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南宋詞人史達祖?
綺羅香(詠春雨)
做冷欺花,將煙困柳,千里偷催春暮。盡日冥迷,愁裏欲飛還住。驚粉重、蝶宿西園,喜泥潤、燕歸南浦。最妨他佳約風流,鈿車不到杜陵路。
沉沉江上望極,還被春潮晚急,難尋官渡。隱約遙峰,和淚謝娘眉嫵。臨斷岸、新綠生時,是落紅、帶愁流處。記當日門掩梨花,翦燈深夜語。
雙雙燕(詠燕)
過春社了,度簾幕中間,去年塵冷。差池欲住,試入舊巢相並。還相雕梁藻井,又軟語商量不定。飄然快拂花梢,翠尾分開紅影。
芳徑,芹泥雨潤,愛貼地爭飛,竟誇輕俊。紅樓歸晚,看足柳昏花暝。應自棲香正穩,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損翠黛雙蛾,日日畫闌獨憑。
謝邀。
摘兩條清人的評價:周濟《介存齋論詞雜著》雲:
"梅溪甚有心思,而用筆多涉尖巧,非大方家數,所謂一鉤勒即薄者。"
劉熙載《藝概》卷四雲:
"周美成(周邦彥)律最精審,史邦卿(史達祖)句最警煉,然未得為君子之詞者,周旨盪而史意貪也。
基本上說的很到位了。
甚有心思,而用筆多涉尖巧,就是指他的基本功力有了。筆法技巧都精熟,但不是著意為詞。沒有柳永,蘇軾那樣的執念。更多只是為了應付場面,或者偶爾寄託一點點的感情,但都是點到為止。為什麼多涉尖巧,是因為他的尖巧,是刻意的,只是為了寫而去調度布置,而背後沒有一個完整的精神投放進去。尖巧新奇的東西,在南宋諸家並不少見,南宋的特色之一就是幽微。但史達祖的詞,往往呈現的是碎片,沒有一個清晰的意脈。此所謂一勾勒即薄者。
題主所舉例的兩首算是史達祖的代表作。
但正是這代表點明了史達祖的特質。句句切題的,往往是考試和公文。詩詞更多講究言外之意,技法上也更多比興,比興就是要先及他物,再來個人情感。太焦灼太密集了,反而少了情味。蘇軾的楊花詞,很多都不是說楊花了,為什麼歷代評價很高,高在不執著於楊花,而是打入了個人身世,又有一種浩渺森遠的時空意識。整體的味道也是飄然的,彷彿要乘風歸去。
意貪,貪在刻意。表面看起來準備無數的伏筆和細節,但是這些伏筆和細節,卻沒有一個突出的主體。是以梅溪詞的其他篇章里,經常見到警煉的句子,但這些句子沒頭沒尾,或者其他地方的處理襯不起,讀者也很容易脫戲。對於他的詞作自然就難有太高的評價。晏歐秦的詞,看韻致。
清真詞看章法。
白石詞看氣格。
史達祖詞看字句。有一首讀一首,有一句讀一句,有一字看一字。
上面這兩首,的確很好,個人極其喜歡。不考慮方向性問題,在同類型詞中,這兩首已經好到了極致。即便是罵遍南宋的王國維也給了詠物詞中第二的評價(第一是蘇軾的《水龍吟》詠楊花,然而個人對之無感)。
這兩首詞好在哪兒?就在於字句精工,富有神韻。用這兩點來分析蘇軾的那首詞,簡直渣到爆。
但並不是史達祖所有的詞都能做到這兩點,更多的只是字句精工,但神韻乏失的。比如他的《東風第一枝》春雪:「青未了、柳回白眼,紅欲斷、杏開素麵」,字句也很好,但神韻就遠不如前面兩首了。問題何在?其實根本上還是人工過剩,自然缺失,陷入了狹窄的雕琢造作的大坑裡了。
具體分析一下「青未了、柳回白眼」這一句。下了春雪,原本青青的柳葉,一下子變白。而柳葉的形狀,又比較像人的眼睛。所以,柳葉由青返白,就是青眼變白眼。僅僅七字,卻用了「芙蓉如面柳如眉」和阮籍青白眼兩個典故,還不露聲色,厲害吧!
問題也就在這兒了。人工太過了,神韻呢?誰能感受到一點兒來?全都是添加劑!關鍵史達祖的添加劑玩的太多了。以至於周濟直接評一句,「史梅溪善用『偷』字,可以定其品格。」
後人對史達祖借鑒的比較多的,就是字面。比如清代李調元就搞過一個《史梅溪摘句圖》,專收他的好句子。但一個詩人詞人如果到了靠字面功夫生存的地步,基本上就是個死!這意味著創造力的缺乏和與自然現實的脫節。
姜夔的詞雕琢,氣格意趣還自然的;吳文英雕琢,意識心理還是自然的;史達祖,不好意思,缺的太多了。
史達祖向內沒有達到發掘內心意識流動的深度,向外又沒了姜夔的意趣氣格。所以,他的位置只能很尷尬。凡是推重他的,全都是從字面著手,所以他在浙派地位還不錯。
相對於史達祖主流的溫軟風格,他的一些破格的作品我更喜歡。當然,上面這兩首的地位還是不可撼動的。
史達祖有一部分接觸到現實的,還是比較不錯的。滿江紅系列的「三徑就荒秋自好,一錢不值貧相逼」「老子豈無經世術,詩人不預平戎策」慷慨激昂,蠻有味的。
最後,附上黃升的《中興以來絕妙詞選》中的評價:「蓋生之作,辭情俱到。織綃泉底,去塵眼中。妥帖輕圓,特其餘事。至於奪苕艷於春景,超悲音於商素,有瑰奇警邁、清新閑婉之長,而無盪污淫之失。端可以分鑣清真,平睨方回,而紛紛三變行輩,幾不足比數。」
分鑣清真,就別指望了,明顯不夠格。平睨方回還差不多。史達祖的地位,也就和賀鑄相等。純藝術上能壓賀鑄一把,把題材也算進去,賀鑄倒壓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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