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蕭紅的《呼蘭河傳》?


剛好在寫相關的寒假作業,《呼蘭河傳》的讀後感。
寫得不好,希望大家多多包容,歡迎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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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來回循環地走,那是自古也就這樣的了。風霜雨雪,受得住的就過去了,受不住的,就尋求著自然的結果。那自然的結果不大好,把一個人默默地一聲不響地就拉著離開了這人間的世界了。
至於那還沒有被拉去的,就風霜雨雪,仍舊在人間被吹打著。」
春秋冬夏,帶走了命途多舛的蕭紅,卻留下呼蘭河畔,不朽的蕭索的風。

(一)從桃之夭夭到斷壁殘垣

「那粉房裡的歌聲,就像一朵紅花開在了牆頭上。越鮮明,就越覺得荒涼。」

初識蕭紅,是那篇輕靈而天真的《火燒雲》。明亮的課堂上,幼稚的小孩子大聲地背誦著課文。看那天上的雲變成了石獅,又變成了小狗,葡萄灰、梨黃、茄子紫,可愛明麗的火燒雲中,蕭紅啊,就是桃之夭夭,她在叢中笑。
還有那篇《祖父的園子》,如此天真恬淡,質樸無華。於是,有人將《呼蘭河畔》定義為少兒讀物。
而多年後,我首次捧起這本無比荒涼蕭索的書。我發現了在明麗火燒雲後,蕭紅的悲憫。「那早晨的露珠是不是還落在花盆架上,那午間的太陽是不是還照著那大向日葵,那黃昏時候的紅霞是不是還會一會工夫會變出來一匹馬來,一會工夫會變出來一匹狗來,那麼變著。」我發現了在祖父的園子之外,這蕭索的呼蘭河城啊,那團圓媳婦的悲慘、馮歪嘴子的堅韌、有二伯的市儈,那城外可怕的大坑,那外熱內冷的圍觀百姓,那淡漠悲哀的生死觀……我發現,這才是真正的呼蘭河,這才是真正的蕭紅——被埋沒、被忽略的她。
而如何是真正的蕭紅與呼蘭河,我想便是那破壁殘垣上的鮮明紅花,有她隱忍洒脫的性格,就更能映襯出那時代洪流的浩浩湯湯,那歷史碾壓的無情淡漠。

(二)一生漂泊,一路反抗

蕭紅傳奇的一生,在潦倒、背叛與苦難中度過,但一生的漂泊,伴隨的是一路的反抗。
她是那個懷孕後背棄、困於旅店的十九歲少女,也是那個毅然向報社投稿尋求幫助、與蕭軍結為伉儷的倔強姑娘。小小紅軍——窮困潦倒而意念不屈,當時的蕭紅最大的願望,也許就是「電燈照耀著滿城的人家, 鈔票帶在我的衣袋裡,就這樣,兩個人理直氣壯地走在街上」。
她在上海的「奴隸社」備受關注,她在青島海邊的書店閱讀,她在日本捨棄與蕭軍裂痕密布的感情;她在戰火紛飛中流亡,她在命途多舛中掙扎,她在顛沛流離的罅隙里沉重地飛翔。最後的最後,她卻病情加重,因庸醫誤診,在香港悲涼死去。生命的最後幾天,她說「半生盡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她說「我將與藍天碧水永處,留下那半部《紅樓》給別人寫了」。
我相信,這世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只能夠一直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中休憩。它們下地的機會一生只有一次,那就是它們死亡的時候。
蕭紅在我心中,就是這樣的一隻無腳鳥,一生漂泊,卻有從未停止過反抗。她骨子裡的韌性,她的洒脫與清冷,註定她的靈魂里,注滿了北方凜冽而無所顧忌的冷風。
在去世的前兩年,她在潮濕的香港,寫下《呼蘭河傳》,作為她一生的傳記。我想那一刻,她與這世界、與自己的靈魂終於是平等而善意的,是自由的,在呼蘭河歷史上人們逆來順受和抵抗厄運的複雜交匯之中,我看到了蕭紅這一浮萍最終的,塵埃落地,大器終成。


(三)我家的院子是荒涼的

在《呼蘭河傳》里,蕭紅總說,她家的院子是荒涼的。
說真的,在寒假讀這本書,我總覺得,寒冷刺骨。自己總是被她那不冷不熱的文字,一聲不吭地拋進冬天的呼蘭河裡。「嚴冬一封鎖了大地的時候,則大地滿地裂著口。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幾尺長的,一丈長的,還有好幾丈長的,它們毫無方向地,便隨時隨地,只要嚴冬一到,大地就裂開口了。」
呼蘭河城的荒涼,更多地卻是來自於這裡的人。
她寫糊陰宅的扎彩匠。你看那精緻的陰宅:

「大至噴錢獸、聚寶盆、大金山、大銀山,小至丫鬟使女、廚房裡的廚子、餵豬的豬倌,再小至花盆、茶壺茶杯、雞鴨鵝犬,以至窗前的鸚鵡。
  看起來真是萬分的好看,大院子也有院牆,牆頭上是金色的琉璃瓦。一進了院,正房五間,廂房三間,一律是青紅磚瓦房,窗明几淨,空氣特別新鮮。花盆一盆一盆的擺在花架子上,石柱子、全百合、馬蛇菜、九月菊都一齊的開了。看起使人不知道是什麼季節,是夏天還是秋天,居然那馬蛇菜也和菊花同時站在一起。也許陰間是不分什麼春夏秋冬的。」

這安靜富足的生活,似乎是連呼蘭河城的活人們都嚮往的。可是扎彩匠卻明白,「假如有了陰間,到那時候他再開扎彩鋪,怕又要租人家的房子了」。人活得坎坎坷坷,於是嚮往起朦朦朧朧而不得不面對的結局起來,將不安而甘於平庸的心寄託於信仰,只為靈驗,不為靈魂。然而,人心卻是最可怕的東西,興許到了陰間,也得不到遠離壓迫剝削的解脫。扎彩匠深以為然。
呼蘭河城的人,一生都是逆來順受的。他們哪裡有空去想生存與死亡、靈魂與肉體的無解之問。生,老,病,死,來之則安之:

「假若有人問他們,人生是為了什麼?他們並不會茫然無所對答的,他們會直截了當地不加思索地說了出來:『人活著是為吃飯穿衣。』再問他,人死了呢?他們會說:『人死了就完了。』」

我想起了那裡的盂蘭節,唯一一個與死亡有關的節日。人們只是喜歡在幽靜的夜裡河燈悠悠地飄來,又隱於黑暗之中,也許在它消失的一瞬間,人們會對自己生命的去處與渺小感到片刻的迷惘與絕望,但河燈流盡的時候,我相信只有蕭紅一個人,還在回首。文中與此相關的那段文字,美得令人屏息:

「這燈一下來的時候,金呼呼的,亮通通的,又加上有千萬人的觀眾,這舉動實在是不小的。河燈之多,有數不過來的數目,大概是幾千百隻。兩岸上的孩子們,拍手叫絕,跳腳歡迎。大人則都看出了神了,一聲不響,陶醉在燈光河色之中。燈光照得河水幽幽地發亮。水上跳躍著天空的月亮。真是人生何世,會有這樣好的景況。
  一直鬧到月亮來到了中天,大昴星,二昴星,三昴星都出齊了的時候,才算漸漸地從繁華的景況,走向了冷靜的路去。
  河燈從幾里路長的上流,流了很久很久才流過來了。再流了很久很久才流過去了。在這過程中,有的流到半路就滅了。有的被衝到了岸邊,在岸邊
  生了野草的地方就被掛住了。還有每當河燈一流到了下流,就有些孩子拿著竿子去抓它,有些漁船也順手取了一兩隻。到後來河燈越來越稀疏了。
  到往下流去,就顯出荒涼孤寂的樣子來了。因為越流越少了。
  流到極遠處去的,似乎那裡的河水也發了黑。而且是流著流著地就少了一個。
  河燈從上流過來的時候,雖然路上也有許多落伍的,也有許多淹滅了的,但始終沒有覺得河燈是被鬼們托著走了的感覺。
  可是當這河燈,從上流的遠處流來,人們是滿心歡喜的,等流過了自己,也還沒有什麼,唯獨到了最後,那河燈流到了極遠的下流去的時候,使看河燈的人們,內心裡無由地來了空虛。
  「那河燈,到底是要漂到哪裡去呢?」
  多半的人們,看到了這樣的景況,就抬起身來離開了河沿回家去了。
  於是不但河裡冷落,岸上也冷落了起來。
  這時再往遠處的下流看去,看著,看著,那燈就滅了一個。再看著看著,又滅了一個,還有兩個一塊滅的。於是就真像被鬼一個一個地托著走了。
  打過了三更,河沿上一個人也沒有了,河裡邊一個燈也沒有了。
  河水是寂靜如常的,小風把河水皺著極細的波浪。月光在河水上邊並不像在海水上邊閃著一片一片的金光,而是月亮落到河底里去了。似乎那漁船上的人,伸手可以把月亮拿到船上來似的。
  河的南岸,儘是柳條叢,河的北岸就是呼蘭河城。
  那看河燈回去的人們,也許都睡著了。不過月亮還是在河上照著。」

這生命的河燈,這微茫的光亮,到底是要漂到哪裡去呢?這是否就是蕭紅回憶自己倉促一生的迷惘,前望茫茫五路的悲哀?當時我讀到這一段,竟然流淚得無所適從,我不曉得是她那無定的一生、尖銳靈魂不求饒地掙扎觸動了我,還是這沉重無望的詢問令我恐懼,還是那月亮照耀著呼蘭河的永恆不朽令人悵然。
我一直以為,蕭紅的文字里是藏有風的。這風不同於南方婉約精緻繡花針似的梅雨潤風,這風是北方的風,它是粗糙剛烈的,是凜冽蒼涼的,是能吹得少年白頭的不朽的風。蕭紅的文字,沒有如此華麗的辭藻與技法,它只是不偏不倚的、微漠無意的敘述著一切。
但這無意無情之中,我看見了多情。我觸碰到一種真正叩擊人心靈的情感,那是一種敏感,一種追往,一種遺憾,一種釋然,一種沉默的關懷,它真正超越了常人對故鄉局限於小我的深情回憶。魯迅先生稱之為,「靈氣」。而在我看來,蕭紅的語言風格是無人可以模仿與超越的,因為世界再無如此敏感而天才的靈魂,在命運迴音壁似的迴環激蕩之中把痛苦風乾,在年老的時候,拌上童年的目光,下酒。


(三)我要牢牢地生根

作家張定浩曾寫道:「最好的神話,最好的詩,似乎都是這樣,永遠遊盪在死生之際,溫暖,且駭人,駭人,又溫暖。」而最好的希望,也總是埋沒於最亘古的荒涼之中。
當我在《呼蘭河傳》中讀到祖父的園子時,我不敢相信它曾經是小學五年級課本上一篇看似平庸的文章,沒有呼蘭河的荒涼墊底,這份絕對燦爛的天真與無憂也無法令人如此感動。

「太陽在園子里是特大的,天空是特別高的,太陽的光芒四射,亮得使人睜不開眼睛,亮得蚯蚓不敢鑽出地面來,蝙蝠不敢從什麼黑暗的地方飛出來。
  是凡在太陽下的,都是健康的、漂亮的,拍一拍連大樹都會發響的,叫一叫就是站在對面的土牆都會回答似的。
  花開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鳥飛了,就像鳥上天了似的。蟲子叫了,就像蟲子在說話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無限的本領,要做什麼,就做什麼。
  要怎麼樣,就怎麼樣。都是自由的。倭瓜願意爬上架就爬上架,願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黃瓜願意開一個謊花,就開一個謊花,願意結一個黃瓜,就結一個黃瓜。若都不願意,就是一個黃瓜也不結,一朵花也不開,也沒有人問它。
  玉米願意長多高就長多高,他若願意長上天去,也沒有人管。蝴蝶隨意的飛,一會從牆頭上飛來一對黃蝴蝶,一會又從牆頭上飛走了一個白蝴蝶。它們是從誰家來的,又飛到誰家去?太陽也不知道這個。
只是天空藍悠悠的,又高又遠。
可是白雲一來了的時候,那大團的白雲,好像灑了花的白銀似的,從祖父的頭上經過,好像要壓到了祖父的草帽那麼低。」

「黃瓜願意開一個謊花,就開一個謊花,願意結一個黃瓜,就結一個黃瓜。若都不願意,就是一個黃瓜也不結,一朵花也不開,也沒有人問它。」我非常喜歡這句話,孩子氣的描述之中,我看到的是一個自由、安寧、恬靜、甜蜜的世界。而我將這看作是,蕭紅真正的靈魂故鄉。這裡才是她的故鄉,這裡沒有目的,沒有亂七八糟的規矩,沒有限制。我從內心深處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我將永浴於這份安寧之下。
而當我想到,這樣的美好,寫於那個別人看來早已殘缺無望的靈魂的筆下,她在香港潮濕狹小的公寓,顫顫巍巍地拖著病體,寫下這樣的美好。我深受震撼。因為一個靈魂,在備受挫折之後,寫下或徹悟或痛惜或曠達的文字,我可以想像。但蕭紅卻帶著她的靈魂又飛到了那個起點,飛到了河燈的上游,那裡有著人們溫暖的目光和祥和的夜,而不是吞沒一切的黑暗和無人陪伴的盡頭。
我覺得這份感情太過複雜。但是人性,不也如此嗎?無論破壁殘垣如何荒涼,無論天空如此的壓抑,我都要暢快淋漓地綻開鮮明的紅花,我都要不顧一切地飛翔,儘管花會掉落,儘管羽翼會被禿鷹啄食,我不管,我要在這世間牢牢地紮根,我要燦爛地生長。

(四)風將替你停留

看過了呼蘭河的荒涼,我才懂得蕭紅真正的善良。看過了團圓媳婦的悲劇、三姑六婆的冷眼旁觀,我才懂得了馮歪嘴子天真的堅強和祖父的溫情寬容,多麼珍貴、多麼可愛。感謝蕭紅,讓我在寒冬之後愈發景仰陽光,在認清世事炎涼後真正相信人性的善良。我相信,蕭紅也是相信的。
關於這本書,關於這個人,我想說的,永遠也說不完。只是我想這屬於呼蘭河畔的風終究是代替了蕭紅,停留於呼蘭河畔。風蕭索凜冽,但沒有這風,此處也不成其為呼蘭河。只是還沒有被拉去的人們,仍然在風霜雨雪中被默默地吹打著,而我開始相信,無論那寒冬將多少寸大地裂開了口,有人存在,就必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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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蕭紅筆下的呼蘭河,是世界荒誕的縮影。

小孩子為了一點食物爭奪,是荒誕的自私;成人借迷信之手害死了兩位可憐的女性,也是荒誕的自私。


《呼蘭河傳》與加謬的《局外人》極其相似,由頭至尾透露著令人無奈的荒誕。不同的是,在《局外人》中,荒誕是被吶喊的,從開篇就被吶喊著;而在《呼蘭河傳》中,荒誕是沉寂的,也因此就比《局外人》要強烈的多了。


荒誕是一種如此糾纏的情感,以致加謬以整整一本《西緒福斯神話》來嘗試哲學方向上的全盡解釋。在其中的「荒誕與自殺」一節,他寫道:

究竟是什麼難以估量的情感使精神失去了其生存所必需的睡眠呢?一個能用歪理來解釋的世界,還是一個熟悉的世界,但是在一個突然被剝奪了幻覺和光明的宇宙中,人就感到自己是個局外人。

《呼蘭河傳》中的主人公——「她」,從有了意識伊始便被這種荒誕感折磨著,但「她」自己並未意識到,「她」只是覺得這世界解釋不清。在這種荒誕感的驅使下,人看任何事物都變成了觀察,想要明白這個世界到底真正是如何運轉的,不然這個生命個體便融入不進來,這個生命個體就會覺得孤獨不堪,痛苦不堪。


「她」看到的風景是沒人分享的,是無意義的,哪裡和哪裡都沒有什麼不同的。對旁人來說讓風景美好起來的人——生命,在她的深層審視下透露著歪理。「她」困惑,為什麼是這樣的,為什麼呼蘭河與「她」不同。


當然不同,「她」是無私的——當她是一個局外人的時候,對局內當然是沒有什麼私慾可言的了。這種無私與李叔同在《說佛》中所解釋的「菩提心」又有所不同。「菩提心」是樂觀的,是向上的;而「她」的無私是悲觀的,是失去寄託的,是與自我無關的,是來自於絕望的。


於是「她」孤獨,因此「她」不斷的說「我家的院子是荒涼的」。


更悲哀的是,一個局外人無論如何是無法明白世界的。「她」看的太清楚以致於看到無處不在的荒誕。可是,荒誕又怎麼可以構成世界的基石呢?


於是「她」總是在問「為什麼」,為什麼呼蘭河城是貧苦的,為什麼呼蘭河城是大驚小怪的,為什麼呼蘭河城是自我矛盾的。


如果說在這樣的環境中不產生審視的心理,不產生叛逆的心理,不產生荒誕感,反倒是不正常了。


「她」的祖父顯然是懂得的,但他卻沒有荒誕感,所以他只是為了這個世界悲傷,卻未曾想過抗爭,抗爭什麼呢?那本是他的世界。而「她」不同,荒誕感讓「她」感到這個世界是與自己無關的,自己卻實實在在的活著,「她」不明白,「她」痛苦,因此「她」抗爭。


這對「她」而言並非一種幸運,這種將世界看成荒誕的視角也並非一種自高而低的蔑視,卻是著實的悲哀。她什麼都做不了,世界是無關的,世界是荒涼的,生存本能勒令她繼續毫無快樂的苟且著。加謬說道,「自殺是荒誕的一種解決的方式」,所以主人公沒有自殺倒是不正常的。

沒有希望的未來,苟延殘喘的當下,沒人了解的孤獨,用一雙絕望的眼睛,去端詳他人佯裝無知的自私,去迫使自己相信這一切就是真實的世界。


這哪裡是什麼呼蘭河,這是我們的世界。


F

2015-4-11 遼寧


《呼蘭河傳》大致可分為三部分。

第一部分大體介紹了呼蘭河的風貌。還算熱鬧的十字街口,東二道、西二道街的火磨、店鋪、學堂、廟宇,以及那個可怖的泥坑子。還有一些冷清寂寞的小衚衕,只有賣麻花的、賣涼粉的、賣豆腐的紛至沓來。

「那裡邊的人都是天黑了,就睡覺,天亮了就起來工作。一年四季,春暖花開,秋雨,冬雪,也不過是隨著季節穿起棉衣來,脫下單衣去的過著。生老病死也都是一聲不響的默默的辦理。」

除非…遇到一些盛舉,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燈、野檯子戲、四月十八娘娘廟大會。精神上,得到了些許熱鬧的慰藉,更多的,也就是供久未見面的親戚們寒暄,或者,看戲去的姑娘小伙們彼此相看,看看媒人的話中多大水分,更厲害的,孩子還未出生,兩家人便「指腹為親」。看場戲就找到了親家,太合算了。


第二部分描繪了作者的童趣。那是快樂、單純、無憂無慮的時光。

「要做什麼,就做什麼。要怎麼樣,就怎麼樣。都是自由的。」

生機勃勃的大花園,由祖父帶著,鏟地、栽花、拔草、澆菜,與祖父鬥嘴,跟祖父學詩,和祖父一同大笑。玩累了,就把草帽遮在臉上,找個陰涼地兒就睡了。

溜進祖母的屋子,摸摸孔雀翎,瞅瞅掛鐘,探索百寶箱似的儲藏室,抽屜里、箱子內,儘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都是很有歷史的東西,久不見天日了。

黃梨是很好吃的,桃子也很能解饞,最渴望的是馮歪嘴子的黏糕。時不時有小動物掉入井中,整個的小豬、鴨子,用黃泥包起來,在灶坑裡燒上了,一撕開,就冒了油,香氣四溢,捏幾個鹽粒放在肉上,大快朵頤。

祖父是作者最親最愛之人。18歲時(1929年),祖父去世,蕭紅十分悲痛,自此對家再無留戀。

「我也要離家的嗎?等我鬍子白了回來,爺爺你也不認識我了嗎?」

第三部分,便是對呼蘭河百姓的慨嘆,對封建迷信的批判。作者對愚昧、慘淡的諸人,是痛心疾首的,是飽含悲哀的。筆觸下的諷刺,都裹挾著深深的感傷。

院子里住著的,幾乎都是社會的底層。養豬的,拉磨的,漏粉的,趕車的。他們唱秦腔,拉胡琴,打邦子,摘蘑菇,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除了愈發傾斜、破敗的草房之外,別無二致。

「他們就是這類人,他們不知道光明在那裡,可是他們實實在在的感得到寒涼就在他們的身上,他們想擊退了寒涼,因此而來了悲哀。」

「逆來順受,你說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卻不在乎。你看著很危險,我卻自己以為得意。不得意怎麼樣?人生是否苦多樂少?」

團圓媳婦的故事更是凄涼,不怯、笑眯眯、大黑辮子、風風火火的這麼一個大姑娘,一來婆家就被狠狠收拾,哭叫聲響徹整個院子,不絕如縷。

結果打壞了。哎呀,這婆婆可著急了。院子里也都熱鬧了。左鄰右舍的,嘿,全跑過來出主意了。周三奶奶說得吃只全毛的雞,楊老太太說得黃連豬肉一齊燉了,一眾偏方都試過了,全沒轍。

得。「抽帖兒的」半仙來了,千里迢迢地來看病,著實教人感激。大娘婆婆哭訴道,我只打了一個月吶,也不過是把她吊在大樑上鞭子抽嘛,也不過是用燒紅的烙鐵烙她的腳心嘛。我是為她著想吶,不打得狠一些,她是不能夠中用的。

花了大價錢,抽了帖兒,可還是不見好轉吶。還是大神機靈,用大缸沸水給團圓媳婦洗澡。

一洗就洗掛了。

這婆婆想,「自己一生沒做過惡事,面軟,心慈,凡事都是自己吃虧,讓著別人。」怎麼就遭了孽呢?

婆婆揍媳婦,天經地義的事,怎麼能算作惡事呢?

不僅婆婆揍媳婦是蒼天註定的,男人打女人也是天理應該,神鬼齊一。您瞧瞧,老爺廟裡的泥像都凶神惡煞的,眼裡冒著火,像老虎樣的張著嘴,讓人一見生畏,肅然起敬,而娘娘廟裡的娘娘呢,慈眉善目的,都特別溫順,溫順的就是老實的,老實的就是好欺侮的——噢,原來是常常挨打的緣故。

「所以男人打老婆的時候便說:『娘娘還得怕老爺打呢?何況你一個長舌婦。』」

話說回來,這麼一遭熱熱鬧鬧的好戲,如此收場了,人們怕也是十分惋惜的吧,沒哭聲聽了,沒跳大神看了,沒各種偏方治了,再沒這有趣的談資了。

而馮歪嘴子和王大姑娘偷情生子之後,院子里又興奮了,大家儘力地鼓吹一番,訛傳馮歪嘴子要上吊、自刎,嗬,大夥成群結隊地前往觀摩,誰家的姑娘膽小,看了寢食難安,現在也得振著膽子去看,還有孩子也得帶著。

「也許在這熱鬧的世界裡,還是提早的演習著一點的好,免得將來對於跳井上吊太外行了。」

王大姑娘死了,大家又準備看馮歪嘴子的笑話,正義的、悲天憫人的、富有經驗的群眾,他們都唏噓著,馮歪嘴子這回可非完不可了。

這就是呼蘭河的百姓。談何人性。

然而馮歪嘴子倒照樣地過。「他在這世界上,他不知道人們都用悲傷絕望的眼光來看他,他不知道他已經處在了怎樣一種艱難的境地。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完了。他沒有想過。」——堅強的馮歪嘴子,算是為數不多的正面人物。

又想起《狂人日記》的那段話。

「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葉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四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

「滿天星光,滿屋月亮,人生何如,為什麼這麼悲涼。」


滿天星光,滿屋月亮,人生何如,為什麼這麼悲涼。


很少像她那樣赤裸裸地寫出故鄉的醜陋與美麗。


「以上我所寫的並沒有什麼幽美的故事,只因他們充滿我幼年的記憶,忘卻不了,難以忘卻,就記在這裡了。」這是呼蘭河那一個個故事最後的收尾,蕭紅不知道遙遠的呼蘭河城裡的人們往後的日子怎麼過著,舊物或是舊人後來又怎麼了,留給我們的則是故事當中的種種情景。

  《呼蘭河傳》要是放在幾年前讀,十有八九會讓我感到無聊與乏味。因為這樣的小說就像是地方志一樣,沒那麼多深刻的道理要說,也沒有那麼多飽滿的情感要抒發,他就是那麼循著人和事幽幽地記錄著。若是要找一個相似的東西,那大概是意識流。可是當下讀起來,借著耳聞目染的各種發生中國大地上的故事,也讓我對蕭紅記憶中的那些風土人情有了更多的興緻。

  雖說是「風土人情」,但究竟是多「人情」而少「風土」的。沒什麼誇張,也沒什麼嘲諷,那個小地方的人就這麼被赤裸裸地展現在人們眼前,就著白描,作者在作品裡遁隱,只留下一個小孩子的「我」。

  魯迅寫中國人的劣根性也是在說中國人的「人情」。蕭紅也是在寫這個,主角是小城裡的農民。人們的愚昧無知、人情世故,所引出來的種種悲劇——喪妻喪兒、家破人亡,林林總總的,到也沒有被作者拎出來痛罵一通,也就是明明白白在那裡擺著。這就跟人類學做民族志一樣,原來是怎麼樣就是怎麼樣。

  用「大泥坑子」來安慰自己吃不幹凈的豬肉可笑而又可悲的,更何況孩子說了實話反倒是要被大人們礙於「人情」而訓斥。然而更加可悲的是,一個女人算不上一個完整的人。人們去拜娘娘廟求子,卻還要先去老爺廟報個到,然後才能去娘娘廟。對老爺廟心裡還算虔誠,到了娘娘廟倒也是沒有什麼尊敬的意思,只是覺得她孩子多了些罷了。即便是死這件事,似乎也有了輕重緩急。「父親死了,兒子哭。兒子死了母親哭,哥哥死了一家全哭,嫂子死了,她的娘家人來哭。」

  有時候,有些事情讀起來,讓人覺得還不如全死了更好,在世也只是被當成是活死人。「跳大神」這件事情真是被一書再書。先是在第二章說了有這麼一回事兒,後來講到那個買來的「團圓媳婦」,這「跳大神」的事兒就一波接一波。魯迅說「吃人」這回事兒,我想這記述大抵可以算作是一件例證。我沒有生活在那個年代的那個地方,實在難以理解一個個好好的人就這麼被生生折磨死了。周圍的人倒也不覺得作惡,死後只是覺得生活里少了些樂子一般。唯有「我」那仁慈的祖父說:「好好的孩子快讓他們捉弄死了。」

  有些人的死真讓覺得上天不公。「馮歪嘴子」的妻子死了,「馮歪嘴子」勤勤懇懇繼續撫養兩個孩子。他可真是個實在人,面對別人的不屑與調侃都不在乎,心裏面裝著的都是家裡的妻子和孩子。他也沒什麼壞事做過,卻得擔負起一個破碎的家庭。蕭紅對他妻子的筆墨不多,大抵本來就沒什麼接觸。不過,我覺得蕭紅是喜歡他妻子的。

  《呼蘭河傳》裡面有很多女性角色,也講到了很多女人的事兒。他們給我的感覺就是,蕭紅真是一個叛逆的人。那些偽記錄語調裡面,讀得出來她的調侃與取笑。可見,她心底里是自由的。她也做著自由的事兒。言行合一,大抵也算是她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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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認為,蕭紅的《呼蘭河傳》是她最好的作品,作品中融入了濃濃鄉情,以及對逝去親人的思念。當然也可能是我本身也是小時候在北方農村長大的緣故,看到作品中描寫家裡的小菜園子,描寫在爺爺草帽上插花的那些情節都覺得異常的親切,其文字瞬間就把我帶回了自己的童年,那些和夥伴們光著腳在雨中歡笑的時光。而且蕭紅的文字不僅描述美好快樂,也不是一味苦情憂傷,《呼蘭河傳》這部書中,常常是喜悅中帶著淡淡的哀傷,悲涼下又隱藏著希望的曙光。另外,從《生死場》到《呼蘭河傳》再到《小城三月》,蕭紅的筆力和才情變得越來越強,她從來沒有忘記自己作家的身份,她苦苦追尋著如何寫出好文章的方法,並沒有被時代的洪流所裹挾,因此我才說她是一個有才情的奇女子。


有人說是小說,有人說是散文。其實不重要,這就是一部天才之作。散漫零落的缺點很明顯,但招架不住那毒辣的眼光和溢出紙來的靈氣。


純純的童年冷冷的世界。

讓我想到一副畫的感覺,就是一個紅紅的小姑娘,和一片黑白的廢墟。


三年前讀過蕭紅的短篇小說集,但不知道是因為那時的我過於年輕,還是確實食不對味,她和她的作品並沒有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但此次閑翻書讀《呼蘭河傳》,卻讓我終於為她折服,且在此簡要分享我的感觸。

蕭紅的《呼蘭河傳》是有魯迅的影子的,第三四章中她以孩童的視角描寫的後花園,竟令我有種不小心入了迅哥兒「百草園」的錯覺。同是描寫故鄉舊宅的後花園,同是採用兒時的視角和充滿童趣的眼光、筆觸,但蕭紅也確實多帶了一份小女孩的嬌俏與活潑。

太陽在園子里是特大的,天空是特別高的,太陽的光芒四射,亮得使人睜不開眼睛,亮得蚯蚓不敢鑽出地面來,蝙蝠不敢從什麼黑暗的地方飛出來。是凡在太陽下的,都是健康的、漂亮的,拍一拍連大樹都會發響的,叫一叫就是站在對面的土牆都會回答似的。

花開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鳥飛了,就像鳥上天了似的。蟲子叫了,就像蟲子在說話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無限的本領,要做什麼,就做什麼。要怎麼樣,就怎麼樣。都是自由的。倭瓜願意爬上架就爬上架,願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黃瓜願意開一個謊花,就開一個謊花,願意結一個黃瓜,就結一個黃瓜。若都不願意,就是一個黃瓜也不結,一朵花也不開,也沒有人問它。玉米願意長多高就長多高,他若願意長上天去,也沒有人管。蝴蝶隨意的飛,一會從牆頭上飛來一對黃蝴蝶,一會又從牆頭上飛走了一個白蝴蝶。它們是從誰家來的,又飛到誰家去?太陽也不知道這個。

只是天空藍悠悠的,又高又遠。

可是白雲一來了的時候,那大團的白雲,好像灑了花的白銀似的,從祖父的頭上經過,好像要壓到了祖父的草帽那麼低。

我玩累了,就在房子底下找個陰涼的地方睡著了。不用枕頭,不用席子,就把草帽遮在臉上就睡了。

——《呼蘭河傳》浙江文藝出版社 2004年版 p70

而在《呼蘭河傳》的後半本,蕭紅以團圓媳婦、馮歪嘴子、有二伯的故事,以孩童「無知」的視角和「無害」的口吻時而說故事,時而發問,就像魯迅《孔乙己》中那個過早地加入成年人世界的小夥計。但《呼蘭河傳》妙就妙在「我」看這世界用的是孩子的視角、孩子的心,還沒學會大人們的幸災樂禍諸流,還有祖父的悉心照護;而《孔乙己》中的小夥計卻過早地進入了成年人的世界,學會了分辨長衫短衫背後社會地位的高低,學會了用粗糙的方法去捉弄一個可悲的人。但不論是呼蘭河裡懵懂的「我」,還是魯鎮的小夥計,他們眼裡看見的都是那個時代最直接、最真實的愚昧和冷清。

自從團圓媳婦死了,院子里似乎寂寞了很長的一個時期,現在雖然不能說十分熱鬧,但大家都總要儘力地鼓吹一番。雖然不跳神打鼓,但也總應該給大家多少開一開心。

   於是吹風的,把眼的,跑線的,絕對的不辭辛苦,在飄著白白的大雪的夜裡,也就戴著皮帽子,穿著大氈靴,站在馮歪嘴子的窗戶外邊,在那裡守候著,為的是偷聽一點什麼消息。若能聽到一點點,哪怕針孔那麼大一點,也總沒有白挨凍,好做為第二天宣傳的材料。

   所以馮歪嘴子那門下在開初的幾天,竟站著不少的探訪員。

   這些探訪員往往沒有受過教育,他們最喜歡造謠生事。

   比方我家的老廚子出去探訪了一陣,回家報告說:

  「那草棚子才冷呢!五風樓似的,那小孩一聲不響了,大概是凍死了,快去看熱鬧吧!」

   老廚子舉手舞腳的,他高興得不得了。

   不一會他又戴上了狗皮帽子,他又去探訪了一陣,這一回他報告說:

  「他媽的,沒有死,那小孩還沒凍死呢!還在娘懷裡吃奶呢。」

   這新聞發生的地點。離我家也不過五十步遠,可是一經探訪員們這一探訪,事情本來的面目可就大大的兩樣了。

   有的看了馮歪嘴子的炕上有一段繩頭,於是就傳說著馮歪嘴子要上吊。

   這「上吊」的刺激,給人們的力量真是不小。女的戴上風帽,男的穿上氈靴,要來這裡參觀的,或是準備著來參觀的人不知多少。


——《呼蘭河傳》浙江文藝出版社 2004年版 第七章

魯迅的《吶喊》、《彷徨》,從小到大,我想也讀了不下四五回了吧,每次讀都是沉重的,只覺得這世上除了這魯迅先生,沒人是清醒的了,那些小說中人心的隔閡、你來我往的套路,竟是這許多年之後也毫不過時的,越長大越害怕讀魯迅,一不小心就走到、跌到一個失望的羅網中去。

大約是我悟性不高,我讀魯迅時常常陷入深悲,像是走一條悠長悠長的暗路,覺得沒有希望;而我讀蕭紅《呼蘭河傳》卻感受到了一種生命的倔強,不論是至死都要留下一個「要回家」鬼故事的團圓媳婦;還是不管不顧著、彷彿以另一種阿Q精神過活的馮歪嘴子,他們都讓我感到一種無情的生命的涼薄與強韌,既無奈,又感人。

馮歪嘴子的女人一死,大家覺得這回馮歪嘴子算完了。

  扔下了兩個孩子,一個四五歲,一個剛生下來。

  看吧,看他可怎樣辦!

  老廚子說:「看熱鬧吧,馮歪嘴子又該喝酒了,又該坐在磨盤上哭了。」

   東家西舍的也都說馮歪嘴於這回可非完不可了。那些好看熱鬧的人,都在準備著看馮歪嘴子的熱鬧。

   可是馮歪嘴子自己,並不像旁觀者眼中的那樣地絕望,好像他活著還很有把握的樣子似的,他不但沒有感到絕望已經洞穿了他。因為他看見了他的兩個孩子,他反而鎮定下來。

  他覺得在這世界上,他一定要生根的。要長得牢牢的。他不管他自己有這份能力沒有,他看看別人也都是這樣做的,他覺得他也應該這樣做。

   於是他照常地活在世界上,他照常地負著他那份責任。

   於是他自己動手喂他那剛出生的孩子,他用筷子喂他,他不吃,他用調匙喂他。

   喂著小的,帶著大的,他該擔水,擔水,該拉磨,拉磨。

   早晨一起來,一開門,看見鄰人到井口去打水的時候,他總說一聲:「去挑水嗎!」

   若遇見了賣豆腐的,他也說一聲:「豆腐這麼早出鍋啦!」

   他在這世界上他不知道人們都用絕望的眼光來看他,他不知道他已經處在了怎樣的一種艱難的境地。他不知道他自己已經完了。他沒有想過。

   他雖然也有悲哀,他雖然也常常滿滿含著眼淚,但是他一看見他的大兒子會拉著小驢飲水了,他就立刻把那含著眼淚的眼睛笑了起來。

  他說:「慢慢地就中用了。」

  他的小兒子,一天一天的喂著,越喂眼睛越大,胳臂,腿,越來越瘦。

   在別人的眼裡,這孩子非死不可。這孩子一直不死,大家都覺得驚奇。

   到後來大家簡直都莫名其妙了,對於馮歪嘴子的這孩子的不死,別人都起了恐懼的心理,覺得,這是可能的嗎?這是世界上應該有的嗎?

  但是馮歪嘴子,一休息下來就抱著他的孩子。天太冷了,他就烘了一堆火給他烤著。那孩子剛一咧嘴笑,那笑得才難看呢,因為又像笑,又像哭。其實又不像笑,又不像哭,而是介乎兩者之間的那麼一咧嘴。

  但是馮歪嘴子卻歡得不得了了。

  他說:「這小東西會哄人了。」

  或是:「這小東西懂人事了。」

   那孩子到了七八個月才會拍一拍掌,其實別人家的孩子到七八個月,都會爬了,會坐著了,要學著說話了。馮歪嘴子的孩子都不會,只會拍一拍掌,別的都不會。

  馮歪嘴子一看見他的孩子拍掌,他就眉開眼笑的。

  他說:「這孩子眼看著就大了。」


——《呼蘭河傳》浙江文藝出版社 2004年版 第七章

在我看來馮歪嘴子和祥林嫂就好像故事的兩個結尾,坦誠說,我明白祥林嫂身上有更加深重的折磨和無以復加的痛苦,但他們卻以兩種方式苟活。我很害怕祥林嫂每次向好事者們一次次反芻痛苦以奢求安慰的場景,有時可以看到自己的影子,然後發現那些時候的人生是那麼凄涼、那麼卑微,真像是一種無力的自取其辱。但馮歪嘴子不一樣,他不管別人欺他窮苦,笑稱他兒子為「大少爺」,只一心想法子讓孩子吃飽吃好;而妻子撒手去了留下孤苦的小兒子,他把痛苦的知覺合上,把閑言碎語幸災樂禍關在門外,重新生活。不是不痛苦的,就像他說起小兒子 「慢慢地就中用了 」,那只是窮苦人生存的法門。在我看來,這種曠遠的人群中的煢煢孑立,無限悲涼,卻是普通人難得的勇敢。

如果生命註定要有一種悲涼,那我寧願想馮歪嘴子一樣自顧自地活著,也不要因為怕別人看笑話而討好。當然,我也永遠不要自己成為看笑話的人。寫到這裡,我想我知道為什麼因為讀《呼蘭河傳》第七章而由生敬畏、難掩悲聲。

接下來打算系統讀蕭紅作品及傳記,並就魯迅和蕭紅作品進行探討,歡迎討論交流,歡迎指導批評。謝謝。(手動微笑)


如果不深入挖掘,這書本該是童心童趣的。但我喜歡上呼蘭河傳 卻是在已入職場、奔三的年歲里。
大學念中文系,呼蘭河傳是必讀書目,也是某選修課上的重點分析作品。當時並沒有引起我太多興趣,除了倭瓜和黃瓜的那一段,其他竟沒留什麼印象。
第二次讀是研一,忘了出於什麼原因,很快就讀完了,記得住的依然是對後院那群自由植物的描寫,還有跟屁蟲一樣跟在祖父後面耍的情景。只是略添好感。
昨天是第三次讀,看了一下午,逐字逐句,時而憨笑,時而揪心,時而感嘆。這次看完,揮之不去的感慨:這不就是另一個版本的魯迅么。忽而想起蕭紅曾經是魯迅的學生。難怪,難怪。
魯迅對所謂國民劣根性的痛心疾首已是爛熟於歷史,但蕭紅的呼蘭河傳卻更多地被歸於了小清新。很多人提起這本書都會歡喜其中的遣詞造句。但一氣呵成讀下來,裡面透露的國民性也是無處不在的。而且是那種隱藏期間,從裡面抓撓內心的感覺。因為不知道癢處到底在哪兒,讀完仍然縈繞於心,久久回味,試圖弄清楚到底什麼地方被撓了。
個人覺得,蕭紅寫國民性之所以沒有那麼直白,一方面是語言。稚嫩童真的語言風格,讓裹挾其中的任何主題都帶著一股暖意。另一方面,蕭紅寫的是故鄉。雖然魯迅寫的是自己的祖國,但故鄉畢竟又不同。國家是政治性的,而故鄉是帶著人情味,而且是比較私人的感情。蕭紅筆下的這群人們,就算是麻木或愚昧,卻都帶著淳樸敦厚,讓人不忍過分苛責。
說了這麼多,對這部作品的評價,說它是童話版的魯迅可能有失公允,因為蕭紅是特別的,不是翻版,但某種意義上,還是想這麼說:呼蘭河傳是童話版的魯迅。


那些荒涼院子里的雲淡風輕

歷時2個月斷斷續續地終於把《呼蘭河傳》看完了,其實原本就想一口氣看完的,這樣也有利於自己情緒的紓解。然而生活總是不由人的,人總免不了為俗事纏身,不過這樣也好,逼著你自己不得忘卻之前看過的,不然情緒的不連貫可是很要傷神的。


《呼》成於1940年底,蕭紅此時隨端木蕻良在香港,此中大概已受盡各種折磨。戰爭年代嘛,這些自然是難免的。那麼多人無家可歸,親人離散。書的結尾寫道「以上我所寫的並沒有什麼幽美的故事,只因他們充滿我幼年的回憶,忘卻不了,難以忘卻,就記在這裡了。」蕭紅8歲喪母,之後父親再娶,後媽冷淡。這段記憶是在她母親去世以前,所以其實這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是最為幽美的回憶。


她記憶中的呼蘭河是有生命的,戲檯子下面的人描寫得活靈活現,連互相口角罵街的神情和的語氣都刻畫得惟妙惟肖。能洞察到這些,足以證明蕭紅在孩子階段其實就具備了「30年代文學洛神」的影子。


過7月15的時候,呼蘭河上放燈,最後鬼把燈都托著走了……這段描寫真正荒涼到底了。讓人從心底覺得冰冷。雖然院子很大,住著各種人家,賣粉的,馮歪嘴子是磨豆坊的,偷盜成性又愛吹大話的有二伯,自相矛盾的胡家……但蕭紅一直強調「我家的院子是荒涼的」。此處我開始有點兒不明所以,覺得你一地主家的姑娘,別人都吃不飽穿不暖,你戴著皮毛帽子吃燒烤的小豬,鴨子還有啥不滿足的呢,祖父又時時教古詩,祖孫倆其樂融融的。其他人也對這個淘氣的小姑娘充滿溺愛,夫復何求?但後來想想,一個孩子,在這個歲數,雖然得到諸多寵愛,但每次祖父敷衍式的回答還是會讓人不滿意的,好奇心得不到滿足,其次自己的思考得不到有效疏通。又沒有同齡人可以互道衷腸,荒涼也是難免的了。


整本書最令我動容的兩個故事是胡家的團圓媳婦兒和馮歪嘴子娶親兩個。也為著主人公多次流淚,故事的內容我就不贅述了,生動極了,同時,也透露出作者那蕭索的心境來。果然詩人的心境非我等所能體會的,7,8歲的年紀哪來這麼多的離愁別緒呢?看著看著,就覺得一個穿著紅底白花兒棉襖的小姑娘笑著跑過來,手裡舉著個風車,或者一串兒糖葫蘆。然後就再不忍心看下去了……
看來上面知友的答案,感覺 @敖御風 的答案寫得最好,這其實是蕭紅寫給自己故鄉的情書,裡面絮叨的都是平常事,然而我再也回不去了~我愛你,但是你又那麼可恨,這恨也不是完全的,又加深了我對你的愛,對,就是這種感覺。

對於高曉松說的「林徽因是海歸大作家,蕭紅是個初中生」的說法我難以苟同,雖然自覺高老師是高人幾等的大師,但才華這東西,真不是讀書多或者遠渡重洋就可以獲得的。恰似凌霄花,只開一霎那。


「嚴冬一封鎖了大地的時候,則大地滿地裂著口,從南到北,從東到西,幾尺長的,一丈長的,還有好幾丈長的,他們毫無方向的,便隨時隨地,只要嚴冬一到,大地就裂開口了。嚴寒把大地凍裂了。「

《呼蘭河傳》一開篇便把20世紀20年代的北方從冬的悲苦與凄涼中鋪展開來。

百度百科這樣寫道:《呼蘭河傳》,長篇小說,1940年寫於香港,1941年由桂林河山出版社出版。這部作品是蕭紅後期代表作,通過追憶家鄉的各種人物和生活畫面,表達出作者對於舊中國的扭曲人性損害人格的社會現實的否定。講述了作者的童年故事。作家以她嫻熟的回憶技巧、抒情詩的散文風格、渾重而又輕盈的文筆,造就了她 「回憶式」的巔峰之作。茅盾曾這樣評價她的藝術成就:它是一篇敘事詩,一片多彩的風土畫,一串凄婉的歌謠。不少研究者提出的作品所流露的那種「孤寂與苦悶」的情懷,其實也可以從這一角度予以理解。小說共分7章,前有後有尾聲,著名文學巨匠茅盾作序。

與其說這是一篇小說,不如說是蕭紅對童年回憶的半自傳,童年本應該美好快樂,但這個本不應該屬於那個時代的女子,幼年喪母,父親性格暴戾,她只有從年邁的祖父那裡享受到些許人間溫暖。

「那鼓聲就好像故意招惹那般不幸的人,打得有急有慢,好像一個迷路的人在夜裡訴 說著他的迷惘,又好像不幸的老人在回想著他幸福的短短的幼年。又好像慈愛的母親送 著她的兒子遠行。又好像是生離死別,萬分地難捨。 人生為了什麼,才有這樣凄涼的夜。」

本該只與小黃瓜、大倭瓜為伴,本該只同那園裡的蝴蝶、螞蚱、蜻蜓為舞。她什麼都懵懂又什麼都看見,不得不從她小小的身軀里去見證那個時代的愚昧和悲哀。

「請神的人家為了治病,可不知那家的病人好了沒有?卻使鄰居街坊感慨興嘆,終夜而不能已的也常常有。滿天星光,滿屋月亮,人生何如,為什麼這麼悲涼。」

「逆來順受,你說我的生命可惜,我自己卻不在乎。你看著很危險,我卻自己以為得意。不得意怎麼樣?人生是苦多樂少。」

呼蘭河是一條小河,在北方蒼涼的大地上緩緩的從容的躺著,從過去一直躺到現在,裡面流著一個世紀的故事。蕭紅的文字里總是為著悲其一生的善良的中國女性所濃墨重彩。小團圓媳婦、馮歪嘴子媳婦......

「傳說上這樣的女人死了,大廟不收,小廟不留,是將要成為遊魂的」

蕭紅的筆力總是聚焦在一代代女性所遭受的不平和苦痛,並加以毫不掩飾的呈現。在中國這片大地上,曾經或是現在,那些貧苦的人們、弱勢的女性在生活中苦苦掙扎卻不自知。蕭紅自身的生命歷程彷彿也在詮釋著她筆下悲哀無奈的女性命運,但是她的人,她的作品卻超越了時代至今仍深深撞擊著人們的心靈。為著生老病死、春夏秋冬所聲聲嘆息又不甘寂寞。

「生、老、病、死,都沒有什麼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長去;長大就長大,長不大也就算了。 老,老了也沒有什麼關係,眼花了,就不看;耳聾了,就不聽;牙掉了,就整吞;走不動了,就癱著。這有什麼辦法,誰老誰活該。」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來回循環的走,那是自古也就這樣了的。風霜雨雪,受的住的就過去了,受不住的,就尋求著自然的結果。那自然的結果不大好,把一個人默默的一聲不響的就拉著離開了這人間的世界了。至於那還沒有被拉去的,就風霜雨雪,仍舊在人間被吹打著。」

若說沉重,卻又比不得《生死場》里見血見肉的農村生活。

「呼蘭河除了這些卑瑣平凡的實際生活之外。在精神上,也還有不少的盛舉,如:跳大神;唱秧歌;放河戲;野檯子戲;四月十八娘娘廟大會......」

有呼蘭河的火燒雲

「照得小孩子的臉紅紅的,大白狗變成紅的了,紅公雞變成金的了,黑母雞變成紫檀色的了。」

還有她的小花園

」我家有一個大花園,這花園裡蜜蜂、蝴蝶、蜻蜓、螞蚱,樣樣都有。蝴蝶有白蝴蝶、黃蝴蝶。這種蝴蝶極小,不太好看。好看的是大紅蝴蝶,滿身帶著金粉。 蜻蜓是金的,螞蟻是綠的。蜂子則嗡嗡的飛著,滿身絨毛,落到一朵花上,胖圓圓地就和一個小毛球似的不動了。「

我想蕭紅的童年還是快樂的,只是回憶是寂寞的。不論呼蘭河這小城裡有過怎樣的花花草草,鬧過怎樣熱鬧的娘娘廟大會,終歸過去的是要過去的,歷史的車輪往前一刻不停,我們也被輾著往前你爭我搶。。這是呼蘭河的故事,也是我們的故事。從那個呼蘭河小城到現在一個世紀了,變的是城市和社會體系,不變的是人性和永恆的寂寞。

還好祖國日漸強盛,伴著The Ludlows,再品讀這些文字,平實、文靜,但不乏一片北方冬夜裡的蒼白與荒涼,一場歷史的恢弘厚重,一種明快里透著的寂寞。這寂寞是從無知愚昧中走來,從麻木漠然里走來。

發現很多書第二遍比第一遍好看太多!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圖樣圖森破。

這是以前寫過的一段算是評論了,現在看來才是圖樣圖森破,在對蕭紅的生平有了更全面的了解後,我在想,她是怎樣在知道自己生命不久矣的流離輾轉中寫下的。心疼她。


剛看完,趁熱寫回答,對於這部小說,感覺有必要聊一下自已的感受。

首先《呼蘭河傳》能寫的這麼悲情,這麼凄涼,這麼的帶有一種史詩性的哀傷感,很大程度在於蕭紅在書中的角色是一個小孩。小孩和大人的不同是什麼?大人看問題總想著過去就算完了,小孩子就想著我要弄個明白。書中蕭紅髮出了無數很淺顯的問題,比如「我問祖父:「
為什麼小的時候離家?離家到哪裡去?」」
祖父說:好比爺爺像你那麼大離家,現在老了回來了,誰還認識呢?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小孩子見了就招呼著說:你這個白鬍老頭,是從哪裡來的?」
我一聽覺得不太好,好快就問祖父:
「我也要離家的嗎?等我鬍子白了回來,爺爺你也不認識我了嗎?」
再比如,「」我說:
「沒有燈籠杆子,若是有,為什麼我看不見?」
於是祖父又說:
「天上有一根線,大卯星就被那線系著呢。」
我說:
「我不信,天上沒有線的,有為什麼我看不見?」
祖父說:
「線是細的么,你那能看見,就是誰也看不見的。」
我就問祖父:
「誰也看不見,你怎麼看見啦?」
乘涼的人都笑了,都說我真厲害。
諸如此類的還有很多,語言都很直白,但卻很有感染力。我覺得呼蘭河傳中之所以能讓讀者閱讀時能身臨其境的感受是因為這樣直白的語言特色,裡面的「我」從來不對任何東西作出解釋,即使是極為荒誕的事,比如團圓媳婦死了,文中也只是一句「老胡家從此不大被人記得了。」這樣輕描淡寫的好處是————給讀者留下足夠多的情感空間,我把故事說給你聽,剩下的東西由你自已來挖掘。身為一個寫作者的話,特別是第一人稱小說,如果你是大多扮演旁觀者的角度,最重要的東西就是明白自已在小說中的分量,說的太多,容易讓作品的情感傳遞不連貫,說的太少,又無法讓讀者明白自已想要表達的東西。這是評判一個作家寫作高不高明的標準之一。

其二,對於《呼蘭河傳》能有這麼大的感染力是在於它的真實,真實才會有話可說,不會讓人覺得前後不一致。《呼蘭河傳》很容易讓人一口氣讀完,因為它就像發生在你身邊的故事,從「東二道街的大坑」到「團圓媳婦之死」再到最後的「馮歪嘴子。」你會發現這幾個故事是有前後順序的,先講「大坑」害苦無數人卻一直沒人填表明呼蘭河人的自私,再「跳大神」表明呼蘭河人的愚昧,這兩者就導致了「團圓媳婦」的死,最後再到「馮歪嘴子」,從「馮歪嘴子」這裡就可以看出作者的無奈,她懂得呼蘭河人的自私愚昧,但卻毫無辦法,所以她也沒有在小說中主動表明過自已的觀點,只是借最後「馮歪嘴子」妻子的死和他堅持養活他自已的兩個兒子來表明自已對未來呼蘭河人的一點期盼。

最後結合蕭紅的背景來說一說這事,蕭紅寫完這本書是1940年十二月,這時的她已經患有嚴重的肺結核和惡性氣管擴張病,身邊只有一個叫端木葒良的年輕小伙照顧她,當時又正值日軍侵華正盛的情況下,蕭紅是拖著病體一筆一划的寫完了這本書,一個人幾乎在孤苦無依,知道自已去日無多的境況下,對她的小說究竟有何影響,我不知道,1942年,日軍攻陷香港的聖瑪麗醫院,在炮火連天的背景下,蕭紅死去。
蕭紅不是一個左翼作家,她宣稱:「作家是在向全世界的愚昧人類寫作。」在當時胡風主持的作家座壇會上,胡風說留在後方寫不出抗戰生活的作品,蕭紅反駁說寫房東的姨娘一聽到警報就嚇得發抖,擔心她在外的兒子不也是反映戰時生活的作品嗎?可是在當時文壇極大的革命熱潮並沒有人支持她,就連蕭軍也因為和她政見不合離她而去,因為蕭紅當時的態度就是「我就想有個安安靜靜的地方寫東西。」
就今天來看,蕭紅是一個很可惜的作家,她當時在文壇並不受待見,儘管魯迅十分推薦她,因為在當時,左翼派文學作品十分流行,沒有人會想做一個單純寫文字而活的人。對於蕭紅來說,能寫作就夠了。或許對別人的指責她不是不明白,只是她那種超越了救亡,愛國,抗日的文學理念讓當時的文壇難以接受,當一個年輕的女作家認識到自已的使命是為了替低層人民立傳時,你能說她有錯嗎?

蕭紅是我最喜歡的民國女作家,《呼蘭河傳》也是我讀過最暢快的幾本書之一,蕭紅這一生無非是證得「自由」二字,你在現實中強迫我的,我就在文字中反駁你。


是以小說名義寫的記憶里的過去。風格就是作者的人生狀態。酸菜白肉。潑辣慌亂。放任自由生長。從中沁出美和酸。能引起你的共鳴。從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好作品毋庸置疑。


好中文的樣子。這本小書足以秒殺民國時期一摞著名作家的十百上千摞著作。


一生究竟要多少悲苦,才能讓文字透紙生涼!


其實挺無奈的,總是一些對於我而言難以看下去的文章,不管是張愛玲還是這最終非看不可的完全略同於淡化至沒有情節的《呼蘭河傳》。


我完全明白,作為寫作者那種在最寂寞的時日里能夠寫些瑣碎的東西會得到怎麼一種至大的慰安,但這並不意味著仍然憤青著一腦子的熱血無處發泄到目前為止似乎仍然看不到內心能夠真正安靜下來的可能的自己,會有多少分真實的情願從頭到尾認認真真地看完這種簡直要淡出鳥來的小說。小說,或者說是自傳,也並不是多長,卻也說不準看了幾個星期,磨磨蹭蹭勉強算是看完了,卻還要硬著頭皮碼出點什麼虛的真的有的無的,更而況,而今在看《呼蘭河傳》的,竟多是一些初中生了,以至於我甚而不能從百度上找到一篇有點參考價值的讀後感。但其實到最後我又多了了幾分對讀完這小說的感激,在《呼蘭河傳》里那些卑瑣平凡的生活,是那麼的真實。


老家在鄉下,那些生活往事里熟悉的影子有點模糊了,但也不是不能憶起。


拿著飯勺敲門框叫魂的事兒在我們那兒也常見。小時候每發一次高燒,去不去看醫生倒在其次,但魂肯定是要喊的,敲著門框地喊,去往白天走過可能唬到了的地方喊,點幾隻香大聲地喊,而病情最終也確實慢慢總是好了。


我們也看戲請神,搭一年一度的戲台,雖然妝著後生小姐的角兒許多時候都是一些老爺爺老太太,但看上面的人咿咿呀呀的唱也別有一種意味。


那時候家的後面也有一個小院,我也懷念那些園裡的蝴蝶、螞蚱、蜻蜓,還有那叢韭菜,看到這些熟悉的字眼倒也令人意外中就格外欣喜了。


而小時候外婆讓我背唐詩的情形又真的那麼熟悉,莫名也就勾出了幾分深藏的感觸。


裡面的人都算是善良的吧,沒有人刻意去害誰,只不過一種習俗,一種聽天於命,一種似乎遠去了的活法。


有二伯會在小團圓媳婦的葬禮後讚美雞蛋湯的熱乎,也說大話,也偷東西,那是流露真情時的那種無奈又是別一種脆弱;馮歪嘴子也一樣活不好被周遭的人們嘲笑,但因為兩個兒子又有了一種嶄新的別人羨慕不來的活的慾望;而老廚子一旦有了馮歪嘴子的小孩死了的猜測,便也興奮著要看熱鬧,但其實與有二伯的那種能打能罵能和好的關係也頗令人羨慕……


王大姐會在頭上插花,馮歪嘴子會把飯桌上的饅頭帶回家,也沉浸於跳大神的歡樂之中,還放河燈,搭戲台……誰能說他們沒有自己歡樂的方式,也許在我們看來,那些只能證明他們的精神貧乏,但在那樣的環境里,他們只能是他們。


最難過的片段應該還是小團圓媳婦,她黑乎乎笑呵呵的樣子一遍一遍濾過心頭,總是會有一種說不明的心疼,那不是看高爾基的《童年》的心痛,而更像一種《悲慘世界》里對冉.阿讓的難過。儘管我知道縱使在那樣的環境裡頭小團圓媳婦成功長大也很有可能就成為了他們,但十二歲傾向於無知的那種良善,該是在最無情的人看來也當淚滿衣衫罷。看到小團圓媳婦小小的的葬禮,卻有著小小的熱鬧,我又禁不住難過了。但當我想起,在我曾經見過的葬禮的飯席上大多還是那一聲聲「隨意」的勸酒聲,更多的也就不是那種感覺了。一場葬禮,該哭的人似乎最終都哭了,還能強求什麼呢,而該吃該喝的人自然總是有自己吃喝盡情的權利。至於死去的,畢竟還蒙昧著,乾淨著,還如天使般,來過,開過,也挺好。


除了笑呵呵的小團圓媳婦僅僅12歲,小說里唯一的純有亮色的人物或者要算「我」的祖父了,但在這種淡化情節的故事裡,有二伯、老廚子、老虎家等人的愚昧之下,祖父的亮色卻很是讓人生疑。我欣喜於小團圓媳婦的那種未入世的純凈,但是對於「我」的祖父該有怎麼樣的一種真實又不得不加以質疑。但如果說是專為作者懷念祖父的文字,又似乎不適合多說。


在所有的文字里,最喜歡的還是尾聲,尾聲著實很有往事如煙堪破紅塵的感覺。像一切都落幕了一樣,像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一樣,像一天的奔忙我終於躺到了床上閉上了眼一樣。那些舊的廢的,骯髒的難過的,欣喜的流淚的,都通通再也不見了。


原來一直不明白很多有名的作家為什麼總是愛用平淡無奇的字來寫生活的雞毛蒜皮 像三毛、李娟、余華以及此書作者蕭紅。而郭敬明等青春文學作家又是用華麗的辭藻,玩弄著文字加上離奇戲劇化的劇情吸引人們的眼球,想當初被悲傷逆流成河騙去了多少眼淚。長大以後,才區分出了兩者的不同。後者舞刀弄槍的營造著離奇場景讓人過癮了一時 時間久了以後就有種不真實、眼淚被騙了的恍然大悟。而後者無形之中的掌力,將我緩緩推進靜謐的河水裡,才發覺風平浪靜的外表下其實波濤洶湧,故事完了,只剩下我在湖中央不知所措,久久之後,還是沉浸在湖中的迷茫。 也正相笑傲江湖裡劍法和內力的區別,深厚的內力,無劍勝有劍。內力經過時間的沉澱,越濃、越堅不可摧,而劍法,總有被攻破的一天。
蕭紅的奇妙之處就是能把苦難枯燥的生活描寫得趣味盎然。天邊的火燒雲、後花園裡的小打小鬧都變成了人生大事。曾經我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好的作者會用大量筆墨來寫生活小事,意義何在。才漸漸發現生活大多數時候是平淡無奇的,為什麼不讓他看上去有趣一些呢。像三毛、蕭紅她們都是會生活的人。
很多人對那時封建的生活感到惋惜,痛心。而我想說,那就是生活的本來面目。就像今天我們覺得強姦犯被執行死刑沒什麼不對,或許若干年後人看我們也會覺得如此封建,如此不珍惜生命,也會像我們現在對團圓媳婦一樣痛心。如果懂得生活,你會發現沙漠里有生命,發現天空中有星星,發現士兵們打仗是因為戰爭是人類生活的一部分。生活就是一個節日,是一場盛大慶典。


一張詩意而殘忍又殘破的東北民俗風情畫卷。
一份孤獨的回憶,一些拼不成人間方圓的零碎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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