异给我开辟了一片更为广阔的视野。这段生活对我也是非常重要。”

4.

时间: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

地点:陕西

人物:作家叶广芩

90年代中期,我从国外回来后,许多情景都有了很大改变,当然,这之中更大的是我个人观念的改变。1994年我成了“待业中年”,这与我不受羁绊、桀骜狂猖的性情有关,看似是被人推上了绝路,其实不啻是另一种生机的转折。——《采桑子》后记

“从日本回来,原单位的工作没了。像我这样传统的人,总还希望有个单位管着你。忽然没人管你了,在我是不可想象的。所以我去找(贾)平凹,他那时在西安市文联。我说我现在没工作了、也没工资了,我想到你这儿来,你要救我。后来我进入文联创研室,省作协的(陈)忠实给我做了推荐人。我一生都感念他们的知遇之恩。”


从报社跨入文联,是1995年的1月1日。新来的她,被安排在元旦那天值班。“文联是个穷单位,破桌子烂板凳,窗户碎了,糊着破报纸。没有暖气,我就裹着棉大衣坐在电话旁边,透过烂玻璃,看窗外的风吹着枯树枝,麻雀在树上跳来跳去,一上午静悄悄的,连个电话也没有……”


文联值班室的冷和静让她对以后的生活状态有了最好的认识,现在她是一个职业作家了,她明白自己需要沉下心,多思考。

调入文联后,时间充裕了,没有任何顾虑的她,创作有了新的突破。


“但写真情并实境,任他埋没与流传。”家族小说《本是同根生》发表后,产生很大反响,尔后是《祖坟》和一系列的小说,“如树上的果子一样,人大约也是到了该熟的时候,我写的一些作品开始受到了读者的关注,那些尘封已久的人和事,个人的一些难忘的体验,常常不由自主地涌上笔端,这似乎不是我的主观意志所能左右的。”

48岁,她写出点名堂来了。

5.

时间:二十一世纪

地点:北京

人物:叶广芩

身在北京的人不会理解我,北京的家是残存在我心深处可望不可即的情愫,敏感、柔软、脆弱、永远的怕人提及。离家四十多年,人有了太多的改变,不变的惟有这情……所以我必须在北京建立自己的家,以弥补我多年的心理缺失。——《凤还巢》

采访前电话她,问去她家拜访会不会不方便?


她说:没什么不方便的。

前几年她退休了,退休之前,她未雨绸缪地在北京买了房,建立了自己的家。2013年底,她荣获“《十月》创刊35周年最具影响力作品奖”和第十届“十月文学奖”,回来领奖,她在北京住一阵子。


户口在陕西,退休工资是陕西发她,她从形式到内容都该是陕西作家,可她总觉得游离和隔膜。就在她去《十月》杂志领奖的前几天,一个名为“文学陕军再出发”学术研讨会在京召开,会上介绍到她,总有点不大好描述,虽然她的作品也有不少是写陕西的,可谈到她的代表作,大家先想的常常是她的“京味儿”。


为了找到在北京的归属感,她让妹妹去给她办北京的暂住证。为了能办这个暂住证,她申请加入北京作协,“我和北京作协说,我是北京的女儿,你们得收留我。说个不恰当的比喻,曹操成就事业后还知道把蔡文姬重金赎回来呢,我不要你们赎,收留我就好了。”话是玩笑着说的,内心却认真而严肃。


“虽然不办暂住证在北京也一样生活,这些都像是形式,可老太太需要这个形式。暂住证一办,我就盼着,半年以后我坐车呀去公园呀,就和北京人一样了。”由此说,这样的形式确也是一种实质内容,寻找故乡对自己的认可,也确认自己和根的关联。


四五岁的时候,父母照顾不过来她,她便和三哥三嫂一起住在颐和园里的一个小院里。平常他们上班,她就一个人在偌大的颐和园里呆着,走遍了园中的角角落落,甚至园中的每一个季节,寻找着也许根本就不存在的叫“哈拉闷”的精灵。


六岁她失去父亲,也失去了经济来源。贫困的生活,靠典当为生的屈辱,在她心上刻下深深的伤痕。19岁,她离开身患绝症的母亲和年幼的妹妹,把家里最后一张波斯毯换成一床棉被只身去陕西,一去经年。

插过队、上过山、在各种磨难中体味着生命的脆弱和命运的残酷。虽在陕西多年,她的根却无法改变,说话还是京腔,爱吃的还是北京口味。


然而再回到北京,记忆里的感觉却已难寻。站在楼上看北京的夜,灯火一片,有点深入不下去,也不知道往哪深入,于是在书里找,在书里写,在书里回忆。有时候半夜醒来,不知自己在哪睡着,也不知是在小时候还是已经老了。


她常想人生是悲凉的、寂寞的,即便是在热闹的人群里,内心的孤单也是无可替代。但这些年,许多的情感水分都变作泪水蒸发,她渐渐不再为自己过去的经历过多感伤了。

有工资有稿费衣食无忧,她很知足。让她觉得幸福的,是她有一群年轻的知她懂她的读者。

京味特色

  叶广芩的小说应该归属于“京派”之列,但是又不同于沈从文、废名、李建吾、朱光潜。(京派是上个世纪30年代以北京为中心的文学流派,按说应该属于历史了,但是“京派” 的主要特征是关注人生,和政治斗争保持距离,以“和谐”、“节制”、“恰当”为基本原则的审美意识。小说较多偏向诗话、散文话、带一点现实主义又带有浪漫主义气质。)

  现在一些评论家倾向于将叶也划分此类(新京派)。

  或者说她是“京味儿”小说,但是又不能跟老舍一脉相承。

  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只能归于她的出身了。

  这里有一些老舍的资料:

 老舍的作品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京味”,“京味”作为一种风格现象,包括作家对北京特有风韵,特具的人文景观的展示及展示中所注入的文化趣味。因为京味首先表现为取材的特色。

京味作为小说的风格氛围,体现在作家描写北京市民庸常人生时对北京文化心里结构的揭示。

北京长期作为皇都,形成了帝辇之下特有的传统生活方式和文化心理以及习惯,与之相应的审美追求,迥异于有更浓厚的商业气息的上海文化。老舍用官样一语来概括北京文化特征,包括讲究体面,排场,气派,追求精巧的生活艺术。讲究礼仪,固守守老抚幼的老规矩,性格的懒散,苟安,谦和,温厚与懦弱等等。这类北京文化的精魂渗透于老舍作品的人物刻画,习俗的描绘,气氛的渲染之中。老舍作品处处写到礼仪,礼仪既是北京人的风习,亦是北京人的气质,“连走卒小贩全另有丰度”。

老舍对北京文化的描写,是牵动了他的全部复杂情感的,这里既充满了对北京文化所蕴含的特有的高雅,舒展,含蓄精致的美的不由自主的欣赏陶醉,以至于这种美的丧失,毁灭油然而生的感伤,悲哀,以及若有所失的怅惘,同时也时时为“文化过熟”导致的柔弱,无用而叹惋不已。使老舍作品呈现出比同时代许多主流派创作更复杂的审美特征。老舍作品中的京味正是这种主观情愫与对北京市民社会文化心理结构的客观描绘的统一。

老舍性情温厚,其写作姿态比较平和,常常处于非激情状态,更像是中年的艺术。

老舍的语言艺术得力于他对北京市民语言及民间艺术的热爱与熟悉。他创造性的运用了北京市民的浅白俗易的口语,用老舍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把顶平凡的话调动的生动有力,烧出白话的原味来。同时又在俗白中追求讲究,精致的美,写出“简单的,有力的,可读的而且美好的文章”。老舍成功的把语言的通俗性与文学性统一起来,做到了干净利落,鲜活纯熟,平息而不粗俗,精致而不雕琢。其所使用的语词,句式,语气以致说话的神态气韵,都有他独特的体味和创造,又隐约渗透者北京文化,这也是京味的重要表现。老舍称得上“语言大师”,他在现代白话文学发展与创造上,有着突出的贡献。

  叶的小说虽然写的是大家族的盛衰荣辱,但究其本质,和老舍先生还是有诸多共通之处。

例如,语言,那种庄重真的不是端着的,而是年月磨蚀在性子里的。

  舜铨扶着母亲由屋里走出,母亲说,进去吧,外面风大。舜锲、舜镗,似有不忍离去之意。母亲说,也不必难过了,谁也不是完人,“大羹必有淡味,至宝必有瑕疵,大简必有不至,良工必有不巧”,黄四咪也好,老二也好,你们几个也好,都按自己的活法在世上走了一遭,好着呢!

  风子树间环绕,萧萧之声如吟唱,如凤鸣、、、

例如,她的小说多是那种小时候的儿时记忆,特别像是林海音的《城南旧事》,还有萧红的《呼兰河传》,都是比较偏向于宫崎骏的少女风,少男风,

   夏家园这几棵西红柿长得过了头,红得发了紫,充满着诱惑,充满着招摇,让人无法拒绝。我过去,好不犹豫拧下了一个,地里长的东西,难分是你的我的,四下张望,除了黄狗歪着脑袋欣赏我以外,周围并没有眼睛,我问黄狗,咱们还揪不揪?

  黄狗高兴的摇尾巴,表示赞同,我不客气的又揪下来一个更大的,用衣裳兜着,四处踅摸弄个再辉煌点儿的。石碑横在眼前,拦住去路,看碑上的字,多不认识,只认识“夏、、大人、、”几个字,便对着墓碑说,夏大爷,吃您几个西红柿,没办法,馋啦!

  自然没睡搭理我,只有草窠里的虫子在吟唱。

   —— 《月亮宫》

例如,那一句句话里面,全是烟火的风尘,是岁月的积淀

   过去老北京揶揄清朝宫廷暴发户是:“树小宫新画不古,此人必定内务府。”是说暴发户的迅速和张扬,但跟当前新贵比又逊一筹。

  时间的事儿,“葶历似菜而味殊,云石相似而异类。”

  年轻的时候常做梦,现在成宿成宿的醒着,甭说梦,连觉也没有了。

  历史就这么转啊转,艺术就这么转啊转,人生就这么转啊转,人生就这么转啊转,许多都变了,但有一个没变——心劲儿。

   ——《小放牛》

例如,一个作家无论怎样,他的语言艺术一定是炉火纯青的,就如同炼字成药

  精致的水绿滚边锻旗袍柔软的质地在灯光的映射下,泛出幽幽的暗彩,溢出无限轻柔,让人想起轻云薄遮,碎如残雪的月光来。

  如雷贯耳的人物来到我这即将拆迁的寒酸院落,难免由着降尊纡贵的委屈,有着勉为其难的被动,从那淡漠的表情,从那极为刻薄的言语中,我感到了彼此的距离,感到了被俯视的不自在。

  他的讳莫如深的态度无疑是一种变相的推波助澜。

  有棵歪斜的杏树,死眉瞪眼的戳在那里。

   ——《采桑子》

为什么说她的作品有这么大的吸引力,我觉得和曹雪芹差不多,大家族里的盛衰荣辱,有如蒙尘之珠,(没有人对贵族的生活不觊觎的)

正是囿于此,很多人称她为“闺秀遗风,帝胄笔墨。”

家学渊源以潜移默化的方式奠定了叶的文化修养,她的启蒙,基本上是和其父亲与其同父异母的三个叶广益分不开,幼年时,她曾经跟后两位居住在颐和园一段时间,那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的日子里,父亲教她念过无数楹联。

这在她的《黄连厚朴》、《祖坟》、《瘦尽灯花又一宵》中多有提及。


承上,她中年的经历促成了她独特的人生体验,只有自身命运的多舛坎坷,才能更加深入深刻的体验出那些幼时的人事纷纷。

无怪乎,作家邓友梅说

叶广芩的作品好就好在“够味儿”,不仅有京味共性,还有她叶赫家的个性,好比穆柯寨的“炒疙瘩”,一样的面,她炒出来就另个味。

她的每一篇小说,家族都面临着传统家庭伦理秩序崩溃的危机,她在这种破败凋零的书写中,大多都有一种惋惜感叹,但更多是冷眼旁观,她的可贵之处,就是能够站在她的独特身份的立场上批判。


我们再来究其人:


一位作家的作品和人相称不相称,历来众说纷纭,最典型的要数潘岳的《闲居赋》了。


可是,叶与众不同,她的书里书外都是一副永远乐观的欢乐劲

她的百度介绍里面有一段这样的文字:


她其实是一个最平民化的作家,一个最平易近人的人,能够在深山老林里一呆几年,无论环境多么艰苦,而很多号称贫民出身的作家被她邀请进山小住的时候,却总是探询是山中的住宿条件,招待规格,让这个出身贵族的作家百思不得其解。

再来一波图吧!

这是她与莫言。

这是叶的手稿。

我想赤子其人恐怕是她最好的写照了吧!

 苏惠来电话说要跟我见面,将见面地点定在北海公园琼岛的月亮门里头,她说那儿有片假山,清静阴凉没干扰,还说她会自带香茶和小点心,她的玫瑰花茶较她母亲的更加炉火纯青了。我说,好久没喝你们家的玫瑰花茶了,几十年了,还没忘了呢。苏惠说,咱们快五十年没见了,有好些话要说。
  “五十年”这个数字听着让我有些惊心,半个世纪哪!用现在时髦的话说,时间都去哪儿了?一转眼俩人都六十多了,成老太太了。苏惠说的五十年,其实有点儿夸张,细细推算,从1968年年底我去陕西插队至今,满打满算应该是四十六年,苏惠采取的是四舍五入的说法,也没错。
  1968年冬天,全班同学都响应号召下乡了,注销户口、置办行李,忙得不亦乐乎。苏惠却独留北京,进了工厂,优哉游哉地晃荡于大家的圈子之外。苏惠进的厂子是腌菜厂,是造大酱、腌小酱萝卜的街道小厂,小厂也是厂,是拿工资的,旱涝保收的地方。我们是什么呢,我们什么也不是,我们要在陕北当农民,得凭力气种地挣粮食吃。不可同日而语哪!
  集体出发的时候,苏惠来北京站送站,同学们见了她感情都有些复杂,好像她是叛徒,我们都是即将“赴死”的壮士。有人怪声怪气地称赞她有福气,她不好意思地说,什么福气呀,一个月十八块五毛的学徒工,比你们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差远啦!
  有人说她是得了便宜卖乖,故意装孙子,私下里也有人说她留北京是她妈用身子给她换来的……
  总之,苏惠在同学跟前显得有些尴尬,有些没面子。她站在月台上,隔着车窗不安地看着我,眼神闪烁不定。火车站的大钟奏响《东方红》乐曲,乐声中火车开始滑动,我们显得很悲壮,苏惠的眼圈和鼻子有些红,不知是冻的还是雪光映的。她追着火车跑,把两个橘子塞给我,叮嘱我一定照顾好自个儿,多给她写信。我明白,其实苏惠是专来送我的。别人都有家人来送站,只有我没有,她不来,我的离京仪式将是稀里哗啦的残缺,是没有祝福的凄凉。可是我偏偏不领情,不愿意让大家看出这一点,对她的做法,表现出了冷淡而不在意。我把头扭向了一边。
  我不愿意大家知道我们是朋友,我们也根本不是朋友。
  两个橘子从小桌滚到了地板上,在混杂的车厢里,不知去向。
  也不找。
  我走后,没有给她写过信,她也没有任何信息传递给我。
  水米无交,相忘江湖。五十年——
  现在联系上了。通过网络。
  物非人非,我们已经不是我们,北京也不是北京了。对我来说,五十年变化太大,想必她也是。
  在东直门交通枢纽站我登上107无轨,往北海后门赶。这是一条熟悉的路线,少年时候过队日,除了景山就是北海,我和苏惠不止一次,手拉着手出北海后门,过地安门、北新桥,回到戏楼胡同家中。她们家住1号,我们家住2号,门挨着门,是邻居。
  小时候的苏惠是个中规中矩的孩子,长得比我漂亮,身条细溜,皮肤白皙,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唇下有颗痣,那颗痣长得很有名堂,叫美人痣。我母亲说苏惠是个美人坯子,说这丫头长大了是个了不得的人物。我希望母亲也说我是个美人坯子,可是母亲对我相貌的称赞永远是十分吝啬。
  学生时代的我和苏惠像是形影不离的一对,看见她就能看见我,看见我就能看见她。不是我们的关系有多么铁,我们的友谊有多么牢固,是人为因素硬把我们拴在了一起,想分也分不开。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学校里的学生都有学号,老师把我们按座位分成1号、2号、3号……在教师登记册上也依此顺序登记。上课老师提问不叫姓名,叫号,同学之间习惯了也多以号相称。我的座位和苏惠挨着,她是5号,我是6号。5号、6号,我们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叫到六年级。
  现在的孩子放学都有大人在门口等着接,学校门口在放学的时候人头攒动,爷爷奶奶站了一堆,翘首盼望,等待孩子出来。我上小学的时候没有家长接,老师将东西南北住得近的学生组成一个个队,谓之“路队”。我们先是在操场,在班主任的目光下“半臂看齐”,把队伍排整齐了,然后背着书包一队队走出校门,走出去的路队不能散,走到谁家门口了,谁自动撤出。常常是最远、最后的同学担任路队队长,谁住哪儿,在哪儿出队,队长心中有数。他要对路队的成员负责到底,不准哪个中途溜号。出校门往东的这支路队数我和苏惠住得最远,走到最后就剩了我们两个人,这时候,我就和苏惠走成了一横排,苏惠很严肃地让我“排后边去”,说还没到家呢,不许“乱队”!我不以为然,说横着也是队,谁能说横着排不行?苏惠说我这样捣乱队形,她明天要把我“告老师”。
  那时候的孩子们有三怕,一怕“告老师”,二怕“留校”,三怕老师“请家长”。这三怕一怕比一怕厉害。“告老师”比较简单,顶多老师在全班批评一顿,脖子一缩头一低就扛过去了,脸都可以不红的。我被“告老师”的机会很多,我父亲下班回来见我的第一句话常常是“你今天又被禀先生了吧”,父亲是老派人,他把“告老师”叫“禀先生”,其实是一个意思;“留校”比较麻烦,放学大家都回家了,你得在教员办公室站着。这种情况老师先不理你。让你晾着,寒碜着你。别的老师进进出出,都得瞟你两眼,有的还得说几句风凉话,所以你得有足够的抗打击准备。出路有两个,或是把脸皮撕下来装书包里,做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二皮脸相;或是号啕大哭,痛心疾首地彻底认错投降。最后一招“请家长”比较损,不到万不得已老师不会使这杀手锏,家长来了,老师简单说几句,让把孩子领回去教育,常常是刚出校门,大巴掌就扇上了,几乎所有的家长都等不得到家就开始动武,不怕街上的人看热闹。学校门口打孩子,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谁都能够理解。那时候的孩子,没有谁没挨过打,就是我这个小丫头,挨我妈的打也是无数。好在我们记吃不记打,心胸都很开阔。
  女生一般轮不到“请家长”的份儿,男生就难说了。但是苏惠不同,她动辄就被老师“请家长”。我们的班主任老师姓郭,叫郭梓仁,男性,四十左右。平时爱找大个儿女生聊天,喜欢盯着女生的胸口使劲看,还借机会拉女生的手。按说老师喜欢学生无可厚非,但我却很讨厌他,嫌他恶心,给他取了外号叫“瓜子仁”。“瓜子仁”这个绰号在同学中被叫得很广泛,使用频率很高。苏惠是乖孩子,乖孩子也会因为各种原因被请家长。比如上课说话,比如课间吃东西,比如听课走神儿……在我们身上是小小不言的事,到了苏惠身上就成了大错,就得“请家长”了。苏惠放学被留在教员办公室,向苏惠妈传达“到学校领人”的命令一般是我的责任。往1号捎话,对我是捎带脚儿的事儿,甚至连正门也不用走,从我们家后院穿东墙月亮门直接过去,就是1号后院。苏惠家住1号后院西屋,三间平房,当间儿是饭厅,摆着八仙桌、椅子,北边是苏惠妈的卧室,南边是苏惠的卧室,苏惠和她妈妈不住在一个屋。苏惠妈给街道缝纫厂的服装钉纽扣,把衣裳拿回家来做,所以她妈妈老在家,老是坐在窗户底下锁扣眼。苏惠妈接了老师“请家长”的信儿会扔下手里正干的活儿直接往学校跑,急赤白脸的好像她闺女受了多大委屈。她护犊子的劲头比我妈大多了,苏
惠就像老母鸡翅膀底下的小鸡雏,不是小鸟依人的模样,是小鸡依人的模样。为这个我常跟我妈掰哧较劲,说她不喜欢我,不是亲生的。我妈的回应是:你懂个屁!

  苏惠妈比苏惠长得还漂亮,一个干干净净、利利落落的小媳妇。穿件麻纱的小碎花褂子,脸上扑着淡淡的粉,眉毛又细又弯,身上散发着“绿宝”香胰子味儿,脚上穿着白凉鞋,光脚的时候能看见她的脚趾甲上涂着红艳艳的指甲油。苏惠妈很注意细节的修饰,看起来不显山露水,其实每一处无不是精心打理,像我七哥画的国画小品。苏惠妈会吹箫,偶尔也会把墙上的紫箫拿下来,给我们吹一段《苏武牧羊》。那得在我们都做完作业,表现得很乖,而且苏惠妈心情也好的时候,不过这样的时候实在不多。
  苏惠妈一吹箫,苏惠就跟着唱,苏惠的嗓子很好,把小拐弯的地方都能唱出来,不似我,嗓子是直的。
  每听到这首歌,我的心里都很难受,为那个吃毡饮雪的苏武担心。他太倒霉啦!人到了那份儿上还活着干吗呀,多没劲!我承认,箫是件很神奇的物件,深沉而不华丽,直扎到人的心里去了。没有苏惠妈箫的衬托,这首歌大概不会这样动人。我们一年级音乐课学的歌是“青天高,远树稀,西风起,雁群飞”,旋律也很美。我唱了一遍,第二遍苏惠妈就能随着我用箫吹出来了。苏惠说她妈有一颗玲珑心,顾名思义,我想起我们家多宝格上的摆设象牙球,玲珑剔透好几层,是工艺品。
  初小四年我们实行的是半日制,上午上课,下午在家上学习小组。小组里是就近的同学,集中到一个同学家在一块儿做作业,互相督促,老师下来检查。我跟苏惠是一个小组的,我们组还有一个叫李立子的男生。李立子没有父亲,他父亲到台湾去了,他跟妈妈生活。他妈妈很摩登,是个烫着飞机头的演员。李立子本人结巴,长得难看,两只扇风耳朵很不知趣地朝两边挖挲着,像戏台上官员的纱帽翅。我和苏惠想气他的时候就说“俩耳扇风,败家的祖宗”,李立子薄薄的耳朵立刻变得通红透明,真能忽闪忽闪地动弹。我们都奇怪他那当演员的美丽的妈怎么会生出个这么丑的儿子,用李立子自己的话解释说他是“串了秧儿”,没救了。苏惠悄悄跟我说,她要有个这么丑八怪的儿子,她一准把他掐死,绝容不得他长大,丢人死了。我和苏惠都不爱跟李立子说话,常欺负他,说他爸爸是反革命。李立子也不恼,慢条斯理地回应我们说,你们才是反革命。
  我和苏惠达成共识,将来找对象绝不找李立子这样的,忒难看,影响心情。李立子一点儿也不为自己的长相发愁,平日一味傻闹,还爱说瞎话,告诉我们他妈是仙女下凡,每到夏日初七夜里都要穿上羽衣飞到天上去。对此我们压根儿不信,李立子信誓旦旦地说改日把他妈上天的衣裳拿来给我们瞧瞧。苏惠妈说她信李立子的话,因为李立子妈不是一般的妈,那样美的妈妈只有天上才有。李立子听了很得意,歪着脑袋看着我们说,怎么样,我没瞎说吧!
  后来我们知道,李立子妈的确有上天的衣裳,那是演《槐荫记》穿的。每年七月初七,剧院都演的时令戏。李立子妈演织女,满台飞舞的彩云是由演员们举着画片组成的。
  我们每天下午围着院里的石头桌做作业,石头凳子很凉,苏惠的屁股底下垫着她妈给缝的小棉垫,我和李立子身子底下什么都没有。我们的屁股隔着一层布裤子和石头接触,有时还真凉,不是自己家,我们也没有权利和苏惠妈要棉垫子。学习小组要在苏惠家整整待一个下午,老师规定不许提前散伙,主要是怕我们到街上去野。所以,我们下午的时间便十分宽裕。三个人叽叽喳喳,动笔的时候少,扯淡的时候多,动辄便打起来,二对一,把李立子揍得哇哇大哭。李立子的哭相很难看,大嘴咧着,鼻涕过河,使劲挤着眼,扯着嗓门号。他正在换牙,那张豁牙露齿的嘴很夸张地,毫不掩饰地暴露给所有的人,我真替他羞,一个男孩儿,比丫头还丫头。李立子哭的工夫大了,苏惠妈会端着一杯玫瑰花茶出来,拍拍李立子的脑袋,李立子立马就住了声,他就等着苏惠妈拍呢,他也喜欢苏惠妈。他自己的妈是仙女,仙女从来也不拍凡人的脑袋。那杯茶是专为号哭的李立子准备的,苏惠妈让他润润嗓子,想号就接着号,不想号了就做作业,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李立子就不号了。
  苏惠妈说,小孩子爱上火,号是败火,玫瑰花茶也败火。
  苏家在院子里种了许多玫瑰花,我们从来没见过那些玫瑰开花,因为玫瑰还是花骨朵儿的时候就被苏惠妈掐了,她把那些花骨朵儿晾干泡水喝,泡进水里的花骨朵儿自己慢慢就开了,十分的神奇,十分的美丽,喝在嘴里甜香甜香的,我们都爱喝。我和李立
子从心里喜欢苏惠妈,我们觉得她干净又安静,美丽又淡雅,作为女人,她近乎神圣。李立子甚至说,将来他娶媳妇,就娶苏惠妈。
  苏惠妈才是仙女。
  李立子的妈比苏惠妈有派,她是名角儿,唱青衣的,北京城里大部分人都知道她。我父亲说,她只要往台上一站,不用扮相,立马能倾倒一片。什么是角儿啊,这就是角儿!能倾倒一片的妈却倾倒不了自己的儿子,李立子说他不爱他妈,他妈从来也不拿正眼瞧他一眼。他对他妈的感情淡之又淡,天就是塌了,他也想不起他还有个妈来。我说,那你就把苏惠妈当妈吧。
  李立子说,他已经把苏惠妈当妈了。
  有一天,李立子跟苏惠抢棉垫子,苏惠不给,两个人争起来,苏惠急了说,人家来“身上”了!我问什么是身上,苏惠说“身上”就是好事。
  李立子说,我也来“身上”了。
  我说,我也来“身上”了。
  苏惠说,啊——呸!
  李立子说,你的“身上”在哪儿呢?让我们瞅瞅。
  我说,是啊,让我们瞅瞅!
  苏惠对我说,你不要跟着起哄,他爸爸是反革命,难道你爸爸也是?
  李立子一下蔫了,他最怕人家提他爸爸。
  那天从月亮门蹿回我们家后院,我看见七哥正坐着小马扎在水池子旁边洗涮他那些画笔。老七二十多了,还没娶媳妇。他不急,我妈急,托人介绍了一个又一个,都没成。妈说老七的条件太高,挑得花了眼。我说,他不就一个破画画的嘛,趴在桌子上描呀描,十天画不出一只猫。
  老七洗得很专心,没想到会有人从月亮门钻过来,我凑过去搭讪说,老七呀,你也来“身上”了吗?
  老七看着我,一脸莫名其妙。半天说,什么“身上”?
  我说,没来“身上”你坐布马扎干什么?
  老七说,这是我的马扎,我见天儿坐,干你什么事?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别没事找事!
  突然地,老七脸色通红,用笔点着我脑门儿说,一肚子花花肠子,有没有正经?
  我说我已经正经一天了,现在就不正经了。说着,我像鼻涕虫一样趴在老七的背上,勾着他的脖子晃悠。老七说,去去去!我今天特别讨厌你!我学着苏惠的腔调说,啊——呸!
  这时妈过来了,妈让老七别理我,说小孩子七八岁讨狗嫌。现在的我正是讨嫌的时候,家里的小狗玛丽见了我掉头就跑,猫黄黄儿也是听见我的脚步声就钻床底下。
  我说,妈,我也要来“身上”!
  我妈扇了我一脖拐。
  我承认,苏惠年龄比我大,也就大一点儿,但是苏惠已经是大姑娘范儿了。有一天,李立子还没来,苏惠悄悄地解开衣扣让我看她的奶,我看不出什么,苏惠就拉着我的手让我摸,我摸不出所以然。苏惠说,你看是不是鼓了些?
  我说,怕是有点儿吧。
  苏惠说,怎么是“有点儿”,已经很有模样了呢!
  我说跟我的也差不多。苏惠很鄙视地看着我说,你——你那(读meimei,方言乳房)平得像块板,没一点儿起色,我都怀疑你是个石女。
  我问什么是石女,苏惠说石女是永远变不成女人的人。我说这极有可能,我妈老说我是野小子,小子不成,还得加个野字,把我定死了。
  说这话的时候我脑袋顶着一个大中分,跟电影里的汉奸一个德行,是我妈嫌给我梳小辫麻烦,让串胡同的剃头挑子给我剪的。剃头的是走街串巷的天津宝坻人老郑,老郑属于“贴饼子熬小鱼儿”系列。他以当时宝坻的审美时尚,借助我那几根黄毛,为戏楼胡同打造了一个让人过目难忘的“女汉奸”。那天我理完发进家,恰逢老七在前院剪树,老七一见我这模样,差点儿没乐得背过气去。我不管,是老郑把我捌饬成这样的,又不是我自己的主意,我干吗要难堪?穿着花裤子红鞋,留着大中分,我这不伦不类的装扮在学校里没少受同学们的嘲弄。郭老师,那个“瓜子仁”对我不屑一顾,不拿正眼瞧我。谁愿意让他看,不看才好!
  这天上学习小组去得有点儿早,苏惠妈去眼装厂交活儿去了。苏惠拉着我进了她妈妈的屋,神神秘秘地说要给我看样东西。苏惠拉开她妈的衣柜,掏出两个圆圆的布碗。我问这是什么,苏惠说是奶罩。我问奶罩是干吗用的,苏惠说是罩奶用的。我说,奶还用罩吗?东门仓里那头拉磨的驴也用这个呢,是扣在眼睛上的。
  苏惠说,你别露怯了!
  苏惠让我帮着她把那个罩往她胸口上扣,比比画画地照镜子,舍不得拿下来,拍着自己那对微微鼓起的奶说,再长长就能用了。
  我说,多累赘呀,夏天热不热?
  苏惠说,夏天戴才最好。
  我说,你妈妈戴它吗?
  苏惠说当然。
  李立子来了,在窗外大喊大叫,苏惠依依不舍地把奶罩放回柜子里。其实我也很喜欢那个碗一样的东西,它太精致了,上面有绣花,有和皮肤一样光滑的软缎,有优美的弧线,这东西应该是美人使用的,问题是藏在里头不让人看有点儿可惜。那时我们刚学了个成语“锦衣夜行”,“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我想,“锦衣内藏”大概能跟它划为一类。如果造句,把它用在这儿比较合适。
  我上头有两个姐姐五姐和六姐,她们都已经参加了工作,平日极少回家。顺便说一句,我们姐儿仨是一母同胞,其他哥哥姐姐都是已故的大娘二娘所生。跟我最铁的七哥就是二娘生的,其他哥哥姐姐我大多没见过。
  姐姐们的穿着比妈讲究,比妈摩登。有一回,两个都回来了,我要求她们解开衣服,让我看看她们的奶罩。两个人一时目瞪口呆,见了鬼一样地看着我,警惕地说,你要干什么?
  我说,什么也不干,看看而已。
  一个说,你凭什么要看?
  我说,就凭你是我姐。
  另一个喊妈,说我在“耍流氓”!
  妈进来拍打着我说,都是跟哪儿学的?怎么越来越坏!你真不是个“省油的灯”!
  “耍流氓”我不懂,但我知道流氓不是好人。因为前不久街道在南馆公园公审了一个“九龙一凤”的流氓团伙,我跟着妈去参加了大会。那几个人低着脑袋,灰头土脸,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
  我不过是想看看缎子质地的布碗,欣赏上头那美丽的绣花,却闹了个“流氓”的下场,很没面子,很沮丧。觉得偌大个家,竞寻不到知音,只好过月亮门去找苏惠。月亮门,是我探索各样秘密的门,在门那头,是个亲切的,撩人的,很有意思的世界。
  小姑娘之间没有什么话不可以说,苏惠是我人体知识的启蒙,从她那儿我知道了好些原来压根儿不知道,甚至是被忽略的身体变化。她告诉我,到了一定年纪,胳肢窝就会长出毛来,以致我对我的胳肢窝一度很关心。我一天数次抬着胳膊观察胳肢窝,结果那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妈看了我的奇怪举动以为我身上长了什么东西,让做饭的莫姜老太太带着我到澡堂子去泡。莫姜拿个丝瓜瓤子抓着我死劲搓,她把我当成了泡在水池子里的碗。我死活不让她搓胳肢窝,一来怕痒痒,二来要让她搓坏了,我永远长不出毛怎么办,那可是一辈子的遗憾。人要看清白己的胳肢窝不是太容易,我怕自己忽略了这个关键的过程,就让李立子帮我看,李立子很认真地瞅了半天说什么也没有。我让他再仔细看,李立子又看,还是说没有。我有些失望,大概真应了苏惠的话,我是个石女。
  李立子看出我的情绪,劝我不要在意,说他爸爸的毛是长在胸口上的,又浓又密,小树林一样的,黑压压一片,将来我的毛长在胸口也未可知。尽管李立子使劲安慰我,我的思想负担还是很重,担心自己是个另类,与美丽女生苏惠相差太远。
  有些嫉妒,还有些懊恼。恨铁不成钢。
  我频繁地穿梭于1号2号之间。两院之间的这个月亮门本属于不正常,是我的大伯父在袁世凯洪宪年的时候将它打通的。1号那边曾住着袁世凯的管家沈致善,大伯父拥戴袁世凯,跟沈家走动很勤,为了不引人注意,在后院开了这个门。我们家的人除了我以外,谁都不喜欢这个门。父亲说这个门不合格局,破了风水,门开不久,袁世凯就死了,沈家也急速破败,匆匆搬走。1号院谁住谁倒霉,不是破财就是丢官。后来成了大杂院,住进了二十多户各色人等,才相对消停了。开了月亮门,我们家也没落什么好,我的二姐姐就是通过这个门和沈家少爷勾搭上私奔了的,跑了的二姐姐再也没回来过。我爸爸为这个事伤透了心,用把大锁把门锁了,一锁就是二十年。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街道检查消防,把门打开了。开了的锁再也锁不上,父亲也懒得再管,再说我们家也没谁会再通过月亮门私奔了。我还小,离私奔的岁月还差得远。
  月亮门成了我的专用通道。我的许多喜怒哀乐都来自门的那边。
  瞅准一个没人的机会我溜进苏惠妈的屋。苏惠妈坐在床上,就着窗户的光在锁一件粉褂子的扣眼。床上还堆着好几件粉褂子,鲜嫩的粉衬着苏惠妈好看的脸像香烟盒上的大美人。

  苏惠妈看我进来,朝我点点头,没停下手里的活计,但是脸上却堆出了笑意。我知道,只要我在,那淡淡的笑脸就永远不会收敛,这是我和李立子都喜欢苏惠妈的原因之一。是一种习惯,其实苏惠妈对谁都是微笑的,并不是我们哪点特别招她喜欢。
  窗外树影斑驳,屋里墙上的猫头鹰挂钟嘀嗒嘀嗒地摆,每摆一下,猫头鹰的眼睛就动弹一下,我看了一会儿猫头鹰,眼睛随着它的眼睛转,它动一下我动一下,很快我的头就开始发晕,有些站不稳。我坐在床边上,把视线转向苏惠妈那双细长灵动的手,凑到她跟前去看那针脚。对我闲极无聊的举动苏惠妈仍旧是微笑,出于北京人的礼数,她绝不会轻易说出让我走的话。有一回我在苏惠妈屋里待的时间太长了,为了打发我走,苏惠妈让苏惠到小铺去打酱油,也许人家根本就不缺酱油,支出苏惠自然就支出了我,我果然跟着苏惠一块儿到小铺去了,可是我又跟着苏惠回来了,让苏惠妈好气又好笑,就这,她也说不出让我走的话。
  这会儿,苏惠妈说,这件粉褂你穿了一准好看。
  我说,我不行,苏惠穿了才好看。
  苏惠妈说,苏惠到学校画黑板报去了,你怎没去?
  我说,好学生才有资格办板报,我不是好学生。
  苏惠妈问还有谁在学校办板报,我说就苏惠一个。苏惠妈一听没一点儿犹豫伸腿就到床底下找鞋,她说她要到学校看看。看苏惠妈要出门,我想起来这儿的目的,赶紧问,您知道什么是石女吗?
  苏惠妈说,……石女……石女就是……你干吗问这个?
  我说我怀疑我是石女。苏惠妈笑了,说,怎么可能!
  我说,可是我的meimei不鼓,我的胳肢窝不长毛,我的脸皮也不变白。
  苏惠妈说,这一定是苏惠跟你说的吧?她的话不一定全对。
  我问到底什么是石女,我对这个很在乎。苏惠妈说,石女就是不能人道的女人。我问什么是人道,苏惠妈皱着眉头想了半天说,就是啊……不能和男人睡觉的……
  我说我能和男人睡觉,跟老七睡,跟我爸爸睡,只要他们的床有我能挤的地方,我就能和他们睡。
  苏惠妈咯儿咯儿地乐,锁门的时候回身对我说,你不是石女,绝对不是。
  苏惠妈的肯定对我是莫大的鼓舞,我一溜烟地从月亮门跑回家,在甬路上一蹿一蹿地手舞足蹈。老七看见我说,看来你今天很高兴。
  我说,我是可以跟你睡觉的,我自然高兴。
  老七一把抓住我的脖领子,把我提拎起来就往妈屋里走。我踢他,啐他,往他身上抹鼻涕,都不能奏效,这厮不为所动。
  我说,老七,你破坏了我的好心情。
  老七说,我可没有什么好心情!
  妈正在屋里剪鞋样子,见我和老七撕扯着进来问是怎么了。老七把我掼在砖地上说,您得管管了!
  妈说,又上你画室捣乱去了?
  老七说,她要跟我睡觉!
  妈把剪子往桌上一拍,厉声说,了得!越来越不学好,给我跪下!
  我本来在地上坐着,一听这话,顺势躺下了,像狗玛丽一样,四脚朝天。
  妈说,甭来这一套,狗是狗,你是你,我分得清楚!
  老七说,这孩子要成精。
  妈到掸瓶里去抓鸡毛掸子,我趁机撒腿就跑,跑进莫姜的厨房,钻到灶后头的夹缝里。我们家的灶是砖砌的,灶和南墙之间有条很窄的缝隙,只能容得下黄黄儿猫和玛丽狗,但是它们从来不往那里头钻,因为太窄,不能掉头,有进无出。莫姜低着头在择韭黄,我的闯入对她就像刮进一阵风,她连眼皮也没抬。妈追进来了,掸把子抡得呼呼响,妈问,那个小东西在哪儿?
  莫姜说,……四太太,我择韭黄呢……
  妈在夹缝里找到了我,可是她没法儿把我弄出来,也打不到我,她要够到我除非站到灶台上,这对她来说是太出格的事儿。妈把掸把子在灶台上啪啪地拍,说,有本事你就待在这儿,这辈子别出来!
  不出就不出,我说,谁出去谁是丫头养的。
  妈把鸡毛掸子拽过来说,你再胡咧咧我撕烂了你的嘴!
  妈出去了,莫姜扭过头吃惊地看着我说,您这话儿是打哪儿学来的?我说跟李立子学的,我们班的男生都这么说。莫姜问我可懂这话的意思,我说懂。
  其实我根本不懂。
  我的拗脾气在这刻充分表现出来,我在夹缝里整整夹了四个钟头。期间,莫姜从上头递过来俩包子,冬笋鲜肉馅儿的,我吃得很美。我问有没有红小豆粥,莫姜说,您凑合了吧,四太太那儿还没消气儿呢。
  我说老七忒不是东西,听不懂好赖话。莫姜说,您那话也实在算不上好话。
  在灶后头,我喝了一碗米粥,又吃了莫姜焖的一大块酱肘子,撑得我直打嗝。缝隙里的生活并不如想的那样糟糕。
  天黑了,家里人都吃了饭,父亲到厨房来找我,跟我说,出来吧,你妈说了,不打你了。
  我说,您不能惯她这个习惯,想打就打,我也不是东门仓的驴。
  父亲说,是不是驴你先出来,我真奇怪这么窄的缝儿你是怎么钻进去的。
  是啊,怎么钻进来的呢?说真的,我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出不去了,敢情人吃饱了和饿着时候的体形差别很大,再从原路出去已经成了绝不可能的事情。难道我要在这里头待一辈子?那可怎么得了!我害怕得哇哇大哭起来,哭声没招来狼,倒招来了妈和老七。妈让老七站到灶台上,揪着我两条胳膊把我从墙缝里提溜出来。一身的尘土,一脸的煤灰,一张油汪汪的嘴,我的模样真不淑女。
  那晚我要求和父亲一起睡。躺在父亲和妈妈的中间,我使劲抱着父亲的胳膊不想撒开,妈说,这孩子怎变得跟小月窠儿似的。
  父亲说,她是天天的见不着我,想我了,跟我撒娇呢。
  俩人都没说对,我闭着眼睛偷偷地乐。
  父亲的身上有股烟味儿,呼吸气息很重,半夜还打呼噜。那一宿我睡得很不踏实,感觉不好。
  跟男人睡觉不如自个儿的小被窝儿舒坦。
  有一天我问苏惠,小孩子是怎么来的。苏惠说是妈妈生出来的,我问从哪儿生出来,苏惠很神秘地点着自己的不便之处,小声告诉我是从这儿出来的。我说,怎么可能!
  李立子在旁边支着耳朵听,大声嚷嚷,孩子都是从河里捞来的,这个我知道!
  苏惠说,呸!你捞一个给我看看。
  李立子说,我明天就到护城河去捞,捞回来你们家得养着,我妈是养不了的,我姥姥是“老不死的”,也养不了。
  李立子的妈每天半夜回来,睡到第二天下午。李立子是靠他姥姥照顾着。
  苏惠说,你以为是捞小金鱼儿呢,满河里都是孩子。

  我相信苏惠的话,但我感到这件事情有点儿恐怖,有点儿顺理成章又不可思议。因为我的五姐姐正在孕期中,她的肚子大得像个鼓,都快透明了,看着很可怕。妈说五姐的肚里装了两个孩子,是双棒儿,生起来怕是困难。想着将来两个孩子要从五姐姐的“那里”出来,我难过得想哭。妈在我眼里是万能的,连妈都说“困难了”,那就是相当困难了,万一大人、孩子都憋死了,怎么得了。这么一想,我立刻决定,自己这辈子也不要生孩子!我问苏惠怎么就能不生孩子,苏惠说,不结婚就不会生孩子。
  我说,婚我还是要结的,比如戏台上的赵云、吕布,还有杨宗保,都是我的最爱,我很愿意跟他们在一块儿过日子,一块儿吃莫姜做的饭,一块儿上北海划船,看他们在台上翻跟头。
  苏惠说,结婚就是个仪式,不跟男人睡觉就不会生孩子,这个问题再简单不过了。
  我说,睡过了就会怀上孩子?
  苏惠说,肯定。
  我吓得魂飞魄散,天哪,我跟我爸爸睡过啊,从夹缝被提出来的那天,睡过几个晚上哪!我要是有了孩子他(她)在家里该算是谁呢?
  这事儿麻烦。
  我偷偷摸自己的肚子,暂时还没有膨胀的迹象,但我知道它会慢慢长大,五姐姐就是这个样子的。
  每天都摸肚子,似乎都觉着它在慢慢隆起,害怕极了。我很忧郁,忧郁得有点儿茶饭无心,饭量大减。不敢跟妈说,也不想和苏惠说,小小的心思一天比一天重。那天在厨房,妈看我无精打采的模样问我怎么了,我想这事儿怎么也绕不过妈去,将来生了孩子还得靠她拉扯,藏是藏不住的。我告诉妈,我可能怀了小孩儿。妈说,真的呀?
  莫姜正端笼屉,听这话扑哧乐了,一锅饭差点儿撒了手。
  我说,那天我在您屋里,挨着爸爸睡过了,苏惠说了,男的女的在一块儿睡就会生小孩儿。
  妈一点儿也不惊奇,她好像很高兴,说她快当姥姥了,一拨儿一拨儿的小外孙子们都奔她来了。听着妈妈那漫不经心的调侃,我心里难受极了,感到自己的孤独又无助,趴在灶台上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妈在一旁乐,平日不动声色的莫姜也偷偷地乐,我觉得她们有幸灾乐祸之嫌,她们在欺负我。
  没过两天,六姐姐回家来了,六姐是协和医院的妇科大夫,平时不在家住,老是值夜班。她说话利落,做事儿麻利,身上永远散发着药水味儿,离老远就能闻见。虽说是一母同胞的亲姐俩,可我不待见她,她也不待见我,我们俩缘分很浅。她回家是被妈叫回来的,回得挺不情愿,对我也很不耐烦,嫌妈耽误了她医院的事儿。
  在妈的安排下,她把我抓到我的小东屋里,按在床上,板着脸说,别没事儿找事儿啊,你这是闲的!
  我说,我怎的没事儿找事儿了?你才是没事儿找事儿!我也没请你回来。
  她说,谁都是打小时候过来的,怎就你过得花哨?就你事儿妈似的,没完没了?
  我说,你才是事儿妈,我的事不要你管。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就是个爱给人开膛破肚的六丫头!
  六姐说,我现在没工夫和你扯闲篇,我先给你说说什么叫荷尔蒙——
  她那张脸本来就长得长,这一“荷尔蒙”就显得更长了。我看着她翻白眼,她说,你那鬼心思我什么都明白。
  我说,“荷尔蒙”这名字很好听,很洋气,将来你有了孩子就叫“荷尔蒙”,挺好。
  六姐厉声道,把身子坐直了,听我说!
  不苟言笑的六姐,一板一眼地给我说了什么是雌激素,什么是月经,什么是受精,什么是坐床,什么是产褥期,什么是哺乳期……窗外西北风呜呜地刮,小雪粒儿拍在窗户纸上唰啦唰啦的,小屋里没有生火,把六姐的鼻尖都冻红了,拿手绢使劲儿擦鼻涕。我却燥热难耐,那些哺乳期把我听得如坐针毡,浑身冒汗,敢情人有这么多内容啊,尤其是女人,她比男人的名堂要多多了,复杂多了。
  六姐受不了东屋的冷,临走,扔给我一本《产科学》,那是她上学的教科书。书里有很多插图,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画的都是一些不便让人看的地方,淋漓尽致,没遮没拦,很是直接。书归了我,名正言顺,没事儿我就抱着书看,应该说这本书是我对人体了解的入门之书,它太重要了。
  我至今不承认六姐是个合格的人体启蒙者,她那刻板枯燥的荷尔蒙讲解,醍醐灌顶,一通猛浇,填鸭式的强灌对我的认知是个大颠覆,她似乎没考虑过我这个孩子能否接受得了,能否扛得住这突如其来的大科学的冲击。比起上中学以后生物教师(一般生理课由生物老师担当)对生理卫生一章轻描淡写“这章同学们自己看书吧,不属于考试内容”地一带而过来说,我的这场恶补当算是得天独厚。
  一个小丫头,由妇科大夫来做启蒙教育,那是怎样的一种完全彻底!
  十岁,我已经知道荷尔蒙,知道受精了。
  《产科学》自然要拿给苏惠看。苏惠每次看书的时候都脸红,把书举得高高的,只开一道缝,把李立子引得很好奇,急赤白脸地抢,当然是抢不到。李立子买了一百个猴皮筋儿跟我们换,我们也没答应。后来,李立子把家里藏的一本画报偷出来跟我们交换
着看,画报里头有光屁眼子的男人和女人,或坐或站,摆出各样姿势,长得也不好看,是外国人。我们拿着那些光屁股的人调侃,李立子说他们在“耍流氓”,我说他们在开光腚会,苏惠笑而不言。
  班主任“瓜子仁”时不常来检查学习小组,谁都看得出,他来的目的不是为了我们,是冲着苏惠妈来的。苏惠妈一见“瓜子仁”进院,马上抱着一包活计迎出来,也坐在石头凳子上,意思很明白,她是在看着孩子们做作业。“瓜子仁”见了苏惠妈,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很不庄重,用各种理由把苏惠妈往屋里引,苏惠妈嘴角挂着微笑,就是不挪窝儿。我们都低着头写作业,装得很傻很乖,其实谁心里都明白,在屋里,“瓜子仁”会动手动脚摸苏惠妈的奶。我们私下议论过摸奶的问题,觉不出有什么好,不当吃不当喝的,但是这个举动对“瓜子仁”来说就显得很迫切。苏惠妈总是避免和“瓜子仁”单独在一起,我们都支持苏惠妈。
  “瓜子仁”在李立子的书包下头发现了画报,像发现了宝贝一样俩眼直放光,他说这本书属于黄色范畴,不能出现在小孩子手里,得没收,说着拿眼睛扫了一下苏惠妈,苏惠妈脸上仍旧是淡淡的微笑,好像什么也没听见。“瓜子仁”有些无趣,他说他还要到扁担胡同检查另一个学习小组,改天要过来处理画报问题。这件事儿对学生包括家长都是件很严肃的问题。
  “瓜子仁”走了,我们半天都没人说话,担心学校会因这个处分我们。苏惠妈没说什么,脸上依然是好看的微笑。
  李立子告诉我,“瓜子仁”坐在那儿偷偷用指头尖挠苏惠妈的腿。我说苏惠妈才看不上“瓜子仁”,“瓜子仁”长得太猥琐,太恶心。李立子说,男人并不是长得都跟赵云、吕布似的,比“瓜子仁”还难看的人有的是,比如他爸爸,他爸爸长得像动物园的山魈,净打他妈,还骂人,骂他妈妈是婊子,骂苏惠妈也是婊子,骂天底下的女人都是婊子。
  我说,那他就是婊子养的。
  李立子点点头说,好在他去了台湾,要不我们都成了婊子。
  被“瓜子仁”没收的画报如石沉大海,学校没有因为这个处分我们,我们很快就把它忘了。因为我们被“瓜子仁”没收的东西太多了,小人书、弹弓、洋画、玻璃球……都是在课堂上不应该出现的东西,谁还为一本画报操心呢。
  每回都是我从月亮门去1号玩儿,极少见苏惠过到我们这院来。我们院里树多,可以把猴皮筋儿拴到树上随意调整高度。苏惠家院里就不行,得两个人举着。李立子对这项活动表现出了极大不耐烦,坚持不了五分钟就撂挑子,说跳皮筋儿是丫头们的玩意儿,他的志向高远,要当科学家,让科学家举猴皮筋儿是大材小用。
  也有苏惠过来的时候,那是老七在院子里画画时。老七喜欢拿着画夹子描摹院里的花草,喇叭花、含羞草、玫瑰花、西番莲,很普通的东西在老七的笔下个个儿变得精神抖擞,生机无限。苏惠爱看老七画画,有时候在老七旁边一站就是一两个钟点。我没那耐心,我喜欢看我爸爸的大写意,墨汁哗啦一泼,就是个大螃蟹,哗啦一泼又变出一条河……出人预料又让人惊心动魄。
  那天老七在院里画喇叭花之余,顺手给苏惠画了一张肖像。苏惠很珍贵地举在手里,不敢折叠,说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给她画过像,拿回去要挂在墙上。我缠着老七也给我画一张,老七说,去去去,锛儿头倭瓜眼的模样还要费我的纸,画你还不如画狗玛丽!
  我说,老七你是说我长得没苏惠漂亮是吧?
  老七说,你以为自个儿是朵花吗?
  我说,老七,你让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伤害,你不能这样糟践我,连狗都不如,告诉你,在爸的眼里,我可是三春大牡丹!
  老七看着我一脸苦笑,我不能容忍他的这副讥讽模样,一脚踢翻了他的画架子,吓得苏惠直往后退,嘴里不住地说,别价,你别价呀!
  老七说,行行行,您是大牡丹行了吧?我算是服了您了!
  老七收拾他的画架子回屋了,苏惠不满地对我说,你这是干吗?不讲理得厉害。
  我说不是我不讲理,是老七窝囊,废物点心一个。
  苏惠说,你是欺负老实人。以小卖小。
  我说,随你怎么说。
  我们混混沌沌地活着,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有一天,我们醒了,是饿醒的。那时候全国人民都为粮食而惶恐不安,见面“吃了吗”的问候变得实际而有内容。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吃饱肚子成了人们最迫切的理想。我们是学生,每月粮食定量是二十八斤半,按说不少,可总是不够吃。大家的饭量突然都变得很大,没有油水,每月二两油半斤肉,不定期凭购货本供应一斤咸带鱼。我们的腿都肿了,一按一个坑。学校实行了劳逸结合,半天上学,半天休息,体育课休课,因为常见有跑着跑着就昏倒在操场上的学生。我越长越细,细脖子顶着个大脑袋,晃晃悠悠的,模样越发不中看,连狗尾巴花的资格也达不到了。苏惠的脸色黯淡无光,青春美少女的模样恍惚成为过去。就像一个正长着的粉桃,突然落到了地上,发黄发黑,抽抽儿了,让人看了心疼又无奈。最差的是李立子,他老是饿,老是在寻找吃的东西、制造吃的东西,小球藻、人造肉,社会上流传什么,他就能折腾出什么。学习小组已无法坚持,更多的时候是我们各自在家,慵懒地看书。学校为我们组织了松散的读书会,让我们定期谈学习心得,上交读书笔记。因祸得福,不知是哪个教育家出的这个好主意,使得我们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能躺在床上读闲书。我至今的读书习惯仍旧是躺着读,松软干燥的被窝儿里,昏黄的灯光下,读一本自己心仪的书,那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难道不是吗?
  我们的读书小组还是三个人,苏惠、李立子和我。其实除了饿,我们没什么不满足的。别的小组要到东四北大街的东城图书馆去借书,我们不用,我们家的书比图书馆多。同学来借书,我妈不阻挡,她自己不认字,却崇尚读书,认为只要是读书,就是正事儿,就应该支持。因此苏惠和李立子可以堂而皇之地进入我们家的书房,在书格子上任意翻腾,许多的书通过月亮门运出,有去无

  还。苏惠爱看的是《镜花缘》、《西厢记》、《死水微澜》,李立子钟爱的是《七侠武义》、《施公案》、《儿女英雄传》,我是杂食类,逮着哪本算哪本,《天工开物》、《拍案惊奇》、《神曲》。狗熊掰棒子,哪本也没读完过。我们最怕开班会,汇报读书心得。因为自家那些张生、红娘、安公子、十三妹实在没法儿和人家的保尔、刘胡兰抗衡。为此我们都很自觉地不举手,让人家去表现,让人家去大说特说。我们很低调,我们心怀鬼胎。
  下午的时候苏惠在月亮门那边朝我招手,问她有什么事,她红着脸不言语,靠着月亮门的墙玩手指头。我让她快说,说我还很忙,西口粮站来了白薯,配给的,必须买,一斤粮票买五斤。我们家人口多,我和老七得借平板车帮着莫姜去拉。指望莫姜那个老太太,百多斤白薯她天黑也运不回来。
  苏惠朝我们院里望,老七正站在他的房间门口等着我和苏惠磨蹭。老七性格内向,他明明着急,也不表现出来。老七住的房间是过去的花厅,大门、大玻璃窗,他待在里头跟动物园的猴似的,可以隔窗参观。老七画画讲究光线,房间不挂窗帘,他在屋里干什么外头都一览无余。妈跟我说过,北京夜里有夜游神在房舍间走动,夜游神极高大,房顶只能到他小腿肚子,倘若半夜你一睁眼,恰逢夜游神从你窗户跟前走过,不把你吓成稀屎痨才怪。我怕撞见夜游神,所以天一黑我就赶紧拉窗帘,养成习惯了。
  苏惠瞥了一眼院里的老七,把一个花纸信封塞到我手里,叮嘱我,直接交给舜铨哥哥,不能让别人知道,更不能让别人看。经苏惠一说,我才想起老七叫舜铨,这些年跟着妈老七、老七地叫,没大没小,几乎把他的名字忘了。
  我问苏惠,我可不可以看?苏惠说不行,是专给舜铨哥哥的。我说,你自己交给他不是更直接,他就在那儿站着呢。
  苏惠说不,说通过我的转交更能显出女孩儿的矜持,她苏惠不是什么都不论(读lin。不论,北京方言,意为不管不顾,满不在乎之意)的丫头。我说也对,崔莺莺和张生之间还有个红娘呢,咱们三个是在唱《西厢记》。
  接过苏惠的花信封,我迈着小台步边走边唱:叫张生你藏在棋盘之下,我步步行来你步步爬,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怕,跟随着小红娘就能见着她……
  一想不对,这回是崔莺莺给张生传书信,不是张生跳墙找崔莺莺,闹反了。
  排队买白薯的时候我把信封交到老七手里,老七问是什么东西,我说是苏惠给的,让他自己看。老七撕开花纸,里面是三斤粮票。困难时期的三斤粮票,其贵重程度无法计算。老七一个大小伙子,每顿的主食只有三两,常常饿得他到莫姜的厨房去转,不好意思跟莫姜要吃的,只是说渴了,想喝凉米汤。害得莫姜摊着手眼泪汪汪说不出话来。
  现在老七看着手里的三斤粮票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他让我把粮票还给苏家,说家家粮票都很紧张,不要白占人家的便宜。我说,是苏惠特意给你的!
  老七说,那更不能要。凭什么?还了去!
  还?我还真舍不得。买白薯交钱的时候,我从身后莫姜手里接过粮票,连同手里那张,一并递了进去。多买了十五斤白薯,老七没有感觉,莫姜一边推平板车一边算计,怎多收了咱的钱哪?老七在前边蹬车,我在车上坐着,心里暗自发笑,前边的懵懂,后头的认真,中间的我蔫儿坏。
  等于是我替老七受了苏惠的馈赠,老七蒙在鼓里,苏惠也蒙在鼓里。我承认,我把苏惠的信交给老七的时间、地点都欠考虑。要不,苏惠那颗少女的芳心下场不会那样糟糕。可我也不知道那里头是粮票呀,并且它是出现在我们买白薯的时候……
  接下来是苏惠让我给老七送两个用花手绢兜着的米糕。大概是听了我说的老七到厨房找凉米汤的话,心里不落忍吧,看起来她是爱上我们家老七了。我不知道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老七有什么可招人喜欢的,反正我要是找爱人,绝不找他那样的。除了画画,别无长处,连灯泡也不会换。不会哭也不会笑,没有一点儿情趣,甚至连玛丽狗都不如。狗玛丽还知道作揖讨好,老七的脸老是一副死眉瞪眼的泥胎像。
  苏惠看上他哪儿了?我真不明白!
  米糕的味道又香又甜,我把它拿进花厅,在老七的鼻子底下一晃,老七抬起头说,真香。
  我把手绢当着老七的面儿打开,两个白胖松软的米糕立刻香飘四溢。老七从我的手里抢过去一个,三口两口填进嘴里,边吃边问,谁给你的?
  我说,苏惠妈。
  不知怎的,我回避了苏惠,我是不想让老七多心。
  老七说,唔,南方人才会蒸这种糕,莫姜蒸的鸡蛋糕不是这种味儿。
  我说莫姜的糕是面,这个是米,质地不一样。老七问苏家老家是哪里的,我说管她是哪儿的,吃!
  我和老七谈论了半天米糕,平淡的话题,我的动作却很夸张,很大成分上带有表演性质。我知道,月亮门那头有一双眼睛在偷偷地看。
  苏惠像受到什么鼓励,三天两头给老七送东西,玻璃丝编的一颗心啦,苏联的风景画片啦,几块高级牛奶糖啦,三五颗苏州话梅啦……百分之百都被我截了。傻苏惠开始给老七写信了,她大概认为老七也爱她。我才知道,一个女孩子一旦燃起爱的火焰,那就是奋不顾身,勇往直前,飞蛾扑火,全不在乎了。天下比老七精彩的大有人在,苏惠却是一条道要走到黑,把老七看成了天下第一。从苏惠的言谈中我知道,每天晚上苏惠都站在月亮门东边朝花厅望,看老七弯着身子画画,看老七在屋里走动,看老七在廊子下洗头发,看老七脱衣服关灯睡觉。这个女夜游神对老七的一举一动都充满爱意,充满了想象,充满了憧憬。好像老七的举手投足都有着象征意义,都透出了某种范儿,让她到了痴迷的境地。她向我打听老七的一切,包括性情爱好,口味咸淡,朋友圈子,身体状况,让我烦不胜烦。不就是一个老七,至于嘛!敢情一个人暗恋一个人可以到这种程度,整个迷症了!
  苏惠的信从几天一封到一天几封,频繁地传递过来。信封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散发出香粉的味道,字也是一笔一画写得很讲究,看来她是费了心思的。苏惠的信被我攒在抽屉里,打入冷宫。信的分量越来越重,她给老七的话越说越长。每回苏惠问我,给他了吗?我都说给了,接下来她就会问,“他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也没说。
  苏惠紧接着追问,他是不是不高兴了?我说,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
  苏惠说,他是不愿意在你跟前表现出来,男的都这样,什么都兜着,不露声色。我真羡慕你,有这么一个儒雅俊秀的哥哥,我要是你,天天在他房里待着,跟他在一块儿。
  我说,真庆幸你不是我,这个木讷的老七,真不是任谁都能接受的人。
  苏惠说,我能接受他,他有种靠得住的深沉,安静的美,成熟的男子最难寻了。我妈妈当年就是跟了个小她十岁姓王的小白脸儿,俩人一块儿过了不到三个月,姓王的就一拍屁股走人了,姓王的爹让他回去继续读高中……
  从苏惠欲说还休的谈吐中,我总算了解了一点儿苏惠妈的过去。
  我说,姓王的是你的父亲?
  苏惠说不是。我说,老七比你大不少,你到了你妈这岁数他已经老了,成了一个连呵儿喽带喘的老棺材瓤子……
  苏惠说,我情愿。
  我想跟苏惠摊牌,将扣留信件的事情如实相告,让这单方恋情尽快结束。但是我怕伤害了苏惠,怕她知道真情经不住打击,毕竟她是个初中小女生。全盘向老七托出,也不妥。老七会认为我跟苏惠是一路货色,也是个给别人写情书的,对我的形象影响太大。我的原则是能拖就拖,过段时间,苏惠的热情冷了就好了。
  还没容我处理,我抽屉里的信就被妈翻出来了。我妈老是偷偷翻我东西,这让我很讨厌,防不胜防。妈不识字,但是她很敏感,她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把信拿到老七屋里,让老七给她读。随同信到达花厅的还有我本人,我知道待会儿老太太得炸窝,说不定又得动用鸡毛掸子。
  老七看着那一堆喷香的信封直摇脑袋,说写这些信得花多少工夫哇!丫儿不好好念书,把心思用歪了……
  妈说,全是歪门邪道。
  我说,月亮门本来就不是正道。
  妈说,跟月亮门有什么关系?
  我讳莫如深地看着妈。
  妈说,这孩子有病!
  老七拿了一封,展开来,米黄信纸上有纯蓝墨水写就的小字。他读道,七哥哥:——哦,还是写给我的呢。
  我说,当然是写给你的!
  他接着读,你是我的灵魂,我的亲人,是我身边的唯……
  妈对老七说,丫儿知道疼你了,长大了。说完了看着我又说,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老七是你唯一,你把我搁哪儿了呢?你个白眼儿狼!
  妈有点儿不高兴了。
  老七的脸也渐渐变得严肃。
  他又打开一封,这回换成粉信纸,他吭叽了几下,像是要咳嗽,看了看我,没出声。
  妈说,念!
  老七就念,……月光下,我在门这边看着你,你的一个迈步,一个转身,都引起我一阵阵心动。或许我很小,很不起眼,很卑微,但是我愿意为你而改变,为你而活着。千言万语也表达不了我对你的情,表达不了我对你的相思之苦……
  妈没说话,她眨着眼睛没听明白。老七情商不高,他跟妈一样,也使劲儿眨着眼睛。妈说,你眨什么眨,往下念!
  老七念道,……每每想到你的冷静,你的慎重,你的内在美,便让我感动得浑身战栗,不能自持。烈火炙烤着我,让我一刻也不能安宁,我的亲人,我盼望着将来我们能住到一间房里,睡在一张床上。不,其实我们已经在一起了!我天天晚上看着你,你在我的心里。——被你忽略的小月亮
  妈对我说,什么时候你又变成了月亮?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儿心吗?
  老七说,她能变月亮?她顶多变个老马猴子。
  妈说话已经有哭腔了。没眼色的老七又拈起了一张天蓝的,继续念着,……等着我呀,我的七哥哥,再过六年你就可以从月亮门把我娶过来,我会把我的温柔、贤淑,我的体贴和爱一并展现给你……
  妈开始掏手绢了。
  我张着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天哪!这些文字难道就是出自那个作文永远上不了七十分,在人前极少言语的苏惠之手吗?这样温婉的言辞真是一顶一的棒,平时真是小看了她!
  原来爱隋可以让一个傻瓜加笨蛋变得如此有才华!如此的不可超越!
  我站在妈和老七对面,呈走神儿状态。妈使劲拧了我的脸一把说,说说吧,你打的什么主意?
  我捂着腮帮子说,……没主意……妈,我很感动。
  妈抄起画案上的镇尺就拍在我的屁股上,看来她动了真格的,这一下打得很重。我哇的一声,躲到了老七身后。
  老七拦住妈说,“被忽略的小月亮”可能另有所指。人家话里说得明白,“从月亮门把我娶过来”,您眼前这个就在门这边,一天恨不得往我屋里跑十回,踢门而入,直脖儿大嗓地嚷嚷,哪里有半点儿贤淑、温柔?太阳就是从西边出来她也不能“为我而改变”。况且这娟秀的小字,也不是丫丫那伸胳膊尥腿的字能比的。
  聪明的妈立刻猜出了“小月亮”是谁,盯着老七半天没说话。老七窘得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您老看着我干什么?
  妈说,跟那丫头比,你是成年人了,你可不能……
  老七话说不利落了。我……我干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干……我就在屋里,……在屋里。妈说,这种事儿一般都是男的主动,你难道就没勾引人家?信可以不回人家,比如送个眼神什么的大概是有。
  真服了妈的想象力,老太太编故事的能力远在我和老七之上!
  老七急了,说,我送什么眼神啊?我给谁送啊!
  我说,妈,书里头不叫眼神叫“秋波”,老七要会送“秋波”就好啦!这会儿您连孙子都抱上啦!
  妈说,去!
  妈最终把事情闹明白了,敢情这里头就没我和老七什么事儿。为了下台阶,妈把不是都推在了我身上,说我不懂事,说我做事不走脑子,说我是个吃货,是傻大姐,是二百五……
  我说,我怎么不懂事啦?我够懂事啦!这事处理得多么精彩!
  精彩的结果是妈给老七的所有窗户都装上了窗帘。困难时期的布票每人每年二尺七,还是窄幅纯棉布,不够遮挡一扇窗户的。于是妈翻腾出家里所有没用的被褥,拆洗了,里儿面儿兼用,把老七的大玻璃窗罩护得严上加严,像挂了拼接的万国旗。
  把老七搞得很沮丧,画画也没了心情。
  为此,妈又给我派了任务,白天把老七的窗户帘拉开,晚上一定想着给他拉上。免得让“夜游神”瞅见,让“小月亮”照见,再动心思。
  我说老七成了罐里养的王八,越养越抽抽儿,从大老爷们儿养成娇羞美少女了,怕让人看。不是金屋藏娇,是破布帘子藏猫。搞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
  苏惠是敏感的,从花厅挂起窗帘的那天起,便再不给我正脸,自然也没有美丽喷香的信传过来。我知道,我们家这个举动是把她彻底得罪了。几次想通过李立子把她约出来解释一下,都没能成功,因为李立子正热衷组装矿石收音机。他戴着耳机,抱着个小木头匣子,拿着他姥姥捅炉子的铁通条,在墙根这儿扎一下,那儿扎一下,寻找最佳的地线位置。他见了我,不接苏惠的话题,让我戴上耳机听收音机里的声音:
  鸡蛋皮小帽白光光,橘子皮做我的红衣裳,绿辣椒做我的灯笼裤,蚕豆皮鞋咔咔响。你要问我是哪一个,我是小木偶,名字就叫小叮当。是少儿节目《小喇叭》。我把耳机还给他说,什么呀,沙啦啦响。
  李立子说,调,再转转这根金属丝——
  随着进人中学,李立子不太爱跟我们玩儿了。他的嗓子变成了难听的公鸡嗓,声音是劈的,模样更不招人待见。李立子让我自己找苏惠谈,他说,丫头们的事儿最好丫头们自己解决,不要让别人来掺和。
  说着李立子又把耳机给我戴上,说这回清楚了。耳机里还是那个嗲嗲的声音在唱:
  ……我是小叮当,工作特别忙,小朋友来信我全管,我给《小喇叭》开信箱……叮当叮当叮叮当……
  我说怎么老是小叮当,李立子说他只能收这个台。我看见李立子的喉头,有些凸出,我知道,那是荷尔蒙起作用了。眼前的李立子已经不是玫瑰茶就能哄乖的李立子了。
  爱的心劲有多么高,跌落的伤害就有多么痛。近日苏惠的学习简直一塌糊涂,精神恍惚,动辄就眼泪汪汪,连最简单的一元二次方程也做不出了。我没想到老七的破窗帘对她的伤害会是这么严重,当然这也归结于我妈妈不动声色地拒人于千里之外。我那贫苦出身的妈在大宅门里历练得真够可以的了!
  苏惠一直认为是我把那些信交出去了,她对我恨之入骨,从不拿正眼瞧我,这让我很冤枉。无法说清楚,索性不说,没必要再反复解释了。这时候,经妈张罗,有人给老七介绍了一个对象,东城织袜厂的女工。女工没文化,长得也很一般,初次见面就问老七每月工资多少钱。老七说他没工资,没工资是他没有单位,他在家画画,人家喜欢他的画会给他一笔润笔费。女工说,润笔,就是把毛笔蘸蘸水嘛,那能给多少?
  老七说,是没多少。
  女工说好在我们家家底厚,养得起老七这个老儿子,她也就不太计较了。老七心里不愿意,但是他实在没勇气驳妈的面子。妈过去也当过女工,她对穷家出身的女工有着偏爱。妈说,没文化怎么了,我大字不识不是也当了教授夫人,街上人照样称呼我“四太太”吗?再说人家还是小学毕业,比我有学问……
  我在旁边听得直咧嘴。老七低着头一声不吭。
  结婚的头一天晚上,老七一个人在花厅里闷坐着。我给他拉窗帘,新房的窗帘已经换了钩花的网眼布,再不是五光十色的万国旗。老七自言自语,与其这个,还不如……
  我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晚,花厅的窗帘没拉,被明晃晃的月亮照着。老七在月光下一直坐到半夜。
  很快,“文化大革命”运动如飓风刮来,戏楼胡同真如同一座颤巍巍的戏楼,支撑不了多少时候了,谁也不知哪根檩先折,哪块儿瓦先掉下来,风雨飘摇中的老楼什么时候彻底趴了架。
  人人都是楼上的瓦,家家都是楼上的檩,整条胡同战战兢兢。
  大浪拍来,首当其冲的是有台湾关系的李家。李立子的妈被穿上戏装,凤冠霞帔地站在敞篷大卡车上,由单位拉回来,接受批斗。她那张俊秀的脸被油彩和血渍污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十根手指头肿胀成了黑紫色,脖子上挂着的木牌上写着“戏霸美蒋女特务”。高雅细致的大美走向了极致,到了反面。造反派站在高处义愤填膺地宣读罪状,说李立子妈利用观众鼓掌的声音掩盖她向台湾传递大陆情报,说着郑重亮出从李家抄出的发报机,以证实“美蒋特务”的不虚。我发现,发报机就是李立子自己组装的矿石收音机,只能听到“小叮当,叮叮当”的矿石收音机。
  我在人群中四处寻找李立子,才发现他紧贴着卡车车帮站着,伸手够着他妈妈的脚脖子,仰着脑袋一声一声叫着“妈!妈!”他的妈妈,那位我们平时极少在胡同里能见到的“角儿”,在儿子不停歇的呼叫里,将紧闭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又闭上了。
  谁说李立子不爱他的妈!
  谁说他的妈从不拿正眼瞧他!
  亲情在此刻的流露让人心酸,让人永不能释怀。
  几天后李立子的妈妈跳了什刹海,他的“老不死的”姥姥疯了,披散着白头发沿着海子边使劲跑,李立子每天得花很大精力追他姥姥。我也注意到,大部分时间苏惠和她的妈妈都把自己关在房门里,极少露面。我敲她家的房门,也只是苏惠闪出门来,一脸惊恐。我问她们家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做的,苏惠冷冷地说没有,她让我以后再别到她们家来。
  我想大概还是因了信的缘故……
  老北京人一般不说太决绝的话,“以后再别来”这样的硬话从苏惠嘴里说出来,让我吃惊。我不能相信对一段情感的拒绝能引出这样的结果,让一个人变得冷漠偏执,不近人情。比疯了的李立子姥姥还可怕。
  其实我错了。
  “瓜子仁”频繁在1号院的出现让我多少窥出了端倪。此时的“瓜子仁”是我们这片造反派的领导成员之一,他穿着红卫服,戴着宽大的造反红袖章,在所辖各条胡同里耀武扬威地走来走去。他可以随意进入任何一家,没来由地指手画脚,吆五喝六;无限上纲上线,看什么都是“新动向”;动辄便是“办学习班”、是“上批斗会”、是“遣返农村”。人们躲瘟神一样地躲着他。
  在他的身上已经找不到教师的影子了。
  这天傍晚,我扶着病中的父亲在后院遛弯儿,听到“瓜子仁”在1号院里训斥苏惠妈,……你的内查外调由我亲自过手,我说你是好人你就是好人,说你是坏人也绝没冤枉你……
  接下来是苏惠妈的低声细语。
  “瓜子仁”说,……柳枝胡同妓院挂牌接客的你是头一份儿!烂婊子一个你还装什么假正经……
  我惊奇地看着父亲,我相信那边的话他也听到了。父亲不动声色地说,凉了,丫儿咱们回屋吧。
  柳枝胡同的妓院,挂牌接客,烂婊子,苏惠妈。
  一个旧社会的妓女啊!
  早知道这些我还会喜欢她吗?李立子还想认她当妈吗?
  我感觉到了,大人们的心里藏了太多的东西,在一张脸的背后还遮掩着许多张从不示人的面孔。包括我的父亲、母亲,他们对苏惠妈的出身应该是清楚的,但却表现出了沉默、冷淡和事不关己的“装”。在各种人情世故平静的水面下,涌动着一股股暗流,偶尔搅动起污泥浊水,旋成一个个旋涡,顶多在水面上冒个泡,而水波不兴的下头,腥臭、恶心,让人触目惊心。天底下并非是

  接触的那样阳光灿烂,美丽娴静的苏惠妈如同《产科学》里所说的,她要经常地和各色男人产生“受精过程”……
  不敢想象!很是接受不了,但我知道,我必须接受,我已经不是满院疯跑的小丫丫了,我的心里开始装东西了。
  再看苏惠妈,在月亮门那边进进出出,还是那么娴静,那么端庄,小碎花的褂子,齐耳的短发。
  一个溽热难耐的下午,我坐在后院的水池边,望着那一池长满浮萍的死水,闷闷呆坐。我要把许多想不清楚的事情想清楚,再不想稀里糊涂地活着。
  老七在他的花厅里待着,没有出来,他最近很烦。他工人阶级出身的媳妇提出要和我的父母划清界限,因为街道上有传言要揪斗我的父亲,说他是“封建社会残渣余孽”,听说连纸糊的帽子都已经准备好了。李立子的妈,那个戏曲名角儿让人们认识了运动的残酷性和瓜蔓所及的牵连性。她一个“根红苗正”的织袜工人,犯不着因我们家而无辜受害,更何况她还有个在外省当造反司令的弟弟。最终,织袜厂的女工回了娘家,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还回不回来也不知道。把老七闹得去媳妇娘家找也不是,不找也不是。
  “瓜子仁”来找老七了,他以造反负责人的名义责令住在后院的老七必须在两天之内将月亮门封死。他说,1号、2号是两个院子,后头通着算怎么档子事儿呢?既不符合管理机制也给坏人造成了可乘之机,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不可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老七放下手里的画笔怔怔地听着,他搞不清楚封门这样的事情跟他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这项工作要由他来承担。“瓜子仁”交代完封门的事情似乎也再没有其他的话语,他在屋里转了一圈,点着老七笔底下画的“鸢尾麻鸭”说,你这个属于封资修,政治态度极不健康!
  老七不明白他的画怎的“不健康”。“瓜子仁”说,什么都有阶级性,人是这样,花也是这样。牡丹、芍药代表了反动统治阶级,菊花代表了逍遥派,水仙、兰花是小资情调,喇叭花那就是保皇派吹鼓手……
  老七不谙世故,问什么是无产阶级的花。“瓜子仁”大概是心情不错,没有计较老七的态度,说,无产阶级的代表是向日葵,是红梅……
  老七看着画案上没填颜色的鸭子一脸不解。“瓜子仁”说,金舜铨你应该到大街上晒晒太阳,加入到“文化大革命”的洪流中去,不要老躲在阴暗的屋里画鸭子。你记住,革命的同路人好做,真正的革命者难当!你的屋里有一股霉烂腐朽的味道,你本人也在腐烂之中!

  如果老七当时不接“瓜子仁”的话,也就没了后面的遭难,偏偏老七爱说实话,他说他对紫外线过敏,怕晒太阳。
  让画家钉门,结果可想而知。老七找来几条破木板,经过一番挣扎,终于把木头“门”钉上了。不能叫门,只能称之为栅栏门板子间隔的缝隙不但猫黄黄儿能钻过去,狗玛丽也能钻过去,我也能钻过去。我揶揄老七的门缝能过大车,老七拍拍身上的土说,不光缝大,还一推就倒呢,其实就是个象征而已。
  象征的门隔断了两个院落的来往,也隔断了我幼时的懵懂和有关玫瑰花茶的美好记忆。
  过去的一切都结束了。
  真正的噩梦还在后面。一句“怕晒太阳”,在一周后成为老七进入牛棚的实证。“红太阳”是谁啊?“红太阳”是伟大领袖,你害怕“红太阳”,明摆着是把自个儿搁到对立面了,街道正在清理阶级队伍,你不是牛鬼蛇神谁是牛鬼蛇神?是牛鬼蛇神就得进牛棚接受审查,抓你没商量!
  老七是在下午晚饭前被带走的。妈凭着她的好出身还企图左拦右挡,说怎么也得让儿子吃了晚饭再走,结果未能奏效。老七被推推搡搡地带出大街门,直到走还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过失。患胃癌的父亲着急,一口血从嘴里喷出来,彻底躺下了。母亲和我急着找车,拉父亲去医院。忙乱中父亲嘱咐我晚上赶紧把老七的房子收拾一下,该归整的要归整起来……父亲的意思我明白,于是整整一个晚上我都在老七的房间里忙活,不敢开灯,借着窗外的月光拾掇老七的藏画。从藏画的落款看,哪一件几乎都能置他于死地。至于老七本人,反动的牡丹有很多,小资的水仙也不少,最让人头痛的是那些旧诗词的墨迹,件件都能和反动思想挂上钩……越收拾我越害怕,出了一身冷汗又一身冷汗。
  我要到前院找口热水喝,出了花厅门,才发现外面一院的好月光。月光下,偌大的院落静悄悄的。妈陪着父亲留在了医院,莫姜“文革”一开始就回了家,现在老七又关进去了,家里就剩了我一个。头顶的月亮,温吞的夜风,混杂成一股莫名的气息,花香、墨香、饭香,抑或是什么其他。那是昔日北京的气息,家的气息,一切竟然有些陌生。黄黄儿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缠在我的脚下不肯离去,我才想到整整一天没喂过它了,至于狗玛丽早已跑得不见了踪影。我突然感到了无所依靠的孤独,感到了月空如洗的苍凉和命运难揣的不安。
  月亮门那边有人声,是“瓜子仁”和苏惠妈。好像是“瓜子仁”让苏惠妈进屋,苏惠妈说,孩子在屋里睡着呢。
  “瓜子仁”说,你的孩子什么没见识过,还在乎这点儿事儿。
  苏惠妈说,那毕竟是孩子。
  “瓜子仁”说,我早晚得把她收拾了!
  苏惠妈说,您不能打孩子的主意!到时候我得完完整整地还给人家!
  “瓜子仁”说,完整不完整先得看你的态度……
  门那边像是一通撕扯,听苏惠妈说,我一个半大老太太……值不得您这样!
  “瓜子仁”说,我就喜欢半大老太太,四十多的老太太正熟到了火候。你姑娘倒是年轻,要不我进去睡她?
  好个不要脸的“瓜子仁”,我不能走开了。侧过身朝门缝里看,“瓜子仁”和苏惠妈在暗处,我什么也看不见。接下来是低声的争执,后来“瓜子仁”恼了,他恨恨地大声说既然是这样,他要把手里掌握的证据拿出来,那东西他还收着……“瓜子仁”一边说一边朝大门那边走,从阴影里走到了明亮处。我看见苏惠妈紧追过来,拉住“瓜子仁”的衣裳不让走,有气无力地说,那本画报关系着几个孩子的前程,您不能这么做……我求您了……
  “瓜子仁”的声调变得猥亵得意,捻着苏惠妈的脸说,……这可是你求我……怎么求啊?
  苏惠妈低下头不言语了,“瓜子仁”转过身将苏惠妈挤到墙上,一边剥自己的衣裳,一边剥苏惠妈的衣裳。月亮底下的“瓜子仁”变得暴烈、粗野、张扬,大口喘着粗气,他已经不是人了,是黑夜里一只为所欲为的恶鬼,一个毫无人性的畜生!在他们扭曲撕扯的过程中,让我不能理解的是,苏惠妈的裤子是她自己褪下来的。在“瓜子仁”对她一次次的撞击中,我看到了迎合,看到了投入,这让苏惠妈的形象在我的意念中彻底崩溃。崩成了一片破烂,再难拾掇。我已经没有力气使自己站立,我在月亮门这边蹲下来,将脸埋在掌心里,任着泪水涌出。
  我庆幸这样的情景没有被苏惠看到,没有被李立子看到。
  第二天,月亮门被我密集地钉死了,1号、2号将永无往来。
  我来到了北海琼岛的月亮门,苏惠果然在假山旁边的石凳上坐着。见了我,先是犹豫了一下,轻轻地说,是丫丫吧……接着快步走过来,拉住了我的手说,这些年,人家到处找你……你哪儿去了……说着有泪水在眼里打转。
  我说我一直在陕西,1968年一走就没回来。苏惠说如果没有微博,她这辈子也联系不上我。现在好了,终于见上了。
  我看着眼前的苏惠,变化不大,皮肤还是那么白皙,没有皱纹,美人痣还是那么清晰,一双眼睛依然是那么动人。相比较,我是老多了,平常人就是不能和美人相比呀!一种儿时的羡慕与嫉妒很自然地又冒出来,五十年被压缩成了一瞬,一切又回到了过去。
  苏惠说她的丈夫到假山下头的仿膳饭庄去订晚饭,待会儿过来。她说,我们过队日那会儿,常隔着红大门往饭庄里窥探,做梦都想着能进去看看……这回,堂而皇之地进去吃一顿。
  我说仿膳的饭价格贵极,很大程度是在摆谱儿。苏惠说,钱对现在的我们已经不成问题,我们走过了多少山山水水啊!你在陕北吃的那些苦头,一百顿仿膳也弥补不过来。
  苏惠的话很有诗意,使我想到了她写给老七的那些信,香喷喷的信……随同诗意而来的是一杯玫瑰花茶,从她所携带的暖瓶里倒出的淡红液体。我喝了一口,寻不到小时候的味道,一股药味儿,苏惠解释说她加了西洋参,我们这个年纪喝点儿西洋参对身体有益。
  我问她的妈妈可好,她说,苏妈妈吗?她住在养老院里,北京最好的养老院,九十多了,头脑清晰,把过去的事情记得真真切切。我们将来难得有这样的好头脑。
  我想起了那个让我崩溃的月夜,那个在“最好养老院”中颐养天年的老人,也一定是真真切切地记着……
  见我走神儿,苏惠说,苏妈妈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我说,这个我知道。
  苏惠说,我的名字也不叫苏惠。我的生母是解放前北平的地下党员,她离开北平的时候,把我交给了苏妈妈。
  我说,这个我倒不知道,还是头次听说。
  苏惠说,我现在的名字叫孙惠。我恢复这个名字有四十年了。
  我说,你的生身母亲把你交给……交给……苏妈妈抚养……倒是很放心。
  苏惠看着我,笑眯眯地说,知道吗,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最坏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好的地方。我的生母很聪明呢,没有苏妈妈的抚养便没有我的今天。苏妈妈是我永远的妈妈。
  苏惠说她的亲生母亲在山西牺牲了,她的父亲姓孙,一解放就到处找她。母亲的死,让她的父亲找起来很困难。我说,这么说你是革命烈士遗孤。
  苏惠说,难道这个还很重要吗?
  我说,要是放在四十年前,它太重要了。
  我想起了那天晚上,苏惠妈说的“……到时候我得完完整整地还给人家”的话。
  苏惠从包里拿出了一本画报,是那本被“瓜子仁”当年没收的“黄色画报”,几十年没见,那些光屁眼子的男女仍旧在里面松松散散地站立着,并没见老。见我对着画报露出惊奇,苏惠说,你还记得它……
  我说,是的。
  苏惠说,画报是苏妈妈从郭老师手里要来的。
  我注意到了,苏惠说到那个魔鬼的时候将他叫为“郭老师”,而不是“瓜子仁”。我问姓郭的下场如何,苏惠说谈不上“下场”,他的结果还算不错,早早就退休了。前两年还抽空到养老院去看望苏妈妈,这两年坐上轮椅了,不去了。末了,苏惠总结了一句,其实郭老师对我们大家还算是不错的。“不错”后面的内容太丰富了,一言难尽。
  我看着手里的“黄色画报”,其实就是国外印制的一本美术裸体写生画册,有真人,有素描,哪里有半点儿“黄”的色彩在其中?但在当时我们那些小男生、小女生眼里,竟然是脸红心跳的冲击,是秘不示人的隐晦。我们被“黄”了整整半个世纪!
  苏惠说她和老伴儿都从国企管理层退休了,一年中大半时间在各地游走。儿子开着家公司,孙子正在成长中。苏惠拿出平板电脑,一张接一张地滑出照片,给我秀她的幸福生活:屋里的摆设、豪华的汽车,孙子的大头像、小汤山的别墅。我说想看看苏惠妈现在的影像,她的电脑里却没有。
  苏惠跟我说她现在很幸福。
  我们见面的谈话,除了她的幸福以外还应该有其他的内容,可总是深入不下去。我认为,苏惠最想问的应该是老七,那个曾经让她刻骨铭心的老七,但是她一直没有提及,不知是忘了还是不便提起。我有那么多历史的一二三,她怎的一点儿也没有?难道幸福中的女人都是健忘的?
  我终于拐弯抹角说出了老七。苏惠像是突然想起似的说,啊,舜铨哥哥,从他那年进了……学习班,我就没再见过他。有几十年了……
  苏惠很巧妙地把专政的“牛棚”说成了“学习班”,是很小心地给我和老七留了面子。这个女人心很细,也很聪明。老七的话题由我来提出,显出了她的矜持和对以往事情的不在意,掩饰了某些尴尬。她对往事故意的轻描淡写让我有些不快,她这种小女人的做派也是以前我们成不了朋友,将来也不会成为朋友的主要障碍。
  我告诉她,那次“瓜子仁”把老七关进牛棚,没有审问也没有让写检查,而是把他放在太阳地晒。从太阳出来就开始晒,一直晒到太阳落山。连着几天,把老七晒得红虾米一般,几乎昏了过去。没想到他的紫外线过敏,经这一晒再晒的恶治,竟然奇迹般见好了。以后被转移到河北砖厂烧砖也没有再犯。想来还是平时养得娇,缺少锻炼。
  苏惠说,舜铨哥哥是个好人。他还好吗?
  我说,老七两年前去世了。
  苏惠半天没说话,眼神变得黯淡。
  我说我在北京买了房子,退休了,企图给自己营造一个像模像样的家,营造一个“装”出来的北京市民。但是在我回到北京的

  第三天,老七走了,我回京的第一个活动是参加亲哥哥的葬礼……从此我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丝牵挂了。细想想,我回来干什么!泪水夺眶而出。
  苏惠轻轻拉起我的手,把我的手攥在她的手心里。苏惠说,舜铨哥哥是我一辈子忘不了的人……他性纯、心静,是世间难得的真人。
  我说,可是他比你大了很多,至少有十几岁啊!
  苏惠说,你别忘了,在那个时候我比你成熟多了,是个有主意的大姑娘了。……相差十几岁,难道是个问题吗?放在今天是司空见惯。……那将是另一种生活,像苏妈妈给我的生活,简单、安静、温馨,将满足深深地藏在心里。
  我说,你现在不是也很幸福?
  苏惠说,现在的幸福都装在照片里。我的丈夫与我年龄相当,同岁,他当然也是个好人。——看,他来了!
  从假山西边的月亮门走进一个男人,花白头发,中等身材,啤酒肚,两只扇风耳。见了我,嘴立刻咧得很大,满嘴的牙毫无遮拦地露出来,俩耳朵变得通红。
  ——李立子!


鲁迅,当之无愧的第一。

只说小说,

沈从文,老舍,汪曾祺,金庸,钱钟书,胡适,周作人(我读着有点拗口),张爱玲,王小波,莫言。

苏童余华么……可以读一读。

看的书很少,以上是我喜欢的。不过确实如同答案里有位兄台说的,课本里选的文章多有优异非凡的。


作为一只还在等成绩的考研汪,看到这个问题忍不住来答一发。哦对,我考的专业就是现当代文学。
与其回答现代文学有哪些值得推荐的作家作品,我更倾向于回答哪里能找到推荐的多的作家作品。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传统文学史中,推崇的作家是鲁、郭、茅、巴、老、曹。(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
鲁迅先生当然不必说,现代文学史上大家中的大家,或许初高中学生时代的我们并不能很好地理解先生,但是现在回去翻一翻先生的著作,获益匪浅。
我自己看得最早的是《朝花夕拾》先生晚年的回忆,充满温和的回忆。没有什么难度,细细读来,反而有不少乐趣。
《呐喊》《彷徨》鲁迅的小说集,有名的小说多出自这里,先生尝试过各种题材各种类型,光是这种不停地探索,就已经为现代白话小说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更不必说小说里蕴含的深刻思想。
还有《故事新编》很轻松的改编历史的小说,初读觉得很无厘头,细品才知道深刻用意,先生自己其实对这些小说是不满意的。
此外还有《野草》等,鲁迅的杂文读起来最畅快,有时间尽可能的多看,看完也不嫌多,毕竟中文系只需要把鲁迅存进银行吃利息。
郭沫若
毕竟他的书我没看过什么,也不好多说什么,个人认为历史价值远大于文学价值,代表作《女神》之类的诗作,原谅我水平有限,欣赏不来。
茅盾
真是一位喜爱长篇的作家。他的小说被称为“社会剖析小说”,他倾向于用自己的小说,勾勒出一副生活图景,然后去反映一些社会问题。个人并不喜欢这种理念先行的小说,总觉得太有目的性,太想表达某种观点,会让自己的小说失去自身的魅力,而成为表达观点的工具。小说所要表达的问题,是在写作过程中自然而然流露的,并不是刻意营造出来的。他的《子夜》在文学史上也算赫赫有名,可以做一些了解。
巴金
都说巴金是激情化写作,他有着青年人的热情和叛逆。他的书读起来畅快淋漓,《家》就很明显的体现出这个特点,读起来很流畅但是经不起仔细品味,反复回味的时候总觉得还是缺了些韵味。巴金后期的《寒夜》广受好评的作品,回归日常生活,写的汪文宣和曾树生的家庭纠纷,文中大量的心理描写让人感同身受,而且也是当时一种新的写作方式。这个很值得一读。
老舍
“京味”和“幽默”是他最大的特点。《骆驼祥子》《离婚》《四世同堂》都是他比较有名的作品。
想说的是他的《猫城记》极具讽刺意味,写主人公进入猫国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很有意思的一本小说,但由于某种原因,老舍本人后来极力否定这部作品,我倒觉得还不错。还有短篇小说《月牙儿》别具风味。
曹禺
作为公认的现代文学史上的第一大剧作家,他的地位不可谓不高。代表作品《雷雨》《日出》《原野》《北京人》都还是很好读的。

这是以往文学史上最重要的几位作家,直到夏志清出版他的《中国现代小说史》才开始逐渐打破这一排位。夏志清认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重要的作家有四位,张爱玲、钱钟书、张天翼、沈从文。
张爱玲
现在已经家喻户晓了,说夏志清成就了张爱玲一点也不为过,毕竟曾经张爱玲在文学史上籍籍无名。《金锁记》《倾城之恋》《流言》《半生缘》这些都是值得一读的作品个人还是蛮喜欢的。
钱钟书
《围城》就不必多说了,钱老的智慧和幽默让吾辈难以企及,然而钱老自己对这部小说不甚满意啊。钱钟书先生的成就主要还是在学术研究上啊,《谈艺录》《管锥篇》不过一般人很难有耐心看完。
沈从文
大概由于近年文化研究热潮的兴起,沈从文的研究热度逐渐上涨。《边城》充满文化韵味,日后文学地位说不定会与日俱增。
张天翼
他也以讽刺小说闻名,说来惭愧,自己竟没看过什么,不好瞎说,不过看夏志清先生极力推荐,应该值得一看,我自己也要去补补。

现代文学值得读的作家作品太多,没办法一一列举,毕竟那也是一个文化昌盛的时期,旧的文学样式在没落,新的文学形式还在不断探索中,不断借鉴外国文学的经验以期完善自己,那个时候的文学氛围真让人向往。
想了解现代文学偏传统的书是钱理群的《现代文学三十年》文笔优美逻辑清晰,是现代文学的基础读物,可以帮助理清脉络。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观点激进,给人耳目一新之感。这两本书一读,现代文学已基本清楚,剩下的就剩根据自己的兴趣选择性的阅读了。

废话写了这么多,估计也没人愿意看了,没关系,反正纯属自己闲的无聊打发时间,顺便就当复习一遍专业课。以上是根据教材写的重要作家介绍,顺便再附一些自己看过的书的推荐吧,可能没啥调理了,将就着看吧。
公认现代文学成就最高的是小说,所以小说居多。
郁达夫的《沉沦》《春风沉醉的晚上》
许地山的短篇小说《缀网劳蛛》《命命鸟》别具宗教色彩。
萧红的《呼兰河传》《小城三月》《生死场》诗化小说,个人很喜欢。

啊啊啊啊还有好多,写的好累,不写了。最简单的要知道现代文学值得一读的作家作品,找一本现代作家作品选,里面保管都是名家名作,然后根据兴趣延伸阅读。
好了废话要结束了,好像跑题了,不管,写的开心就好,如果有人能坚持看到这里,我会感动哭的,真的。


鲁,郭,茅,巴,老,曹。推荐曹禺的两部话剧,雷雨,日出。雷雨沿袭了五四精神,旨在质疑和揭露家的反动腐败堕落。日出,当初觉得和许多民国时期的作品一样,很生疏,女学生被银行家包养,黑社会,小白脸,妓女,富婆,海归,破产,失业。没见过。现在明白了。这部作品大概是受到茶花女的影响,写一个男人企图拯救一个堕落的女人,但是没有做到。茶花女的死是一种是身份得到承认的手段,是一种净化,而陈白露的死是彻底的沉沦。


中国现代女作家里我最喜欢的有三位,张爱玲,杨绛,萧红。她们人生经历几乎是完全不同的,张爱玲生于大户人家,杨绛是产于高知家庭,萧红是地主家庭,相同点是温饱有余,白面茶汤才能养育出感性灵敏的灵魂,不同点是他们关注的东西不太一样,三个女人都是聪明人,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没有太多的主义,最爱自己。但是张爱玲喜欢钻研人际,杨绛追求知识和精神的境界,萧红对一切人命运的起伏感同身受,又悲叹自己自身难保。张爱玲聪明又胆小,有一点点病态,刻薄又时常手足无措。杨绛先生也相当聪明,大气勇敢,知识分子该有的可贵品质都有。萧红有灵气,甚至有点娇憨。

张爱玲的小说我喜欢看不进去难啃的书的时候看,因为她的字句很漂亮,描写也不错,故事很简单,想表达的东西几乎可以说是固定的,写来写去总是在写她自己。杨绛先生的书,我喜欢学业压力大的时候看,她的作品透露着她对自己的追求。萧红的书我只看过两本,《呼兰河传》和《生死场》。她的书我闲下来就会看,因为她最有灵气,张爱玲也有灵气,但是惊艳之后习惯了,难免觉得有些无味。杨绛先生没有太多灵气,更多是日积月累的一种审美培养,萧红的书里的每一个字都有黏性,每一句话都有张力,人有生命力,有血液,甚至有真实的灵魂。没有太多高下之分,只是如果单从文学的角度,不从成就来看,在我的眼里萧红的确最有吸引力。

高中的时候,语文老师给我们放过电影《黄金时代》,我觉得汤唯演出了萧红内心的那个小女孩儿,但是那可能不是萧红后来的样子,怀念天真的人眼里不会有稚气。


《鸡客腰塞鸡客卖》


1,苏童《妻妾成群》(大红灯笼高高挂),《妇女生活》,《娴的故事》。

苏童是个深谙女性心理的男作家,作品几乎都有人性中迂回的阴暗处,其中人与物没有定义上的好与坏,黑与白,这也是最成功的地方。男女之间的思想又或逻辑冲突用一种微妙的方式出现,苏童笔下的人无论是对曾经的痛苦还是眼前经历过的痛苦,都有着很强的自我治愈麻木能力,本身生活中就是如此人性,不可谓不鲜活。反复斟酌俞有另一番体验,世界上最复杂的莫过于人,很大部分的作品主旨都是呈现这个主题,就这点来看,苏童的作品自有可取之处。

2,余华《许三观卖血记》,《活着》

这个推荐应该已经烂大街了,早已有着自己的拥护者。余华是一个不一样的作家,他特别之处非常明显耀眼,如果说苏童是在呈现性别之间的人性,那余华就是强调时代背景下的人性,还原呈现一种压抑的气氛,其中小人物有自己的特性。他的作品有种生命力的体现,当今的国内文坛(不包括已逝者),余华或许是文学能力最强的之一。在这个年代,可遇而不可求

还有路遥,贾平凹之类(。。。有空继续扯淡)


献丑了, 鲁迅自然排第一,至于原因,我看有很多知友都有很精当的评价就不班门弄斧了。 接下来要讲的,是按自身喜好程度来排的。
周作人:淡而不寡这是他的好处。最早看的是他建国后的木片集,浑如白话。信手写来,字字妥帖。后来一本本读下去,发现早年的周作人,写作也有些文白夹杂,这又是另外一种风格了。我是一个看书没脾气的人。 最喜欢读这种文字。
汪曾祺,从早年的复仇到日后的受戒,可以看出一个才气横溢的少年人经历沧桑后敛尽光华的隽永,我最喜欢的是那篇安乐居。(因为他有些作品是建国前写的所以也列在了里面)
郁达夫:春风沉醉的晚上,好看啊。好看到我两年前看的,只看了一遍,现在还能回忆起主人公心情的落寞。有时候会觉得和朱自清有点像,但是仔细看还是不尽然的。郁达夫就是郁达夫,没有谁能像他。
废名:一个在小说里讲禅又把小说当散文写的作家。我喜欢他不浓油赤酱的描写。第一次接触他,是在一篇阅读理解里,那篇是《桥》当时看了就很有感觉。
钱钟书:《围城》,多年以后,面对糟糠之妻,男人们将会想起那个合上《围城》的下午。《人.兽.鬼》也可一看。
老舍:好的小说是没有年龄界限的,小学看《骆驼祥子》,热泪盈眶。《断魂枪》、《我这一辈子》也好看。不过说实话,作为一个江浙地区,一口吴语的人,即使意识里用普通话默读,还是会感觉被方言话了的那些小说很有些滞涩。
林海音:《城南旧事》,小时候看的,后来高中再看,依旧觉得有意思。那个有精神病的女人,唉唉唉。
张恨水:在苏童一篇以民国短篇里,曾经借一个二十几岁姑娘的由头,讲过那么一句,“令丰走过去挑起令瑶的书的封面,果然不出他所料,还是那本张恨水的《啼笑姻缘》。”所以,别的不用多说了吧。
沈从文:文科班都要读那么几本书,这本除《三国演义》最爱,“他可能回来,也可能不回来。”
张爱玲:倾城之恋太过出名,不讲了,另有一篇《封锁》,写电车上一段因缘巧合的恋爱。精彩纷呈。其实我最喜欢她的散文,《流言》里《私语》是很好的。贴近现实中的张爱玲,我们会看见什么?
林语堂:推荐苏东坡传,他的一些小品文也写的不错,值得一看。
茅盾:反正高中文科班需要看,我就看了,抛却意识形态,还是本不错的小说。
李长之:他属于专业搞学术的,但是我还是想推荐一下他写的《司马迁之人格与风格》。蛮平易近人的作品,反正我是看下去了。真的不错!
胡兰成:抛开对于他人品的成见去看他的文字,你能有一些收获。他是那种儒雅的文人风范。写的文章也秀气所以也就是他招女人爱的原因了。
梁实秋:说来惭愧,最近才接触他的雅舍小品,他的文章也很值得一看,与林语堂风格相近,但又有自己特点,至于究竟如何,等仔细读过再做评价。
暂时写到这,有想起来的,会再补。谢谢各位


推荐一些长篇小说吧,个人觉得有必要的,原因都列了
五星强推(个人认为现代这三部长篇小说艺术造诣最高)
巴金 寒夜(臻于化境的心理描写 )
老舍 骆驼祥子(旧社会罪恶,人的堕落的刻骨铭心的记叙)
老舍 四世同堂(国破山河中中国人性格中的美好与卑劣)

四星推荐
钱钟书 围城(有品味段子的集大成者,调侃爱情生活的小品)
张恨水 金粉世家(典丽雅致的民国红楼梦,大家族堕落后揭示人性的虚伪)
老舍 离婚(戏谑搞笑,小人物的悲哀,读来轻松不压抑,文字水平很高)
徐圩 风萧萧(凄婉绝伦的民国风爱情,华丽丽的语言,剧情曲折有趣)

三星推荐
无名氏 塔里的女人(凄婉动人,看完故事结合最后的道理让人悲从中来无可断绝)
张爱玲 半生缘(现实主义的爱情,相爱都不能在一起,其实故事也还不错,主要是想选一部长篇感受张爱玲女士的绝妙文笔)
废名 桥(废名的诗画小说,流水般的安逸)
萧红 呼兰河传(散文话小说,可以学学里面的景物描写,真乃良心之作)

就推这么多吧,有些在现代文学史意义很大但无聊其实文学成就也没那么高的小说(《子夜》《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财主底儿女们》)就不推荐了,我推荐的还算是读来有趣而且读完感慨颇深


现代文学一般是指清末到新中国成立期间,以白话写成的小说、戏剧、诗歌散文等等。(对应最近几十年的是当代文学)

这个时代真称得上知识分子的“黄金时代”。旧王朝的穷途末路,新政权急需探索,旧科举制度取消,出国热兴起,欧美积攒了一箩筐的新思想和好作品一拥而入,冲击着新时代的青年。这是一个激情燃烧、个性自由、硕果累累的年代。方方面面摧枯拉朽,破旧立新,文学、文学理论、考古学、历史、教育学、哲学体系等等,有做不完的事。千年转折,这是时代赋予的使命。

如果想要一个整体的了解,推荐大家看一下许子东老师的《中国现代文学》公开课,课程链接贴在最后。(就是见字如面的拆信嘉宾啦,许老师幽默、八卦、三观又正)

这个课程也是香港岭南大学文学系本科的课,课前会有一个要求阅读的书目,我根据回忆列在下面。书单多是从文学层面考虑的,单纯革命文学的比较少,量也不多,读起来不费太多时间。

一、新诗

闻一多《死水》

郭沫若《炉中煤》

徐志摩《再别康桥》

戴望舒《雨巷》

卞之琳《断章》

二、戏剧

曹禺《雷雨》(推荐看原剧本)《日出》

老舍《茶馆》(推荐看早期的话剧)

三、散文

周树人《雨天的书》

鲁迅《朝花夕拾》和杂文集

林语堂《吾国与吾民》

梁遇春、梁实秋等等

四、小说

鲁迅《狂人日记》《阿Q正传》《肥皂》

老舍《骆驼祥子》

沈从文《边城》

茅盾《创造》(小短篇)

郁达夫《沉沦》

丁玲《莎菲女士日记》

张爱玲《倾城之恋》

巴金《家》《春》《秋》

视频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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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读诗歌吗?建议可以读一下卞之琳的诗歌,是整个中国现代诗派诗人中,比较主智型的诗人,读了他的诗歌,会觉得有一种低徊中的张力,可能一开始读不太懂,建议在看卞之琳之前可以看看对他影响比较深的艾略特,《传统与个人才能》这篇著名的文论对卞之琳影响就非常深刻,卞之琳一直都坚持“诗歌不是放纵情感,而是回避情感”的作诗方式和抒情方式,因此他的诗歌,让你读到了低徊的张力,是沉重的叹息,在汗牛充栋的中国现代新诗当中,卞之琳的诗歌作品是独树一帜的。


看一遍中国现代文学史就有答案啦。


值得推荐,肯定是要让人读得下去,觉得有趣,相信很多人并不完全是中文专业的,读书或是兴趣使然,那么推荐有趣一点的?(以下仅代表个人观点,其他概不负责)
张爱玲(这个不用说了,近几年的大热,各位仙女可能对作品里言情部分比较感兴趣?)《倾城之恋》简而言之就是,两个人谈恋爱还要颠覆一座城才能成,大概患难见真情?
汪曾祺 《受戒》小明子,小英子的对话非常萌,小朋友之间的感情很纯粹的(补充,小明子“当和尚”哟)顺带还可以领略江南水乡的风光。安利汪曾祺其他作品《大淖记事》
胡适《容忍与自由》对胡适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在新文化运动里写的“两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剩下那一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对此保持微笑,毕竟1916年的白话诗)《容忍与自由》是胡适的演讲稿收录,思想性深刻,值得一看,不枯燥。(打字速度太慢,不适应26键盘,不写了,哪天想写就补充)


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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