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客帝國里的矩陣和笛卡爾的魔鬼論相比,有何異同?


謝邀。我本來想簡單的回答一下這個問題,但最近又看了一遍《黑客帝國》動畫版,因此加上了一些截圖,以便說明。
黑客帝國的懷疑論論證用一句話來表達,就是:

「我為什麼覺得做夢比醒來更真實,我怎麼知道我的感覺沒有騙我?」
這是在Matrix里的人發覺Matrix本身的一種方式,即對自我感覺的懷疑。當然,還有一些其他方式,比如《世界紀錄》這個故事中的超出人類極限的運動造成的系統負荷過大而失控這種物理方式。但從一般情況來說,Matrix里的人發現生活中有些不對勁兒的地方,類似於系統bug,比如一個故事中鬧鬼的房子其實是重力系統設置出了bug。在這種情況下,一個有理性的人會陷入懷疑,我的感覺真的可靠嗎?而想要跳出感覺的欺騙,方法有一種:

「你必須越過六條小溪中的第一個」是《愛麗絲漫遊奇境》中的梗,也就是說,你需要到世界的另一面去看你現在的世界。換言之,在Matrix的設定里,有一個與「感覺世界」對立的「真實世界」,要想真相,就必須走到你的「現實」的反面。
這個懷疑論,與其說是笛卡爾式的,還不如說是柏拉圖式的。引用我的一位德國教授(同時也是笛卡爾研究專家)的話,「我看黑客帝國三部曲,讓我有重讀一遍《理想國》的感覺」。為什麼這麼說?現象世界與真實世界的對立,是一個典型的柏拉圖的「分離學說」觀點,這種對立是如此強烈,以至於要想了解真相,就必須「走出洞穴」,或者「到世界的另一面」:Matrix里的人是生活在洞穴中,而Neo等人是走出洞穴的,而他們要回來拯救那些還在Matrix(洞穴)中的人(無知者),這就是所謂「the One」(救世主),或者用柏拉圖的話,「哲學王」。
而笛卡爾有這種「現實」與「幻象」的強烈對比嗎?至少在他的《沉思》第一沉思的第二個論證「做夢者」的論證中,我們看不出他對「現實世界」有什麼預設。他的這個論證只是說「我們的感覺時常出錯,我不知道我現在是做夢還是醒來」。笛卡爾只是提出了一個感覺不可靠的證據,即「我不知道我現在是不是在做夢」,而這也僅僅是他完整的懷疑論中的一個部分,並非全部。
另外,正因為這種「夢境」與「現實」的二分,黑客帝國中強調的是對「感覺結果」的懷疑,而非笛卡爾式的理性對「感覺自身」的懷疑。Matrix的人要走出矩陣,靠的還是感覺,是一些不同於常識的感覺,所以,感覺不僅僅沒有被懸置,還被強調了。(大部分人,除了提出以上問題的kid,包括電影中的Neo,都不是僅靠自己沉思的方式實現的懷疑,所以也根本不可能有理性對感覺的拒斥這種傾向的存在)而對感覺本身的不信任,這恰恰是笛卡爾所強調的。

然而,讓我喜愛《黑客帝國動畫版》更甚於黑客帝國三部曲電影的地方在於,動畫版的最後一個故事,在某種程度上展現了一種笛卡爾式的懷疑,如圖所示:

這是人類科學家試圖使用虛擬現實技術去改變機器人的時候說的話,而接下來兩個人的對話更深入一步:

男科學家問女科學家,「機器人不知道虛擬和現實的區別,那麼你怎麼知道?」
女科學家回答,「我會做夢。」
男科學家說,「所以夢境讓你知道現實的存在?」
女科學家回答,「不,我只知道我的思想(mind)是存在的,其餘的我不知道。」

女科學家的回答是一個典型的笛卡爾式結論,在懷疑更深一層之後,我會發現,我最後只能確定的,只有「我的思想」的存在,只有mind的存在。在這個意義,Matrix中的現實和虛擬,都被拋開了。人們根本無從判斷,Matrix以外的世界和Matrix之中的世界,到底哪個更真實,哪個更可信,最後只能相信的是「我思」。這樣,動畫版的最後一段故事奇妙地和笛卡爾的懷疑論論證獲得了一致的結論。

所以,即使僅僅作為笛卡爾懷疑論論證的第二部分「做夢論證」的一個翻版,《黑客帝國》電影也沒有達到笛卡爾的深度,而動畫版恰恰在結尾觸及了這一點,這不由得讓我十分欽佩動畫製作者思想的創造性。至於笛卡爾的「demon」論證,則是對笛卡爾懷疑論論證的總結,是整個懷疑的集大成所在,Matrix與其根本沒有可比性。


謝邀
很好,樓上的Reeds同學基本把我想說的都說出來了,我就再稍微補充下。

作為魔鬼設想的背景,上帝充當了終極真實承諾。也許有人會質疑這一點,強調笛卡爾的上帝並沒有認識論價值,甚至進一步推論出笛卡爾保留上帝只是為了給教會看的一種妥協姿態。然而,在經院哲學和形而上學背景下,笛卡爾對個體的人和自我意識(的完滿性)並沒有那種狂妄的自信,也就是說,儘管普遍懷疑最後只剩下了對我思存在的確信,但是作為真實(客觀性)的最終保證,上帝依然是不可或缺的,所以這時如果魔鬼沒有欺騙我們,那麼我們感知到的世界一定是上帝呈現給我們的真實。

反觀Matrix,儘管已經處處引用聖經梗,但是真實本身(絕對主觀性和客觀性的統一)始終缺席,母體之外的世界依然是笛卡爾意義上值得懷疑的(感性)世界,也很難看到Neo找到某種超越了自我意識之外的真實標準(因為他的直覺對觀眾是封閉的);同時,以電影為媒介的藝術創作本身就是一種擬態和仿像,說白了,這就是一個創作者和欣賞者心照不宣的謊言(我早年寫的一個帖子,指出了黑客帝國和V字仇殺隊這兩部作品的鏡像關係http://tieba.baidu.com/p/1567920956),如果沒有這種心照不宣,欣賞者就會開始以此責難作者。這就是為什麼一大堆國內觀眾會認為錫安是另一重幻覺的原因(同時他們通常也確定Neo就是一個程序,沒有跳出Matrix整體自我認知的範圍,下面的Lee同學的回答就體現出這一點)

即便在動畫版黑客帝國中,《變節》章節(也就是樓上Reeds同學提到的那部分),儘管已經達到了笛卡爾懷疑的深度,真實本身的影子卻要比電影版還要稀薄(畢竟Neo就是救世主,電影中名義上的真理代言人),所以片中人物在拷問感覺真實性背後,更重要的拷問實際上就是自我意識——被表層思想肯定的對象的真實性!被變節Ai救下的女隊員死於對感覺的否定,這種否定源自於她對變節Ai人格的否定(毫無疑問,如果在她接入的幻境中迎接她的是人類隊友的形象,她肯定不會那麼快拒斥感觀而死,可惜Ai的自我形象認知對她而言就是一個恐怖的夢魘),而本章的實際主角——變節Ai沒有一句台詞,它的感覺在一開始就遭到了隊員談話的否定,它和真實的終極保證距離是最為遙遠的,它甚至連敵我判斷和自我認知都是由人類編造的。那麼問題來了,它的自我意識是真實的嗎?還是說不過是一種幻覺?那麼,那些人類的自我意識又能高明到哪去?

Ai孤獨等待的背影,是比電影中的真實荒漠更加荒涼絕望的光景(它隱約透露的希望更加重了這一點)

最後是結論。
只有自我意識(而無彌賽亞宏大敘事)的Matrix是無限的惡性循環,電影《十三度凶間》就描繪了一個這樣的世界,不少人抓住這一點,認定《凶間》比《黑客》更深刻,實際上恰恰是真實本身環節的缺失,讓電影作品更加貼近現代人主體的迷茫,同時卻更符合主觀唯心主義的認識論價值。而只有當Neo代表著上帝的在場,電影中的錫安意味著真實世界時,Matrix才真的符合笛卡爾魔鬼的設定,同時三部曲才完成了正反合的使命。


一些人似乎更喜歡笛卡爾的魔鬼論,認為黑客帝國中展現的懷疑論和笛卡爾的想法無法相提並論。我想這種想法可能出於對哲學的學科認同,導致對笛卡爾有所偏愛。對我來說,我更喜歡黑客帝國中的懷疑論。

笛卡爾所設想的,是一個全能的魔鬼,能近乎完美地欺騙我。什麼叫「欺騙」?欺騙就是讓一個人認為一些並不是真的東西是真的。也就是說,事實上,2+3也許不等於5,但這個魔鬼能欺騙我,讓我以為2+3等於5。

而我之所以說,這種欺騙是近乎完美的,是因為笛卡爾認為,這個魔鬼有一點是無法欺騙我的,那就是他無法讓我認為自己不存在(先不管這個「自己」究竟是肉體還是心靈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笛卡爾生活在前牛頓時代,那時還沒有經典力學體系,沒有工業化社會,沒有計算機科學,沒有認知神經科學。他所能做的,只是窩在自己的床上或扶手椅上, 用自己的想像力,去設想一系列他自認為可能的場景。於是他想到了在《第一哲學沉思集》中所述的幾個懷疑論。

而黑客帝國作為一部互聯網時代的電影,科學文化和社會形態早已不是笛卡爾的時代所能相提並論的。黑客帝國電影中所展現的懷疑論,一方面是再現了普特南的缸中之腦(母體中的人類所感受到的刺激皆來自於自己後腦勺上的那個腦機介面,一根手腕粗的信號線將超級計算機所傳出的電流信號傳入人類的神經網路之中),另一方面還討論了「虛擬」的本質。對於計算機程序來說,虛擬的世界就是真實的世界,而真實的物理世界則是無意義的世界。

黑客帝國的出發點並不是笛卡爾。笛卡爾是想找到那個不可懷疑的東西,他自認為找到了,也就是「我正在懷疑」,「我正在思考」,「我是一個思考物」。對於笛卡爾來說,電磁波也許是不可想像的,現代人類通過手機來通訊,對笛卡爾來說可能近乎魔法。笛卡爾不知道大腦是由一個個微小的神經元構成,笛卡爾不知道計算機可以在國際象棋上戰勝人類。笛卡爾縱然是他那個時代最傑出的頭腦,其想像力依然比起二十一世紀的小學生還有限。我們的現實社會,他都無法想像何以可能。

黑客帝國展示了一個更為真實的想像,也許一百年後,人們看待黑客帝國中的想像,就像我們現在看待笛卡爾的想像一樣。但至少在2016年,我們依然認為黑客帝國的想像異常精彩。這個世界是真實的,還是由巨型的計算機模擬出來的?我們是生活在虛擬世界的程序,還是生活在物理世界的人類?哪怕我們從那個虛擬世界中「逃離」出來,拔掉腦機介面,我們又如何確認自己所以為的這個世界就是真的呢?一群科學家在嘲笑缸中之腦中的對象,但科學家自己會不會是另一個更大的缸中的腦子呢?而那個更大的缸外面,還會有更大的缸嗎?笛卡爾沒有想到這些。

黑客帝國是我最喜歡的電影之一,如果笛卡爾突然出現在今天,看完黑客帝國這部電影,我想他也會對這部電影所表達的思想,自愧不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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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sAngelic Reeds在評論區問了一個很有趣的問題,他希望我解釋一下,為什麼我認為黑客帝國比起笛卡爾的設想要進步了。我現在將回復也加在正文里。

進步的判斷基於我認可的「科學和文化的進步」。黑客帝國所誕生的時代整體進步於笛卡爾的時代。至於說黑客帝國是認識論懷疑,笛卡爾是形而上學懷疑,我還沒有理解這個說法。笛卡爾認為「一個欺騙著我的全能魔鬼」是可設想的,所以「我能被魔鬼所欺騙的想法都是錯誤的」是可能的。而黑客帝國中包含了這個想法,「一個欺騙著我的超級計算機」是可設想的(而且還把具體的方法通過電影展現了出來),所以「」我能被超級計算機所欺騙的想法都是錯誤的」是可能的。

黑客帝國既包含了認識論的懷疑,也包含了形而上學的懷疑。不過,如果認可範式的不可通約性,那麼兩者也許無法相比,但我依然認為黑客帝國較笛卡爾遠勝之。在笛卡爾的時代,全能的上帝是容易設想的,全能的魔鬼是容易設想的。但在我們的時代,全能的上帝是不可設想的(基於我們現代的物理學等科學體系),全能的魔鬼也是不可設想的。某種意義上說,我們今天所能設想的東西變少了,也變多了。


聲明:非學者,不接受來自嚴謹學術的批評。
黑客帝國中的矩陣
[分段]這看起來就像懷疑論者的老梗:怎麼證實我的感覺是真實的?人們就這個問題進行了許多思想實驗、各種推論,例如:換大腦、換身體、換記憶......然而他們都沒有注意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便是:我是什麼?就我個人觀點來說,我是人,人是宇宙組成的一部分。於是又有了新的 問題:宇宙是什麼?
[分段]這不就是本體論問題嗎?當你的存在與本體論不一致時,你便是處於矩陣之中;反之亦然。

笛卡爾的魔鬼論
[分段]笛卡爾的基本命題是:我思故我在。你不能判斷你是不是身處與矩陣中,但你一定明白,你在思考。所以靈魂是以實體方式存在的。魔鬼欺騙你的靈魂,而相反的,上帝將救贖。笛卡爾的學說包含神學,一般來說也沒什麼人信。
[分段]笛卡爾是以自我為中心的,他討論的是,我認識到了什麼。笛卡爾開闢了認識論。你看不見的石頭是不存在的石頭,而當有一個神秘的黑盒子出現在你面前,你就會認可其存在,即使你不知道那是什麼。它的出現改變了你的世界。
所以說,前者是本體論,後者是認識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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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說八道,有望指教。
還有就是,手機碼字怎麼沒空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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