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理解陶淵明?


先上結論:雖然陶淵明在歸隱之後,在某種意義上是消極的,但總體來看,他和他的作品都是積極的,都是在表達人性的美好。


很多時候,每當我們提到陶淵明,我們的第一印象就是「隱士」,而在這裡,我們就從他的最後一段為官經歷開始說起。


陶淵明在多次辭官為官的經歷之後,在彭澤開啟了他的一生中最後一次的為官經歷,事實上,最終的結論也為人熟知,陶淵明以「不為五斗米折腰」為理由寫下辭職信,就此歸隱。陶淵明的形象也從單一的政治家變成了一個立體的人。在整理有關陶淵明的資料的時候我發現,陶淵明實際上並不能說是沒有政治上的能力與覺悟,不然不能出任包括江州祭酒,建威參軍等職務。要知道,類似「祭酒」、「參軍」並非普通人可以勝任的工作。但真的要說他辭官的原因的話,從「不為五斗米折腰」這句話中就能略窺一二。他不願意為了蠅頭小利而放棄他作為一位文人的尊嚴。正是因為這種尊嚴,才會有多次為官最後棄官,以至於在人生的最後歸隱田園。


每當我們討論諸如文人辭官的話題的時候,我們總會在思維定式之下給他們扣上能力不足的帽子,但在陶淵明這裡,我們是不是拋掉我們過往所默認的想法,用一種全新的態度來思考這個問題呢。在分析過各種資料之後,我對於陶淵明為官而後辭官的想法是:他有大濟蒼生的豪情,也有為國為民的情懷,也並不缺少治國平天下的能力,但當他真的帶上烏紗帽,卻感受到了他的性格並不能適應那樣的一個爾虞我詐的社會,他以不與他們同流合污為理由,就此退隱田園。


與其說這是陶淵明的懦弱,卻不如說這是他的處世哲學與智慧吧。

再說陶淵明的退隱,而這也是陶淵明飽受詬病的一點,有些人覺得,陶淵明為了自己的所謂的理想,使妻兒的生活變得窘迫,是一種自私。他們認為,陶淵明應該委屈自己,哪怕是為了妻子兒女也要繼續為官。但這真的應該成為我們的道德觀么。前段時間,在網路上有一個反響很熱烈,討論很長時間時至今日也沒有答案的問題:「一輛火車失控,不能剎車,有兩條鐵軌,一條上有一個人,另一條上有五個人,火車開在有五個人的那條軌道,如果你是駕駛員,你會開到只有一個人的軌道上么?」,我想這個問題同樣可以適用於陶淵明與他的妻子兒女。我們有什麼理由要求陶淵明去奉獻,讓他的妻子兒女獲得幸福呢。明代哲學家王守仁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天理即人慾」,隨心而動,隨意而發,陶淵明選擇歸隱追求自己的人慾,又有什麼錯呢?正所謂「窮則獨善其身,富則兼濟天下」,陶淵明選擇了獨善其身的道路,他的妻子也沒有選擇能兼濟天下的富賈,這本身也能證明他們的志趣相投吧。


我們之所以會覺得陶淵明是消極的,最大的原因就是我們站在了我們預設的價值觀上去審視陶淵明。我們用唯物主義去審視陶淵明的唯心主義,就自然而然的得到了在政治觀點作為背書的結論。我始終認為,文學應該是凌駕於政治之上的,如果我們一直以來都用帶著階級色彩的有色眼鏡去審視陶淵明,本來豐滿的陶淵明則又變回了扁平二維的消極避世者。


下面,讓我們換個角度來觀察他吧。


美國《獨立宣言》起草者,美利堅合眾國第三任總統——托馬斯傑斐遜曾經說過,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那我們是不是也可以說,陶淵明辭官歸隱,從一位不得志的政治家變成「採菊東籬下」的田園詩人,就是追求幸福的過程呢。而追求幸福是不是恰恰就是積極的呢。看到這裡,肯定會有人說,現在中國有許多年輕人沉迷遊戲,但也從遊戲中獲得了許多快樂,是在追求幸福,難道能說他們是積極的么。事實上,他們追求幸福沒有錯,在追求幸福這件事上,他們的確是積極的,但他們追求幸福的方式是消極的啊。下面讓我們重新審視陶淵明的形象,他選擇追求幸福的方式是辭官種田,讀書作詩,飲酒尋歡,難道這是消極的行徑么。還是我們深陷傳統價值觀的迷潭,認為「好男兒」一定要「志在四方」,讀書人一定要「學而優則仕」,男人一定要放棄自己的尊嚴,全心全意供養家人。


只有跳出桎梏,才能看到不一樣的世界。陶淵明用身體力行證明了這一點,可時至今日,我們卻還在封建思想中不能自拔。陶淵明已經遠去,他的靈魂依然在神州大地上飄蕩,或許不受理解,但在這個世界上,總有人需要打破牢籠,沖向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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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天瓶雲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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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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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子與陶淵明:一樣的悠閑自由,不一樣的心靈境界

2015-10-05 天瓶雲水 閑人碎語 微信號rdtpys

與今天焦慮的人們談論悠閑是奢侈的,這種稀有的心境似乎只存在於遙遠的古代。

悠閑,悠悠然的閑適,悠然自得。「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心情怡然、無憂無慮地在籬下採摘菊花,不經意抬起頭,南山美景映入眼帘。這是何等的自然而然、超凡脫俗!

如果是「望南山」就索然無味了,「望」說明在動腦筋,是刻意,類似於今天喜歡旅遊的人們,到處看風景拍風景,這就沒有什麼境界可言了。

為什麼說悠閑是一種極高的境界呢?因為它是一種心境,也許大家會說:誰不喜歡悠閑呢?我也想悠閑哪。其實不然,一般人理解的「悠閑」只是玩樂或只是一种放松和休息,它往往與操勞和焦慮有關,一旦玩夠了或休息夠了,立即會感到空虛、孤獨、擔心。比如七天的假期很舒服,七年的假期呢?即使給你吃穿,不用像莊子那樣上頓不接下頓,你一個人待在家裡待得住嗎?那些官二代、富二代、星二代衣食無憂,為什麼不悠閑地待在家裡玩耍,還要出來闖禍呢?

悠閑是人們心靈的嚮往和追求。陶淵明用一生詮釋了自由和快樂的意義,也解釋了什麼是真正的「悠閑」。

他五次棄官不做,回歸家鄉種地,最後一次是41歲時做彭澤縣令,上任僅八十餘日就解印掛職而歸,義無反顧地走上了歸隱田園之路,追求心靈的寧靜與澹泊。在四十四歲時,「草屋八九間」被一場無情的大火燒光了,他一貧如洗,全家只好寄居在船上。即使到了這樣的處境也沒有動搖他歸隱的想法,親友再三勸說也無濟於事。這種事情在今天的人看來是不能理解的,當個縣長有權有錢,吃喝玩樂有什麼不好呢?這就是境界問題了,因為在陶淵明看來,與其當官「為五斗米折腰向鄉里小兒」,不如追求心靈的最大自由和心態的閑適優雅。心靈的快樂讓他忽視了生活的艱苦。

陶淵明棄縣官不做,寧可做農民。莊子拒宰相不做,寧可餓著肚子在泥濘里自由地打滾嬉戲。這一點與莊子相似。但是,相似不是等同,其實,在人生境界上陶淵明與莊子是不可同日而語的,也可以說是天壤之別。為什麼呢?我們先來了解一下陶淵明的思想。

陶淵明和夫人翟氏,安貧樂賤,『夫耕於前,妻鋤於後』,維持生計。結果一場無情的大火讓他一貧如洗了。但他即使到了借錢度日的程度,依然堅持自己的追求。有一老人攜酒登門勸其出仕並說道:你如此清苦,現在大家都在混,你又何必有官不做呢?陶淵明說道:「深感老父言,稟氣寡所諧。纖轡誠可學,違已詎非迷?且共歡此飲,吾駕不可回。」他說,謝謝老先生來勸我,我呀,天生不合群,升官發財的技巧我懂,但我不能違背我心啊,來來來,喝酒吧,我是決計不回去做官的。

為什麼陶淵明這樣「固執」呢?陶淵明的歸隱有內外兩方面的原因,從外部看,魏晉亂世,政權更迭頻繁,文人出於厭倦和自保開始崇尚道家,清談成風,這是中國歷史上一個難得的崇尚自由、玄風扇熾的時代,老莊哲學在魏晉變成了一種生活狀態,道家的美學思想是魏晉風度的根源,人們追求老子所說的美在於體驗、感悟、天人合一,獨與天地相往來,道法自然。

魏晉的風流名士們崇尚自然、超然物外,忘我,不刻意,不人為,率真任誕而風流自賞。喜好飲酒,不務世事,以隱逸為人生的最高追求。可謂是真名士自風流,美麗的大自然和名士們的心靈交融在一起,竹林七賢、二王、王謝世家從陶淵明的眼前從容走過。這一切與陶淵明隱逸性情的形成不無關係。

但是,他歸隱的根源還是內在因素,是本性使然,詩人吟道:「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他本性愛丘山所以無法適俗韻了。他認為『人生似幻化,終當歸空無』。亂世的俗,既不肯適,又不能抗,那末,順適本性也就成為唯一可走的道路。當初的出仕既有儒家文化的影響也有自己謀生的需要。他在《歸去來兮辭》的詩中十分坦誠地講,就任縣令,是為生計所迫;之所以辭職,是因為不願違背自己的心愿。他在《詠貧士詩》里也說,安貧與求富兩個念頭,常在胸中交戰,安貧樂道的念頭,總是處於戰勝者的地位。

從這裡我們可以看到,一個高士面對物質與精神生活發生衝突時,往往會服從精神上的要求。精神上享受『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物質上餓肚子也就不在乎了。最難得的是他能將躬耕勞苦、饑寒交迫的生活和清靜恬淡堅貞不移的性情相融合,創作出處處見真性情,處處見真生活的詩文。他被稱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 」。而他的散文和辭賦實不下於他的詩歌。特別是《五柳先生傳》、《桃花源記》和《歸去來兮辭》,這三篇最見其性情和思想。歐陽修評價道:「晉無文章,唯陶淵明《歸去來兮辭》。」。詩人常常將菊花素雅,淡泊的形象與自己不同流合污的志趣十分自然地聯繫起來,以致後人將菊花視為君子之節,逸士之操的象徵。

他是真隱,他『拚卻一生休』實現自己的精神追求,他視仕宦之途為樊籠,而回歸自然是他心靈的渴望。他年輕時的志向是「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游」,但隨著年齡的增長,在與自己心靈的反覆對話中,對人生的本質漸漸有所認識。他是反覆思考後的歸隱,所以是真隱。而那些走「終南捷徑」的人則是把歸隱作為當官的手段,所以是卑劣的假隱。

回歸自然是陶淵明的一種人生選擇,是一種對「舉世皆濁」、「眾人皆醉」的厭惡。「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心遠地自偏就是他智慧的寫照。《桃花源記》是陶淵明代表作之一。他虛構了一個與污濁的黑暗社會相對立的美好社會,以寄託自己的政治理想與美好品德。是他崇尚自然、悠然洒脫的天然稟賦。

他的這種寄意田園,超凡脫俗的人生態度和貧賤不能移的精神讓後世的人們紛紛追慕他,效仿他。梁代昭明太子蕭統對陶淵明的詩文愛不釋手,推崇備至,親自為陶淵明編集、作序、作傳:「其文章不群,詞采精拔,跌宕昭彰,獨超眾類。抑揚爽朗,莫之與京」。

李白、杜甫、蘇軾等傑出的詩人都對陶淵明仰慕不已。歐陽修說:「吾愛陶淵明,愛酒又愛閑」。 白居易在《效陶潛體十六首》中寫道:「先生去我久,紙墨有遺文。篇篇勸我飲,此外無所云。我從老大來,竊慕其為人。其他不可及,且效醉昏昏。」

宋朱熹的《朱子語類》里說:「淵明所說者庄、老,然辭卻簡古。……陶淵明詩,人皆說是平淡,據某看他自豪放,但豪放得來不覺耳。」

梁啟超評價陶淵明時曾經說:「自然界是他愛戀的伴侶,常常對著他笑。」

大家這麼喜歡陶淵明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悠閑和自由是人的本質需求,但為什麼人們只是羨慕陶淵明而自己做不到呢?這就是所謂的「本欲起身離紅塵,奈何影子落人間。」了,脫俗難哪!李白一直有陶淵明情結,他的名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顯然來源於陶淵明的「吾不能為五斗米折腰,拳拳事鄉里小人邪。」李白的一生是糾結的,心裡嚮往自由自在,現實中卻在委曲求全,所以,他是痛苦的,正是這種糾纏在心中的痛苦讓他對陶淵明羨慕不已,也欽佩不已。大家要看到,以李白的浪漫而狂放不羈的個性尚不能超然物外,可見真正的「平淡、樸素、淡定、從容、安貧樂道」何其難!現在人們動輒就說放下,世間幾人能真正「放下」?

悠閑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快樂,沒有對人生的通透領悟是達不到悠閑境界的。它是解脫:「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它是心靈的歸屬: 「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它也是快樂:「快活不知如我者,人間能有幾多人?」

陶淵明的境界已經這麼高了,我為什麼還要說他與莊子的境界有本質區別呢?原因就在於莊子是開悟之人,是「知天命」之人,他通過「心齋」和「坐忘」的切實修行實證,從而對生命的本質瞭然於心,所以他的快樂是自然而然由心而發的,這就與陶淵明的淡泊明志有區別了。注意,同樣是拒官不做,莊子這裡沒有選擇、猶豫和糾結,有的只是徹悟後超脫的風趣和洒脫。

莊子的偉大在於:「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這個「知」就是知「道」,也是致良知,即認清了人在命運面前的無可奈何。他不迴避,滅人慾,然後順其自然,自由快樂地生活,這是非常積極的覺悟之人的人生觀。而陶淵明拒官不做回鄉種地則是做官後的厭倦。他作出這種決定是經過激烈思想鬥爭的,他並不反對做官,做官既能實現他濟世的理想又吃喝不愁,但是,僅僅為了吃喝就讓他向那些貪官庸吏點頭哈腰、奉承拍馬是他的心決計不能答應的。為了維護尊嚴和傲骨,他寧願選擇了清貧和艱辛。所以,從本質上說他的這種選擇還是一種刻意的表現,雖然這個刻意是追求寧靜致遠淡泊明志的高尚行為,但仍然是心靈與大腦鬥爭的結果,不是了悟大道後自然而然的無為。

覺悟與否就是他與莊子的本質差別。

陶淵明說「人生無根蒂,飄如陌上塵」,「盛年不重來,一日難再晨」,我們從這首詩里就可以看出端倪,他在感嘆人生無常,歲月如梭。在這感嘆的背後是他對人生意義的懷疑。這是一個文人的傷感和悲嘆。

而同樣是大文人,同樣物質生活艱辛,莊子為什麼從來沒有這種悲嘆呢?雖然莊子也說「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但他是在敘述真理而不是感嘆。我們要知道,莊子首先是個大徹大悟的哲學家,道家二號人物,然後才是大文豪,文學僅僅是他表達思想的手段。就是這個手段也被莊子運用的出神入化,他的文章雄渾飛越,想像奇特,超凡脫俗,可以說,他代表了先秦散文的最高成就。魯迅先生評價其文章「恣肆汪洋,儀態萬方,晚周諸子之作,莫能先也。」

蘇軾評價陶淵明說:「欲仕則仕,不以求之為嫌;欲隱則隱,不以去之為高。飢則扣門而乞食;飽則雞黍以迎客。古今賢之,貴其真也。」這句話用來描述陶淵明似乎有點高估他了,蘇軾還是停留在事物的表面看問題。事實是,只有老子、孔子、莊子、顏回、王陽明等覺悟之人才可以達到這種自然境界。

雖如此說,蘇軾評價陶淵明「真」還是對的。他的確是一個非常率性真實的人。顏延之在始安郡這個地方當官,天天去陶淵明家喝酒。有一次走的時候,顏延之留下二萬錢給陶,陶則把錢全部送到酒家,以便以後去拿酒方便些。無論貴賤人等來造訪,陶淵明有酒的時候便設酒宴一起飲酒,如果陶潛先喝醉,他就跟客人說:「我喝醉了,想去睡覺啦,你可以回去了。」可見他的率真。李白的《山中與幽人對酌》「兩人對酌山花開,一杯一杯復一杯。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就是從此而來,幽人指隱居的高士。卿對好朋友的稱呼。這裡提到的琴是指陶淵明的無弦琴,陶淵明酒喝高了就喜歡拿出來把玩,以表達自己的趣向。

我們可以討論、評價陶淵明嗎?可以。我們能描述、猜測莊子嗎?不能。因為境界上距離太遠,這正如真相不可言說一樣。他常常意出塵外,怪生筆端。一會兒變成蝴蝶,一會兒與骷髏談心,一會兒鼓盆而歌。假如我們這樣描述莊子:他的心對人類的苦難有著深深的憐憫和慈悲,他的基本思想是「天人合一、清靜無為」。這是莊子嗎?可能是,也可能是老子,那麼莊子是誰呢?不知道!

他是仙:「逍遙於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

他是聖:「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時有明法而不議,萬物有成理而不說。聖人者,原天地之美而達萬物之理。」「知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唯有德者能之。」

他是佛:「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舉世譽之而不加勸,舉世非之而不加沮。」「其奢欲深者,其天機淺。」

他是人:「好面譽人者,亦好背而毀之。」「以眾小不勝為大盛。」「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

怎麼描述他?聊多了就變成張三李四家的莊子了,而真正的莊子可能就要被聊沒了。所以只好作罷!


馮慶:世上只有一個陶淵明 | 語文社

https://pic2.zhimg.com/v2-7face6913990ac0b2bf3a256226c35d5_xs.jpg馮慶 · 3 分鐘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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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為五斗米折腰」,是陶淵明公開的辭官理由。一個不為蠅頭小利而委曲求全的孤傲人格,也因此被放大和定格。

然而,這隻能是陶淵明辭官的一個「借口」,而非真實的原因。即便有人格高潔的因素,也並非主要原因。

01

陶淵明家世

陶淵明曾祖為東晉名將陶侃,其父任江西安成太守,是名副其實世代官宦、官N代。

曾祖陶侃出身貧寒,初任縣令,後任郡守,再官至侍中、太尉、荊江二州刺史、都督八州諸軍事,封長沙郡公。

在門閥影響巨大的東晉時期,陶侃憑藉自身能力和戰功,從寒門躋身朝堂,被名門大族視為異類,不得已陷入望族與寒門政爭的漩渦。貴族琅琊王氏家族中的大將軍王敦主政其間,陶侃從中央被排擠到邊陲廣州擔任刺史。

後來王敦叛亂被平,陶侃被起用為征西大將軍,但陶王兩家的宿怨卻難以彌合,這為陶淵明第一次辭官埋下伏筆。

02

第一次辭官

陶淵明有政治抱負,也有政治才華。他二十九歲被任命為江州祭酒。《宋書·百官志》:「江州自晉成帝咸康中始置別駕祭酒,居僚職之上。」在這個有實權的任上,陶淵明卻說「不堪吏事」,其真實原因是什麼呢?

當時的江州刺史,也就是陶淵明的頂頭上司正是貴族琅琊王家族的子孫王凝之。並且王凝之才具頗為不堪,卻因為家族顯貴的原因娶了貴族門第的詠絮才女謝道韞,連謝道韞自己都無奈地說:「不意天壤之間,乃有王郎。」意思是沒想到天下竟然有王凝之這樣的貨色。

這種情況下,陶淵明自然不肯與平庸無能的世仇同僚,更何況做其下屬了。這才是陶淵明第一次辭官的真實原因。

這個王凝之信奉五斗米道。所以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可能並非只俸祿多寡,更多是專指王凝之的。

03

時仕時隱

陶淵明生活的年代恰逢東晉末的權臣爭位篡晉的當口。晉末的主要權臣是桓玄和劉裕,最終的結果是劉裕勝利,並篡晉建立了劉宋,南朝時代由此開始。

陶淵明第二次出仕,就是在桓玄手下做參軍,一年後因母喪回潯陽居喪。三年丁憂期滿,桓玄已死,劉裕當權,於是出任劉裕的參軍。後又為建威將軍劉敬宣參軍。在權臣爭勢、動亂不已的時代,陶淵明時仕時隱,表現出內心極大的矛盾,終於厭倦了官場。

04

最後辭官

在劉敬宣的參軍任上,奉命至建康,經人推薦任命為彭澤令。三個月不到,解印辭官。

這次辭職被《秀溪陶氏族譜·靖節公家傳》和文學界做了渲染,把「不為五斗米折腰」的名言放到此時,「五斗米」成為俸祿的代稱,把陶淵明塑造成一個高潔孤傲的文人形象。

這次歸隱期間,官方多次徵召都被陶淵明拒絕。一方面體現了陶淵明無意仕途的堅定念頭,另一個重要原因是此時劉裕已經篡位,作為世代晉臣家族出身的陶淵明以不仕做出的姿態。

05

不能仕與不肯仕

陶淵明在政治上是有才幹的,在世代為官的家庭里,也有出仕的職業慣性,有宏大的政治抱負也並不偶然。如果環境允許,陶淵明會是一位不錯的官員。然而,陶淵明沒有那麼「幸運」。

第一次出仕就落到世仇手下,貴族寒門之爭讓他「不能仕」。

後來的幾次出仕,東晉政治環境已經非常混亂,面對「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的眾多權臣,陶淵明深感無力,他的出仕在他自己看來已經毫無濟世報國的價值。於是,他「不肯仕」。

最後,作為前朝遺老的陶淵明不肯出仕新朝,這種「不肯」更是為了家族的榮耀的「不能」。

但是,如果認為陶淵明身不逢時「無奈」歸隱,其實並不全面。他的個人性格,也是重要原因。

「性本愛丘山」,不是文人的矯情,而是陶淵明性格的真實寫照。二十九歲前的陶淵明就多在南山居住,並與僧道往還。

所以,如果說陶淵明前期的歸隱多有「不能仕」的無奈,那麼後期的歸隱則完全是「不肯仕」的主動了。

06

歸隱生活

陶淵明算不算隱居?從事實來看,其實陶淵明只是從此過起了普通農民的生活。或許世代為官的家庭里一個半輩子為官的人突然淡出官場,在很多人看來算作一種隱居吧。

與之前幾次中小地主式的隱居生活不同,這一次陶淵明要親自勞作,用土地的收穫養家糊口。

陶淵明有五個兒子,好像家庭並不缺勞動力,然而事實並非這樣。從陶淵明的詩作里來看,他這五個兒子都多多少少有點智障。這可能和陶淵明痴迷於飲酒有關。

看起來陶淵明的隱居生活並不輕鬆。「晨起理荒穢,帶月荷鋤歸」,偶爾的勞作是一種消遣,但對農民而言則只能用辛苦來形容。即便如此,「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這對一個依靠土地過活的大家庭來說,絕對談不上詩意。

不像王維身居宰相之位而在輞川參禪修道那麼愜意,也不像梅妻鶴子的林逋日日有達官貴人的造訪,陶淵明把自己變成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

我們實在不能只看到陶淵明隱逸豁達的閒情逸緻,而忽略了在生產力低下的情況下長期從事體力勞動的辛苦。

何況,在不久之後一場大火將潯陽舊宅焚燒殆盡,全家不得已移居船上。陶淵明一家的生活陷於更大的窘迫之中。

然而,陶淵明寧可忍受這種辛苦,也要放棄身在官場的另一種辛苦。勞作之餘,「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他在不經意之間享受著大自然的寧靜與恬淡。

07

兩種價值觀

其實,歸隱後的陶淵明略顯自私。他為了自己的心靈釋放,而置家庭於困苦。陶淵明從來就不缺從仕為官的機會,即便隱居後多年仍有表奏召幕,均辭不就。

只要他稍微鬆懈,看在錢的面子上委屈一下自己,家庭生活即可確保無虞。至今,現代人在對職業發幾句牢騷後會以「養家糊口」為自己完美解脫。甚至大批有思想的公務員,面對官場的腐朽會選擇繼續,而捨不得放棄「五斗米」和卑微的職位而選擇另謀生路。

陶淵明沒有這些人的「聰明」,他選擇了放棄。「少無適俗韻」,他從小就看不上世俗社會的爾虞我詐,不會與這些人同流合污,甚至連相提為伍都不願意。

其實,這是兩種價值觀的對比。對比之下,我們才能認識到陶淵明人格的純正和偉岸。也正因此,才成為受人敬仰的異類而名垂青史,成為世代達官聞人的精神楷模。

如果陶淵明「聰明」,他必然泯然眾人而不為人所知,因為歷史會忘記歷史長河中一批又一批的聰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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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陶淵明和莊子

陶淵明沒有隱居,他只是成為世俗生活中一個農民。莊子也沒有隱居,莊子一直是世俗生活一個浪人。他們都是與我們一樣生活在世俗中,只不過都採用了一種與我們不同的生活方式。

陶淵明是有高境界的人,在他面前至少有兩條路選擇。一種是入仕,這很容易;一種是田居,也很容易。但這兩種「容易」如果真的需要選擇的時候,就顯得不那麼容易了。

田居前的陶淵明一直處於這種艱難選擇的焦慮之中。時而為稻粱而入仕、時而為心靈而歸隱的生活軌跡,顯示了這種焦灼。

選擇,就意味著有所放棄,當放棄的東西關乎身家性命的時候尤其難為,尤其陶淵明要放棄唾手可得的優裕生活,選擇後半生以一人之力養家糊口的辛苦勞作。

我們可以想像得到這種選擇的艱難,也能想像得到選擇後的釋然。最終,陶淵明服從了自己的內心,承認了從仕的收益和因此而付出的代價相比,簡直微不足道。

「悠然見南山」,是不經意的欣賞,這是陶淵明把自己融入了大自然之中。「悠然望南山」,是有意的尋找,這是旅遊者暫時的心靈釋放。陶淵明與我們的游山玩景和租一塊地種種菜完全不是一個境界。

莊子是另一種境界。在莊子那裡,連從仕和歸隱的選擇都沒有,甚至也沒有田居的選項。

莊子就是大自然中的草木蟲魚,以本來的面目而生活。莊子的生活不是悠閑,也不是焦慮。悠閑和焦慮都是在各種選項下的自主選擇的結果。對莊子而言,任何選項都不存在。

陶淵明的生活是選擇的結果,莊子的生活就是生活本身。

09

陶淵明與蘇軾

選擇了悠閑,說明還有焦慮的存在。所以在田居的若干年裡,陶淵明並沒有放下對社會時局的關注與掛心。

骨子裡,陶淵明是有儒家情懷的人,只不過風雲際會、陰差陽錯而選擇了貌似道家的生活。他的悠閑是焦慮的,他的焦慮也是悠閑的。因此,陶淵明比超脫萬物又融於萬物的莊子更加接地氣,尤其成為後世士大夫失意時的精神寄託。

蘇軾,是陶淵明的超級粉絲和最大推手,這顯然緣於蘇軾被貶後的處境和對陶淵明的理解。

蘇軾知道陶淵明有政治抱負,如同自己一樣;蘇軾也知道陶淵明追求精神的釋放,也如同自己一樣;蘇軾還知道陶淵明在種豆採菊的時候掛心時局,也如同自己一樣。

這些公約數讓蘇軾在歷史上找到了知音。

但蘇軾做不到陶淵明徹底的田居,他一直在等待機會。一旦機會到來,什麼田園生活的愜意、什麼「日啖荔枝三百顆」都不再提起,立馬變回功名中人了。

田居,對陶淵明而言是精神的回歸,對蘇軾而言則只不過是精神的安慰。

10

陶淵明與兩謝

鍾嶸在《詩品》里說陶淵明是「古今隱逸詩人之宗」。

所謂隱逸詩,其本質是將對世俗生活的解脫寄託於某種事物。寄情田園與寄情山水、寄情芳草美女並無本質的不同。

鍾嶸的判斷是有力的,陶淵明給詩人們提供了一種新的路徑,隱逸詩在之後的文化長廊里儼然成為特別引人注目的流派。

稍後的謝靈運和謝眺,就是寄情山水的隱逸詩派中的佼佼者。然而,兩謝的山水詩更多體現為清明凈爽的風格,而沒有陶淵明的恬淡隨性和深沉。

兩謝為什麼寫不出陶淵明?箇中原因並不複雜。

兩謝生活在世俗,沉湎於俗務,對偶爾的景物表現出極大的讚賞,只是遠遠地欣賞和艷羨,並沒有因此而計劃放棄什麼。如同我們周末去山水豐饒之地稍事遊覽,感嘆美景如畫,甚至發出長居於此的願望,但沒有誰真心想留下來。那一刻的心境不是悠閑,只是休閑。

現代人喜歡休閑,在有用詩詞描述這種心境而自比陶淵明的,但真的相差甚遠。其心境與兩謝類似,但並沒有兩謝的才情。

對兩謝而言,陶淵明只能用於遠觀,而不可效仿。沒有真正的放下,哪裡來的放下後的釋然和充實呢?

11

陶淵明和孟浩然

兩謝沒有放下過,所以難以領略陶淵明的悠閑。而另一位田園詩人孟浩然,則是因為沒有得到過,也無法領略陶淵明的悠閑。

孟浩然是一位莊園主,生活在農村。孟浩然對田園的描寫所表現出的喜愛,甚至會超過陶淵明,因為那本來就是他原本的生活。

孟浩然喜歡田園,是因為身在田園,他對田園的喜愛其實是對自我喜愛的折射。他的田園詩是真實的,但與陶淵明相比則是膚淺的。

很多人談淡泊名利,其實並不曾獲得過名利;很多人談放下,其實並不曾得到過什麼;很多人談寬容,其實並沒有真的遇見過什麼糾結。

所以,孟浩然並沒有用田園詩來表達歸隱之心或對世俗的對抗,因為他沒有從仕的經歷,也一直是世俗中人。

一個農民表達莊稼長勢的喜悅,並不說明他對官場的排斥,也不代表他對現實社會的其他方面有任何的厭煩。

孟浩然,就是那個農民。

12

陶淵明和王安石

晚年的王安石寫過很多優美的田園詩,表達對致仕歸隱生活的閑情。

但王安石的歸園田居,是一個政治失敗者的無奈之舉,內心保留著深深的不甘。陶淵明歸園田居是自主的選擇,王安石則是被動的無可選擇。

我們並不能因此就對王安石熱愛田居山水的真情表示任何懷疑,一個政治失意的老人,在再無東山再起的機會的時候,不得不放棄對功名德業的熱衷。

王安石也是真實的,但他的心境與陶淵明完全不同。陶淵明是能要而不要了,王安石是不能要而不要了。

王安石也不同於被貶時期的蘇軾。被貶的蘇軾內心一直存有希望,不管這種希望多麼渺茫。王安石步入晚年,已經不存在這種希望了。

田居的陶淵明、致仕的王安石、被貶的蘇軾,都享受著田居的樂趣,也都牽掛著時局。

但這種享受和牽掛,卻各不相同。

隱逸詩人很多,但世上只有一個陶淵明。


41歲的時候,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辭官,臨行前寫《歸去來辭》,有這樣一句:

「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對於41歲的男人來說,承認自己前半生的「迷途」「昨非」,不知道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是需要喝醉了大哭一場,還是在離開彭澤的路上緊緊抱住妻子,一句話也不說?

這個是個艱難的決定。

他的曾祖父陶侃是東晉開國元勛,官至大司馬,祖父陶茂曾任武昌太守,父親早死,不知名。

他有五個男孩,數個女兒。《責子詩》中他寫道:

「雖有五男兒,總不好紙筆。阿舒已二八,懶惰故無匹。阿宣行志學,而不愛文術。雍端年十三,不識六與七。通子垂九齡,但念梨與栗。天運苟如此,且進杯中物。」

在《歸去來辭》的序里,他把自己的動機寫的很清楚:

余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瓶無儲粟,生生所資,未見其術。親故多勸余為長吏,脫然有懷,求之靡途。會有四方之事,諸侯以惠愛為德,家叔以余貧苦,遂見用於小邑。於時風波未靜,心憚遠役,彭澤去家百里,公田之利,足以為酒。故便求之。及少日,眷然有歸歟之情。何則?質性自然,非矯厲所得。飢凍雖切,違己交病。嘗從人事,皆口腹自役。於是悵然慷慨,深愧平生之志。猶望一稔,當斂裳宵逝。尋程氏妹喪於武昌,情在駿奔,自免去職。仲秋至冬,在官八十餘日。因事順心,命篇曰《歸去來兮》。乙巳歲十一月也。

三個動機:
1,養家糊口
2,親人的期待
3,彭澤之地的公田可種地釀酒

關於釀酒這事,網上還有資料說:

晉安帝義熙元年(405)八月,陶淵明被任命為彭澤(今屬江西)縣令。陶淵明到任以後,命屬吏在公田裡全部種上糯稻,以便收穫後用來釀酒。可是他的妻子卻堅持要種粳稻。陶淵明便一頃五十畝種糯谷五十畝種粳榖。但他沒有等到糯稻或粳稻的收割,到官僅八十多天,就棄官不幹了。

這讓我想到了中島敦著《山月記》

因為害怕自己並非明珠而不敢刻苦琢磨,又因為有幾分相信自己是明珠,而不能與瓦礫碌碌為伍,遂逐漸遠離世間,疏避人群,結果在內心不斷地用憤懣和羞怒飼育著自己懦弱的自尊心。世上每個人都是馴獸師,而那匹猛獸,就是每人各自的性情。對我而言,猛獸就是這自大的羞恥心了。老虎正是它。我折損自己,施苦妻兒,傷害朋友。末了,我就變成了這副與內心一致的模樣。

陶淵明大概從來沒有糾結過自己是不是明珠,得過且過到41歲,而從41歲之後,寫出那句覺今是而昨非,更坦然的不問世事,專心養菊花喝酒。

陶淵明用酒,灌醉了自己身體里的猛獸。混淆了武陵人的時間線和自己的世界線。

每個內向的人大概心中都有田園夢,而只有達到之後,才知道那句「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是否適合自己。

畢竟曾有人說「年輕時就淡泊名利,是沒有前途的。」


陶淵明是東晉後期的詩人,也是歷史上第一位田園詩人。

他的曾祖父陶侃,是東晉名將。雖然出身寒門庶族,卻憑藉赫赫戰功官至太尉,死後追贈為大司馬,在那個門閥士族鼎盛的時代,算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他的外祖父孟嘉,也是東晉名士,娶了陶侃的第十女。

所以,陶淵明雖非士族出身,但也是名門之後。

不幸的是,他八歲時,父親病故,家世逐漸沒落。

二十歲時,為生計所迫,陶淵明開始了遊宦生涯。遠遊奔波,出任下級官吏,只為謀一口飯食。他後來在《飲酒(其十)》中寫道:

在昔曾遠遊,直至東海隅。
道路迥且長,風波阻中途。
此行誰使然?似為飢所驅。
傾身營一飽,少許便有餘。
恐此非名計,息駕歸閑居。

此時,他已陷入了一個將困擾他多年的思想矛盾:既想干一番事業——「猛志逸四海,騫翮(hé)思遠翥(zhù)」,但又清高自守,眷戀田園——「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

因此,他的出仕生涯時斷時續。每當胸懷長志而又生計艱難之時,他便謀一個差事。每當對官場生活失望而又小有盈餘時,他就辭官歸耕,融於自然。

從二十九歲開始,他斷斷續續擔任過州祭酒、參軍等職,對東晉末年的政治生態愈來愈了解,也愈來愈厭惡。

直到四十一歲時,他最後一次出仕,任彭澤縣令。僅僅三個月後,不願為五斗米而折腰的陶淵明,做出了人生中最重大的抉擇。

保持高潔人格和回歸自然本心的願望,佔據了上風,終結了他數十年來的思想矛盾。

他最後一次歸隱田園,直至生命結束。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其未遠,覺今是而昨非。」

以《歸去來兮辭》為界碑,陶淵明有如羈鳥返林、池魚歸淵,開始了他後半生困苦而又恬淡的生活。

雖然「夏日長抱飢,寒夜無被眠」,但他寫下了這樣的美句奇句: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
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
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陶淵明的詩,盡在兩個字:唯「真」,唯「淡」。

所謂「真」,是他長懷赤子之心,既願意對自己說實話,也願意對他所愛的自然中的一草一木、一魚一鳥說實話。

莊子有言:

「真者,精誠之至也。不精不誠,不能動人……真在內者,神動於外,是所以貴也。」

陶淵明之真,使他的詩不事雕琢,自然流露,尤為動人。對這一點,金末元初的元好問評價得特別肯綮:

「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

這「真淳」,讓詩歷萬古而絲毫沒有過時之感,讀百遍卻始終如初讀常新。

若說是「醲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那麼,正是這最真的陶淵明,發現了這最真的一味:淡。

要知道,他之前的詩人,和他同時代的詩人,都是不屑於「淡」味的。只有陶淵明,用詞如山野農人的口語,不避其粗鄙,反愛其質樸,有天然之趣。

蘇軾說:

「淵明詩初視若散緩,熟讀有奇趣。如『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又曰:『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大率才高意遠,則所寓得奇妙,遂能如此,如大匠運斤,無斧鑿痕,不知者則疲精力,至死不悟。」

後世的梁實秋也頗有同感:

「絢爛之極歸於平淡,但是那平不是平庸的平,那淡不是淡而無味的淡,那平淡乃是不露斧鑿之痕的一種藝術韻味。」

是啊,技巧太過高妙,以至於看不出技巧。其味至真至純,所以歸於平淡。

唯「真」,唯「淡」,令陶淵明達到了物我兩忘的境界。他的審美已遠遠超出於他的時代。

所以,不被當世所熟知、所理解,也就是題中應有之意了。

南朝鐘嶸《詩品》稱其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但也只把他的詩歸於「中品」而已。

陶淵明生前曾作《自祭文》,又曾在《輓歌辭》中豁達開通地寫道: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不知他是否想過死後的聲名呢?也許,他早已做好了思想準備,與他的詩一起化作塵與灰。

而後,無論沈約撰《宋書》,還是房玄齡撰《晉書》,或者李延壽撰《南史》,陶淵明的事迹都是被列入《隱逸列傳》的。

幸而在陶淵明的詩文尚未散失殆盡的一百年內,南朝梁太子蕭統出現了(就是編《昭明文選》的那位)。他將陶淵明的詩文收入《文選》,又重新編輯《陶淵明集》,作《陶淵明傳》、《陶淵明集序》。由此,陶淵明在唐宋時代終於得到了極高的推崇。

難以想像:如果沒有蕭統所做的工作,今日可還有陶淵明?

假若沒有了陶淵明,那麼,王維還是王維嗎?李白還是李白嗎?蘇軾還是蘇軾嗎?

再往更深處想一層,則更令人心驚:蕭統救出的是陶淵明的詩文,那麼既往三千年,沒有救出的還有多少?

歷史有多少殘缺?文學有多少損失?

再更深一層:為文者,死後尚有詩文可救。那麼,那些並非以文為命的高人至人呢?何以救之?

我心中莫名生出了感嘆:讀陶淵明的詩,讓我學會不以成敗論英雄,讓我開始去理解、去欣賞那些世俗意義上的「失敗」。因為,有些失敗者,是更活潑潑的生命。

同時,我又感到莫名的安慰:想到那些將不為歷史所載的高人至人,也許今時今日就和我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過著如常的生活,甚至就是我的鄰里——這讓我心生溫暖和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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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陶淵明,最好來點比較:謝靈運和陶淵明誰的詩寫得更好?
——最萬全的答案當然是:陶詩質樸,謝詩精工,見仁見智。
不過也必須指出,很長時間裡謝的詩名是大大高於陶的(《世說新語》對陶甚至隻字未提,劉勰也沒有注意到他,連號稱十分推重陶淵明的昭明太子蕭統在編《文選》的時候也只選了8首陶詩,而謝靈運則選了39首之多;鍾嶸《詩品》中將謝列為上等,而陶僅為中等),但陶潛在後世李白、杜甫、錢起、韋應物、柳宗元、陸龜蒙、歐陽修、蘇軾、辛棄疾等大牌粉絲的反覆吹捧之下,詩名之高簡直籠蓋南朝,不用說什麼徐陵陰鏗何遜范雲江淹顏延之,就連庾信沈約鮑照大小謝都要退避三舍。而到了現代美學家(如宗白華、朱光潛、李澤厚)那裡,靖節先生更被視為中國歷史上的頭牌人物。

從結構主義理論的角度看,陶淵明的形象毫無疑問是建構的,我們可以從中一窺中國人的精神世界,還能從中感受到所謂時代精神的移易變遷。


陶淵明一生五次出仕,均不得志,他的創作在當時也得不到時人的認可。陶淵明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內被人們當作一位隱逸者看待。唐代,陶詩的價值才逐漸被人認識。宋代,陶淵明及其詩歌被人們奉為楷模。我們今天所認知的陶淵明其實是宋人解讀的陶淵明。


莫信詩人竟平淡,二分梁甫一分騷。
——龔自珍《舟中讀陶潛詩》


陶淵明:唯菊花與酒不可辜負


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按我們語文老師的話來說,陶淵明就是個什麼都做不好的二流子。種地種一半都要跑出去喝酒看花,更別說當官了


今年暑假,我才第一次閱讀除課本外陶淵明的詩。原來他並非說出「不肯為五斗米折腰」就慨然歸隱之士,李白的「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構成了我對他認知的重要一環,後來才知唐人所見謬矣!他平淡的田園詩,我則始終興緻缺缺,只那個好讀書,不求甚解的五柳先生還算有點可愛之氣。而我之所以翻開他的詩也僅打算為準備考試積累些素材。陶淵明沒有將詩歌視作成就自我的手段,他的詩在尚駢儷的兩晉也不受青睞,「吁嗟身後名,於我若浮煙」,他甚至不期翼於後世讀者的理解。他是如此遺世獨立,怡然自得,我這個偶然間尋到他的人,欲語,卻又無從說起。我只能儘力寫下所感受到的他。

他在《命子》詩中從堯之際追憶先祖:「悠悠我祖,爰自陶唐。邈為虞賓,世歷重光……」,就像屈原於《離騷》的開篇即歌頌道:「帝高陽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詩人都為先祖高尚的情操自豪,並堅信自己繼承了家族優秀的品質。在陶淵明所追溯的祖先中,他們或乘時而起,忠君勤王,建立功勛,或時去歸隱,保德全身。這兩種思想都為他承繼。他說自己「猛志逸四海」「少時壯且厲」,他五官三休的出仕歷程,其中兩次分別仕桓玄、劉裕,兩位都是當時手握重權的大臣,正合他豪俠濟世的志向。年少時期總有很大很美的夢想,等步入社會才體會到現實的複雜和壓力。懷抱著一腔熱情出仕的陶淵明看到的是桓玄、劉裕的先後叛亂。他的曾祖陶侃在西晉滅亡之時,憑赫赫軍功支持了東晉王朝的建立,如屈原的家族世代為楚國效力而培養起家國之情,面對劉宋政權,他自不願為其出力,眷戀故土乃人之常情。他又自認「性剛才拙,與物多忤」,生性耿介,做不到圓滑地處理人際關係,混跡官場。他的行役詩感嘆:「懷役不遑寐,中宵尚孤征。」與過去無拘無束的閑居生活相比,官場顯然有非常多的條條框框。高適曾悲嘆:「只言小邑無所為,公門百事皆有期。拜迎長官心欲砕,鞭撻黎庶令人悲。」他形容官場是樊籠,辭官的理由也有「不堪吏職」一條。原以為工作會是大顯身手的舞台,實則充滿了瑣屑。或許不知何時就得罪了人,無端被權力欺壓,有苦說不出,有冤無處伸。若沒有一走了之的勇氣,那也只有忍氣吞聲。而時光推移,人會變成什麼樣呢?歷經一番後,陶淵明選擇歸隱,遠離這個不如意的人世,轉而尋求內心的平靜與安寧。田父勸他:「一世皆尚同,願君汩其泥。」舉世皆如此,堅持原則不是很可笑嗎?電影《熔爐》有一句名台詞:我們一路奮戰,不是為了能改變世界,而是為了不讓世界改變我們。無力改變世間的醜惡,那至少可以選擇不被這污濁所浸染,不變成醜陋的模樣。他如此回答田父:「深感父老言,稟氣寡所諧。紆轡誠可學,違己詎非迷!」而他一旦做出了決定,不管多麼艱難都不動搖,五十歲之後他貧病交加,「夏日長抱飢,寒夜無被眠」,為飢所驅乞食,如此境況還是三番五次地拒絕朝廷徵召,太守檀道濟帶米肉看望他,問他奈何自苦如此?他只說:「潛也何敢望閑,志不及也。」並拒絕了他的饋贈。他不是為了名利隱居,隨心而已。正所謂「託身已得所,千載不相違。」我迷戀這種決絕美。

我們比陶淵明幸運,如今的年代選擇更多,不必為了拒絕走上一條尤為艱辛的道路。可是循規蹈矩、隨波逐流仍是大多數人的做法。環境、社會條件是超越不了的,存在決定意識嘛,「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啊。」「糟透了,我能怎麼辦呢?」即使只想老老實實的生活,人生中也充滿了壓迫,是任勞任怨跟著一起欺騙撒謊,還是在精神上保持獨立?既沒有足夠的勇氣捍衛自己的靈魂,既然前怕虎後怕狼,那就不要抱怨人家不讓自己喘氣,因為是自己不要喘氣。活該!繼續卑躬屈膝好了,對方一定求之不得呢!就如普希金所說:「幹嘛賜給牲口以自由?/它們世世代代繼承的遺產/就是帶著響鈴的軛和鞭子。」

人一旦意識到自己終有一天死去,就生出遏制不住的恐懼,嚴重的會對當下失去信心。《古詩十九首》言:「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為樂當及時,何能待來茲?」及時行樂,沉迷酒色。陶淵明生活的年代戰亂頻頻,他的親人也多很早先他而去。死亡是一個無法迴避的字眼。求仙、玩樂、建功立業,如何度過本質悲劇的一生?他反覆思考過種種。人生一世,最重要的是無愧於心,不違己。樂琴書,事躬耕,這是他歡喜的;至於功名,「雖留身後名,一生亦枯槁。死去何所知?稱心固為好。」他不曾為了名利去做傷天害理的事;既坦蕩蕩,又有何懼?我所活著的每一天都是真實的,無論死亡何時到來,都是恰當的時機,我沒有遺憾。所以他瀟洒地為自己寫祭文、輓歌。正如佩索阿的詩:

當春天來到

如果我已經死了,花朵將以同樣的方式開放

樹木的綠色也不減於去年春天。

現實並不需要我。

想到我的死毫不重要

我感到極其快樂。

如果我知道我明天死去,

而春天後天來到,

那我死得正好,因為春天後天來到。

如果死得其時,為什麼還要讓它另擇時日呢?

我喜歡萬物既真實又正確;

即使我不喜歡它,我也喜歡它真實而正確,

因此,如果我現在死了,那就是好死。

因為一切都是真實的,也是正確的。

如果你願意,

你可以用拉丁文對著我的棺材祈禱。

如果你圍著它跳舞和唱歌,

我也覺得很好。

當我不能有偏愛時,我就沒有任何偏愛。

無論什麼事物何時到來,就讓它順其自然。

「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這便是陶淵明領悟到的生命哲學!

這樣的陶淵明是孤獨的。他在《與子儼等疏》寫道:「但恨鄰靡二仲,室無萊婦。」幾個兒子也無一有志於學,他唯有向上古的隱士長沮,桀溺等人求得精神上的支持,創造一個桃花源來安放靈魂。雖然他不在意身後的名聲,對他人的認可、支持也不抱念想。但他的詩歌今日仍在傳頌,他的人格今日仍給人帶來力量。我不惋惜他沒有得到同世人的理解,我感謝,感謝他曾來到這個世界,即便這個世界不配擁有一個美麗如他的人!


樂道至苦。


YY之祖,陶先生
《閑情賦》為什麼被詬病的原因,來理解陶淵明。
這篇文章總得來說,體現出陶淵明對肉慾的一種渴望,他沒有權利,雖有名望,手頭的錢也不夠他逛窯子。

蕭統身為太子,自然金錢,美女乎之來去,難以體會屌絲的心理。

就如高富帥,也難以體會矮窮矬的悲涼,按照現今說法,有點說風涼話的感覺。

其實無論聖人凡人,都逃脫不了對肉慾的渴望,從古至今,聖賢解說來去,也不見得多好,完全掩遮了作者的本意。

作者看著夕陽西下,院子里菊花盛開,有了美酒,有了風光,卻沒有美人,身下覺得自己孤寂一人,寂寞空虛,不能自己,只好寫篇帶黃的小說,YY一下,豈不正常的很。

人節操高尚久了,偶偶來點媚俗,也不見得壞到哪去。

例如在一個午後十分,陶先生,在一個籬笆下,爆人家菊,采完菊心情好的很,抬頭一看,就來了一句,悠然見南山。

豈不美哉,快意!


陶淵明所處時代動亂不堪,而自己是破落的貴族,不肯因為亂世而放下高貴的身姿,做一些與俗人相同的事以求溫飽。而高貴者表現自己高貴的方式只有一個,那就是與你們不同。你們勤勤懇懇過日子,我就偏落落魄魄混日子,你們務生存實利,我就偏讀聖賢古書。做一個小官我當然不滿意了,我原本可是貴族啊,這種小官配得上我嗎,還讓我巴結其他官,切,我當然不能為五斗米折腰,我如果折腰了,那我豈不是跟你們一樣了,那我還是貴族嗎,我高昂的頭顱豈不是要低下!至於上門乞討,反倒不會有損我的貴族氣質,因為再窮的老百姓也不至於這麼乞討,就好比馬雲穿一雙十塊錢的布鞋,沒有人覺得他掉價,反倒覺得這是極端的貴族式的炫耀,我也一樣,我學問這麼大的人去乞討,當然也沒人認為我是屌絲,我這是我獨有的貴族式的行為,覺得寒磣?你們屁民懂個屁!
至於後人仰慕陶淵明,是自己也鬱郁不得志,但又不想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於是拿陶淵明類比,表明自己身價不跌。
陶是一個很自我的人,他並不信奉任何家,道家儒家並不能約束他對自由的嚮往,他就是單純的想自在,不圖功名,不重家庭,陶當然也不是喜歡干農活,如果有一處桃花源樹上總有結不完的果子,我想陶會更開心。兩漢之交佛教傳入中國,梁武帝已經大設佛寺,陶會怎麼理解佛的遠遁更勝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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