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古龍最大的特點是無招勝有招 具體應該怎麼解釋呢?

包括主角,武器等特點?


謝邀。

關於招。

「無招勝有招」是金庸《笑傲江湖》和《神鵰俠侶》里,借獨孤求敗之口闡述的。

古龍只是將這一點發揚光大了。具體說來,便是打鬥時,不太數招。

好快的刀。好快的劍。

——古龍喜歡用這句話開始並結束一場打鬥。

當然也有別的方式,比如:

傅紅雪的刀。

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刀。

刀光又一閃,只一閃。

四隻手上都被劃破道血口。

還有的,是別人的讚美。

比如:他的手一動,劍光已飛起!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劍的燦爛和輝煌,也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劍的速度。

那已不僅是一柄劍,而是雷神的震怒,閃電的一擊。劍光一閃,消失。

葉孤城的人已回到鮮花上。唐天容卻還是站在那裡,動也沒有動,手已垂落,臉已僵硬。

然後每個人就都看見鮮血忽然從他左右雙肩的琵琶骨下流了出來。眼淚也隨著鮮血同時流了下來。

現在葉孤城的目光,已又回到陸小鳳臉上。

陸小鳳忍不住道:「好一著天外飛仙。」

哪位說了:古龍真討厭,老用虛的!金庸就寫得很實誠!

——其實,也並非如此。

武俠的描寫,是從實到虛,一路下來的。


早年小說,比如《水滸》里打架,招式是很老實的:

說時遲,那時快,武松先把兩個拳頭去蔣門神臉上虛影一影,忽地轉身便走。蔣門神大怒,搶將來,被武松一飛腳踢起,踢中蔣門神小腹上,雙手按了,便蹲下去。武松一踅,踅將過來,那隻右腳早踢起,直飛在蔣門神額角上,踢著正中,望後便倒。武松追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起這醋缽兒大小拳頭,望蔣門神臉上便打。原來說過的打蔣門神撲手,先把拳頭虛影一影,便轉身,卻先飛起左腳,踢中了,便轉過身來,再飛起右腳。這一撲,有名喚做玉環步,鴛鴦腳。這是武松平生的真才實學,非同小可。打的蔣門神在地下叫饒。

這一套動作描寫,乾淨利落。後來的武俠小說家,比如梁羽生,也如此寫:

說時遲,那時快,孟神通一佔上風,第二招又閃電般的跟著發出,這一次是雙掌齊揮,左掌凝聚了第九重的修羅陰煞功,右掌卻是最猛烈的金剛掌法,一掌陰柔,一掌陽剛,而且都到了最高的境界,普天之下,只怕也只有孟神通一人能夠如此而已。

幸而金世遺懂得他的功力奧妙,當下一個盤龍繞步,身軀一側,中指一彈,先化解了他左掌的第九重修羅陰煞功的掌力,右掌則使出四兩撥千斤的上乘內功,輕輕一帶,但聽得砰的一聲巨響,孟神通一掌拍空,但那剛猛無倫的金剛掌力,卻把距離他們較近的一個御林軍軍官打死了,這一下個個大驚,紛紛從他們的身邊散開,登時在他們周圍五丈之內,成了一片空地。

金世遺用盡平生所學,使出渾身解數,好不容易才解拆了他這一招,而且還禁不住「登、登、登」的連退三步。

金庸呢?開始也這麼寫。《書劍恩仇錄》開場,金庸所有小說的第一場打鬥,是這樣的:

羅信五行拳的拳招全取攻勢,一招甫發,次招又到,一刻也不容緩,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剋,連續不斷。他數擊不中,突發一拳,使五行拳「劈」字訣,劈拳屬金,劈拳過去,又施「鑽」拳,鑽拳屬水,長拳中又叫「衝天炮」,沖打上盤。陸菲青的招術則似慢實快。一瞬之間兩人已拆了十多招。

這時羅信正用「崩」拳一掛,接著「橫」拳一閂,忽然不見了對方人影,急忙轉身,見陸菲青已繞到身後,情急之下,便想拉他手腕。他自恃身雄力大,不怕和對方硬拚,哪知陸菲青長袖飄飄,倏來倏往,非但抓不到他手腕,連衣衫也沒碰到半點。

但金庸到後期,已經懶得了。《天龍八部》里天龍寺之戰,劍氣刀風對砍。《笑傲江湖》里,令狐沖的無招勝有招和東方不敗、林平之的速度,也已經沒有具體描寫。到《越女劍》,更了不起了:

白猿的竹棒越使越快,阿青卻時時凝立不動,偶爾一棒刺出,便如電光急閃,逼得白猿接連倒退。

阿青將白猿逼退三步,隨即收棒而立。那白猿雙手持棒,身子飛起,挾著一股勁風,向阿青疾刺過來。范蠡見到這般猛惡的情勢,不由得大驚,叫道:「小心!」卻見阿青橫棒揮出,拍拍兩聲輕響,白猿的竹棒已掉在地下。

最後那傳奇的阿青到來:

驀地里宮門外響起了一陣吆喝聲,跟著嗆啷啷、嗆啷啷響聲不絕,那是兵刃落地之聲。這聲音從宮門外直響進來,便如一條極長的長蛇,飛快的游來,長廊上也響起了兵刃落地的聲音。一千名甲士和一千名劍士阻擋不了阿青。

有沒有發現,金庸這些,其實也已經很……古龍了?

早年的描寫,是一招一式。讀者全知視角,知道一切:招式的名字、風格、套路。彷彿錄像講解。但金庸後期,是旁觀者視角。速度、聲音、視覺效果。

古龍只是沿著金庸的路,又往前走了一點——當然,他有自己的致敬對象。

日本著名劍客小說家柴田煉三郎,很愛描寫這類一招決勝負的玩意。他不寫具體的招式,而寫氛圍、色彩、近乎誇張的動作。下面這段,是柴田的文章:

那是月光照不到地面的密林。

水鳥飛起正表示該處充滿敵人迎擊的殺氣。

己到了每一步都是死地了,任何一棵樹木背後,都可能有敵人匿藏。

殺氣充滿整座林子。

來了。

就像仰慕殺氣,一陣強烈的風刷地掠過樹間,當他搖響樹葉,飛上高空,再度恢復靜寂時,左右暗處響起尖銳的弦音。

下一剎那,二枝箭已斷成兩截。

像嗎?

古龍自己如是說:

我總認為「動作」並不一定就是「打」。

小說中的動作和電影不同,電影書面的動作,可以給人一種鮮明生猛的刺激,但小說中描寫的動作沒有這種小說中動作的描寫,應該先製造衝突,情感的衝突,事件的衝突,讓各種衝突堆積成一個高潮。

然後再製造氣氛,肅殺的氣氛。武俠小說畢竟不是國術指導。

古龍重視的,是效果。以畫畫來比喻,是寫意畫。

所以古龍的許多對白,不能離開氛圍。

李尋歡:你的環呢?

上官金虹:環已在。

李尋歡:在哪裡?

上官金虹:在心裡。

上官金虹:我手中雖無環,心中卻有環。

上官金虹:七年前,我手中已無環。

李尋歡:佩服。

上官金虹:你懂?

李尋歡:妙滲造化,無環無我。無堅不摧,無跡可尋。

上官金虹:好,你果然懂。

李尋歡:懂即是不懂,不懂即是懂。

——這段對白,小說裡帶著氣氛看,很酷。單摘出來看……就是兩個神經病。

但這就是古龍。衝突、氣氛、前因後果。他不寫打鬥,只寫效果。旁觀者的效果。比如,《陸小鳳傳奇中》陸小鳳用靈犀指、《小李飛刀》李尋歡出飛刀、西門吹雪出劍,當然還有《飛刀又見飛刀》李壞和月神的飛刀對決,那一瞬間,出招者的心理是被忽略的。

他要的,是我們旁觀者的效果。這就是他的寫意。


關於兵器。

說兵器,相聲里有貫口,「十八般兵器,我是樣樣精通!」

刀槍劍戟,斧鉞鉤叉,鞭鐧錘抓,鎲棍槊棒,拐子流星;帶尖兒的,帶刃兒的,帶鉤兒的,帶刺兒的,帶峨眉針兒的,帶護手盤的,帶絞絲鏈兒,扔的出去的,耒的回來的……

說著真熱鬧,實際登場的,少。

《三國演義》,給兵器定了許多性格。關公青龍刀,張飛丈八矛,趙雲長槍,呂布方天畫戟,徐晃大斧,典韋雙戟,劉備雙股劍,馬超戰張飛時使過的飛錘。齊了。之後《水滸傳》,關勝是關羽後代,那必須是青龍刀;林沖號稱豹子頭還長得燕頷虎鬚,所以用張飛的蛇矛;呂方當然用畫戟。其他李逵的雙斧、秦明的狼牙棒、魯智深的禪杖、武松的雙戒刀,那是不用提了。

中國評書文化,是有因循的。自那之後,兵器就有性格啦。評書里,英俊小生不能用大砍刀,得用銀槍,顯得秀雅;老將愛用象鼻古月大刀,顯得厚重;魯莽粗豪比如楊七郎,用蛇矛;搞笑型猛將比如程咬金和胡大海,用大斧。帥氣的主角臉比如薛仁貴和薛丁山,用畫戟;其他單雄信的槊、尉遲恭的鞭、秦叔寶的鐧,都傳了下去。當然,還有評書用濫的八大鎚:從《說唐》到《薛剛反唐》到《說岳》,必然有天下無敵的使錘小將,從李元霸到薛葵到岳雲,都是兩桿大鎚打天下。

到咱們武俠小說了。忽然間,一切兵器都消失了。

只剩下了

梁羽生先生筆下主角大多是儒俠,自然得用劍。本來劍是古代士大夫佩戴的,曹丕和魯肅所謂善於擊劍之術,更像是技藝的考量,並非指他們有萬軍斬將的能力。

金庸先生的武俠作品,兵器就多些了,但大體上,高手若非空手,便是用劍。《書劍恩仇錄》里,紅花會十四位當家,就是奇門兵器展銷櫃:用鐵槳的,用金笛子的,用鋼鞭的,用鐵拐的,用雙刀的,用雙鉤的,用狼牙棒的,用飛抓的,真妙。但紅花會二當家無塵道長和三當家趙半山,用的是劍;四當家文泰來,刀;總舵主陳家洛自己,前期用奇怪的珠索,後期空手;大反派張召重,劍;武功極高的周仲英、天山雙鷹、王維揚、陸菲青等,無非是劍與刀。

《碧血劍》就不用說了,主角舞一柄金蛇劍就縱橫天下了。《射鵰英雄傳》里最頂尖的高手,是所謂「華山論劍」,不說華山論錘、華山論叉。

《笑傲江湖》則乾脆是劍的官方認證。五嶽劍派都有了,《辟邪劍譜》橫行天下了,就是沒個什麼四海槍派、三山斧派。劍的地位高得異乎尋常。

古龍早期,其實也用劍。《蒼穹神劍》、《劍毒梅香》、《劍氣書香》、《劍客行》、《湘妃劍》、《浣花洗劍錄》、《名劍風流》……

但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不一樣了。

小李飛刀出現之後,《邊城浪子》、《七種武器》、《天涯明月刀》、《圓月彎刀》、《飛刀,又見飛刀》、《風鈴中的刀聲》,刀開始和劍佔據差不多的地位了。

為什麼呢?

這些刀里,一半是傅紅雪式的刀。古龍的刀客比劍客,少一些風流儒雅,多一些江湖討生活的落魄與實在。刀客氣質,也是古龍後期的氣質:沒有當年楚留香們那麼風流瀟洒了,更多是落拓,是現實,是沉鬱與鋒銳。傅紅雪就是典型。

另一半,是小李飛刀的刀。小李飛刀這個梗,古龍用得出神入化。沒有招式,沒有打鬥,彷彿一個西部牛仔快槍手,平靜地出場,就能壓服所有人。解決問題時,刀光一閃。就好像新版《飛刀又見飛刀》開頭,李尋歡與上官金宏那場打鬥,李尋歡一出手,上官就敗了。

實際上,《七種武器》里,有幾種從來沒真正出手過。所以對飛刀和快刀的喜愛,是古龍式武俠的特色:他筆下不需要雍容帥氣的儒俠,而是被現實生活所迫、糾結不已的落拓江湖人。飛刀和快刀都只是一根繃緊的弦,隨時可以殺人,但未必需要使出來。

古龍自己如是說:

事實上,他的刀也只能想像,無論如何都無法描寫出來。因為他的刀本來就是個象徵,象徵著光明和正義的力量。所以上官金虹的武功雖然比他好,最後還是死在他的飛刀下。

因為正義必將戰勝邪惡。

黑暗的時候無論多麼長,光明總是遲早會來的。

所以他的刀既不是兵器,也不是暗器,而是一種可以令人心振奮的力量。

人們只要看到小李飛刀的出現,就知道強權必將被消滅,正義必將伸張。

這就是我寫「小李飛刀」的真正用意。

關於主角。

如上所述,古龍筆下的刀客,大多不是儒俠,而是現實生活中的人。

古龍筆下,也沒有太多的,傳統意義的俠。

中國古代的俠,是《史記》里《刺客列傳》、《遊俠列傳》里那幾位。以韓非子說法,是「俠以武犯禁」,仗著武力與義氣,違反禁律的人;司馬遷則認為遊俠是言必信、行必果、輕生重義,說到底是為了義氣,說話算話,能打抱不平的諸位。

《水滸傳》里,就是很樸實的俠:宋公明哥哥仗義疏財慷慨好使,江湖上聽得,都要啊呀一聲納頭便拜;魯智深走在路上,聽說山大王要娶桃花村劉太公的女兒,就去幫忙打山大王;武松聽說蔣門神霸佔了快活林,就去揍……這些聽起來有點土氣,但江湖上大家都尊敬這種人。

但古龍的江湖上,很少這種俠。

陸小鳳和楚留香忙於破案。郭大路、王動和燕七們忙著過小日子。傅紅雪忙著追查公子羽的真相。小魚兒忙著追查自己的身世。趙無忌忙著報父仇。李尋歡忙著拯救阿飛和擺脫自己的心結。

古龍這類俠,追求的更多是代入感:他給主角一個沒什麼朝代的江湖身份,給讀者一個視角,讓他們自己走江湖。

古龍在自己的《關於武俠》中承認:

「我寫《流星蝴蝶劍》時,受到《教父》的影響最大,《流星蝴蝶劍》中的老伯,就是教父這個人的影子。」

「假如我能將在別人的傑作中看到那些偉大人物全介紹到武俠小說中來,就是被人侮罵譏笑,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武俠小說中,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一些偉大的人,可愛的人,絕不是那些不近人情的神。無論寫哪種小說,都要寫得有血有肉,但卻絕不是那種被劍刺出來的血,被刀割下來的肉,更不是那種「血肉橫飛」、「血肉模糊」的血肉。

我說的血肉,是活生生的,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我說的血,是熱血,就算要流出來,也要流得有價值。

然後?他也想寫朋友。

陸小鳳和花滿樓。李尋歡與阿飛。秋鳳梧與高立。楚留香和胡鐵花。《歡樂英雄》里單身宿舍四人組。

「俠」和「義」本來是分不開的,只可惜有些人將「武」寫得太多,「俠義」卻寫得太少。

男人間那種肝膽相照、生死與共的義氣,有時甚至比愛情更偉大,更感人!

所以了。

我以前跟人開過玩笑,如果將李尋歡的飛刀描述為左輪手槍,阿飛的快劍描述成匕首,把他們經常活動的區域描述成現代城市,將上官金虹描述為一個黑幫老大……似乎也沒啥問題,對吧?而且那樣的話,古龍小說里那些動不動愛脫衣服的壞女人,好像也比較正常了呢。

實際上,若將《決戰前後》里的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改為兩個絕代槍神,描述他們要在故宮博物館約斗,把陸小鳳形容成私家偵探……似乎也沒什麼不合理的。

這大概就是古龍的野心所在。

卡爾維諾以前說過句話,大概意思:他不覺得自己寫的是歷史小說。他覺得自己寫的就是小說。

我借這句話說:古龍的野心其實也是,他不想寫一招一式的武俠小說。他想寫小說。

就像金庸自己在《鹿鼎記》後記里說,這本書已經不太像武俠,毋寧說是歷史小說。

這就是古龍的招式、古龍的刀(而非劍)、古龍的主角們的意義。

所以在《絕不低頭》里,終於出現了手槍和汽車。這兩個符號微不足道,卻顯示了古龍的終極野心。他想擺脫一切武俠已有的掛礙。他希望世界記住的,不是他的武俠小說,而是他的小說。


我答題的目的很單純,就是來打一部分人臉的。

在古龍集大成的小說《多情劍客無情劍》里有一個對決的片段很是精彩,原文如下:

長亭中的老人仍在吸著旱煙,火光忽明忽暗。

李尋歡忽然發現這點火光明滅之間,也有種奇異的節奏,忽而明的時候長,忽而滅的時候短。

忽然間,這點火光亮得好像一盞燈一樣。

李尋歡從未看到一個人抽旱煙,能抽出這麼亮的火光來。

上官金虹顯然也發現了,因為就在這時,他已停下腳步。

就在這時,長亭的火光突然滅了。

老人的身形頓時被黑暗吞沒。

上官金虹木立在道旁,良久,才緩緩轉過身,緩緩走上長亭,靜靜地站在老人對面。

無論他走到哪裡,荊無命都跟在他身旁,寸步不離。

他看來就像是上官金虹的影子。

四盞高挑的燈籠也移了過去,圍在長亭四方。

上官金虹沒有說話,低著頭,將面目全都藏在斗笠的陰影中,彷彿不願讓人看到他面上的表情。

但他的眼睛卻一直在盯著老人的手,觀察著老人的每一個動作,觀察得非常仔細。

老人自煙袋中慢慢地取出一撮煙絲,慢慢地裝入煙斗里,塞緊,然後又取出一柄火鐮,一塊火石。

他的動作很慢,但手卻很穩定。

上官金虹忽然走了過去,拿起了石桌上的紙媒。

在燈火下可以看出這紙媒搓得很細、很緊,紙的紋理也分布得很均勻,絕沒有絲毫粗細不均之處。

上官金虹用兩根手指拈起紙媒,很仔細地瞧了兩眼,才將紙媒慢慢地湊近火鐮和火石。

叮的一聲,火星四濺。

紙媒已被點燃。

上官金虹慢慢地將燃著的紙媒湊的老人的煙斗——

李尋歡和孫小紅站的地方雖然離亭子很遠,但他們站在暗處,老人和上官金虹每一動作他們都看和很清楚。

李尋歡問道:要不要過去?

孫小紅卻搖頭道:用不著,我爺爺一定有法子將他們打發走的。

她說得很肯定,但現在李尋歡卻發覺她的手忽然變得冰冰冷冷,而且還像是已沁出了冷汗。

他自然知道她在為什麼擔心。

旱煙管只有兩尺長,現在上官金虹的手距離人已不及兩尺,他隨時都可以襲擊老人面上的任何一處穴道。

他現在沒有出手,只不過在等待機會而已。

老人還在抽煙。

也不知因為煙葉太潮濕,還是因為塞得太緊,煙斗許久都沒有燃著,紙卻已將燃盡了。

上官金虹是用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拈著紙媒,其餘的三根手指微微彎曲。

老人的無名小指距離他的腕脈還不到七寸。

火焰已將燒到上官金虹的手了。

上官金虹卻似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就在這時,呼的一聲,煙斗中的煙葉終於被燃著。

上官金虹的三根手指似乎動了動,老人的無名指和小指也動了動,他們的動作都很快,卻很輕微,而且一動之後就停止。

於是上官金虹開始後退。

老人開始抽旱煙。

兩人從頭到尾都低著頭,誰也沒有去看對方一眼。

直到這時,李尋歡才鬆了口氣。

這樣的小說不精彩嗎?這樣的對決不激動人心嗎?

王家衛算是比較鍾情於古龍的導演,早年的《東邪西毒》處處儘是古龍風,而近年的《一代宗師》里也有與之相似的情節,關東之鬼丁連山借點煙之機與葉問進行了一場暗鬥:

要不要也噴一噴王家衛垃圾,兩個劇中頂尖高手對決的戲份,不去請武術指導好好排一場拳拳到肉的打戲,反而莫名其妙地玩起了點煙,算不算二流導演?

在《多情》的時代,古龍對於這種戲還是有所解釋的:

在別人看來,亭子中的兩個人只不過在點煙而已,但李尋歡卻知道那實在不啻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決鬥!

上官金虹一直在等著機會,只要老人的神志稍有鬆懈,手腕稍不穩定,他立刻便要出手。

但他始終找不到這機會。

到最後他還是忍不住了,彎長著的三根手指已躍躍欲試,他每根手指的每一個動作中都藏著精微的變化。

怎奈老人的無名指和小指已立刻將他每一個變化都封死。

這其間變化之細膩精妙,自然也只有李尋歡這種人才能欣賞,因為那正是武功中最深奧的一部份。

兩人雖只不過將手指動了動,但卻當真是千變萬化。

現在,這危機總算已過去了。

上官金虹後退三步,又退回原來的地方。

老人慢慢的吸了口煙,才微微笑道:你來了?

上官金虹道:是。

老人道:你來遲了!

——這,就叫無招勝有招。


《天涯明月刀》也是古龍代表作之一,在這部小說里,也有一段對決的描寫令人印象深刻:

「叮咚」一聲,琴聲又起。

窗外暮色已深了,黑暗就像是輕紗般泅下來,籠罩了山谷。

他的琴聲悲凄彷彿一個久經離亂的白髮宮娥正在向人訴說著人生的悲苦。

生命中縱然有歡樂,也只不過是過眼的煙雲,只有悲傷才是永恆。

一個人的生命本就是如此短促,無論誰到頭來總難免一死。

人活著究竟是為什麼?

為什麼要掙扎奮鬥?為什麼要受難受苦?為什麼不明白只有死才是永恆的安息?

然後琴聲又開始訴說著死的安詳和美麗,一種絕沒有任何人能用言語形容出的安詳和美麗,只有他的琴聲才能表達。

因為他自己本就已沉迷在死的美夢裡。

死神的手彷彿也在對著他撥動琴弦,勸人放棄一切,到死的夢境中去永遠安息。

在那裡,既沒有苦難,也不必再為任何人掙扎奮鬥。

在那裡,既沒有人要去殺人,也沒有人要逼著別人去殺人。

這無疑也是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

傅紅雪的手已開始顫抖,衣衫也已被冷汗濕透。生命既然如此悲苦,為什麼一定還要活下去?

他握刀的手握得更緊。他是不是已準備拔刀?撥刀殺什麼人?

——只有他自己才能殺傅紅雪,也只有傅紅雪才能殺他自已。

琴聲更悲戚山谷更黑暗。

沒有光明,沒有希望。

琴聲又彷彿在呼喚,他彷彿又看見了滿面笑容的燕南飛和明月心。

他們是不是已獲得安息?他們是不是勸他也去享受那種和平美麗?傅紅雪終於拔出了他的刀!

在這一段對決里,鍾大師以古琴作武器,向傅紅雪發出挑戰,試圖攻擊的不是對方的軀體,而是對方的精神。以開創性的寫法和極細膩極筆觸來渲染這扣人心弦的一戰——

這,就叫無招勝有招。

(結果成為了大言不慚者口中所謂的「取巧」……)


金庸小說里有一個極為有名的典故叫做「華山論劍」,在古龍小說能與之相提並論的要數「紫禁之巔」。

在《決戰前後》,兩位絕代劍客,在月圓之夜於紫禁之巔上演了巔峰對決。

一個是當世的「劍神」,一個是當世的「劍仙」,要怎麼勾勒打鬥動作場面才能彰顯兩位的絕代丰姿?

當外在的招數和形式逐漸模糊,作者將全部的筆力用於刻畫人物的內心,刻畫人物的精魂,帶我們由內而外探尋這場對決的壯麗和偉大——

冰冷的劍鋒,已刺入葉孤城的胸膛,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劍尖觸及他的心。

然後,他就感覺到一種奇異的刺痛,就彷彿他看見他初戀的情人死在病榻上時那種刺痛一樣。

那不僅是痛苦,還有恐懼,絕望的恐懼。

因為他知道,他生命中所有歡樂和美好的事,都已將在這一瞬間結束。

現在他的生命也已將結束,結束在西門吹雪劍下。

可是,他對西門吹雪並沒有怨恨,只有一種任何人永遠無法了解的感激。

在這最後一瞬間,西門吹雪的劍也慢了,也準備收回這一著致命的殺手。

葉孤城看得出。

他看得出西門吹雪並不想殺他,卻還是殺了他,因為西門吹雪知道,他寧願死在這柄劍下。

既然要死,為什麼不死在西門吹雪外下?能死在西門吹雪的劍下,至少總比別的死法榮耀得多。

西門吹雪了解他這種感覺,所以就成全了他。

所以他感激。

這種了解和同情,唯有在絕世的英雄和英雄之間,才會產生。

在這一瞬間,兩個人的目光接觸,葉孤城從心底深處長長吐出口氣。

「謝謝你。」

這二個字他雖然沒有說出口,卻已從他目光中流露出來。

他知道西門吹雪也一定會了解的。

他倒了下去。

明月已消失,星光也已消失,消失在東方剛露出的曙色間這絕世無雙的劍客,終於已倒了下去。

他的聲名,是不是也將從此消失?天邊一朵白雲飛來,也不知是想來將他的噩耗帶回天外?還是特地來對這位絕世的劍客,致最後的敬意?曙色雖已臨,天地間卻彷彿更寒冷、更黑暗。葉孤城的面色,看來就彷彿這一抹剛露出的曙色一樣,寒冷、朦朧、神秘。

劍上還有最後一滴血。

西門吹雪輕輕吹落,仰面四望,天地悠悠,他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寂寞。

——這,就叫無招勝有招。

古龍這樣寫真的只是因為能力有限嗎?

宗教上有時倡導「以經解經」,如果要用古龍小說中的原文來解釋他在中後期為何要演變成「無招勝有招」的話,原因大概是:

那隻不過是一種煙幕而已。

在金吾不禁的元宵夜,皇宮大內中施放的煙火也是這樣子的,看來輝煌燦爛,千變萬幻,如七寶樓台,如魚龍曼衍。其實卻都是假的,空的,在一瞬間就化作了虛無空假,空假虛無。但是它卻掌握了那一瞬間的輝煌光采。在某些人心目中,能掌握這一瞬間的輝煌,就足已永恆。如果說人生本如逆旅,那麼在這悠悠不變的天地間,「一瞬」和「永恆」又有什麼區別?

正是因為小李飛刀的無招無形,神鬼莫測,所以永遠令姦邪小人聞風喪膽。
永遠。


其實這一點,古龍在小說里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古龍小說中的武功,秘訣大多是化繁為簡,招數越簡單,就越厲害。

小李飛刀為什麼強?因為只需要一刀。一是最小的數字,所以小李飛刀橫行江湖,無人能擋。

「無招勝有招」則是更高的境界,一化為零,看似是很小的一步,但要想把這一步徹底化掉,達到真正的「無招」,卻只有極頂尖的高手能夠做到。

這其中的道理,也很好理解。

高手相爭,一步也不能錯,絲毫之差都可能致命。

因此,高手之間的爭鬥,往往勝負都決定於第一招。

但凡是招數,都會有破綻;要想沒有破綻,除非自己不出招。

但這一點說來容易,想做到卻非常難。

因此,高手相爭,往往就看誰能沉住氣。


不過,「無招」並不是真的無招,而是蘊含著無數的後招。

不然,兩個人打架,大家都坐著,比誰不動好了。

不過,對高手來說,決勝只要一招就夠了。

後面的招數根本沒必要使出來,但並不是說這些後招不重要。

從無數有形的招,到一招有形的招,再到一招無形的招,再到無數無形的招,這是武學發展的不同階段。

第一階段和第四階段,從外表看起來,並沒有什麼不同,但實際上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就像「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實則已遍歷了滄海桑田,世事滄桑。


古龍在寫《天涯 明月 刀》之前曾經寫過一文。是他對武俠的見解。


其中一段:

應該怎樣來寫動作,的確也是武俠小說的一大難題。

我總認為「動作」並不一定就是「打」!

小說中的動作和電影畫面的動作,可以給人一種生猛的刺激,但小說中描寫的動作就是沒有電影畫面中這種鮮明的刺激力量了。

小說中動作的描寫,應該是簡單,短而有力的,虎虎有生氣的,不落俗套的。

小說中動作的描寫,應該先製造衝突,情感的衝突,事件的衝突,儘力將各種衝突堆構成一個高潮。

然後你再製造氣氛,緊張的氣氛,肅殺的氣氛。

用氣氛來烘托動作的刺激。

武俠小說畢竟不是國術指導。

武俠小說也不是教你如何去打人殺人的!

血和暴力,雖然永遠有它的吸引力,但是太多的血和暴力,就會令人反胃了。

這就是他的理念。他所選擇的武俠已不單單是一招一式的武俠,他選擇了化繁為簡,一種留白式的簡約美。他的「無招」看似一種偷懶的行為,卻始終在為製造衝突,製造高潮做準備。說到底,他的武俠已經不是只在武俠這個範疇里演繹,因為他想表達更多東西。於是,他帶著武俠的哲思和靈魂跳出了傳統武俠這個框。也正是由於他跳出了這個框,他所理解的勝負升華到了另一個層次,他所描寫的武俠勝負觀才那麼有別於傳統武俠,而他的無招才顯得那麼有價值。

所以,古龍小說中的無招勝有招,其實在勝負觀上就和傳統武俠有了質的不同,他的無招勝有招,更多的是勝在心向戰略,而非著眼於戰術。


我理解,古龍並不是無招勝有招,天外飛仙,靈犀一指等算不算招呢?
他只是把武功發展到一個極致,一個就是極限的快,一個就是極限的意。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這個可能是古龍一直貫徹的思想,他裡面幾乎所有的高手都是出手非常快,並不是靠多強的內力,和多麼詭異的招式。
在古龍的簡潔幹練的文風下,如果夾雜n多繁雜的招式,估計讀起來十分不搭,而且當大家看慣了無數武俠小說後,招式真沒什麼可看的。你給我一拳,我給你一腳,甚是無聊。
最近再看了n次古龍後,重讀了溫瑞安的四大名捕,簡直廢話太多。


這題一拉下來,一群古龍黑差點沒噎死我,求你們有些自知之明,讀書少莫開口。

偉大的作家們,用他們敏銳的觀察力,豐富的想像力,和一種悲天憫人的同情心,有力的刻划出人性,表達出他們的主題,使讀者在悲歡感動之餘,還能對這世上的人與事,看得更深,更遠些。這樣的故事,這樣的寫法,武俠小說也同樣可以用,為什麼偏偏沒有人用過?誰規定武俠小說一定要怎麼樣,才能算『正宗』!武俠小說也和別的小說一樣,要能吸引人,能振奮人心,激起人心的共鳴,就是成功的!
——《多情劍客無情劍》序言


這話題下那麼多黑古龍的……
首先,古龍在中前期都是有詳細描寫動作的,而且他創造了一些很成功的招式,嫁衣神功,明玉功就是很好的例子,絲毫不遜於降龍十八掌,至於正面描寫,我覺得離別鉤的打鬥動作就很精彩。
後期在這一點沒法突破,才變成人們熟悉的古龍風,老路子肯定是超不過金庸了,但絕不代表古龍沒有正面描寫的能力。
另外這也不能叫無招勝有招,而是減去繁瑣的變化,把招式完全簡化,本質上還是招,無招勝有招應該是笑傲江湖那種。

古龍後期的側面描寫是有很大開創意義的,它指出一點:不是一招一式,取很多招名的才叫武功,像忍者一樣潛伏等待破綻,像西部片一樣一擊必殺,或是像野狗一樣滾在地上撕咬,這些都是可以套用到武俠小說里的。


我很喜歡看古龍的書,但我實在不明白你們好好聊古龍唄,為什麼就非得把金庸逮出來罵一頓呢?


稍微偏個題。
看到這個問題下各家爭論,讓我想起了最近正在玩的一款遊戲《說劍》。
得其中三味的人,自然是能夠感覺到遊戲里展現出來的氣象萬千,胸中豪氣頓生,恨不得雪夜飲酒連浮三大白。
不得其中三味的人,則覺得那個遊戲粗陋無趣,不過是小遊戲集錦,偷懶耍滑,無恥之尤。
諸位對古龍小說里打鬥描寫的看法,大抵如此。


我一直猜測古龍可能是深受日本劍戟片的變態美感影響,他劍走偏鋒,把劍戟片文字化了,在中國沒其他人這麼寫,他這麼寫,很新穎,就出頭了。獨樹一幟。
剛才簡單瀏覽了一下,已經有人提到了日本劍戟片,但我二十年來都這麼想,不吐不快。


沒有人見過傅紅雪的刀,因為見過的人都死了。
李尋歡的刀,沒人見過他出手,就已經釘出去了
西門吹雪,只見過他吹血,沒見過殺人。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雁蝶為雙翼,花香滿人間。

但是我最愛的還是花滿樓啦!
美如初戀!


可能古龍比較喜歡留白


我個人感覺,其實古龍式的打鬥講究天時地利人和,決定勝負的不僅僅是雙方的純戰鬥力。給人以「無招」的感覺是因為只要有利於自己,各種策略都會用上。而且開打之前的心理戰,打鬥過程中的情緒波動以及打架策略的變化都有可能成為勝負的決定性因素。
最典型的楚留香,他打架靠智商。基本上不用武器,但是和帥一帆交手的時候也扯了根樹枝。他用不用武器只看情況對他是否有利。他純戰鬥力遠遠比不上石觀音和水母陰姬,對決七人劍陣的時候要不是李觀魚突然暴走也死得透透的了。但是神奇就神奇在他的狀態調整,心理暗示,臨場決策都是超一流的。
以他和薛衣人為例,開打之前先來嘮一段磕,把對手一頓誇,又說自己不打算用武器弄得天下第一劍客有點不好意思占他便宜,又扯到在薛衣人家裡打自己不熟悉地形bala……本來人家薛衣人坐在椅子上養精蓄銳等著他,被他這一攪和狀態都沒了。更不用說和水母陰姬那一次,打得什麼偶像包袱都沒了,為了活命頭和嘴都用上了。行走江湖,臉皮這東西本來就是身外之物。再比如嘴比刀利的李探花,用毒舌來激怒對手使之喪失理智,這招真棒有沒有。再比如《歡樂英雄》里的王動,用滿是油污的被子來擋人家的暗器,很沒底線是不是,但是只要能保護自己,能更加順利地結束打鬥,為什麼不這麼干呢?

我覺得古龍真正有特色的打鬥戰略就是,只要能打贏,怎麼打都行。而且打架如高考,誰心理強大誰更有可能笑到最後。


這個比方不知道是不是欠妥。


金庸的打戲類似火影,招式分明自帶解說。
古龍的打戲類似死神,你只要看過招後兩邊的背影就行……


這是古龍的風格,古龍筆下的武俠人物,其人物都很抽象,作者個人意願的的影子極重。同樣的,他筆下人物的武功也是一種寫意的體現,和人物的形象強烈相關。

像小李飛刀,上官金虹,蕭十一郎,西門吹雪這樣的人物,他們都很不像真實的人,雖然他們往往都帶著很強烈的真實情感,這也是古龍的特點。像西門吹雪這樣表面酷得一塌糊塗內心波瀾壯闊的人,去用李尋歡殺人於無形之間的飛刀就是很不合適的。像上官金虹這樣這種權利的人物用一把潔白如練的長劍也會很違和。同樣對於武功描寫,怎麼打的不重要,但是打鬥過程中強烈的衝突和情感變化已經有了,這是小說的重點,那麼打鬥的細節自然也不重要了。像著名的決戰紫禁之巔,這是兩個不同的人的決鬥,不是兩種武功的決鬥,古龍
自然要強調對決的人而不是打鬥細節。

這樣做是古龍的風格,越到後期越如此。我覺得可以說他是借鑒其他小說風格來創作一種新的風格,也可以說是在金庸的高峰面前取巧。畢竟金庸要塑造一個人,要有很精巧的情節構思,要塑造一個高手的成長也要有環環相扣的磨礪。何況在《天龍》《笑傲》《鹿鼎記》里,金庸已經展示了新派武俠不同種類的高峰,按著金庸的老路走下去,無論如何不可能超過這個在政界商界打拚多年的老司機。

既然如此,古龍開創一條新路。他一開始就告訴這些人是高手,也也告訴你這個江湖很不現實,然後開始講述高手的愛恨情仇。人物強烈的性格和矛盾衝突不在局限於具體的情節和細節,很像一首詩,這樣也是古龍卓然成家的地方。


「無招勝有招」是由金庸提出的概念,因此要理解應該去《笑傲江湖》里看。《笑傲江湖》超脫以往唯內力論的範式,從另一個層面探討武學修行的可能,並將之提升到哲學的高度。

在我看來,雖然以往作品中的高手未必不懂無招勝有招的道理,但是唯內力論的定式始終桎梏著他們在這一層面的深入發展,只能算是摸著邊。這個局面一直持續到一個牛逼人物出現。獨孤求敗這個隱藏人物的獨特性(弱冠出道,一生不敗)使得他不能像其他高手那樣純靠內功碾壓,很自然地,金庸在招式上予以提高。可是招式強於內功,這不是等於在自己打臉嗎?金庸可是寫了一輩子的內力至上啊。於是以招式入手而又超脫招式的需求便出現了。早先金庸還沒有明確的概念,只有「意」、「大巧若拙」這樣的說法,但在倚天、神鵰中仍然沒有擺脫唯內力論的範疇。

而到了笑傲,金庸終於概念成型,提出了「無招勝有招」的理念。這種理念與道家「無為勝有為」、佛家「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道理相通,無疑是把武學的逼格大大提高。在理論上,這個武學境界是高於以往作品的機械堆砌內力的。而獨孤九劍就是這個境界的代表性武學。

那麼無招勝有招該是個什麼模樣呢?我認為並不僅僅是停留在令狐沖「不拘泥招式化」、「活學活用」這樣的層面。這裡以庖丁解牛例。「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官知止而神欲行」,「彼節者有間,而刀刃者無厚;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於游刃必有餘地矣」。就是說,高手不必用眼睛看(表象)而僅以精神感知(本質),百家武學之中有其必然共通的本質的規律,遵循這樣的規律出手,則任何招數都信手拈來,都有法可破。

這可能未必是最高境界,但是當得上「技進乎道」的評價。

到了古龍手中,他並不怎麼提及這個理論,更多的是靠人物表現,並且更接近庖丁解牛的層次。十年磨一劍真的可以只磨一劍,葉孤城的天外飛仙,一招便是千招百招,無人能破。令狐沖的獨孤九劍尚且還有九種範式,葉孤城來來回回一招天外飛仙卻有無窮變化,西門吹雪乾脆連絕技都沒有。李尋歡的一記飛刀直接就成為絕學名頭,阿飛的快劍都不需要招式。諸如此類的傳奇人物不要太多。蓋因萬變不離其宗,一切變化最終都歸於本質。

雖然有共通點,但是金庸的無招和古龍的無招終究還是有區別的。古龍直接放棄了招數變化,而從精神層面入手,不探討武學理論,而探討人心人情。以我所說的庖丁解牛為例,金庸側重的是客觀規律,對規律理解的深度決定了武學境界的高低,決定了高手的勝負。古龍則側重精神強弱,擁有強大精神的人往往能打破規律限制超水平發揮,從而取勝。

對金庸來說,武功是區別人物能力高低的一種客觀尺度,如果沒有武功,那麼物質條件相當的人打起來就不存在誰比誰更強,也就無所謂有招無招。因此,金庸的無招是以武為本的。

對古龍來說,武功只是人可以利用的無數工具的其中一種,精神才是真正能區別人物能力高低的標尺,即使沒有武功,精神強大的人也能夠脫穎而出,也能夠「無招」。因此古龍的無招是以人為本的。


俠以俠名,不以武名


現代武俠小說以梁羽生的一篇龍虎鬥京華開始,掀開了新派武俠小說的序章;過去傳統的唐朝俠客小說,包括民國時期的武俠小說之所以以寫實為主,因為作者大都練武出身,所以一招黑虎掏心、白鶴亮翅都是有武術功底的;金庸古龍這些人文人出身,只能避實就虛,慢慢也就在這條路上寫出了風格;


因為武功練到極高層次已經不重招式了。

  你一招「黑虎掏心」,我一招「天王蓋頂」,然後一招破一招,B招克A招,但C招又克B招,這其實是武術比較低的層次。
  君不見問「如何破直拳」「如何破擺拳」的都是新手、初哥,破直拳有很多方法,拍擋、閃避、正蹬控制距離、上潛直接進入貼身距離、甚至直接用手臂擋等很多方法。
  但是老鳥都知道,如果是高手打菜鳥,一個直拳過來,快得你根本來不及拍,來不及避,來不及蹬,一個直拳過來,重得你擋也震得手疼,遇見高手,哪一招給你也白搭。這就是整體實力差太多的結果。低手沒有強大的功力發動技能。

到了高手階段,
  用格鬥高手來打比方,格鬥高手們都是那些招術,拳擊就是直擺勾,鄒市明也是,梅威瑟也是,泰森也是。K1就是拳打腳踢膝蓋頂,播求也是,安迪也是,佐藤也是,UFC就是拳腳肘膝投摔纏鬥地鎖,菲多也是,米爾科也是,凱恩也是。
  在武俠世界,到最後就是飛刀biubiu 針 biubiu 一掌一拳 biubiu ,沒什麼華而不實的招法。

頂尖高手不需要開發新招怪招了,不是多一塊魚,是多餘。
隨便一拳一腳都威力無比,所以是無招勝有招。大家都是高手,功力都一個檔次,局面的掌握、心理素質、經驗、策略等那些東西才是分勝負的「那一點點」。
所以小說里,高手之間心亂、心斗、氛圍描寫比較多,我過於緊張,我臨場發揮不好,這在小說中就是什麼心亂;我一時疏忽,點數落敗,在小說中就相當於輸了一招。
開放規則下,大家都有KO對方的實力,比賽又殘酷,常常電光火石間就天堂地獄,就像小李飛刀大戰龍鳳雙環,差那麼一點點就陰陽永隔,但你能說死的那個菜嗎?

可能有人說,你講的都是現實中的格鬥,古龍那是武俠小說。
我覺得武俠小說就是現實格鬥的誇張版,原理是一樣的。
如果古龍(不管是誰)寫高手對決的時候,還是詳細描寫招的話,
一下子就掉了檔次,感覺怪怪的,
這不是楚留香大戰石觀音,這是沙通天大戰柯震惡呀。
更重要的是,這樣寫,太特么裝逼了,肯定大賣!


古龍很擅長從側面描寫對決,而非一招一式的PK,所以看古龍小說時,決鬥細節完全靠腦補。真正對決的其實是意志、信念的對決,李尋歡對決上官金虹,就是一招決勝負,其實上官的武功是要高於李尋歡的,但他始終想要明白小李飛刀是否能被接住,於是決定嘗試一番,就是這麼一個心理的波動,導致他的落敗身亡。所以說無招勝有招,古龍足夠的留白,給了讀者一種全新的體味武俠故事的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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