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中國戲曲都喜歡一個字拖很長的音?
明明旋律上前一句已經結束了仍然不結束這個字,甚至換一口氣繼續拖這個字?
簡單回答一下。
首先是表達感情的需要:「腔」和「字」的區別在於:「字」是表達意思的,「腔」是表達感情的。當然唱「字」也有腔,但是往往對於表達感情來說這還不夠,所以要延長「腔」來表達更多的感情。
其次是空間感的需要:傳統戲曲和西方的電影話劇均不同,是一種有空間感的東西,觀眾不斷地以自己的知識、生活經歷、之前欣賞過的藝術表演的經歷灌注其中以得到更豐富的經歷,「腔」的存在(包括過門),給了觀眾灌注經歷的空間,也讓欣賞戲曲變得輕鬆而不緊張。
中國傳統戲曲里的轉音在我聽來,不同演員演唱同一唱段時都大同小異,如此看來叫做「模板預置轉音」可能貼切,具體還要請戲曲達人@曹夢迪 等指教。這裡搭車說下現代流行音樂中的轉音。大致分為三類:設計轉音、炫技轉音、個人化轉音/倚音。
炫技轉音
寫下這條回答後幾個月,拜@梁歡 所賜對歐美流行音樂多少有了些皮毛了解,知道 Mariah Carey 被稱為「Queen of Melisma」等等,才明白在國外流行樂語境中「melisma」具體指的究竟是怎樣一種存在——炫技轉音。
大家最熟悉的轉音就是這種,想必不用我多廢話。
設計轉音有了設計轉音,一首歌才有「設計感」,that"s why I name it. 設計過的、一個音節對應的音符數一般在 2~5 左右的轉音,演唱時幾無難度,較之炫技,更多功用體現在 songwriting 方面,例如去除歌曲的「楞」感、避免幾遍完全一致的重複造成的無聊等等。
- 消除「楞」感
一首歌聽上去「生硬」、「楞」,多半是因為 songwriter 歌詞的音節與旋律的音符一一對應,一個蘿蔔一個坑,聽上去非常業餘。加一些轉音/倚音進行音節之間的柔化、連接,可以有效緩解自尊心疼痛。
相信大家對 Radiohead 的 Fake Plastic Trees 非常熟悉,整首歌基本都是一個音節對應一個音符,惟「in a fake pla~~~stic earth」這裡有一個簡單卻不大好唱的純四度轉音,整首歌的凄美范兒基本都是每句這個位置上的設計轉音帶出來的。沒有這個設計,這首歌必然大打折扣。不信來聽這位南洋阿曼達的傾情示範:
fake plastic tree視頻(Fake Plastic Trees - Radiohead cover by anonymous)
很多時候歌曲的主歌(verse)、副歌(chorus)都要演唱不止一遍,如果每次都唱得一模一樣,就不要指望聽眾能有耐心聽完。為了避免無聊重複的問題,歐美音樂人多使用設計轉音,我國音樂人多數依賴「就內樣兒吧 who tama cares」,少數有心人也在研究個人化轉音/倚音、加字減字、段落重組[1]。很顯然,字數(音節)不變時增加音符、音符不變時減少字數(音節),都可以造成設計轉音。
- 避免重複
Politik——1st verse 由節奏、旋律都相同的四句組成,前兩句毫無變化,第三句末尾(1:01)加入一點變化,「soul」一個音節對應 3 個音符;2st verse 又是在第三句末尾「soul」處做了設計轉音處理(2:19),這次與第一次的大不相同,對應 6 個音符,堪稱教科書式的設計轉音。
Chorus 部分,「Open up your eyes」最後一個音節對應 7 個音符,簡直美絕,Muse、Blur、Oasis 一眾英倫 rivals 沒人能與之媲美的。只有 Radiohead 一些詭異且蠻不講理的設計略勝一籌[2]。
Coldplay - Politik視頻(Politik - A Rush of Blood to the Head by Coldplay, 2002)
私奔是中文歌曲里為數不多的設計轉音之典範,其作者鄭鈞,也是一個寧肯搞出大坨違和感也要不懈探索新表現形式的真正的藝術家。這首歌之前每段 chorus 末尾「去做最幸福的人」尾音長吟已然足夠出彩,4:33 處更在之前基礎上多加一層變化,長吟六拍後不休止而是延至下一小節,作為之後全歌最高音的一個鋪墊、提示。
鄭鈞《私奔》視頻(私奔 - 《長安長安》鄭鈞,2007)
個人化轉音/倚音
許巍的多數詞曲,看上去都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式的,為什麼聽上去不楞,是因為他的個人化倚音習慣。舉個簡單的例子,「幸福如此遙遠」(《我的秋天》)、「沒有什麼能夠阻擋」(《藍蓮花》)最後一個詞,都按他的個人習慣唱成了「6156」(而非「1 6 」)。許巍對某一類型大陸男歌手個人化倚音處理習慣影響之深不可估量。部分因為他的處理與中文本身韻律貼合太好,部分因為探索起來費勁,許多歌手乾脆直接照搬了他的個人化倚音——典型如汪峰、朴樹、梁博。
許巍也有用到 melisma,當然,在這裡指的是「設計轉音」,如果指「個人化倚音」的話,那每分每秒都是。1:08 處「那些無助的夜」,是中文歌曲里耳熟能詳的一個經典設計轉音,它對應 4 個音符。
許巍_我的秋天 MV視頻(我的秋天 -《在別處》許巍,1997)
超越上述竇唯《窗外》視頻
(窗外 - 《艷陽天》竇唯,1995)
竇唯,不是被活生生吹成大仙兒的。僅舉一例,1:42 處的「歸」字,大家隨意感受一下那種輕靈飄逸逍遙自在。這是深厚功力紮實基本功作保障的藝術升華。
* * *
[1] 《我的歌聲里》2nd verse 是「段落重組」的一個教科書式經典案例。[2] 例如 There There 里長達 16 拍、延續 9 秒還帶轉調的「There there...」
一句詞唱完後,文字意義已經表達完畢,在最後一個字上拖來拖去,一會高一會低一會輕一會重,這才是藝術表達的空間。要是和日常語言一樣就沒有藝術空間了。
不光中國戲曲拖,西方歌劇也拖。比如拖出了風格拖出了技巧的夜後詠嘆調:[MIKE] 莫扎特魔笛選段 - 夜後詠嘆調視頻這麼說吧,戲劇類的唱法最適合中文,所謂以字行腔,而現在所謂通俗歌曲或者說現代音樂本來就是從西方傳入的,唱法本身就和西方語言適合。
為啥呢?
因為漢語是音拍語,漢語最小單元是字,所謂音拍語,就是每個音節發音長度完全一樣,而漢語最小單元又是字,如果不以字行腔的話,那麼歌者每個發音的長度都一樣,這樣的玩意兒能當音樂嗎?所以拋開戲劇不談,就是現代的中文歌曲也沒有說能不拖音的,畢竟發音本身的長短也是音樂節律的組成因素,戲劇不過是更注重單個字發音行腔的長短變化以形成節律,現代中文歌曲一般以詞語為發音單位而輔以個別字詞的拖音以形成節律。所以不客氣地說,中文現代歌曲無論怎麼創作怕是也難和其他語言歌曲比肩,倒是以方言為基礎的語言有可能更適合創作現代歌曲.
戲曲了解比較少,憑經驗感覺有幾點。一是戲曲情緒的需要,長音更有表現力、震撼力。二是形成戲曲唱腔的特色。三是演員炫技的需要。四是增加聽眾期待感,增強欣賞快感。五是戲曲有長音,也有短音,只有長短結合才能形成。六是不光戲曲如此,歌劇什麼的也有很多長音。
喜呵呵來笑呵呵~
我只對崑曲和京劇有一點瞭解,所以只說這兩個。推薦閱讀劉潤恩寫的一篇文章:《崑曲原理說略》,這裡解釋了崑曲節奏的基本原理。如果沒時間讀的話,我簡單概括一下,就是:崑曲的節奏,絕大多數,是按照句子的文意來劃分的,其相對比值與日常生活中是基本一致的,然後按照需要,或者等比壓縮時值,或者等比擴展時值,或者基本不變。這樣一來,崑曲的大多數節奏,都是很合理的。
但崑曲中也有一些「時劇」,就是當時流行的一些劇目,被崑曲吸收並同化,在時劇中,就有了一些突破限制的現象:在曲辭上突破曲牌格律限制,幾乎是無所顧忌地增字增句;在節奏上突破文意的限制,在音樂上便於施展處增加華麗的唱腔,尤以句尾為多。單從音樂上來看,這是一種發展;但從文字意義上來講,這是一種破壞。
京劇則較為中庸,既不嚴守規則,也不過分突破,長腔一般都在比較固定的位置出現,何況,正如評論中說的,京劇也並非只有慢的,中速、快速的唱段也很多。另外,快慢也和唱法有關。同是慢板,老戲裡慢板比較多,但很多唱得並不是很慢。
其實,比這種長腔更不合理的,是過門,也就是前奏、間奏一類的。雖然我很喜歡京劇,雖然我也愛聽過門,但我還是要說,過門其實不合理,流水、二六一類的小過門(也有叫「小肩膀」的),還不錯,但是原板、慢板之類那麼規整的過門,距離現實生活中的說話,太遠了。這一點上,沒有過門的崑曲,就很合理了。當然,崑曲也不是完全沒有過門,崑曲有一些時劇,也是有過門的,但不像京劇那樣規整。這種拖,還有停頓一下緩口氣繼續拖,一邊拖一邊跳音,等等,都是音樂表達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拿掉後整個音樂的氣就奇怪了,不完整了。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
紅燈記里,爹 爹和奶奶 齊 聲喚親人 這樣滴奧 奧 奧~ 妙,奧這裡如果不拖這麼一陣,從旋律上說,前面一段的唱詞的整個感覺好像沒有結束一樣就胡亂接過去了。從敘事表達的角度,也有重點突出的作用。
音樂是個很嚴謹的東西,即使是自由發揮的部分也是嚴謹的。所以該拖多久便必須拖多久中國戲曲的一大特點就是敘事性和抒情性的結合,而抒情性往往就是通過這種唱腔來表現出來的。
只要是唱的都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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