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們施行計劃死亡而不是計劃生育,今天會是什麼樣子?
一個偶然的機會和朋友扯淡討論計劃生育,突然想到如果反過來,計劃死亡:
六十五歲登記,七十歲進國立養老院,八十五歲強制安樂死。此為國策,全國上下統一執行,誰敢違反藏匿,計死辦扒房逮人還罰款……如果這一切成立,我們今天會是什麼樣子?
《計劃死亡》
連載一個故事。本故事純屬虛構。
楔子
從1980年元旦那天在直隸XX區「計死辦」安樂死第一批80歲老人開始,此計劃已經實施30餘年了。
我生於民國25年12月13日,國都南京。民國26年12月13日,鬼子對南京進行了慘無人道的大屠殺。當日是我一周歲生日,我僥倖活了下來,而我的父母親族盡數罹難。
我青年時投身行伍,隨軍參與渡江戰役,之後參加高麗戰爭。戰後5年退伍成為一名工人,再後來進入政府機關,60歲的時候以科長身份退休。
今天是2016年12月20日,一周前我剛過完自己的80歲生日。那天全國警鐘常鳴,從黃海海畔到帕米爾高原,從漠河到三亞,警鐘聲終日不停,告誡人民勿忘國殤,振興中華。我的生日便是30萬同胞的死難日,這個生日我並不慶祝,也從沒慶祝過。我的身份證上寫的是生於1937年12月13日,這樣說來我多出一年時間可以活。
這些年來我見過太多死亡,見怪不怪。我本應在79年前的寒冬煉獄裡死去,能苟活一生慶余年我已經滿足了。如今兒孫滿堂,重孫也將出生,對人生也沒有太多眷戀。縱然身死也算了無遺憾。
「計死辦」的權力日益滔天,政府幹部,普通群眾,無一不對他們側目而視。安樂死是國家的法定政策,沒人能違反。計死辦作為執法機關,更是可怕。家裡有一個老人不合作,不肯在80歲生日之前接受安樂死,那麼戶口本上所有人立即減少5歲執行安樂死。一戶人(以戶口本為準)不肯接受安樂死,則整個街道辦所有人減少5年執行。法制安樂死不得低於60歲執行,主動申請安樂死的可以給家屬帶來巨額補償,送學區房送好車,給孩子分配好工作。40歲以上公民均可主動申請安樂死。
兩年前,年僅60的隔壁老王被兒子兒媳強迫申請安樂死。死後在中心區給他兒子分了一套頂級學區房,老王孫子也讀了本市最好的中學。再過幾年老王的媳婦也「主動」申請安樂死,批准執行後老王的兒子兒媳成了大企業里的中層幹部,每年收入漲了10倍。
兒媳婦總想讓我去安樂死,10年來給我申請了不下12次。可笑,她以為計死辦的人就那麼蠢,會主動給你辦?笑掉大牙。我反正無所謂,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看誰先被安樂死。我當兵時好幾個部下都在本地計死辦上班,首都計死辦那裡我也認識人。
若真的撕破臉,恐怕我孫子也沒媽了,明年春天出生的重孫也沒有奶奶了。而尚未出世的重孫和我最愛的孫女瑞瑞,便是我在這世上最後且最深情的留念。
若我死了,那麼我便見不到我的重孫成長,更看不到我孫女出嫁,心頭不禁一緊。有什麼辦法可以逃過計死辦的魔掌,讓我多活幾年呢?這個得好好想想。
這便是我決心和計死辦鬥爭的第一天。
第一章:南京。
1946年5月5日,南京重慶成都。
蔣委員長上個月在重慶宣布國民政府還都南京,在5月5日他舉行了盛大的還都典禮。處處張燈結綵,國民群眾紛紛舉旗上街歡迎蔣委員長歸來。南京再次成為首都,南京國民又一次驕傲的成為首都國民。
天剛破曉,委員長站在鏡子前穿上他特製的上將軍裝,配上五枚勳章,牽著身著華服的宋美齡驅車前往長江路國民大會堂舉行還都典禮。
十歲男孩宋魚擠在長江路右側的人群里靜靜地看著委員長的車隊,雙手合握十字架,眼角流下熱淚。宋魚的父母親族在九年前的大屠殺中被鬼子悉數屠滅。一位好心的天主教教士在堆滿屍體的枯井旁中發現了奄奄一息的宋魚,將他帶回教堂收養,親自施洗,給予天主教式教育。
教士來自美國賓夕法尼亞州費城,名字叫艾瑞克·格雷格·布萊克。南京大屠殺開始那天,Father Eric正在教堂里閱讀菲茲傑拉德的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淞滬會戰打響之後,這個教堂的教士修女,和大部分在南京的神職人員一樣,都紛紛逃離南京,並回到所屬國家。艾瑞克教士決定留在南京,為戰爭中的南京市民向上帝禱告,並在需要的時候為受傷軍民提供醫療幫助。艾瑞克教士二十年前就讀於哈佛大學神學院的時候,恰逢美國參與第一次世界大戰,他選擇參軍成為一名隨軍牧師兼醫療兵。在法國參與了亞眠戰役,阿爾貢森林戰役。戰爭歲月堅定了他的信仰,戰場上救死扶傷鍛煉了他的意志。救死扶傷是他的天職,責無旁貸。他是信仰堅定的牧師,無懼戰爭與死亡。
可是鬼子的獸行還是嚇壞並激怒了他。當鬼子兵闖進他的小教堂的時候,牧師穿著黑色教袍在鬼子指揮官面前揮舞十字架,像一個置身於斗獸場上的角鬥士一樣,想用手中的十字架與軍刀染血的鬼子軍佐決一死戰。鬼子軍佐無視他這個身體羸弱的中年牧師,用刀鞘把他打倒在地,然後發出嘲弄般的鬨笑聲。
艾瑞克牧師離開教堂只身前往地獄一般南京城,他想救出一些幸免於難的平民。南京城裡屍枕狼藉,血流漂櫓。不論是中國軍人還是普通老百姓,屍體上都有彈孔和刀痕。沾血的頭顱被割下排列成三角形或圓形的圖案擺在地上,有的還掉出了眼睛,不論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不僅街道上有屍體,房頂上,圍牆上,車軌上,水井裡,窗戶口都有死者或者死者遺體的一部分。冤死中國人的屍體布滿城市的每一個角落,喪家犬野貓和老鼠蛆蟲蟑螂一起分食這些屍體,留下的是染血帶肉的白骨。腐臭味如同濃煙一樣嗆人口鼻。僅存下來的生者多為女孩子,她們負責清理在市中心區附近的屍體,以便於讓鬼子的師團司令入駐總統府。
艾瑞克牧師在布滿屍體的枯井旁聽到了嬰孩哭啼的聲音。他撲向屍體堆蹲在地上尋找那個啼哭的聲音。枉死者的鮮血布滿他的雙手,白蛆粘黏在他的黑色教袍上,褐色的頭髮上也有鮮血的痕迹,蟑螂老鼠從他腳邊溜過。翻開第18具屍體後,在一具肥大女屍的側胸下,他抱起了啼哭的嬰孩,綠色眼睛裡散發出慈愛的微光。看來這個女人在死前都在守護這個嬰孩,用身體幫嬰孩擋住了子彈和刀刺。「感謝上帝,感謝主的憐憫,讓這個孩子活了下來,這是上帝的旨意,阿門。」艾瑞克牧師抱著孩子跪下向聖母瑪利亞祈禱。
牧師抱著孩子回到自己的教堂。教堂里刻有耶穌受難像的鑲金鍍銀的十字架連同所有珍寶,比如聖母瑪利亞彩色琉璃壁畫,12世紀拉丁文原文手抄版聖經福音書等都被鬼子洗劫一空。出於對美國的尊重鬼子並沒有放火燒掉這座小教堂。與此同時鬼子把中國人的寺廟,道觀,教堂,連同村外的宗族祠堂,都燒了個遍。烈火焚燒了中國人的祖先和神明,這是無法饒恕的褻瀆。牧師從廚房裡拿出兩個長木板,自己用釘子做了個簡陋的十字架,放在教堂中央。從儲藏室的水缸里取出一盆水,拿出隨身攜帶的聖油和英文版聖經新約。他念誦著使洗者約翰給耶穌基督施洗時念誦的經文咒語,把孩子放入水中施洗,完後在他的額頭上塗上聖油。
孩子脖子上用細細的紅線穿起一個玉佩,玉佩是一條綠色的魚。既然是主送給我的孩子,那就叫他宋魚吧。他受了施洗,給他的教名叫John吧。牧師心想。
第二章:登記。
2016年12月24日,平安夜。門外傳出咚咚敲門聲。「宋瑜先生在嗎?請問宋瑜先生本人在家嗎?」一個男聲在門口詢問。
鬍鬚整齊的中年男子打開門,看著門外身穿制服的年輕人問道:「你找哪個宋瑜?」
年輕人看著手上的名單,說:「宋朝的宋,周瑜的瑜。宋老先生是住這裡嗎?「中年人回道:「正是家父,你是什麼單位的,找家父有何貴幹?」
年輕人露出微笑,兩個淺淺的酒窩出現在他稚嫩的娃娃臉上:「我是人口計劃總局南京分局的辦事員,名字叫許平。來給宋老先生做登記。」
聽到人口計劃總局這個名字,中年人臉上嘴唇緊抿眉頭緊皺。他想趕走這個年輕人,可是「計死辦」的人哪有那麼好惹?若是他懷恨在心在報告里給你寫個 「不遵國策」,輕則坐牢重則全家遭殃提前安樂死。
我聽見謹艾在門口和人吵起來了。謹艾這孩子都快60了,還那麼衝動。我扶著牆壁走出屋子,坐在在客廳的軟沙發上說:「謹艾,快讓門口的客人進屋。在門口談事兒非待客之道,若被人知道會嘲笑我們不懂規矩。」
中年人面露不悅說道:「客人請進。招呼不周,請多擔待。」
年輕人脫下鞋子進屋,說:「哪裡哪裡,叔叔客氣了。是晚輩沒有提前預約,貿然來訪,實在叨擾,抱歉抱歉。」說完年輕人走到我對面的沙發旁坐下。
謹艾從廚房端出兩杯茶,一杯遞給我另一杯遞給了來家的年輕人。年輕人站起來躬身接茶。
看來是個很有禮貌的年輕人,年紀輕輕就能在「計死辦」上班,一定是是很優秀的年輕人,我心想。
「小夥子今年多大了?在那個處當職?」我問道。
「晚輩許平,在人口計劃總局南京分局行動處當職。」年輕人說到。
「喝茶。年輕人,我問一下你,趙林,趙處長還在行動處嗎?我好久沒見他了。」我問道。
年輕人喝口茶,放下茶杯說:「趙處長曾是我的直屬上司,兩個月前已經被調往北京總局擔任總局計劃廳的副廳長了。現在的處長是顧衛民顧處長。」
看來趙林今年高升了,這是個重要消息,得記下來,說不定他以後能幫上忙。
「小夥子你來找我有何貴幹?」我問道,順便拿起茶几上的瓜子磕了起來。
許平說道:「我今日前來,是給宋老先生做登記的。老先生今年七十有九,實乃高壽。國策規定,過完七十九歲生日以後每個老人都得做登記,晚輩也不請自來了。希望宋老先生能諒解支持我們的工作。一切為國家服務。」
我怎麼會聽不出這是小屁孩的威脅和恫嚇,說的冠冕堂皇言辭懇切,實際上不就是讓我乖乖束手赴死嗎?
謹艾聽見年輕人的話後氣沖沖地跑過來,把手提著的水壺裡的水倒在年輕人身上,說:「你這是要家父死嗎?」說完扔下水壺雙手抓住年輕人的衣領把他從座位上抓起來。
我看到這一幕怒火從心底燒出,憤怒地說道:「謹艾,快放手!哪有你那麼粗魯對待客人的?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父親嗎?」
謹艾鬆開扯著年輕人衣領的手,眼帶淚花地走進陽台,依著欄杆點燃一支煙。年輕人呼吸急促,他臉上已有漲紅的慍色,一張清秀名利的娃娃臉上露出微笑。他坐下來看著我說:「宋老先生,我和你無冤無仇。我來登記,也是為了單位的工作;單位的工作,也是為了全國民著想。身為國民,自當遵守國策。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我端起茶杯慢慢品茶,看著年輕人漲紅的臉說:「小夥子,我支持你的工作。我們一家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國民,我像你這麼大時正在高麗和美國佬作戰。在危難之際,我挺身而出保家衛國。我深知沒有國家,國民就是無土飄萍,無母棄兒。怎麼登記你和我說,我全力配合。」
年輕人聽後喜笑顏開,從包里拿出一打資料。說:「宋老先生,國策規定,每個月15日進行計劃休眠。您的生日在12月13日,那麼我安排您在明年2017年的12月15日進行休眠。您的戶口所在地是本市本區,所以地點就是本市計劃局第一附屬醫院。」說完他把那打文件遞給我,我舉起來看。
「若沒什麼問題,請您在右下角簽字,順便寫上身份證號碼,感謝配合。」年輕人補充道。
我從桌子旁拿起老花鏡,仔細看這封文件。右下角有單位的紅印,有主管領導的簽字,這是真的公文,不是年輕人拿來誆人詐騙的偽造品。事實如此,國事如此,我除了簽字又能做什麼呢?於是我從上衣口袋裡面掏出筆簽下自己的名字。
「好了,我簽完字了。謝謝小許。」我把文件遞給年輕人說道。
年輕人站起來雙手捧著文件說道:「宋老先生放心,感謝您的配合,我們一切都會按照國策辦事。請您放心。我先走了,感謝招待。」說完年輕人和我握手,然後徑直走出門去。
年輕人走後謹艾走了過來,坐在我旁邊的沙發上,靠著我的肩膀哭了出來。
我抱著哭泣的謹艾,想到了他14歲時候追女孩子失敗後也是這樣靠在我的肩膀上哭泣,跟我訴說他內心的苦澀和悲傷。謹艾是一個外科醫生,也作為軍醫上過南境戰場。用一把手術刀救死扶傷,如今他將和父親做個為期一年的漫長的告別,他能救病人的命,卻無法救他父親的命。他已經是一個孩子的父親也即將成為另一個孩子的爺爺,如今他又一次像脆弱的青春期男孩一樣趴在我肩上放聲大哭,此時距離他上次對我哭泣已經過了快四十年。
個人的生命在集體的面前是脆弱渺小的,沒有人能反抗命運,更沒有人敢反抗國策。
第三章:渡江。
1949年4月23日,解放軍指揮官陳毅元帥指揮第三野戰軍率先解放南京。翌日中午,南京城裡最後的守軍國軍68軍在軍長譚志強少將的帶領下向陳毅元帥投誠。陳毅元帥接受投誠,並將這隻部隊拆散整編任命為預備役新第101師,並由譚志強少將為副師長。師長郭羽和政委陳梁則是原三野中層指揮官。師長郭羽在孟良崮戰役中有表現傑出,所率連隊殲敵三倍於己,被破格提拔,如今30歲出頭已是師長。政委陳梁在抗日時期深入敵人政府內部,給組織提供了許多機密要文,為抗日勝利做出很大貢獻,29歲已經擔任師里的政委。他倆都是陳毅元帥欽點的年輕軍官。
在1949年夏季,我告別了艾瑞克牧師,選擇加入解放軍。被編入預備役新第101師。此時我年紀才12歲,負責徵兵的上尉看我年紀幼小,不想招募我入軍營。此時譚志強副師長路過,看到了我胸口掛著的十字架,饒有興趣的用英語詢問我問題,我也用英語回應。譚副師長很開心,就把我留在了他身邊做警衛員。
譚副師長問我:「青年人,你叫什麼名字?」
我回答:「宋魚。宋朝的宋,鯉魚的魚。」譚副師長搖搖頭說:「這名字不好,聽起來像魚販子。我給你改改,讀音不變,叫宋瑜,周瑜的瑜。你喜歡嗎?」
我覺得聽起來很棒,連忙點頭答應。
譚副師長是黃埔三期畢業的軍官,畢業於1926年1月,隨後加入國民革命軍參加北伐,屢立戰功。從連長做起,積功至少將軍長。他是澳門人,父親是孫中山的反清革命戰友,一起在澳門鏡湖醫院行醫,一起組織廣州起義。後來譚志強也成了蔣委員長心腹要員。蔣委員長預知戰況不妙,早已帶著近百萬精銳部隊退居台灣。譚志強接到蔣委員長誓死抵抗的命令,可是他知道委員長已經逐步把精銳部隊都撤到台灣島去了,自己哪怕和部下全部玉碎殉國也沒任何意義,無非就是給更多懦夫逃往台灣創造時間罷了。他深知自己和部下已經成為了委員長的棄子,而這個黨國也不是他曾經效忠的那個黨國了,與其帶領部下和全城居民一起死,不如早點向解放軍投誠,還能留住性命。
譚志強副師長今年約莫47歲,已近知天命的年紀。他身材肥碩,穿著定製版特大號軍服,肚子和腦袋都是圓圓的,圓圓的腦袋上長了又一雙大大圓圓的眼睛,大大圓圓的眼睛上還戴著更大更圓的黑框眼鏡。走起路來總會出虛汗,不論夏天還是冬天。在參加軍事會議的時候習慣性的靠著座椅睡著,時不時還會有微弱的呼嚕聲。看起來並不像一個解放軍高級軍官,反而像一個南京城裡錦衣玉食養尊處優的富翁資本家。郭羽師長和陳梁主任都對他放任不管。論年紀,譚副師長最大。論戰功論資排輩,在北伐的時候譚副師長就從珠江打到長江,與吳佩孚孫傳芳的軍閥部隊鏖戰;到了抗日的時候譚志強已經是副軍長,率軍在長沙與日軍血戰連年。開會的時候要是譚副師長提出寶貴的戰略意見,或者關於軍官人士任免的安排,郭師長和陳政委也不好拒絕,雖然現在自己的軍職高於譚副師長,可是譚副師長身上掛有民國陸軍的少將軍銜,自己二人還只是上校。但譚副師長是一個知趣的人。
我們101師一個季度都在南京休整,軍隊里半數是降兵半數是沒摸過槍的新兵,連級以上軍官大多都是三野各師調來的解放軍資深軍官,因此我們部隊並沒有被投放至下一輪兇猛的繼續進攻。
五月初的南京,梅雨連連,天空時不時都下有小雨,不知是下雨還是戰爭的緣故,秦淮河兩岸的商鋪緊閉。兩位師長和陳政委相約在南京的中央飯店,那是南京最好的西式酒店。
宴會的地點是中央飯店主樓3樓的宴會廳內。宴會廳是西式宴會廳,長條桌,能容納約莫20位客人就坐。我身為譚副師長的警衛員有幸進入宴會廳執勤。
當我站在譚副師長身後進入宴會廳時,裡面已經坐滿了101師的團級以上軍官。師長郭羽坐門對面的主人位,他右手邊的女主人位則坐的是陳梁政委,而主客位留給了譚副師長。
那天我什麼都不明白。後來在長津湖與美國人作戰的時候我猛然想起這件事,才發現譚師長終究是「客人」,不是「自己人」。
期間郭師長和譚副師長兩人談笑風生。譚副師長稱讚郭師長說:「聽聞郭師長您曾是燕京大學的高才生,盧溝橋事變後毅然投筆從戎奔赴延安投身革命,在秦晉之地與日軍作戰,後又在孟良崮大破叛軍,擊斃賊首張靈甫。年且30就擔任師長職務!年輕有為,是少年英雄。譚某敬您一杯葡萄酒!」說罷譚副師長把整杯葡萄酒一飲而盡。
郭師長笑笑:「譚師長黃埔畢業,一生經歷北伐抗日,大仗小仗身經百戰!您是前輩,我郭羽敬您一杯。羽本一介書生,在燕京大學學習日語,本來想當外交官,報效國家。求學期間日寇犯疆,國無寧日,民不聊生,中華大地上塗炭生靈!羽無法熟視無睹!遂投筆從戎,奔赴延安。今日多虧組織賞識,讓我做這個師長。不滿譚師長您說,我郭羽並無指揮大規模部隊的經驗,擅長的無非是帶隊衝鋒的粗活。而陳政委也只知道處理政治後勤工作,作戰他非他所長,軍務上的事一切都得仰仗譚師長的豐富經驗啊。」
譚副師長喝急了酒,臉上開始微微泛紅。他加快語速說:「譚某老矣,不中用了。解放全中國還得靠你們這些年輕人!郭師長陳政委還有在座其他青年俊傑,你們是國家的新希望。譚某就盼著全國早日解放,自己也能回到澳門老家養老,給逝去的老母掃墓,了殘此生。」
郭師長想回敬譚副師長,這時他看到了陳梁政委的眼色,他便把杯子放下,還給陳政委使了個臉色。陳政委此時站起來舉起酒杯說,他的聲音有著年輕人拘謹和溫和:「我昔日潛身在汪偽政府,在武漢總能收到譚師長和薛岳大將軍於湖南長沙大破日寇的戰報。可恨無法慶祝,也無法見見這位勇將。今日得見,先干三大白為敬!」說完陳政委連和三滿葡萄酒杯的茅台白酒,臉色依舊黝黑,並未泛紅。眼神也銳利,毫無醉意。
此時譚副師長竟然睡著了!仰躺在椅子上呼呼大睡,鼾聲不止。
第四章:家宴。
2017年1月1日,元旦,晚上七點。
今天是元旦,全家人團圓圍坐在客廳的圓桌之上。謹艾和他妻子李佩,謹記和她丈夫王局長,謹克和他妻子林梅,還有我的孫子宋校忠和孫媳婦李曉靜,外孫王可久,我最疼愛的小孫女瑞瑞。
唯有我右手旁的女主人位是空著的,那是我太太的專屬座位。自她走後的每場家宴,我都會給她擺上碗筷刀叉,盛上清燉鯽魚湯和她愛吃的八寶飯,有時候還會燒一道她頂愛吃的紅燒獅子頭。再拿出她年輕時穿軍裝的黑白照片放在桌旁,照片里的姑娘一張圓圓的包子臉分外可愛。
我和太太是在1950年寒冬認識的。她比我大4歲,我認識她的時候只是14歲的小毛孩,而她已經是落落大方的成年姑娘了。我和太太都是軍人,高麗戰爭時我們在軍部負責翻譯工作。她翻譯敵軍的電台我負責審訊美國俘虜。戰爭結束當年我們向組織申請結婚,第二年組織批准後完婚。
太太三年前被「計死辦」的人帶走執行安樂死了。她在家的時候我總和她吵架拌嘴,而她不在了我卻無比想念她。想念她的微笑,想念她抱著新生兒時慈愛的目光,想念她放滿辣椒辣油的水煮牛肉,想念她讀英語的英式口音,想念她和賣菜李大媽砍價時的威風,想念她睡前的深情一吻,想念那張圓圓的包子臉。
我多麼想揉揉她的臉再親一口,再一次牽起她的手去長津湖看看,那是我們相遇的地方。可惜她已經先走一步,我能做的只有思念和懷戀。
看到一家人團聚,熱淚如雨滴一樣慢慢順著我的臉龐流下。年且八十,倥傯一生,我見多了死亡與悲傷,並不常哭。今天不知怎麼的,竟然哭了出來。上一次哭是三年前的和太太在計死辦分別的那天,再上一次哭泣是我抱著新出生的長子謹艾那一刻。再早關於哭泣的記憶,已經全然被我拋在時間的長河裡了。
由於飯桌上謹艾妻子李佩和謹記二人因為我名下在新街口的一棟公寓樓的財產所有權而吵起來了,吵著吵著還互相摔碗筷,紛紛揚言要去法院處理。
我也真是無奈,將死之人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我過了元旦就帶女兒謹記去做房產公證,怎麼地都不能給那個總想我死的兒媳婦李佩。
此時我看著太太的照片,想到了我們的證婚人郭羽軍長。
郭羽軍長在戰爭後被副主席欽點做了女婿,被調至空軍政治部。過了十二年後,副主席叛亂失敗後潛逃北極熊國,墜機死於草原。郭羽因此也被負責審訊的憲兵連夜抓走,第二天在首都密雲水庫的堤壩上發現了他的屍體,頭骨破碎·牙齒脫落·耳朵少了一個·鼻子也被削去·右手被連根斬斷·腹部不斷出血。致死的應該是喉嚨那深深的許多道刀痕,刀痕由淺至深,一看就是被切多次才咽氣。一個英武戰功赫赫的將軍就這樣死於莫名的冤屈之中,他死後曾經和他關係密切的部下有20個以上的上校軍銜的軍官也都在接下來的半年中不知不覺的死去。我們無法談論政治的正確性,就像我們不知哲學究竟是不是起源於泰勒斯一樣。
我又想到了譚志強副師長。譚副師長在解放以後通過香港轉路回到了澳門家鄉,在那裡平靜的度過自己的下半生。
陳梁政委則在2000年被注射安樂死,死前他一直呼喊著羽羽這個名字。
英雄們在亂世拿槍為命運奮鬥,而在和平安定的年代裡卻不得不向命運低頭,乖乖認命。
我自幼就是孤兒,沒有家人。唯一的家人應該是艾瑞克牧師。我參軍後不久艾瑞克牧師也去世了,我當時隨軍在珠江一帶與叛軍作戰,沒來得及參加他的葬禮,心中總有遺憾與傷痛。我第一次參加家宴應該是1954年和妻子結婚的時候。我們那個年代與美國和西方關係緊張,再加上全國百廢待興,一切典禮都得從簡。自然沒有西裝婚紗盛大婚禮伴郎伴娘這些西方元素了,也不能有牧師來主持婚禮。主持我們婚禮的是郭羽軍長,岳父是郭軍長的好友,所以才能請得動他。我們的婚禮很簡單,擺了十桌菜,請了100來人,親屬全都是太太那邊的親人,我又叫了些軍中的同事,他們同時也是太太的同事。只可惜我排里的戰士全部捐軀殉國,不然他們也能參加這場婚禮了。
我還記得我和太太穿上新的綠色軍裝,兩人胸前別著紅色的小花團,花團上刻著我們的名字。太太牽著我的手把我介紹給她的親朋好友一一認識,我靦腆地站在後面。整場婚禮岳父都悶悶不樂地看著我,好像對我很是不滿。他應該希望他女兒能嫁給一個20來歲的校級軍官吧,或者是20來歲的地方處級幹部,而不是我這個才18歲無依無靠出身貧寒低賤的上尉。
岳父看我不順眼,不過受過高等教育的他禮貌還是做的十足,對我的厭惡和不滿在語言上沒有任何錶露。也許是我內心深處的自卑此時佔了上風,我擔心別人看不起我,擔心別人討厭我。說實話,能和太太結婚是我這一生最大的幸運。那種喜悅是只有參加過戰爭並且倖存下來的人才能體會到的。既有倖存下來的喜悅,又有相依相守的喜悅。
第五章:高麗。
1950年嚴冬,氣溫已經降到零下30度。長津湖上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擔任志願軍少尉排長的我,此時和部下們一起隱蔽在湖邊的松林當中。陪伴我們排的,還有不下10萬志願軍部隊。
1950年9月15日,美國軍隊自南朝鮮仁川登陸,尾隨美軍登陸的還有來自世界各國軍隊組成的「聯合國軍」。美軍一路勢如破竹銳不可當,不但迅速和南朝鮮軍隊一起收復漢城,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佔人民軍重兵把守的平壤,一路把北朝鮮人民軍趕到了鴨綠江畔,同時還用空軍空襲我國領土,造成許多軍民群眾傷亡。
我此時已經當兵已有一年半,還從二等勤務兵升職至少尉,是一個14歲的少尉,也就在戰爭連年的日子裡才有這等好事。郭羽師長此時已經任第32軍的軍長,政委也還是陳梁政委。在建國後的授勛中,他們二位都被授予少將軍銜。第32軍大部都是原101師的部隊,後又在吉林延吉一代擴軍,招募了不少當地人入伍,我也順勢成了排長。
戰爭爆發突然,只在吉林省邊境延吉地區休整不足一周,我們便匆匆進入高麗。很多新兵只是領到了槍,可根本沒有人教他們如何去用。我50個部下裡面,20個都是從沒摸過槍的莊稼漢,10個是長白山裡的獵戶,勉強能端槍。只有20個是原101師的成員,參加過解放南中國的諸多戰鬥,他們是部隊的中堅力量。我望著身後的弟兄們,三成都是不滿16歲的少年,最小的那個孩子才11歲,比我當兵的時候年紀還小。軍隊低齡化,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東北地區自1931年來一直受日寇壓迫,成年男子都被抓壯丁脅迫參加偽軍或者調集到日本各地做苦力。而1946年解放戰爭打響後又是全國激戰拉鋸的主戰場之一,成年男子死亡過半,傷殘過半,而匆匆爆發的高麗戰爭,大部隊無法迅速從全國各處調集而來,能做的也只好在吉林遼寧兩省當地迅速募集男丁,不論年齡。
部隊領的槍也是型號各異。有美軍的M9,有日軍的38式步槍,也有國軍的漢陽兵工廠的槍械。還有蘇軍的波波沙衝鋒槍,可是整個排就兩把衝鋒槍,由我的兩位副排長使用。子彈補給很是問題,我向連長提過這個問題,可他也沒辦法。全國剛剛解放,台灣還有百萬叛軍負隅頑抗,準備隨時反攻大陸,幾十萬解放軍部隊還在江蘇浙江福建廣東三省沿海枕戈以待,防禦隨時可能從海上登陸的叛軍。國家百廢待興積貧積弱,國際上也幾乎是孤立無援,國內無法生產出統一制式的步槍子彈,只好用東拼西湊出來來的萬國制步槍。子彈更少的可憐,我的兩位副排長有超過百發子彈,普通士兵只有20發子彈,有的人只有10發子彈。我身為排長,槍裡面也只有10發子彈,彈藥包裡面還有30發子彈。這還是我們殲滅了一個美軍小分隊後我在敵人屍體上撿來的。
糧食也不足,自進入高麗以來我們只隨身攜帶了一周的口糧,後勤補給部隊至今被暴風雪困在森林的另一邊。好在現在是寒冬,周圍積雪厚厚一層,渴了可以用鋼盔盛雪化作水喝。性急的戰士直接把地上的雪抓起一把塞進口中解渴,隨後的腹瀉告訴了他們這不是明智之選。連日不斷的暴風雪把我們先頭部隊和後面的支援部隊分割開來。在湖邊,我們和美國人發生了零星戰鬥,互有傷亡。美國人的武器領先我們遠矣,就連南朝鮮的軍隊的武器也比我們好。好在長津湖一代丘陵森林綿延起伏,坦克等大型作戰兵器無法正常參戰,飛機受困於暴雪天的視野也無法正常飛行,不然我們的劣勢會更明顯。
雪一直下,下的那麼深,下的那麼認真。「宋排長,宋排長~」我聽見身後有人在叫我,回頭一看是軍部的參謀唐上尉。
唐上尉走下吉普車,裹著兩件軍大衣連爬帶滾趕來,森冷的寒氣凍紅了她肉包子一樣圓圓的臉,讓我很想捏一捏。
我看見唐上尉之後,立刻背起步槍跳出散兵坑踩著厚厚白雪朝她走去,地上能看見我的腳印。我走到她面前,她抱著一棵樹坐下,氣喘吁吁。我問道:「唐上尉,這麼冷的天你找我有什麼事?這裡是前線,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美國人的子彈炮彈隨時都會擊中我們。我現在得把你送回軍部。」唐上尉雙手摸著自己凍得紅彤彤的包子臉說到:「呀。宋排長,我是來找你的。警衛連的戰士幾個小時前抓到了個美國俘虜,可是軍部沒人懂英文,無法翻譯他的話。郭軍長讓我來找你過去給大家翻譯翻譯。」
我覺得驚訝,說到:「唐上尉,您讀過南開中學,這英文對您來說還不是小菜一碟,易如反掌。」唐上尉聽了這話以後臉更紅了,從紅蘋果紅成了紅太陽。她扭扭捏捏地說道:「宋排長。我們那時候要冒著日本人的轟炸讀書,在重慶根本放不下一張安靜的書桌。實不相瞞,我現在只認識200個英文單詞,軍部就說我精通英文,你說可笑不可笑?」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話,我對她說:「唐上尉您在這裡等一下,最好卧倒趴下,坐著實在不安全。我去和副排長交代一下指揮任務,然後和您一起去軍部見郭軍長。」
她說「好,我在這等你宋排長。」說完她就立刻平躺在雪地里,從上方看上去就像一個「大」字。
我提著槍快速往劉連副排長的散兵坑跑去,此時我耳邊好像聽見了子彈在寒風中飛舞的呼嘯聲。戰鬥已經重新打響,一小撮美軍不知什麼時候冒著暴風雪從我排的左翼發動偷襲,副排長劉連和幾個戰士狠狠地向美軍開火,美軍丟下三具屍體後速速撤離。我們這邊有5個戰士直接被打死,8個被擊中,唯一的醫療兵也只能用自己軍服上撤下來的棉絮給戰士止血。我的左邊散兵坑裡面有一個稚嫩的聲音在哀嚎,好像疼痛佔據了他全身的力氣。我跳進他的散兵坑,發現排裡面年齡最小的小孩國慶,過了國慶節他才剛滿11歲。他的左大腿,血流如注。我脫下自己的棉衣蓋在他身上,之後快速跑動到劉副排長的散兵坑裡。
我見到劉副排長時,他身上也挂彩了。好傢夥,子彈從他的棉軍帽上方飛過,在他頭皮上留下槍痕。沒留血,可是很疼,疼得他咬牙堅持。我在他身邊匍匐趴下說:「劉副排長,軍部召集我去做英文翻譯,接下來的戰鬥你負責指揮。若是我戰死了,你就是下一個排長。我已經寫好了推薦信,一封上交連部,這一封你拿著。」說完我把推薦信遞給劉副排長。軍隊里有規矩,基層指揮官傷亡率大,得提前未雨綢繆。營級以下部隊的指揮官留下的遺言推薦信往往都會被直接採納,而被推薦人就會直接接替指揮職務。
劉副排長忍著疼痛打了我一拳說:「他奶奶的,排長你快去軍部報道。這裡我頂得住。打完這場仗我們一起喝美國佬的洋酒,吃他們的牛肉罐頭!」
我握著劉副排長的手說:「兄弟珍重,一會兒再見。」留下推薦信後飛速往唐上尉所在的地方狂奔。
此時的我還不知道,明晚凌晨美軍一整個連的兵力在炮火掩護下強攻我排陣地,劉副排長和方副排長相繼犧牲殉國,與他們一起犧牲的還有40名戰士。兩周後我們重新奪回這個陣地時,我看到兄弟們的屍首被凍成了冰塊,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鮮血染紅了積雪,積雪凍成了冰渣。我看到劉副排長右手緊緊握著波波沙左手拿著彈夾,躺在雪裡頭朝天眼睛怒目而視。心裡十分難過,但又慶幸。我本來應該和兄弟們一起死在這裡的,而如今我僥倖獨活。我為自己的慶幸活著感到羞辱難堪。
我看見唐上尉躺在地上起不來了,估計是穿了兩層棉衣太厚了。我跑過去把她拉起來,她的大眼睛盯著我看,說:「呀。宋排長,你的棉衣呢?這零下20度的雪天你不穿棉衣會被凍傷的。我這件你先穿著,大小應該正合適。」說完唐上尉把棉衣遞給我並給我穿上,順勢拍拍我的肩膀,微笑的眼神里充滿姐姐的慈愛。
唐上尉比我高一點,她看上去有1.7米高。而我今年14歲,身高是1.68米。我跟在唐上尉的身後上了吉普車,她坐駕駛位發動引擎我則坐在副駕駛位置。
車子緩緩開在泥濘的雪地里,顛簸不已,好幾次我都快被顛出車外,唐上尉則一點事都沒有,輕車熟路。
「唐上尉,你的車開得真好!坐著十分穩。」我對她說道。唐上尉聽到後很開心,說:「是嗎?我爸爸教我的。他是個司機。」
我聽後有點難過,說:「真好,你有父親。我是孤兒,在南京由美國神父撫養長大。」
唐上尉聽後連忙安慰我說:「啊,對不起宋排長!我不知道你是孤兒,對不起對不起你別生氣!」
我說到:「沒事呀唐上尉,我不介意的。我們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不過我們可以選擇如何度過自己的一生。我來高麗打仗的目的就是保家衛國,讓國家不再遭受戰亂,讓每個孩子都有父親母親。」
唐上尉紅著臉說:「是呀,宋排長你說得對。」
一路上我們還聊了聖經,毛主席語錄,亂世佳人,魯迅和蕭紅,飄,了不起的蓋茨比,卓別林什麼的。唐上尉是個很文化的漂亮女孩,對文學和電影知之甚多。
不到20分鐘後我們就到了小鎮的鎮政府,這裡是軍部的臨時所在地。唐上尉把車停在門口,一個哨兵走過來敬禮順便把車開走。我跟著唐上尉進入軍部。
鎮政府不大,是一座偏日式的建築。屋裡穿著軍裝的年輕男人女人們步履匆匆走來走去,院內有許多持槍巡邏的憲兵。院內的樹上和灌木叢里都能看見身穿迷彩服圍著樹枝的衛兵或爬在樹上或躲在灌木叢里執勤。院內開闊地上還有迫擊炮小隊,迫擊炮兵神色緊張的蹲坐在地上執勤,還有一些軍裝外披著白大褂的像是軍醫一樣的男人走來走去,就像是個戲院,啥樣的演員都有。我和唐上尉帶著我在院內繞著走廊走了很久,拐了三次彎,上了二樓又下來,再繞彎後重新走一遍,最後才走到三樓的一間隱蔽的小屋子門口。
一開始我以為是唐上尉有路線規劃,要嚴格按照路線走。後來結婚後我才知道,只是她迷路了,在我面前又不好意思問人,乾脆就像盲眼的熊一樣找來找去。
門口站著兩個身高超過1.8米的高大衛兵,他倆手上持著新款的蘇聯制波波沙衝鋒槍,每人肩上還挎著十二個彈夾!真是太奢侈了,在前線我們一個副排長才有一把槍3個彈夾!衛兵看了唐上尉後立刻敬禮,然後我跟著唐上尉走進屋內。屋內燈光有些暗淡,煤油燈一閃一閃散發出微光,就像寒冬里被雪覆蓋的火光,正在散發出自己最後的熱量。幾根蠟燭也點燃在旁邊,不然一盞小小的煤油燈可無法照亮整間屋子。
透過屋內煤油燈和蠟燭交替閃爍的微光,我看見房內有一個身穿將軍制服的戴金絲邊眼鏡的青年男性,再仔細一看,是郭軍長本人。在郭軍長身後有一個被捆坐在凳子上的美國男人。應該是個美國軍官,我從他肩膀上看到了象徵著上校軍銜的三枚橡葉肩章。
美國上校身材魁梧高大,身高1.75米的郭軍長站在坐著的他身邊都顯得羸弱矮小纖瘦。美國上校沒戴帽子,一頭淡金色的捲髮分外引人注目,一雙藍眼睛惡狠狠地盯著我們看,嘴裡被塞著一個大蘋果,沒法說話。
郭軍長對身邊的一個穿著高麗人民軍高級軍官服的胖子軍官扯聲大吼,還用腿踢那個胖子的肥肚子,胖子捂著肚子拚命哀嚎,很像一頭豬在奉勸屠夫不要宰殺它那樣。不過說的是日語我聽不明白。
身旁的唐上尉好像猜到了我心裡在想什麼,把頭側在我耳朵旁說:「那個高麗胖子是人民軍的高級軍官,戰前是在日軍關東軍當值的,在東北沒少幹壞事。日本戰敗後他迅速帶著自己手下的高麗人師團加入了金太陽的高麗革命軍,金太陽很欣賞他。這個傢伙的高麗人軍隊戰力很差,昨日從戰場主動撤退,把我軍側翼漏給了美軍。為此我軍損失超過一個團的兵力。」
我輕聲說說:「他要是我們的人,早就被直接槍決了。哪來的福氣聽軍長呵斥。」
唐上尉無奈地說:「沒辦法。他們畢竟是友軍,我們也不好對他們做什麼。」
郭軍長看到唐上尉在屋內站著,連忙跑過來擁抱唐上尉,說:「小唐你回來了,怎麼樣,找到那個全軍最會英語的小夥子了沒啊?」
唐上尉立正站好敬禮說到:「報告軍長,我已將全軍最會英語的宋瑜宋排長帶來了,請指示。」
郭軍長說:「好,小唐,你和宋排長現在就把這個美國佬給我帶到地窖里去審訊!我要先處理那個高麗死胖子,沒空親自審訊美國佬。審訊好了寫一份報告給我,我給你們倆記功。現在下去吧。」
在門口的高個衛兵幫助下,那個美國上校被我們搬到了地窖。搬去地窖的路上美國上校不斷掙扎,很是煩人。唐上尉氣得拔他的金髮,拔下來好幾撮,然後美國上校就老實了。
第六章:宋瑞
2017年1月17號,周二。陰天微雨。再過不足一周瑞瑞的學校就要開學了,她也買了3天後上海直飛舊金山的機票。瑞瑞在美國中部密蘇里州聖路易斯市上大學,專業是社會學。她最早修的是英國文學,後來覺得寫作有些枯燥,不如研究社會學有意思,她很喜歡做社會調查,就改學社會學。
瑞瑞是我最喜歡的孫女,和她奶奶一樣,長了一張可愛的包子臉,我總想揉一揉捏一捏,惹人憐愛。
她走前特地來和我告別,此時正懶坐在我旁邊的沙發上端著手機看著美國電視劇,時不時發出哈哈大笑。我舉著喬治·奧威爾的《1984》,戴上老花鏡假裝在讀,實際上聽著外放的台詞,我想知道孫女在看什麼劇。聽齣劇里講的是什麼男孩不敢向女孩求婚,女孩很憤怒去找前男友,然後男孩特別失望,拿著戒指滿世界去找女孩,想在見到她的第一面就向她求婚,告訴她自己雖然很怕結婚與許下承諾,但是自己很愛她。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天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快樂,他願意和她結婚,給她一輩子的幸福與快樂。男孩回到家,女孩跪下向他求婚。故事在Eric Clapon的音樂《Wonderful Tonight》中戛然而止。
「Wonderful Tonight! 演唱者是Eric Clapon。這首歌講的是丈夫在家裡等著妻子化妝打扮時寫下的歌。」我放下書本脫口而出。
瑞瑞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驚訝地說道:「哇!爺爺你好潮!你居然看過老友記S06E25!這集裡面Monica向Chandler求婚!」我走到瑞瑞身邊摟著她說;「瑞瑞,爺爺沒有看過這個電視劇。不過這首歌是你奶奶最喜歡的歌。1977年剛出她就通過竊聽美帝國的電台聽過這首歌,你知道的,她年輕的時候可是少校軍官呢,專門負責竊聽美國佬的電台,你給她個收音機她就能調頻竊聽!咱家還有她的老磁帶呢,可惜沒有收音機了。」
瑞瑞瞪著大眼睛看著我,說:「哇。奶奶好潮好棒喲。爺爺你是怎麼遇見奶奶的?她那麼漂亮怎麼會嫁給你?你都打不過她。」
我無奈地苦笑說到:「是啊,你奶奶比我了不起的多。她軍銜比我高,我遇見她時她是上尉,我是少尉。高麗戰爭結束後她升到了少校,而我只是個上尉,永遠比她低。當年有許多未婚年輕校級軍官都向你奶奶表白求婚,可惜他們有的戰死了有的傷殘了。我和她一個部門,日久生情,戰爭結束的那天晚上我向她求婚,她就答應了。我真的不敢相信她會嫁給我,我岳父是重慶市的人大副主任。而我的父親在大屠殺的時候罹難。真可謂是門不當戶不對。」
「我想看奶奶年輕時候的照片,爺爺你給我看嘛。你放在哪裡我去找?」瑞瑞問道。
我對她說:「有張珍藏的合照在我軍大衣的縫製口袋裡,你得好好找找暗格。」
瑞瑞聽完我說話立刻像脫韁的野兔一樣踩過沙發蹦蹦跳跳慌慌張張朝房間跑去。
大概過了5分鐘後,瑞瑞拿著那張我15歲時和妻子第一次合影的照片,那是我們搶走了一個美國記者俘虜的相機偷偷拍的照片,後來相機被我埋到土裡面銷毀了,而膠捲則被我保留了下來,回來後找部隊里的戰地記者幫我洗印了出來。
黑白照片里是兩張清秀俊麗的臉,一張瘦弱的少年的臉和一張可愛圓圓的包子臉。由於是自拍,所以沒有拍好,看起來臉很大,她的包子臉看起來像西瓜一樣大。
「照片是我拍的,技術不好,把你奶奶拍成了西瓜臉,她為此對我有不少的責難。」我對瑞瑞說。
瑞瑞看到照片後面的英文小字題詞: 『Loving you is the important thing, My lovely. There are some people who think love is sex and marriage and six o』clock-kisses and children, and perhaps it is. But do you know what I think? I think 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
瑞瑞看後說:「哇,爺爺你好浪漫呀!寫的好好!難怪奶奶會嫁給你。」
我笑笑搖頭說道:「那不是我能寫出的話。是我當年在部隊里從美國記者俘虜的雜誌里看到的一句話,我很喜歡,就記下了。是個叫什麼J·D·塞林格的美國作家寫的。我還記得奶奶看到這句話後給我的擁抱和在我臉上深情的一吻。你奶奶第二天下午的翻譯更是絕妙,拿紙筆來我寫給你。」
瑞瑞翻箱倒櫃地找筆和紙,現在的孩子都不隨身帶筆和紙了,在我們那個年代不帶筆紙是要挨上級罵的。過了一會兒孫女從書房找出我的英雄牌鋼筆和一沓單位發的稿紙,她把紙筆遞給我,我戴上掛在脖子上的老花鏡右手握筆顫顫巍巍地寫道:「我的小可愛,我喜歡你很久了,今天月色真美。有人說愛是性是婚姻是早晨六點的起床親吻是滿堂的兒孫,沒準兒真是。但你知道在我心中愛是什麼嗎?我覺得愛是想觸碰卻又收回的手。」
瑞瑞留下了眼淚,哭了起來。像瑞瑞這樣20歲出頭的女孩子最為感性。我顫巍巍地站起來抱抱她,像哄小孩一樣說:「瑞瑞別哭啦。奶奶不在了我也很難受。你知道我為什麼給你取名叫瑞瑞嗎?」
瑞瑞帶著哭聲說:「我知道的爺爺。是因為宋朝的文天祥文丞相。文天祥字宋瑞,是南宋當朝皇帝給他取得字,意味著他是宋朝的祥瑞。」
我滿意地拍拍她的背,說:「是啊孫女。文丞相是宋朝的祥瑞,在孔廟裡被供奉的賢儒,值得我們銘記和尊重的人,是我們民族的脊樑。而你叫宋瑞,是因為你是我們宋家的祥瑞。我對你的父親姑姑伯伯教育過嚴,從小以軍人的要求來教育他們,他們對我內心的懼怕更多於愛。後來我發現我錯了,雖然你的父親伯伯姑姑都有很體面的工作,接受過很好的教育,可他們和我並不親,就像是訓練有素的士兵很是懼怕自己的長官一樣,懼怕多於愛。20年前你出生的時候我在想,我這二十年的教育是否很失敗呢?我不斷反思自己,你奶奶也幫我一起改,如今我成了個溺愛孫女的傻佬頭。能看到你開心快樂的成長是我這一生最開心的事情。可惜爺爺老了,雖然身子骨依舊硬朗,沒有大病沒有遺傳病沒有外傷,但估計是也只有一年可以活了。看不到你出嫁,穿著婚紗拿著花團在牧師身前和帶上戒指親吻新郎,我真是痛心疾首涕流不止。」
說完熱淚從我臉上簌簌落下。我並不是個愛哭的人,可是這和孫女相當於訣別的告別實在是擊垮了我淚腺最後的城防,就像決堤的黃河波濤一樣席捲而下。
在我流淚的同時,瑞瑞哭得更傷心了,如雨滴大小的眼淚不斷從她明麗如珠玉般的小包子臉上落下,落在地板上,漸漸彙集成水泊。她扯著我的衣角放聲大喊:「爺爺你和我一起去美國吧,就算你不能合法出境,我也可以把你裝在我的特大號行李箱裡面帶去美國。好多印度人都是這樣偷渡去美國的!這樣好嗎?」
我摸著她的頭髮帶著淚苦笑說道:「爺爺年歲已大,怕經不起這般折騰。讓我蜷縮躺在行李箱裡面偷渡去美帝國,我這老臉放不下!我青年參軍,1950-1953年一直在高麗與美國人作戰,一生奉獻國家。到老臨死前要我偷渡,我做不到。縱然十死無生,我也選擇死在自己的國家,選擇留在我自己的歲月里。若是沒有你奶奶,我恐怕已經和我的兄弟們一起戰死在長津湖的戰場上了,也許此時高麗平壤的志願軍烈士陵園裡也有屬於我的一尊墳墓。孫女呀,請原諒爺爺的自私吧,我活了有80個春秋,到老臨死,想死的體面一點。」
我說完後瑞瑞哭得更大聲了,她急得直跺腳直搖頭,隨著搖頭眼淚也甩來甩去。為了安撫她的情緒,我又和她細細講述我和她奶奶相遇相知相戀相守的故事,給她講她奶奶少女時期就為組織做情報員,破譯日本鬼子的電報。她是個天生耳朵敏感頭腦聰慧的女孩。雖然是少校,可是平日在家裡面和一個普通婦女沒啥兩樣,喜歡打麻將看言情小說讀英語作品,喜歡吃辣辣的麻辣燙和包裝精美的糖果,喜歡去菜市場和菜販子肉販子殺價。說起英語來一股怪怪的英國強調,她總強調英式口音才是英語該用的發音,而美式發音那是農民的發音。
最後我用一句話總結我和她奶奶的一生:『相守日久,相愛篤深。』說完又一次老淚縱橫。
到了晚上八點,瑞瑞的爸爸謹克從單位下班來我這接瑞瑞回他們在郊區的別墅。
分別時瑞瑞緊緊地抱著我不捨得鬆開,就像擁抱北極熊的企鵝一樣緊緊抱著我不肯鬆開。
謹克說:「別怕姑娘,你暑假回來咱把爺爺接到咱那兒去住,你天天都能和爺爺作伴。來咱爺三個來合影留念,拍張照做紀念。」說完謹克從包里取出早已固定好手機的自拍桿,側身微笑給我們三個來了個合影。
瑞瑞念念不舍鬆開緊抱著我的雙手,帶哭腔的說:「爺爺再見,暑假你來去我家住吧。我還要聽你和奶奶如何養育大伯姑姑父親的故事。」
我捏捏她的臉說到:「好。暑假回來我給你娓娓道來。一言為定。」
「那爺爺不要騙我喲。」瑞瑞說到,說完還伸出小拇指要和我拉鉤,我也伸出左手小拇指和她拉鉤。
說完瑞瑞在謹克牽著下走出了家門。我連忙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打開窗帘戴上老花鏡看窗外,過了幾分鐘看到謹克和瑞瑞走進那台黑色的卡宴車裡揚長而去。
這便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孫女時的情景。今年兒童節那天她開車去超市的路上被兩個黑人小混混用手槍打傷腹部,送至醫院後搶救無效身亡,年僅20歲。
尾聲
時間不知不覺到了2017年12月13日,又是一個南京大屠殺紀念日。中國人沒有忘記國殤,對於死難者的同情永誌不忘。
到了今天,我就滿80周歲了。
這一年來發生了很多事。三月初,我的長子謹艾和他太太離婚了,那個壞女人和一個南非黑人私奔了!四月中旬,我的重孫出生了,我們給他起名Eric,紀念我的養父Father Eric,沒有他在當年把我救活養育長大也就沒有如今的我們全家人。六月初,我的孫女瑞瑞死於美國。不久後我的眼睛也失明了,在孫女死後我哭了太多次,隨即中風癱瘓。
又過了兩天,時間到了2015年12月15日清早。
早上7點,我在全家人的護送下到了附屬醫院。上次來家裡做登記的姓許的小夥子親自出來迎接我,說:「宋先生,時隔一年,我們又再次見面了。我是負責您的醫師。」
我想回復,可是說不出話。
謹艾的拳頭握成一團,謹記一直在哭,謹克也搖頭嘆氣,孫子外孫子也流露出悲傷的表情。
我已經無所謂了。死亡只是一個長眠,或只是到了一個未知之地,去過的人沒有在回來過的。人生不過是一場戲,我們站在台上像個演技拙劣的演員一樣揮舞雙手上躥下跳講著蹩腳的台詞然後迅速落幕。
我被幾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女人抬進一個有一面大鏡子的小黑屋,他們把我的身體平躺在床上。通過鏡子我能看見鏡外的姓許的年輕人再給針管做調試,估計是測試毒藥之類的吧。
時間到了12.30分,姓許的拿著針筒走了進來說:「宋老先生,這針管里是氰化鉀。輸入你的血管內不足10分鐘你就會死去,絕無痛苦。做這個手術我是行家,調試的計量也有保證。」
說完他把針管插進我的血管。
不知是否死神臨近,我的一生就像是演電影一樣迅速浮現在眼前。
我看到了Eric牧師,譚副師長,劉副排長,郭軍長和陳政委,美國俘虜,岳父岳母,兒子女兒孫子孫女重孫。
最後出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個身披白色婚紗,手裡拿著花球和男士戒指的新娘,透過層層雲霧我看到的是妻子22歲時候的容顏,一張圓圓可愛的包子臉。
我自己則是身穿燕尾服握著戒指的青年。我聽見她說:「小瑜快來,來晚了我就和別人結婚了。」
我聽見後像躲避子彈的士兵一樣飛速朝她跑去,她的包子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完)
長者扶扶眼鏡說:諸位,咱們今年64啦
第一批抗議的只怕會是老科學家們、退休的前國家領導人等等......
富商們則會大多選擇移民了
————根據題目信息,70~85這十五年強制國家為之養老。國家自然要承擔這15年的花銷。
那麼……為了少花錢,養老院工作人員肯定會希望這些人提前死,最好是70歲進來後不久就「意外」死亡。
於是,天朝實際最高壽命就是70歲左右了吧……(雖然名義上是85強制執行)
農村怎麼才會富,多死老頭多種樹……
農村怎麼才不窮,多死老太養狗熊……
今天就沒有CCP了。
楢山節考
我活在這付身軀里,也最終將死在這付身軀里,我以服從為人生的最高準則。在今天之前,我從未發現什麼不妥。可今天我卻不知道怎麼隱隱的發現有什麼東西不對勁。
計死政策已經實行246年,已經成為國家繁榮的保證。幾十年前,就是我毫不遲疑地把我自私的渴望苟活的父母送上了刑場。八十多年來,我從來都是國家任何政策堅定不移的支持者。
今天是我86歲的生日。子孫們齊聚一堂為我祝壽。正當我費力地吹滅蠟燭,閉上眼開始許願的時候,我的二兒子突然跳出來,用手指著我,冷著臉,對我說,允許我活到86歲已經算他公私不分。原來喜慶的氣氛陡然變得嚴肅而壓抑。我看見膽小的六兒子想說什麼,但終究沒有說。他們一哄而上,把我捆綁起來,慷慨激昂地移送計死司。
我一生都是光榮的,即使老了,我依然可以回憶起光榮的碎片來。我很小的時候就成為了預備思想警察,長大一點又投身於真相司,開始對真相進行修改編輯。後來戰爭爆發,雖然被抓壯丁也無怨無悔。我一生都為國家著想,為國家而生。
可是,我隱隱感到有什麼東西從一開始就錯了,可又說不出哪裡錯了。我陷入了一種艱難的思考,我甚至該從哪裡入手都不知道。我開始費力地回憶一株草一隻花,回憶窗外的春天,回憶妻子的紅唇。也想起了蒼白的冬天與父母的白髮。好的東西似乎是有色彩的,壞的東西似乎是黑白而單調的,那麼………
獄卒猛然推開門,得意地俯視著我。他們說,我的惡劣行為已經嚴重干擾了社會秩序,計死司的官員決定今天就了結我罪惡的生命。我知道我已經不能再思考下去了,我想要大聲呼喊,傳遞自己剛剛發現的一點可憐的知識,可我的嘴早就被堵住了。
小的,沒長大的孩子在行刑台下面仰頭用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我,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前面的樓房刷了很白的石灰,紅色的標語很醒目:
「一切為了存在。」
槍聲響起,遠方的鴿子撲凌凌地飛了起來。一片光明之中,我看見我的父母含笑地向我伸手。
執行槍刑的警察互開幾句玩笑,在愉快的氣氛中收拾著,其中一個看了一眼手錶,時間已經不早了,等工作幹完估計會錯過自己最愛看的節目,可他毫無倦意。
圍觀的群眾當然也是如此,無論男女老少。不得不說,其中有一些小孩子將來會成為非常出色的思想警察呢。
————————————思想警察的部分是借鑒《1984》
卧室里燈光昏黃昏黃的,窗戶小小的,顯得說話聲倒是挺大。
「計生辦的老李你聯繫了沒有?」我兒媳婦的聲音。。
「沒用,計生辦和計死辦老死不相往來!」我兒子愁雲慘淡。。。
「老李爹不是計委的嗎!計生計死都歸他們管,你去看看條例。大不了咱們讓老大不要孩子了。。名額留給你爸。。」媳婦開始出主意。。
兒子沒有說話,我知道我怕是在他心中抵不過孫子了。。
我敲了敲門,兩人一驚,尤其是兒子,第一眼沒敢看我。
「爸。。。」兩人慾言又止。。
「老屋的房產證在我床頭櫃里,床頭櫃後面有一塊磚鬆了,裡面放著我的存摺。我不爭氣,沒給你們留什麼。。哎。。那什麼。。明天我去登記。。下個禮拜四我看過了,好日子。。我走的早,你們積分就多,落戶就容易一點。。大孫子現在還沒有養兒子,等我的證明開下來,他再養,這樣兒子就能直接落戶了。。」
「爸。。。」兒子已經泣不成聲。。。
我忍了忍,硬是沒有落下眼淚。。掙著起來回了客廳,坐在餐桌旁的小窄床邊,忍不住拿帕子偷偷抹了抹眼淚。。
答主很有想法,以後別在真理部工作了,屈才,跟我到富裕部去干吧,保你三個月當上核心黨員。
日本人早就想過了參見電影《逝紙》
就不會有人沒事就罵罵計劃生育了,有些女人也不會把她丈夫重男輕女都賴在計劃生育身上了。
無知真可怕,竟然有那麼多女性想變成印度那樣。有一部劇叫《美麗新世界》裡面的烏鴉篇說的就是這個,每家每戶不得藏匿超齡老人噢
太上太皇會滅你滿門……
參考第三帝國,紅色高棉等政權結局,至少反人類罪這個帽子是穩穩得戴上,而且說不定還能戴好幾千年。
蛤?現在不就在計劃死亡么?而且還挺公平的,並不是說有錢有權就能夠躲過去。
論大範圍持續性霧霾對人體健康的影響安樂死年齡規定:城市戶口80歲,農業戶口70歲。少數民族和外國人無上限。
【題設】
計劃死亡: 六十五歲登記,七十歲進國立養老院,八十五歲強制安樂死。此為國策,全國上下統一執行,誰敢違反藏匿,計死辦扒房逮人還罰款……
如果這一切成立,我們今天會是什麼樣子?
【正文】
我爸大早上把我從被窩裡揪出來,讓我去鄰居家幫忙。
這是我們村的慣例:每個家庭要出一個男丁去有事情的家裡幫忙,所謂事情無非就是婚喪嫁娶壽誕升遷,這些事情短時間內需要大量勞動力,互相幫襯共渡難關嘛。
以前我對這沒什麼概念,甚至說一無所知,我剛滿16周歲沒幾天,之前"幫忙"這種事情都是我爸去,我是家裡的長子。
我迷迷糊糊的到了鄰居家裡,院子里已經煙霧繚繞了,男人們或站或坐或蹲都在抽著煙等著被派差。
我堂弟朋見我來了立刻跑過來:「哥,抽個煙唄?」
我接過他遞來的煙:「來這兒 都要咱們幹啥活兒呀?」
「等著派唄,反正好幾次都我是讓幫忙去拉棺材,多給兩包煙,嘿嘿」,看來堂弟很得意他的運氣。
派差單貼出來了,我在去拉棺材的那一組,朋在辦壽桃的那一組。
朋跑過來:「哥,咱倆換換唄?」去幹什麼私下是可以調換的。
「不用換,我想體驗一下!」我把拿在手裡的兩包煙塞給他。
拉棺材的這一組都是小年輕,而第一次「幫忙」的,我是唯一一個。
第一次,按慣例我能坐在卡車的駕駛樓里,他們則坐在後面貨斗里喝風。
大冬天的,我趕緊拉開車右門爬上去,坐在我左邊的是事主的堂弟,無論按輩分還是按年齡我都得喊他叔,再左邊就是司機了,司機是我爸的堂哥的兒子濤,我喊聲濤哥算是打了招呼。
卡車上了公路就快了起來,我從後視鏡里能看到車斗里的那幫傢伙拚命往駕駛樓後窗擠了過來,有的乾脆把羽絨服上的帽子折上來包住腦袋,我沒什麼問題,車裡暖氣開著。
「辛苦了」,坐在我和司機之間的那位叔叔給我和司機遞出香煙。
這是客氣話,按規矩本家這些天不能出家門,本家的近親要幫著招呼人和錢方面的事情,我們去拉棺材這位叔就要帶著棺材款的,而這個卡車上的其他十來個人都是外姓,就是出力的,不收本家的錢。因為拉棺材是個重活,給兩包煙是保障有人樂意去。濤哥也有兩包煙,另外四包算是給他的卡車的。
我搖下車窗讓煙飄出去,聽見他們擠在車斗前部聊天,雖然他們是在喊著聊,我還是聽不太清他們在聊什麼,因為車快風大。
煙抽了半根,車進入土路,車速慢了下來,我聽見了他們聊天的內容里有我的名字,我扔了煙也沒關車窗。
「他十六你真信啊,我媽說他和我大姨家的一個表姐是同一個產房的!」蔡球兒用抬杠的口氣跟大伙兒演講。
「我們又不認識你表姐!」大夥懟他。
「咱村的朋,你們總認識吧?他親堂弟!你們和他出來拉棺材拉好幾回了吧?我都是第二次了,他今天第一次,但是朋叫他可是一口一個哥!」
「你這一說還真是,那你說他多大?」人群里有人問。
「我表姐今年十九!你說他多大?」
「小點聲兒!」有人提醒他。
「沒事,隔著玻璃聽不見,我上次就坐那裡面我知道。」
這時我從後視鏡看見有人隔著蔡球兒指了指我伸出窗戶的半個腦袋,整個車斗安靜了下來,蔡球兒扭身探頭往後看,正好和我在後視鏡里對眼。
車停在了林家莊棺材鋪門口,我們下車。
濤哥和那位叔進了院子去挑棺材,我們就站在院外等候。
院里院外都擺著棺材,就是棺材上刻的字不一樣,院里的都刻著一個「八十八壽」字,院外的要麼沒有刻字,要麼刻著簡體或繁體漢字「壽」。
我把下車後點的一根煙抽完,扔到地上狠狠地踩滅,抬頭喊:「蔡球兒,過來!」
所有人臉上立刻變了表情,蔡球兒悻悻地走到我面前,他個子挺高了,但還是個麻桿兒。
我炸開五指,一巴掌下去,他一個趔趄躺倒到一口沒封蓋的無字棺材裡。我走到棺材旁邊看到他正在裡面捂著左臉:「哥,我錯了!哥,我錯了!」
我彎腰伸手抓住他的頭髮把他頭抬起然後往下摜了下去,「誰是你哥?誰是你哥?嗯?」
雖然棺材底板還有些鋸末刨花,但我還是聽見咚的一聲,我看見他原來捂著左臉的雙手立刻去捂後腦勺去了,帶著指印臉上表情極度扭曲。
「老子是有身份證的人,再敢瞎逼逼,這口棺材就是你的!」我對著棺材吼道。
我拉開車門坐回駕駛樓,其他人過來把蔡球兒從棺材裡拉出來。
往車上抬棺材他們也沒敢招呼我,我就看著他們把棺材抬上車。
回程,那位叔接了一個電話:「哥們兒,這幾天真沒辦法跟你去喝酒,我大爺今天八十八大壽,明天我還得披麻戴孝……」
「你要是能託人活動活動讓我大爺明年過八十八,我現在就跟你去喝酒,龜孫不去!……」
……
「靠,咋說你才信?我剛把棺材抬到車上!我現在還在路上呢,到家後我還得去養老院接我大爺,掛了!」
我在旁邊聽著一肚子鄙視,明明八十五非要討個吉利說八十八,虛偽!我才是真正能過八十八大壽的人好不好?
以前還腦洞過一個故事
(一)獵殺逃跑的老媽
立春長舒一口氣,吐出一陣青煙。
青煙朝落日的方向裊裊飄散,她眯著眼眺望著夕陽,嘴裡輕輕嘆著:「娘啊娘,你可讓我好找??」
手裡的「建國150」輕機槍轉圈上膛,智能語音用柔和的女聲提醒道:「請確認傷害類型」。
手指輕輕划過按鍵,有一絲猶豫,最終還是從嘴唇中間划出一聲:「斃」!
「請確認射擊類型」。
「狙擊」!
反正親娘一定要死,那就死在我手裡吧!
曠野的秋草已經有半個人那麼高,順著風朝夕陽的方向翻滾,四周寂靜,靜到能聽見方圓十米內蟑螂交配的聲音,不,還有人交配的聲音??
「吱呀吱呀??嘿!嘿!」
「吱呀吱呀??嘿!嘿!」
「吱呀吱呀??嘿!嘿!」
??
盡量不去理會樓下房間兩口子沒羞沒臊的搖床聲,架好機槍,心無雜念,這裡可是邊境通往大洋國唯一沒佈雷的地方。以她的身手完全可以在一公里外精確伏擊一隻飛起的麻雀,只要有人試圖越境,她都有權力一槍擊斃!
「死婆娘,床要塌啦!你輕點??哦??」
「閉你姥姥的嘴,干正事兒還瞎逼逼??啊??」
樓下兩口子自己覺得自己聲音不大,而樓上的槍手很難不分神。
如果法律允許,她一定朝木樓板開一槍,讓樓下那對不知廉恥的低級生物----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生生世世連在一起!
手指將發紅的煙頭捏碎,深呼吸,盡量不要去理會無關的垃圾??
「說??爽不?」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爽!」
記得念書時選修過一堂「性學」,講堂上神情木然的教授講過:
男性的高潮,是以一次射精,肌肉強烈收縮3-8次,頂多花個3-10秒即宣告結束。倘若將此3-10秒的射精動作分解的話,可詳細分成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引發反射反應之腰髓射精中樞向副性器(副睾丸、精囊、前列腺)之壁面平滑肌傳達指令,使得肌肉因而收縮,此時前列腺液會噴出至尿道後部??
那天,天氣陰霾,教室里的精英們也一片無精打采??
她緊閉雙眼狠狠搖頭,這時候怎麼能想起這些無關緊要的垃圾?!怪就怪他們這種新生代精英擁有經過國家改造過後最優秀的基因,看過的,聽過的,絕不會忘記!
盯緊邊境的曠野,她才不會因為兩個未經改造的低級自然人在樓下交媾就搞砸國家交給自己的任務!
「你說??樓上那閨女水靈不?」
「水?城裡女人沒有水!」
「賊漢子,你怎麼知道?」
「他們生娃娃得國家幫忙,你說呢?」
「看她挺可憐的,一個人又悶又冷,要不??叫上她一起整?」
剛喝入口的能量飲料「嘩」全噴了,低級!真是低級得可以!這些低級而愚蠢的自然人??真該建個集中營把他們通通關起來做工,男的切了女的縫了,卵子和精子上交給國家??
樓下兩口子逗趣兒一會兒,又開始「吱呀吱呀,嘿!嘿!」
立春又點了一根煙,智能語音提醒道:「已進入自動監測模式,現在時間為:天朝時間二二一九年九月九日下午十八點二十八分??」
兩天了,靠著能量飲料兩天沒合眼,這會兒意識有些模糊了。這種感覺很奇妙,周遭的光線,響動,清清楚楚,可自己的意識卻信馬由韁起來。意識沒有時間維度,過去現在未來一個畫面接著一個畫面毫無秩序地播放:
一張熟悉的臉,眉眼和她很像,卻有著她無法企及的溫暖和安詳,親吻她,彷彿她是這世上唯一的珍寶;
那張臉又變得陌生冰冷,提著機槍,老灰們就像兔子一樣一個接著一個翻滾在東南西北的邊境線上;
新聞訊息:國家開展嚴打老灰運動,在我身後的是被「計劃死亡工作者」強制搜捕出的嫌疑人,如果法院裁決定罪,他會在三個工作日內被執行安樂死;
小朋友們,老灰很壞很壞哦,他們為了活命會吃掉小孩的!跟老師唱:兩隻老灰兩隻老灰,跑得快,跑得快;沒有能量怎麼辦?沒有能量怎麼辦?吃小孩!吃小孩!計劃死亡,計劃死亡,好國策,好國策;記住老灰樣子,記住老灰地址,找警察!找警察!六十五歲,六十五歲,要登記,要登記;遵守國家法律,我們不做老灰,去發電,去發電??
小明家藏著老灰,別跟他玩??
舉報過二十九個老灰的國民小英雄被犯罪分子槍擊身亡,各級領導嚴正關切,目前家屬情緒穩定,全國人民沉浸在痛失英雄的悲傷中??
經過基因改造,我國新生嬰兒的自然死亡率降低至萬分之七點零三??
新生代九歲以上的未成年人平均智商突破135??
前任國家總統嚴格按照國家憲法將於今天執行計劃安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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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春精英,歡迎你加入全國計劃死亡辦事處,和你母親一樣,從今天起,你就是光榮的在編老灰獵人??
立春精英,你媽跑了!
你媽跑了!
你媽跑了!
你媽跑了!
你們怎麼牛逼怎麼不去搞大逃殺呢
今天會有兩種可能:
1 全國人民積極擁護計死政策,絕大多數老人都服從政策,自願計死
2 這個政策早就不存在了,提出這個政策的統治階層也早就被掀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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