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看待辛棄疾詞中大量用典?
我很喜歡辛棄疾的詞,很man,可是女朋友覺得他的詞大多用典不喜歡,我該怎麼回應她辛詞用典?
首先,讀辛詞,即使你不懂得其中典故也可以僅僅從文字和音律中領會其無可比肩的氣勢,其遣詞造句已入萬古之境。其次,在描述龐大的歷史感的作品上,任何以景入詩都比不得以典入詩來的更直接和具衝擊感,即使你不懂得其中的意思,也基本不影響你感受其詩詞的氣勢。用典只是表象,其實用什麼典都表達不了辛所駕馭馳騁的狀態。在那一刻,世上已經沒有一個具象的事物能夠完全傳遞辛的氣勢了。所以,用不用典,是三萬里外的事。
....
賀新郎 賦琵琶
鳳尾龍香撥。自開元、霓裳曲罷,幾番風月?最苦潯陽江頭客,畫舸亭亭待發。記出塞、黃雲堆雪。馬上離愁三萬里,望昭陽宮殿孤鴻沒。弦解語,恨難說。
遼陽驛使音塵絕。鎖窗寒、輕攏慢捻,淚珠盈睫。推手含情還卻手,一抹《梁州》哀徹。千古事,雲飛煙滅。賀老定場無消息,想沉香亭北繁華歇,彈到此,為嗚咽。
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
你還有力去思考典故嗎。每次我讀到這,都顫抖地無力思考,哪怕讀一千次一萬次,也是如此。
一般來說,宋詞里典故用得少,或者不用典故,這樣的詞最好懂,李清照的詞在今天流傳較廣就是例證。北宋詞人用典相對的少,南宋用典就蠻常見了。話說,我一直想知道這種風氣是不是辛棄疾帶動的。
上一首我印象特別深的詞:
《踏莎行 ? 賦稼軒,集經句》
進退存亡,行藏用舍。小人請學樊須稼。衡門之下可棲遲,日之夕矣牛羊下。
去衛靈公,遭桓司馬。東西南北之人也。長沮桀溺耦而耕,丘何為是棲棲者。
看著眼熟吧?讀兩遍更熟吧?
「進退存亡」,出自《易經·乾·文·言》:「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聖人乎。」
「行藏用舍」,典出《論語·述 而》,孔子對其弟子顏淵說:「用之則行,舍之則藏。」
「小人請學樊須稼」,也出自《論語》,據《子路》篇記載,孔子的弟子樊遲(名須),請教孔子怎樣種莊稼,孔子不滿意地說:「小人哉,樊須也。」
「衡門之下可棲遲,日之夕矣牛羊下。」二句均出自《詩經》。《詩經·陳風·衡門》:「衡門之下,可以棲遲。」《詩經·王風·君了於役》:「日之夕矣, 牛羊下來。」
「去衛靈公,遭桓司馬。東西南北之人也。」三句分別來自《論語》、《孟子》、《禮記》。《論語·衛靈公》說,衛靈公問孔子如何打仗,孔子回答說: 「軍旅之事,我沒學過。」第二天便匆匆離開衛國。《孟子·萬章上》說:孔子離開衛國後,「遭宋桓司馬」。孔子在宋國的大樹下,同弟子們演習周禮,司馬桓魋 聞訊趕來,砍倒大樹,要殺孔子,他慌忙逃走。《禮記·檀弓上》記載,孔子說:「丘也,東西南北之人也。
「長沮桀溺耦而耕,丘何為是棲棲者。」二句均典出《論語》。《論語·微子》:「長沮、桀溺耦而耕,孔子過之,使子路問津焉。」長沮、桀溺諷刺子路跟著 孔子到處奔走,迷不知返,並嘲笑孔子徒勞無益。《論語·憲問》:微生畝問孔子:「丘何為是棲棲者與?無乃為佞乎?」對他進行指責。
……
這樣連起來,稼軒的意思就很好理解了。
一共十句,句句用典,而且全部都明用,用得十分熨貼。全篇運筆從容不迫,揮灑自如。
晉代人曾有集儒家經典中的句子成詩的,那隻不過是一種文字遊戲。而辛棄疾把這一形式運用到詞中來。詞中的句子全用四書五經中的成句,直抒胸臆,同時又不違反詞的格律。整首詞,風趣而不滯澀,洗鍊而不纖巧。充分體現了稼軒在語言上的高度技巧和大膽創新精神。
對於稼軒來說,詞只是他生活的一小塊,而對於後人來說,詞卻占著一個極大的比率。於是說他掉書袋,覺得他寫的東西晦澀難解……然而對稼軒來說,這些其實都是他的有感而發。他借文人的遊戲來抒發,他嚮往的先人前不見,他也看不見來者,從他被叫作辛棄疾開始,就註定他會與那些故紙堆里、能給予他啟發和力量的故事一起,度過這一生。他要在自己被自己撓的謝頂之前,把自己的暗火、困頓、鬱結等等統統都抒發出去……還會管怎麼讓看客滿意嗎?怎樣讓那些老學究稱讚自己的詞寫的好嗎?
他把「詩餘」,把這種「文字遊戲」拓成了更寬更廣的東西,用他辛棄疾的方式,用他辛棄疾的才華。雖然八百年來不斷有人嘲笑他「掉書袋」,然而這並沒有什麼卵用。
書讀多了難免有炫技的慾望
而且很多話直接說出來不好、用典逼格立馬就高了
很多人不喜歡辛詞典重,但說句不好聽的,讓你弔書袋你還吊不出來呢看樓上解答,多數都是辛粉,呵呵。
其實,題主無需在這方面去回應你的女票。能以辛詞太多用典做不喜歡的借口,也必是知詞之人。從這點看,題主和自己的女朋友還是有共同愛好的,只是青菜羅卜,口味的些許差異而已。
但你的問題,並不在詞的本身,而是想如何說服對方接受你的觀點,力圖去改變對方——這樣的可能性並不大,搞不好可能會犧牲你們兩人之間的感情。
如果是我的女票,不喜歡辛詞,我不會去做任何解釋。與其說服(迫使)對方接受自己的觀點,不如去尋找雙方之間的共同愛好點。求同存異,相互包容,才是兩人相處的王道。
稼軒詞成之後的用典,用王國維的話說「幾於神者」。
但!有時候一用典,「時空亘古」的滄桑是出來的,問題也跟著來了。
比如,王國維極力推崇的《賀新郎.送茂嘉十二弟》的下闋:
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
士、悲歌未徹。啼鳥還知如許恨,料不啼清淚長啼血。誰共我,醉明月
句句是用典,句句流暢,而且銜接之緊密,嘆為觀止。然而,仔細一看,意思似乎有點....:
「等你回來,咱估計都掛了....唉,說這些幹嘛,估計你也沒法活著回來了,哥幾個今天來就是送你上路來的....今天回去我就得吐血啊,吐血....不說啦不說啦,喝酒,喝酒,哎,你們怎麼都不喝?」
反正如果我是茂嘉,雖然身遭貶謫確實不太幸福,聽到大哥這麼說,肯定嚇得半死...
這個問題得分兩部分說
辛棄疾的用典,是才學和心氣都到了那個地步,自然勃發形成的,跟一般人的刻意安排是有區別的,他的用典確實是達到了信手拈來就地擲去的境界,這種天分才情是很難得的,確實是一代大家。
但是你女朋友還是可以覺得典故艱澀不好懂,不喜歡,這是另一回事,沒有什麼規定說好的文學作品就得人人喜歡吧?不喜歡不讀就是了,說不定哪一天知識和閱歷達到了,又突然喜歡了呢。這就像莎翁的英文詩當然是很美很美的,但沒必要逼著不懂英文的人去喜歡它,甚至為了看懂它去學英文吧?反正我肯定不敢叫我家老爺子去學英文看莎士比亞。。。。我也有同樣的問題。。。辛武將出身,遣詞造句上與蘇軾等有些差距,用典稍多,的確難入那些精益求精之士的貴眼,然而我卻覺得大量用典,淺易懂,正體現他乃真正一介武人,乃沙場之將!詩詞只是他插柳之作。
辛棄疾:亂世用重典。 —— 馬伯庸
首先題主若很喜歡辛棄疾,肯定得知道辛棄疾可不僅僅是一個詞人啊。
他早年曾率五十人闖入敵營擊殺叛徒張安國(一說是生擒),戰鬥力驚人。
然後他還是一個優秀的將領,著有《美芹十論》與《九議》,條陳戰守之策。
然而這樣一個有勇有謀的人才,碰上當時宋朝孱弱,主和派當政,他仕途不順,一再被貶,我們中學時快寫爛了的「壯志未酬,報國無門……」正發生在他身上。不得志怎麼辦,悲憤怎麼辦,要寫詞發牢騷,發牢騷如果太直白就不好了,也不是他性格。所以借用典故正是發牢騷的絕佳方式。且看他的兩首用典發牢騷的代表作:
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
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遙岑遠目,獻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樓頭,斷鴻聲里,江 南遊子。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鷹歸未?求田問舍,怕應羞見,劉郎才氣。可惜流年,憂愁風雨,樹猶如此。倩何人、喚取紅巾翠袖,搵英雄淚!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舞榭歌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斜陽草樹,尋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贏得倉皇北顧。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鴉社鼓。憑誰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然後,針對題主的問題,我覺得你女票說用典太多只是個借口啦。事實上,辛棄疾有很多不怎麼用典的詞啊,本人才疏學淺,只列出一些大家中學都學過的。
(ps: 之前我還貼了一首最喜歡的《破陣子》,然而評論區說的「八百里分麾下炙」,我之前都不知道是個用典~!  ̄ε(# ̄)醜奴兒·書博山道中壁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說愁。
而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西江月·夜行黃沙道中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頭忽見。清平樂·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
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亡賴,溪頭卧剝蓮蓬。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聞鷓鴣。
所引用詩詞原文皆來自 古詩文網-古詩文經典傳承 。
她不喜歡辛棄疾的詞就不喜歡好啦,
她喜歡你不就夠了?!
你要是不喜歡她不喜歡辛棄疾的詞,分手咯~
怪辛棄疾就好了。
說的簡單通俗點。
我們平時和街坊四鄰聊天,也喜歡說「我朋友」「我同學」如何如何。
可能和辛棄疾的心態一樣吧。
「白雲朝夕異,明月古今同」
腹無英雄氣,不學稼軒詞。
辛棄疾用典全是因事取意,自立一方天地。以前人的論斷說是「驅使莊騷經史」、「如禪宗棒喝,頭頭皆是」、「一經運用,便得風流」。這種特色一方面是因為辛詞發前人所未發,自然要用前人所未用,不如此就不能表達胸中氣象,這是內容與形式的統一,並不是有意要為生僻語;另一方面,稼軒本人才大氣雄,詞勢有若三峽水瀉、詞境猶如山陰道中,有如此廣闊的氣象,自然要開闢新的材料源。所以辛詞下筆驅使莊騷經史為之奔走,也是因為其個人腹中山川廣大,自有磊落英雄氣,必然要形之於外造成熔鑄百家、筆力峭健的面貌。
所以辛詞用典是表象而非實質,它的實質應當是是以氣馭詞,自然造成的不同氣象,辛棄疾被稱作「詞中之龍」,說的就是辛詞的格局了。後來學辛者多學其表而沒有辛棄疾的英雄氣,寫出來的東西既沒有傳統詞作「本色」又沒有辛詞的氣度,只能說是邯鄲學步、貽笑大方了。
PS:不知道是不是我見識淺陋,我總覺得本朝太祖詞作的氣象很像辛詞,不過太祖與稼軒不同之處在於能盡情施展抱負,在詞作上用心就不如稼軒了。這種事說起來是該為稼軒慨嘆呢,還是該為後世讀詞人高興呢?或許我是個惡毒人吧……不用想辦法回應。你女朋友只是從感性上不喜歡辛棄疾的詞,用典只是辛詞的一個特點罷了。你再說她也還是不喜歡,因為感性上的東西強求不得啊!詩詞之美在於那種一見鍾情心領神會的感覺,讀詩詞就像談戀愛,沒感覺就是沒感覺,縱使別人說出再多優點也沒有用。所以嘛,各自愛其所愛就行了。
可惜流年,風雨憂愁,樹猶如此。
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每次讀到這類話時,都不自覺把自己代入作者當時的處境。有種想痛哭卻流不出淚的難受感。此時已被辛棄疾那種壯志難酬的熱血打動, 完全來不及去思考原典故的事。
可以建議你的女朋友靜下心來先了解一下南宋整個歷史背景及辛棄疾的個人經歷,再讀就能感受到那種慷慨激昂的傲骨豪氣。李清照,陸遊,文天祥,莫不如是。修辭和典故只是一種外包裝,不要過多被其吸引,而是剝開它,發掘此中真意。
(上次讀岳飛的《滿江紅》,就毫無預兆突然淚奔了。以前從來沒有過,我想可能就是讀詞時草草了事,不假思索,讓自己的「觸覺」變得遲鈍了)
學幼安者,率祖其粗獷滑稽,以其粗獷滑稽處可學,佳處不可學也。幼安之佳處,在有性情,有境界。即以氣象論,亦有「傍素波干青雲」之概。寧後世齷齪小生所可擬耶?——王國維《人間詞話》
用典的關鍵是有沒有斧痕匠氣,個人覺得辛詞有一首「甚矣吾衰矣」更能體現吧,詞人基於大量文史閱讀積累,信手拈來的典故,和後世有人為了「句句用典」拼出來的東西在氣質和語感上都不一樣。
討厭用典多,一方面是自身積累不足,看見不懂的典故就覺得是別人賣弄,就像窮屌絲看見高帥富用個腎6就覺得人家是炫富,其實人家拿腎6的手上掛的手錶就幾十萬,只是屌絲不認識。
另一方面是懶惰,在自己不了解的前提下,又不肯去了解典故的詳細情況和語境情境,就對自己說:這種賣弄之作並沒有什麼文學價值。騙自己久了,自己也就信了。
我也來說一點,因為南宋半壁江山,辛棄疾用典大多選用三國、六朝故事,而六朝歷史為後人所生疏,所以辛詞顯得難懂。
用典說明看書多啊┗┃? ?┃┛
用典可以微言大義,典故鋪陳得當,有華麗麗的效果。
用典多沒啥問題吧。之前逛宋詞吧,吧里常以典多為榮。
李白也常用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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