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寫過哪些奇詭的腦洞故事?


《朋友圈都是屍體的一夜》

無論天空如何證明自己心胸遼闊,大地只需要墳墓就能容納所有歸宿。

—題記

有個充滿惡意的故事—某人沉湎於刷朋友圈,每頓飯哪怕只吃個泡麵都要發幾張圖片,每隔半分鐘不刷新就會手指抽筋。忽然有天腦子開竅,覺得自己寶貴的人生啊,全被朋友圈裡這些曬照片、轉訂閱號文章、發小廣告的傢伙毀掉了。於是,他非法購買了一把手槍,悄悄把八百多個微信好友挨個兒除掉。從此朋友圈屍橫遍野,最後只剩自己一個活人。

但我不需要這麼做,因為我的朋友圈都是屍體。

有的人,喜歡跟土豪交朋友,跟帥鍋(哥)交朋友,跟美呂(女)交朋友,跟歪果仁(外國人)交朋友,跟作家交朋友。以上這些我都不感興趣,我只喜歡跟屍體交朋友。

我不是法醫,也不在太平間工作,更不是殯儀館的入殮師。我在上海一家互聯網公司上班,普通的辦公室職員,每月工資七千元,剛夠付房租和一些吃用開銷。所以嘛,我沒有女朋友,也沒有男朋友,只能一個人住,父母遠在老家。

對了,我是男的。至於年齡,你自己去猜。我是個悶葫蘆,從不主動跟人說話。公司開會常忘記叫我,出去旅遊走丟也沒人會記得。我不用跑業務,也不跟同事們私下來往,沒人問我掃二維碼。我的朋友圈,每夜寂靜如同墳墓。還有個小小的原因,我的微信名字叫「屍體的朋友」,微信號你自己搜一下:Dearbody。

你會問—戀屍癖吧?你不懂,跟屍體交朋友,怎麼能跟戀屍癖混為一談?兩樁完全不搭界的興趣啊好不好?戀屍癖就是死變態!對屍體的玩弄和褻瀆,是喪盡天良的犯罪,不是嗎?而我跟屍體交朋友,則是一種包容和尊重,無論活人還是死人,不管男人或女人,只要曾經是個人,就值得用心對待,不帶任何欺騙地交流。屍體並不可怕啊,許多人看到就躲得遠遠的,還趴在地上嘔吐—這不是歧視又是什麼?就像有的人歧視同性戀,有的人歧視農民工,有的人歧視殘疾人,而絕大多數人都歧視屍體!哪怕死去的是自家親人,恐怕都會有小輩嫌棄。

兩年前,有人打破了我朋友圈的寂靜。那晚真特么(他媽)冷啊,對方的名字很普通,還附了一句話—「你好,我是屍體。」

剛開始我的反應與你相同,惡作劇吧?還是精神分裂的變態狂?但我決定接受「屍體」為好友,微信跳出一段文字—他說自己昨晚剛斷氣,正在醫院太平間躺著,終年七十三歲,是個老頭,死於心肌梗死。

不能直接質疑他的身份,畢竟我叫「屍體的朋友」,豈可葉公好龍?查看他朋友圈圖片,都是老年人養生訂閱號,中央反腐消息、退休黨員組織生活、《環球時報》社論、黃金周的老年攝影展。頭像上的小女孩,是他讀三年級的孫女。他是有多喜歡小孩子啊,從家裡玩耍到課外興趣班的照片,還有學習鋼琴和唱歌的小視頻。但見不到兒子媳婦,也看不見老伴。

老頭在微信里說,自己死得突然,早上送完小孫女上學,在學校門口就不行了。心臟彷彿被悶了一拳,摔倒在大街上,失去知覺,送到醫院醫生宣告已死亡。

「是不是很難過?」我問他。

他說,全家人依次趕到醫院,呼天搶地號哭,他真想坐起來呵斥一頓,還讓不讓人好好去死了?當他看到小孫女從學校趕來,趴在自己胸口哭得梨花帶雨,屍體都忍不住要哭了,好想再抱一抱她,摸摸小羊角辮子,在臉蛋上親吻個夠,哪怕每次兒媳婦都會嫌棄老頭子不幹凈。

我認真地傾聽,不時回他個笑臉或大拇指,有時也配合他的情緒,打上一串省略號或發個哭臉。老頭還算積極樂觀,說要是得了某種慢性病,在病床上折騰一年半載,消耗幾十萬醫藥費不說,還得讓老婆和兒子辛苦守夜,被兒媳婦白眼,最後依然逃不了翹辮子的結局,還不如突發心臟病,頂多大小便失禁。唯獨臨死前沒能多看小孫女一眼,留了個不大不小的遺憾。

老頭詳細介紹了太平間—第一次在這兒過夜,四周全是屍體。雖說這鬼地方溫度很低,但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腐爛味。有人進入太平間,將他推出走廊。深更半夜,醫院裡有些恐怖,我問他有沒有見到鬼,他先說沒見到,接著說不對,自己就是鬼!他被抬進一輛黑色麵包車,車皮外是殯葬車的標誌。車輪顛簸,載著屍體來到殯儀館。

微信對話持續一整夜,第二天我雙眼通紅地去上班了。午後,幾個同事對我指指點點,說我有病之類的,但我不在乎。我只擔心屍體會煙消雲散,著急地在微信上叫他:「你還在嗎?」

沒等幾秒鐘,他就有迴音了:「在啊,我在化妝呢。」

殯儀館的化妝室,有個中年婦女在為他敷面膜,這是家屬花錢增加的一項服務,讓老爺子走得面色好看些。他說過兩天就要火化了,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兩天。我說我非常榮幸,可以在微信上陪伴你度過。

小時候,老人死後會在家布置靈堂,讓屍體過一晚再送走。守靈夜,自然是最漫長的那一夜。大人們撐不住打了瞌睡,雖然被警告不準靠近屍體,但我會偷偷從床上爬下來,守在死去的爺爺或奶奶身邊。老人活著的時候,並不怎麼喜歡我,說我這孩子性格怪怪的,不討人喜歡—沒錯,我不討活人喜歡,直到現在都是。靈堂中一片寂靜,我跟死去的老人說話,告訴他,我想再被他抱一抱。不騙你的,我能感覺到靈魂存在,他想回到人間,跟我一塊兒玩,教我挑棒棒、下象棋。這時大人們突然醒來,看著我在跟死人說話,都覺得這孩子是不是有病。

是啊,老人們的魂一定都還在啊,離不開這個世界,那時候如果有朋友圈,成為屍體的他們大概也很活躍吧。

再回到我的微信,我問這唯一的好友:「你的老伴呢?」

「我不喜歡她,一輩子都不喜歡!」

他們經常吵架,從「文化大革命」吵到移動互聯網的時代。老婆樣樣管他,不準藏私房錢,不準亂交朋友,就是對他不放心。快退休了,老婆經常突然襲擊要抓姦,其實啥事都沒有。六十歲那年,他提出離婚,其實已醞釀多年,離婚協議書都備好了。老伴當場哭了,看到她眼淚滴答,他繳械投降,繼續老實過日子。有人算過命,她很長壽,至少能活九十歲。

屍體的最後一天。

我的朋友在微信上直播自己的葬禮。他穿著壽衣,躺在水晶棺材裡。家屬們哭聲一片。原單位領導致辭,然後兒子致辭。兒子四十多歲,政府公務員,混得不錯,葬禮不寒磣,收了不少白包。小孫女沒太傷心,在沒心沒肺的年齡,爺爺不怪她。三鞠躬後,哀樂響起。當老伴趴在棺材上痛哭,他想起四十多年前,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三日,林彪叛逃坐飛機摔死在蒙古國的溫都爾汗,那天他倆恰好結婚。哎呀,她年輕時的容顏啊,異常清楚地重現眼前,彷彿小媳婦給英年早逝的夫君送葬。

「我還是喜歡她的吧?」屍體給我發來了這樣一條微信。然後他被送去火葬場,老伴和兒子一路陪伴,兒媳婦帶孫女回家,還要管賓客們豆腐羹飯。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我的屍體朋友,被推進火化爐,發了畢生最後一條朋友圈—

「二十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

自此後,我的微信忙個不停,每個禮拜都有人加我,無一例外自稱屍體。大部分在剛死不久,等待葬禮和火化的階段。年齡普遍在七十以上。有男有女,但老頭子居多,因為男的壽命比女的短。我的這些屍體朋友啊,有的為喪命暗自悲傷,有的卻有重獲自由的快樂,更多的是捨不得凡間親人。他們對我很友善,在屍體的世界裡,我是唯一能和他們說話交流和解悶的。就算是性情內向的死者,也會跟我滔滔不絕地聊天,為了排遣無邊黑暗裡的孤寂。

我認識一個中年屍體,四十四歲,死於癌症。拖了三年,接受各種化療與偏方續命,頭髮早就掉光,瘦得不成人形,不曉得吃了多少苦,為治病賣掉一套房子,老婆辭職在醫院守夜。當他躺在殯儀館,卻說開心,終於解脫了。他在朋友圈發各種笑話和段子,尤其喜歡開死人玩笑,被燒掉前的幾天,他成了我的開心果。

還有個傢伙,年齡跟前一位一樣,也是四十四歲時得了癌症。他放棄治療,取出存款,與老婆離婚,週遊世界,吃喝嫖賭,也拖了三年。他的結局在大洋彼岸,金碧輝煌的賭場,昏迷在一個兔女郎的懷裡,沒送到醫院就器官衰竭而死。成為屍體以後,他卻說自己莫名的悲傷,躺在拉斯維加斯的太平間。他不是基督徒,孤單等待送入火化爐,家人早已不管他了,骨灰將快遞迴中國。

在我的朋友圈,每個人出沒的時間都很有限,長則一兩個星期,短則幾個鐘頭就銷聲匿跡,但留下許多有意思的內容。有個阿森納球迷,死後還在分析今晚的英超,為選手們加油鼓勁。休斯敦火箭的球迷,不斷發九宮格照片,全是哈登的英姿。

屍體在朋友圈發照片,是怎麼做到的呢?顯然不是手機。我看到一些奇怪的角度,從空中俯拍,從地面仰拍,更像魚眼鏡頭。有人進火化爐的瞬間,拍了張火焰洶湧的照片。還有玩自拍的,真是不要命了(我好像說錯了什麼)!那是具如假包換的屍體,三十多歲的女人,死於車禍,臉部完好,皮膚底下泛出鐵青色,看著有些噁心—靈魂以另一種角度看自己,生前必是個自拍愛好者,死後縱然沒有自拍桿,也忍不住要發朋友圈。

有個外國朋友,在非洲工作,撞上恐怖襲擊被炸死。現在屍體還沒被發現,孤零零地躺在乞力馬扎羅山腳下。一群野狗正在啃噬屍體,同時激烈地撕咬纏鬥,遠處有頭獅子虎視眈眈,讓他想起偉大的海明威。而他即將通過野狗們的腸胃變成糞便。他在朋友圈最後發的那句英文,「Ashes to ashes, and dust to dust」,我查了很久才明白—塵歸塵,土歸土。

而在我的朋友圈裡,那麼多屍體好友,哪一個跟我保持的友誼最久呢?

那是一個姑娘。

跟其他屍體不同的是,她不是自然死亡,也不是自殺,而是他殺。

她是個高三學生,還沒有談過男朋友。有幾個男生追過她,但沒被她看上過,因為她只喜歡TFBOYS。有天晚自習,放學後她獨自回家,哼著電影《小時代》的主題曲《時間煮雨》,很不走運地遇上一輛黑車。司機是個邪惡的中年男人,用迷藥蒙住她的口鼻,幾秒鐘就讓她昏迷了。

在那個憂傷的春夜,細雨霏霏,晚風沉醉。她不知道車子開了多久,等到蘇醒,在一個陌生的房間,發現自己被強姦了。之後,還沒來得及痛哭,對方就用鐵鎚重擊她的後腦勺,然後狠狠掐她的脖子,殺死了她。

兇手是個變態狂,死亡前一瞬間,她第一次看清那張男人的臉。她還沒來得及恨他,也沒想到被強姦後懷孕之類的糗事,整個大腦只剩下恐懼,如果自己死了怎麼辦?真的很害怕變成一具屍體。

她變成了一具屍體。

死亡是什麼感覺?的確有個隧道一樣的東西,好像把一輩子的經歷,變成電影在眼前回放,不僅有畫面還有聲音和氣味,包括皮膚的觸覺。出生時的啼哭,吃到第一口奶的滋味,少女時代的喜怒哀樂,暗戀上初中體育老師……哪怕最微弱的情緒,無病呻吟的嘆息,都不會錯過絲毫。

隧道盡頭,她回到自己身體,不再感到疼痛、窒息與絕望。絲毫不能動彈,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儘管很想尖叫,哪怕撕破嗓子。男人將她裝入麻袋,剛死的身體還沒僵硬,關節可以活動,體溫殘留在三十度。麻袋裝入汽車後備廂,後半夜,不知開了多久,她記得自己被那傢伙從地上拖過,冰冷冰冷的,害怕是到殯儀館。後來才覺得,要是被拖到殯儀館或火葬場,實在是件太走運的事了。

她被塞進了一個冰櫃。

冷氣很足,零下二十度,但在屍體界,這樣的溫度非常舒適。冰櫃不大,長度不超過一米五,大概是冷藏雪糕的吧,橫躺著放在地上,像口小小的棺材。她是個高挑瘦長的女孩,只能彎著膝蓋塞進去,雙手蜷縮胸前,臀部頂著冰櫃內壁,額頭靠在門內側,臉上結了一層霜花。

她告訴我,她沒穿衣服,遇害時就一絲不掛。當她在微信上找到我時,恰逢自己的頭七。她已習慣於光著身子,沉睡在冰冷的棺材裡。但她保持著少女的矜持和尊嚴,對於自己身體的描述,僅限於此。

每個夜晚,我無數次想像她在冰櫃里的模樣,一絲不掛的睡美人,肌膚如雪,發似烏木。身體微微隆起與曲折,還有嬰兒般蜷縮的姿態,將隱私部位掩蓋起來,沒有絲毫肉慾之感。好像只要王子打開冰櫃,一個輕輕的吻,就能喚醒她。復活和重獲生機的她,彷彿枯萎的玫瑰再次綻開,乾涸的溪流再次洶湧……

我看了她的微信圖片。她留過假小子的短髮,在學校門口喝奶茶,逛小書店,買漫畫雜誌和盜版書。隨著時間推移,姑娘越長越漂亮,頭髮漸從耳邊長到肩膀,又慢慢垂到胸口。她學會了使用美拍軟體,留下一張又一張朦朦朧朧的自拍照,不是噘嘴就是把鏡頭向下傾斜四十五度。

可憐的姑娘,為什麼會被死變態盯上?大概就因為這些微信里的照片吧。

我問她叫什麼名字,她給了我一串可愛的表情,只打了兩個字:小倩。

好貼切的名字啊,我問她在哪裡,但她說不清楚,她在內陸的一個小城市,遇害以後被關在後備廂,不記得冰櫃在什麼地方,雖然能使用微信,但無法給自己定位。

我要向警方報案,她卻說案子已經破了—朋友圈分享的新聞《花季少女晚自習後失聯,全網發動微博微信的力量尋找》。強姦和殺害她的那個變態狂,很快就被警察發現了。這個傢伙持刀拒捕,被當場擊斃。兇手沒留下過多線索,但在他的床底下發現一個地下室,裡面有四台冰櫃,各藏著一具女孩的屍體。至於小倩,沒人知道她在哪裡,未必在她與兇手所在的城市,也許遠在千里之外。公安局的記錄中,她仍屬於失蹤人口,爸爸媽媽還在滿世界張貼尋人啟事。

我想,只有辦案的警察清楚—這姑娘十有八九已不在人世了。

有一晚,她給我發了語音。

短短十幾秒鐘的語音,我猶豫了大半夜,第一次感到害怕—我還沒聽到過屍體說話。熬到天快亮,我才在被窩裡點開語音。

一個少女的聲音,帶有南方口音,嗲嗲的,柔柔的,像正在烈日下融化的一枚糖果。

「嗨!我是小倩,忽然很想你。我這裡沒有黑夜,冰櫃里永遠亮著燈。但我想,你現在在黑夜裡。如果,我打擾你了,向你道歉。」

這聲音令人無法相信她只是一具屍體,赤身裸體,在零下二十度的冰櫃里躺了無數個日夜。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手機拿起又放下,按下語音鍵又鬆開。我走到鏡子跟前,小心翼翼地說話,彷彿對面不是自己,而是那具美麗的屍體。

終於,我語音給她一段話:「小倩,感謝你!」

笨嘴笨舌的我,原本想好的一肚子甜言蜜語,還用記號筆抄在手掌心裡,一句都沒說出口。

半分鐘後,收到她的回答:「很高興聽到你的聲音!跟我想像中不太一樣哦,你的聲音很年輕,就像我喜歡過的男生的聲音。對了,我問你啊,跟屍體交朋友是什麼感覺?」

這個問題嘛,令我一時語塞。跟屍體交朋友什麼感覺?就像跟志同道合的同學交朋友,跟單位里說得上話的同事交朋友,跟公交車上偶遇的美麗女孩交朋友……不就應該是那種平凡而普通的感覺嗎?雖然,我的生活里並沒有出現過以上這些人,除了我親愛的屍體朋友們。當這些人活著的時候,也不會多看我一眼吧?我們更不會發現彼此的優點,只是擦肩而過的路人,哪怕說過話也轉眼即忘。直到現在他們才會看到我的閃光點,不僅僅因為我是世界上唯一可以跟屍體對話的人,也不僅僅因為我是冰冷的停屍房裡唯一的傾訴對象,還因為我像小動物般敏感,以及玻璃紙般脆弱。

我和她認識了一年半,共同度過了兩個夏天和一個冬天。通過萬能的朋友圈,我們愉快地玩耍著。我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存在,赤身裸體的少女,宛如剛出生的嬰兒,蜷縮膝蓋和雙手,保持冰櫃里的姿態,每個夜晚躺在我枕邊。而我只是默默注視,與她保持五到十厘米的距離,絕不碰她一根毫毛。我的睡美人。

今年夏末,她告訴我,她遇到一些麻煩—雖說還躺在冰櫃里,但偶爾會停電。你知道的,家裡冰箱停電的後果。她說斷電時間不長,頂多一兩個鐘頭,但會特別難受。氣溫從零下二十度,上升到零上二十度。她不知道冰櫃外面是什麼,如果是地下室或冷庫還好些,要是普通民房,甚至街邊的冷飲店,幾乎緊挨灼人烈日,就慘了。每次停電,她都會渾身不舒服,儘管死人是不會感到疼痛的,也許是心理上的莫名恐懼。原本雪白的皮膚確實有些變暗,經過斷電後的高溫,肌肉從冰凍的僵硬,漸漸柔軟,彷彿正在融化的雪糕。她還能感應到,冰櫃外面有蒼蠅在飛,駭人聽聞的嗡嗡聲,像飛臨廣島上空的轟炸機。

她很害怕,自己即將腐爛……

整個秋天,手機里不斷傳來這些可怕的消息,讓我在每個深夜與黎明心急如焚。

老天哪,我不想失去這個最好的朋友—不得不承認了—我沒有活人朋友,我的朋友全都是屍體,但其中對我最重要的,就是這個叫小倩的女孩。

於是,我通過微信告訴她:「我可以說我愛你嗎?」

她回答:「我也愛你。」

第一次聽到女孩這麼對我說。我感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冬至前夜,她說冰櫃斷電了,超過十二個小時。她快要完蛋了,黑色徹底覆蓋額頭,像沒有邊界的夜。不知從什麼縫隙里,鑽進了一些骯髒的昆蟲,蒼蠅正在她的嘴唇上和鼻孔里產卵……

她說出一個秘密,「對不起,親愛的,我欺騙了你。」

「冰櫃沒有斷電嗎?」

「不是啊,冰櫃已經斷電了,但我知道自己在哪裡……」

我看到她打出了一長串地址,原來是一家生鮮食品加工廠,就在她所在的城市。

她說,既然已經死了,對於世界也沒有什麼依戀,更不願意被別人發現自己的屍體—如果離開冰櫃的環境,肯定會很難看吧?爸爸媽媽看到她的屍體,無法想像他們痛苦的樣子。

「哎,我可不想看到我媽再為我哭了。」

小倩接著說,她也不想在公安局做屍檢。法醫肯定會檢查她有沒有被強姦,那多羞恥啊,好像又被強姦了一遍。最後就是火化。她天生不怕冷不怕冰,卻怕熱怕火,雖然屍體不會感覺到疼痛,但是想想在烈焰中化為灰燼,實在是件令人恐懼的事啊!

她覺得在冰櫃里也挺好的。永遠這樣下去,每天看看自己,刷刷朋友圈,了解天下大事、娛樂八卦,誰跟誰劈腿啦,哪個小鮮肉又出道啦,某個明星又被扒出來整過容啦。最重要的是,有我這個深深愛著她的男人存在,讓她一點兒都不會感到孤獨,還有種熱戀中的感覺,這樣度過剩餘的漫長人生,直到我漸漸變老死去,同樣成為一具屍體,死了都要愛,不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超級浪漫的韓劇里才有的故事嗎?

我在微信里打出無數個感嘆號,發誓飛過來幫小倩把冰櫃的電源插上,並且保證不泄露她的秘密,不把她的屍體交給任何人!

當晚,我乘坐紅眼航班,千里迢迢來到她的城市,找到那家食品加工廠。凌晨時分,偌大的廠子里沒有人,堆滿了冷凍食品,每天早上要供應市場。廠子最後面的小院,有個廢棄的房間,門口鎖著粗大的鐵鏈子。我用鐵鉗絞斷鏈條,闖入埋葬我的小倩的「墳墓」。

沒錯,我看到了那台冰櫃,手電筒照射下發出陰慘的反光,橫卧在地上如同棺材。

而我心愛的睡美人,就躺在這具棺槨深處,靜靜地等待我的親吻。

打開冰櫃之前,我發現電源線被拔了,插座上有台山寨手機在充電。我重新把冰櫃電源插上—謝天謝地!冰櫃沒有損壞,很快重新運轉,發出一如既往的噪音,宛如一支秋天安魂曲。

希望屍體還沒有腐爛,蒼蠅的卵也沒有那麼快孵化成蛆蟲。我的右手放在冰櫃的門把手上,左手整理自己的頭髮,不要弄得像個絲似的,努力保持最帥的姿態。

時間無比漫長,彷彿長過我們每個人的一輩子。雖然我沒結過婚,卻突然有種新婚前夜的恐懼與慌張。右手彷彿被凝固在白色的門把手上,我與她就這樣合為一體。

閉上眼睛,打開冰櫃。

我還有一分鐘的時間,用來停頓和想像,她蜷縮在冰櫃里的模樣—儘管是個裸體的少女,我卻感受不到絲毫色情,而是像我們每個人,剛從媽媽的子宮來到這個世界一樣,赤條條的純潔無瑕。

但我沒有看到她。

冰櫃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是空的……

沒有屍體,更沒有活人或者動物的器官組織。就連蒼蠅都不剩,只留下一層厚厚的污垢,像所有舊冰箱里的那種顏色,還有一股氟利昂泄漏的氣味,不斷刺激著我的鼻孔。

我用了半個鐘頭,才慢慢接受這現實—我的美人,我的新娘,我最愛的人啊,她不見了!

是她說的地點有誤,還是在一夜之間,屍體意外被人發現,送到了別的地方,還是這一切從來沒有發生過,包括作為屍體的她?

也許她還活著?這大概是我能想到的最美好的結局。

為了讓自己不那麼悲傷,我也躺進這個冰櫃,蜷縮成她說過的那種姿態。重新關緊冰櫃的門,讓冷氣環繞著四周。但我不是屍體,活人終究怕冷,就算穿著再厚的衣服,很快凍出鼻涕。冰櫃的燈光照亮我,我帶著一台手機,無數個充電寶,默默打開微信,用流量刷朋友圈,與新認識的屍體朋友們打招呼、聊天、點贊、評論、搶紅包……

親愛的屍體朋友們啊,我很想擁抱你們每一個人,無論你們是冰冷還是熾熱,我只想感受你們活著的時候所有的喜怒哀樂,與家人共度的每時每刻。在與這個世界離別的時刻,前往另一個世界的途中,有我這樣的好朋友相伴,你一定不會孤單,也不會恐懼,而是面帶微笑,還有幸福淚光,就像每一個春天的黎明。

然而,我在冰櫃里躲藏了不到兩個鐘頭,就感覺電源插頭被人拔了,機器噪音歸於平靜,代之以紛亂的腳步聲,響起一個大媽的咒罵,冰櫃門打開了。

CNM的!哪兒來的精神病?買不起棺材啊?幹嗎拔我的充電器,還讓不讓人玩朋友圈了?

大媽的雙手孔武有力,準確地擰住我的耳朵,將我整個人拖出冰櫃。

對不起,我無法解釋我的行為,總之被食品廠值班的大媽扔到了大街上。她警告我要是再敢來食品廠的話,就通知火葬場把我拉去燒了。

凌晨三點,氣溫下降到零度,月光如同屍體的眼睛。我跟所有失戀的男孩們一樣,躺在冰冷的街頭,伸開雙手,淚流滿面。

這天早上,巡邏的警察發現了我,將我帶到派出所,想要確定我是不是精神病人,或者是流浪乞討人員。

最後,有個看起來像是警官的人,要求我說清楚一切的來龍去脈。因為我是在食品廠門口被發現的,警官調查了食品廠的值班大媽,確認我是從冰櫃里被扔出來的。

「你為什麼躺在那個冰櫃里?」

面對嚴厲的警官,我不敢說,因為害怕一旦說出口,就真的會被關進精神病院。這倒沒什麼了不起的,但我的手機會被沒收,就再也不能在我的屍體朋友圈裡玩了。

在派出所里被審問了一天多,我終於保住了自己的秘密,也成功地證明我與某樁兇殺案無關,至少我以前沒來過這座城市,就消除了我是同案犯的可能。

那是特大連環強姦殺人案,因犯罪嫌疑人拒捕被擊斃而聞名。最後一個受害者,名字里有個「倩」,是個女高中生,晚自習路上被劫持,被強姦後頭部遭到猛擊。根據辦案的警察判斷,兇手誤以為殺死了被害人,將她赤身裸體運走,藏在生鮮食品加工廠的冰櫃里。昏迷了二十四小時,女高中生被食品廠的值班大媽發現,緊急送到醫院,尚有微弱的生命體征。

女孩還活著,醫生說這是一個奇蹟。

但她再沒醒來過。大腦受了致命傷,在冰櫃里的二十四小時,嚴重傷害了中樞神經。這座小城市的醫療條件很爛,爸爸媽媽決心拯救女兒的生命,把她送到大城市的醫院。

她第一次來到上海,昏迷中轉入全國聞名的腦外科病房。經過專家會診,判斷她的生命只能延續十來天,頂多一個月,算是燒高香了。幾個月後,女孩不知從哪來的力量,熬過了最艱難的階段。病房裡常堆滿鮮花,許多網友想來看她一眼,但被院方拒絕。除了父母家屬,只有醫學專家可以進入病房,但也提不出什麼治療方案,只能聽天由命,看這姑娘的造化了。

於是,名叫小倩的女孩,昏迷了一年半以上,經歷兩個夏天和一個冬天。漫長的五百六十多天,她全在上海的醫院度過。

對我來說,這是一次命中注定的相遇—那家腦外科醫院,就在我家小區斜對面,距離不過一百米。每個深夜,我趴著窗檯眺望外面的夜色,都能看見住院部的幾排燈光,也許她就躺在其中一扇窗後。

二○一五年十二月二十四日,這是她昏迷的第五百六十五天,我離開案發地的小城,坐了三小時的大巴,再換乘七百二十公里的高鐵,回到上海虹橋高鐵站,打了七十七塊錢計程車,直奔我家門口的腦外科醫院。這裡有個大腦結構圖的雕塑—製作這尊雕塑的藝術家,也是根據屍體標本做出來的吧,我的大腦下意識地在想。清晨七點,醫院大廳立著一棵聖誕樹,兩個小護士戴著聖誕老人的紅帽子。我走進醫院的九樓,那間被鮮花包圍的病房,來看她。

她醒了。

小倩,你穿著白色病號服,留著一頭病人常有的短髮,正在病床邊沿站起來。護士攙扶著你的胳膊,幫助你艱難地保持平衡,還有個康復治療的架子,讓你緩緩邁動雙腿,重新找到站立行走的感覺。昏迷了五百六十五天,你應該過了十九歲生日,容顏還像個女高中生,蒼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膚,需要更多的營養。烏溜溜的黑眼睛,盯著被晨霧籠罩的窗外—相隔一百米之外,恰好是我家的那扇窗戶。

昨天凌晨,大約三十個小時前,事先毫無徵兆,她醒了。

太突然了,她從漫長的植物人狀態中醒來,醫生和護士都已驚呆,沒人能解釋這件事。過去幾個月間,她的病情非但沒好轉,反而幾度惡化。最糟糕的那幾天,病房裡出現了蒼蠅,各種手段都無法消滅。好多次危險時刻,她只有出氣沒有進氣,心電圖幾乎變成直線,差點被醫生拔了管子。爸爸媽媽跪著求醫生再等一等,結果又自動恢復了呼吸。彷彿一場艱難的拉鋸戰,無數次走過黃泉路,渡過忘川水,走到奈何橋再轉回頭。

當她醒來,睜開眼睛,說的第一句話—「他打開冰櫃了!」

她不清楚自己為何在醫院,更不曉得已遠離家鄉到了上海。她以為自己早就死了,被壞人強姦後殺害,變成一具赤裸的屍體,塞在食品廠的冰櫃里,始終沒被人發現,度過了一年半時光。但她並不孤獨,因為一個神秘而遙遠的朋友。那個人很有趣,也有男人魅力,經常跟她說起外面的世界,偶爾也說他自己的故事,陪伴她度過每一個漫漫長夜,晚安道別,早安問候……

醫生只能告訴她—「這是一場漫長的噩夢,但你是個超級幸運的女孩,很高興你能醒來。這又是一個足以寫入醫學史的奇蹟。」

此時,此刻,我最親愛的朋友啊,第一次,不再是一具屍體—而是一個活生生的,會喘氣會眨眼還有心跳的,嘴裡的熱氣噴涌到你鼻尖,突然害羞到臉紅的女孩子。

她在我的面前,觸手可及。而我的手裡,捏著一枝飽滿的玫瑰。

「你好,聖誕快樂!」

女孩凝視著我說話了,就像語音里聽到過的聲音,好像還在那個無邊無際的夢裡。她的雙眼泛動情人般的淚光。我確信無疑,她認識我,雖然我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剎那間,我放下玫瑰,轉身飛奔而去,從她的世界徹底消失。

再見,朋友!


眉心藥(1)
川明的眉心,被種下一枚奇葯。

從記事那年起,每月中旬,這枚葯便如附骨之疽,汲取他的精血得以溫養,生長。

每次發作時,常感周身百骸氣血沸騰,長鯨吸水般匯入眉心。隨著年歲的增長,眉心藥汲取的精血也越發龐大。

養父在一處山谷的葯泉里撿到他,為了方便借葯泉延續川明性命,兩人從此便在山谷中定居,相依為命。

沒事的時候,川明總喜歡翻閱一冊古書,據養父所說,當時還是嬰兒的川明,便是懷抱這本書浸泡在葯泉中。

古書材質奇特,非紙非帛,水火不懼,記的是八荒寰宇,寫的是奇詭異術,只是對他眉心的奇葯,對他的身世,卻是隻字未提。

十二歲那年,養父深入莽荒為他尋求眉心藥的根治之法,自此一去不回。川明整理遺物時,無意發現養父在那冊古書後面潦草寫道:

「以人身溫養邪葯,謂之曰肉靈丹,寄生者無有長壽,十八而終。」

(2)
五月十五,川明照例盤坐在葯泉中。

日上正午,眉心彷彿有一活物緩緩覺醒,躁動不安。

川明咬緊牙根,每一寸肌肉如蟲般緩緩蠕動,青筋根根暴起,全身精血逆流而入於眉心。

泉水葯氣蒸騰,源源不斷湧入他的體內,維持他生機不滅。

不知過了多久,眉心藥終於停止汲取,復歸死寂,川明艱難睜開眼,還沒來得及喘一口氣,一聲轟然巨響自耳邊炸起,彷彿天柱崩塌,地龍翻身。

丈許方圓的泉水如煮沸一樣翻騰出汩汩氣泡,泉水下方隱約而低沉地傳來一陣詭異的悶響。

川明下意識低頭看去,只見泉眼不知何時撕裂開一個巨口,迅速蔓延至整座山谷,地動山搖間,他身不由己被吸入這饕餮大口。

記憶的最後一刻,只覺眉心藥在瘋狂的躁動,一股股熱流遍及全身,然後便陷入黑暗之中…

(3)
「這裡是…」

川明茫然看著眼前陌生的密林,之前自己本來在葯泉中壓制眉心藥的異動,突然地脈異動,自己被地脈挾裹,醒來後身無片縷,不知來到多遠之外。

倒是那冊古書也隨自己來到此地,只是葯泉已毀,下次眉心藥發作時,自己又該怎麼扛過?

就在此時,一股奇異的香味傳入鼻中。川明覓著香味望去,一團碩大的,蒲公英似得植株,安靜地紮根在遠處。

「看起來好像很好吃的樣子。」川明喃喃道。

還沒等川明行動,一隻小鹿歡快的撒著蹄子,從那團蒲公英似得植株面前經過,輕輕咬下。

下一刻,那雪白的球狀物如同活物受驚一般,潔白的絨絮無風自動,密密麻麻揚灑在那頭小鹿身上。

小鹿瘋狂的抽搐著,悲鳴聲戛然而止,頃刻間便變成一具骸骨,雪白的絨絮染得通體血紅,在空中靜靜漂浮,場面說不出的妖異。

川明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冷汗止不住自後背流下:「邪株!」

就在川明驚懼的目光中,那些絨絮猶如活物般向他一涌而來。

(4)
川明翻身揣起古書,使出吃奶的勁撒腿就跑,恨不得自己那未曾謀面的爹娘給自己多生兩條腿。

一時密林中形成詭異的一幕:

一個赤身裸體的少年在前方狂奔不止,身後是一團血紅的絨絮緊追不休,沿途的活物被那邪株一卷,盡皆變成白骨森森。

不知跑了多久,視線盡頭,一個紅衣女子婷婷立於密林之中。

一頭黑髮披肩而下,看起來不過豆蔻年華,明眸善睞,眉目如畫,正張著櫻桃小口,吃驚地看著赤身裸體,迎面狂奔而來的川明。

而她的身後,背著一個長約丈許,通體墨綠的匣子。

(5)
上古有神樹溝通天地,名曰建木,彼時邪株遍野,異類肆虐,先民伐建木,取其碎屑鑄匣無數。

岐黃之術由此昌盛,岐師一脈也應運而生。

他們以身為爐,以草為兵,熔匯諸般草藥的特性,又以建木匣溫養草株,熬煉出種種玄異奇妙的丹藥,開人道泱泱盛世。

「建木匣,她是岐師?」

川明眼中一亮,咬牙跑到那位紅衣女子身邊,顧不得自己身無片縷,興奮地呼喊道:「神仙姐姐救命啊!」

那個紅衣女子俏臉微紅,眸光流轉間,眼神慎重的盯著遠處疾行而來的的邪株。

下一刻,她十指輕點,幾條碧綠的藤蔓如靈蛇般拔地而起,交纏成一頭七尺高的草兵,巍然而立。

(6)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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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準備了很長時間,其中輾轉一言難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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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師之魂穿篇:如何寫一個反俗套的穿越故事? - 不再說的回答 - 知乎


紀曉嵐這個老流氓,很有意思。

《閱微草堂筆記》里有個故事——人定後,有聲嗚鳴自外入,乃一麗婦也。漸逼近榻,楊突起擁抱之,即與接唇狎戲。婦忽現縊鬼形,惡狀可畏。贊庵戰慄,齒相擊。楊徐笑曰:「汝貌雖可憎,下體當不異人,且一行樂耳。」左手攬其背,右手蘧褪其褲,將按置榻上。鬼大號逃去,楊追呼之,竟不返矣。

妖魔何足懼,人才是色中惡鬼。

所以一個很短很短的小故事。春天已經來了,切莫辜負了這大好春光啊(笑)

三月初三夜,雨,山溪潺潺,山徑泥濘,不得行。

登徒子往山間茅屋避雨。一白衣女子踏雷聲入室,媚眼如絲,欲與之歡好。登徒子自是欣然從之。

滿室旖旎,天地星斗轉圜,巫山楚雨絲牽。

溫香軟玉在懷,登徒子笑到:「想不到,這凄山苦雨竟也能遇到如此人間絕色。我這衣冠禽獸,你怕是不怕?」

「公子楚楚衣冠,而那禽獸,可是我啊,」女子以蔻甲撥弄登徒子脖頸,朱唇輕啟,眼中閃過殺機:「你看著外面風大雨大,我寸縷未濕。你怎不懼我是那吸人精血的妖魔?」

登徒子雙手合十,笑道:「阿彌陀佛。斷我三魂七魄,助我早登極樂,免我再入娑婆,是為大功德。佛不在你,你在佛。」

言罷,大笑,和衣入雨而去。


「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小和尚跟老和尚,老和尚在給小和尚講故事。講的是: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小和尚跟老和尚,老和尚在給小和尚講故事,講的是……」

「師父,別講了,聽膩了。」

「混賬,師父的師父給師父講了一輩子師父都沒說膩,你敢嫌師父講的師父的師父的故事膩了?」

「……師父,我給您倒杯茶。」

「算了,別動,師父給你換個。」

山腳下有個村落,村落裡邊有個閨女,閨女年芳十八,芳名黃阿花。黃阿花有個老媽,總是催她相親成家,黃阿花死活不肯,提親的人來家裡排隊她也躲著不肯見人家。

「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閨女,跟你可操碎了心呦!」

黃阿花彆扭著不肯說話,其實她早就有了心上人。

黃阿花和白胖子青梅竹馬,兩人從小一起長大,白胖子白的要命,胖的打滾,圓滾滾的像個豆腐餡的包子。黃阿花皮膚黃黃,頭髮乾乾,像有氣無力的乾枯豆芽。

黃阿花不喜歡胖子,可偏偏喜歡上了白胖子,白胖子不喜歡黃豆芽,可偏偏喜歡上了黃阿花。

「白胖子,你答應我要一生一世啊。」

「黃阿花,要不我們私奔吧!」

那一年黃阿花十七歲,白胖子十六歲。白胖子的爹犯了事招惹了是非,連夜帶著全家逃命到了海角天涯。

黃阿花頭一天晚上答應給白胖子做新鞋子,剛納好鞋底按約定去村口的大榕樹下等他,日頭落到了地下也沒見白胖子的人影。黃阿花去白胖子家裡找他,卻發現白胖子家裡早就空蕩蕩的沒了人跡。

「他們家呀,連夜走啦。」隔壁的瘸腿老三告訴黃阿花。

黃阿花傷心大哭,白胖子跟她說好的一生一世,怎麼能隨自己隨便便毀約呢?

黃阿花總覺得白胖子在某個地方等她,所以她也下決心一直等白胖子。她努力攢銅板為了有朝一日能夠走出村子去找他。

「白胖子,你要等著我呀。」

黃阿花十八歲那年偷偷離開了家。可是當她用完所有的盤纏都沒能找到白胖子。黃阿花的臉色更黃了,她很久都沒有吃過一頓飽飯了。

「陪我喝酒,給你錢。」趕馬車的車夫路過她身邊跟她說。

黃阿花拒絕了。

「陪我喝酒,給你錢。」路邊的乞丐湊到她身邊跟她說。

黃阿花拒絕了。

「陪我喝酒,給你錢。」酒館門前的醉漢把她抵在牆邊跟她說。

黃阿花同意了。

黃阿花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是條不歸路。她想給白胖子完好無暇的自己,可是她沒辦法。黃阿花需要錢,有錢了她才能繼續尋找白胖子,她不怕自己身體的臟,她相信白胖子也不會,因為她心裡是乾淨的,只有白胖子一個啊。

黃阿花第一次在床上的時候哭到了天亮。黃阿花第二次在床的時候哭到了天亮。黃阿花第N次在床的時候笑到了天亮。

「就喜歡你這種的女人,夠浪。」

黃阿花笑得燦爛如花。她忘了白胖子了嗎?她也不知道。她越來越覺得自己配不上白胖子了。她沒忘了白胖子,可是也不再尋他尋得迫切。

白胖子舉家搬到了完全陌生的地方。他日夜思念著黃阿花,可是他身邊沒有她。他想起那雙還沒如約穿在腳上的鞋,心裡更難過。

「不行,我要去找阿花。」

白胖子背起行囊遠走他鄉,朝著他感覺中的方向一直走。

他遇見趕馬車的車夫,問他:「你見過像黃豆芽的女人,叫黃阿花嗎?」

趕馬車的車夫搖頭。

他遇見路邊的乞丐,問他:「你見過像黃豆芽的女人,叫黃阿花嗎?」

路邊的乞丐搖頭。

他遇見酒館門前的醉漢,問他:「你見過像黃豆芽的女人,叫黃阿花嗎?」

酒館門前的醉漢點頭:「那是我睡過的婊子,現在是窯子里有名的頭牌。」

白胖子傷心欲絕。他相信自己是愛著黃阿花的,他不會介意黃阿花身體的臟,因為黃阿花的心裡只有他一個啊。

白胖子還是想找到她。可是他找遍了窯子也找不到黃阿花。他問自己,還有勇氣見她嗎?還有可能接納她嗎?他不確定。他跌跌撞撞來到寺廟前,求老方丈為他剃度。

「你塵緣未盡。」

「師父,救救我吧。」

白胖子出了家。頭髮剃盡的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早就不是以前的白胖子了,他早就瘦得脫了相。

一天,黃阿花來廟裡上香巧遇了白胖子。雖然白胖子瘦的脫了相,剃了發,可黃阿花依舊一眼就認出了他。

「白胖子。」黃阿花欲言又止,「我找了你很久,可我再也不是那個我。」

「我也不再是那個我。」白胖子直視著黃阿花的眼睛。

「放下你,非我薄情。」

小和尚搖著腦袋晃得像個撥浪鼓。

「師父,怎麼是個悲劇啊,不好不好,換一個。」

「師父我獨鍾凄美。」

「換個吧,好師父,離吃飯的時辰還長著呢。」

「行吧,容我想想。」

山腳下有個村落,村落裡邊有個閨女,閨女年芳十八,芳名黃阿花。黃阿花有個老媽,總是催她相親成家,黃阿花死活不肯,提親的人來家裡排隊她也躲著不肯見人家。

「我怎麼養了你這麼個閨女,跟你可操碎了心呦!」

黃阿花彆扭著不肯說話,其實她只是還沒遇見喜歡的人。

黃阿花隨母親一起去廟裡求緣。上香的時候她心心念念求著一段完美的姻緣,三個頭磕了之後,她抬頭看見了白胖子和尚。

「我們好像在哪見過,你記得嗎?」黃阿花沒羞沒臊地說出這麼一句話。

白胖子和尚沖她微笑,那笑里分明帶著春風,直直地吹進黃阿花的心裡。

「我喜歡你。」黃阿花說。她相信一定是自己的祈願感動了上天,所以賜給了自己如意郎君。

「我也喜歡你,可我有清規戒律加身,我們不能在一起。」

「不能為了我還俗嗎?」黃阿花眼中噬淚,心如刀割。

「我自小就在這寺院長大,我不能離開師父,也不想離開這裡。」

黃阿花傷心欲絕,可是她不甘心就這樣放棄。

第一天,她來問白胖子和尚:「如果我們兩情相悅,能不能為了我還俗?」

「我們兩情相悅,可我不能還俗。」白胖子和尚回答她。

第二天她來問白胖子和尚:「如果我們兩情相悅,能不能為了我還俗?」

「我們兩情相悅,可我不能還俗。」白胖子和尚回答她。

第N天她來問白胖子和尚:「如果我們兩情相悅,能不能為了我還俗?」

「我們兩情相悅,可我不能還俗。阿花,我只喚一次你的名字,你是個好姑娘,回到山下,別再來找我了。」

黃阿花心如死灰。她失魂落魄下了山,一路跌跌撞撞。

「陪我喝酒,給你錢。」趕馬車的車夫路過她身邊跟她說。

黃阿花拒絕了。

「陪我喝酒,給你錢。」路邊的乞丐湊到她身邊跟她說。

黃阿花拒絕了。

「陪我喝酒,給你錢。」酒館門前的醉漢把她抵在牆邊跟她說。

黃阿花同意了。

既然白胖子和尚不要自己,那麼自己遇到了什麼人,成為了什麼人,又有什麼所謂呢。

黃阿花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可是沒了沒了白胖子和尚,她誰也不會再愛上。

黃阿花第一次在床上的時候哭到了天亮。黃阿花第二次在床的時候哭到了天亮。黃阿花第N次在床的時候笑到了天亮。

「就喜歡你這種的女人,夠浪。」

黃阿花笑得燦爛如花。她忘了白胖子了嗎?她也不知道。她越來越覺得自己配不上白胖子和尚了。可是畢竟白胖子和尚永遠也不會選擇她。

自從黃阿花最後一次找他下山之後,白胖子和尚一直挂念著她。他頌不下經靜不下心,好長一段時間都寢食難安,滿腦子全都是黃阿花。白胖子和尚瘦脫了相,變成了白瘦子和尚。

「不行,我忘不了她。我要去找阿花。」

他跟老方丈說明了還願的想法,辭別了老方丈。

可是天大地大,要上哪裡去找她?白胖子和尚相信自己能夠找到黃阿花,朝著自己感覺中的方向一直走。

他遇見趕馬車的車夫,問他:「你見過像黃豆芽的女人,叫黃阿花嗎?」

趕馬車的車夫搖頭。

他遇見路邊的乞丐,問他:「你見過像黃豆芽的女人,叫黃阿花嗎?」

路邊的乞丐搖頭。

他遇見酒館門前的醉漢,問他:「你見過像黃豆芽的女人,叫黃阿花嗎?」

酒館門前的醉漢點頭:「那是我睡過的婊子,現在是窯子里有名的頭牌。」

白胖子和尚傷心欲絕。他相信自己是愛著黃阿花的,他不會介意黃阿花身體的臟,可是黃阿花,到底在哪裡啊。

白胖子和尚沒有放棄,他跋涉了千山萬水,終於找到了黃阿花。

「阿花,我願意為你還俗,只想問你還愛我嗎?」白胖子和尚問。

「愛。」黃阿花抱住白胖子和尚,帶她回了家。

一夜風流,極盡纏綿。

黃阿花穿上衣服離開了白胖子和尚。桌上有一張字條,上面寫著:愛已成往事,一切都已經太遲。

白胖子和尚傷心欲絕,又回到了廟裡。

「你塵緣未盡。」

「師父,救救我吧。」

白胖子和尚又做回了和尚。

小和尚的頭晃得像個撥浪鼓。「師父,你這是換湯不換藥啊,怎麼還是個悲劇。」

「師父我獨鍾凄美。」老和尚說。

「師父是個老淫棍。」

「小兔崽子,快去燒火做飯!」

小和尚灰溜溜地跑去拾柴。

「竟敢這樣說你老子。」


1,

我死過很多次了,不過每次都被人給叫了回來。

救我的人是伏伯,一個叫魂人,也是我的養父。

「性命懸一線,有術能叫魂!」當我剛死去時,伏伯便迅速點上七盞白燭,念著古怪的咒語,將我如溺水般飄蕩的魂靈又帶了回來。

但用叫魂之術增壽,最是逆天損命。伏伯每次為我用上一次,臉上的皺紋便會深邃幾分。

磕磕碰碰的,已經過去了十六七年。我比算命先生說的活不過十二歲,又多撿了幾年命。可伏伯,卻將離我而去了。

「現在我要離開了,再也沒人能幫你叫魂了。我把這些術法都傳給了你,希望你日後不要恨我!」伏伯顫顫巍巍的用手遞給我一個玉鎖,上面刻著往生花,黃泉水,這是叫魂人和幽冥的契約憑證。

從此以後,我便是唯一的叫魂人,承受這份惡毒的增禮。

2,

自遊歷後,我已為數百人叫過魂,也見過了各種陰靈。

我曾經為失了魂的孩童點燭誦名,讓他找回回家的路。也曾經用銀符狗血,咒得冥頑不化的厲魂煙消雲散。

但這世道,終究是亂了,天災人禍。趕屍,青烏,蠱門,盜墓者,紛紛橫行。叫魂之術,又哪裡渡得了整個人間,我也是只求心安而已。

民國四年,我在湘西,尋找一味寶物。

雞乃陽魄之魅,最是陽剛,尤其是吉時出生的五彩雄雞。

沒有雄雞之血,百鬼夜行所成的瘟疫就無法化解。

「老伯,我訂下的那隻五彩雄雞呢?」推開竹屋,卻沒有發現我想要的東西。

「實在對不住啊,伢子。」老伯面露苦色。

他話語還沒有說完,就被一個清脆的聲音給打斷了。

是一個穿著藍色苗服的姑娘,手上纏著五彩細繩,看起來活潑清麗。

「你是苗疆的蠱女?」我看著她,一邊準備後行。蠱女最善用蠱,往往心狠手辣。她一個人我自然不怕,但這裡是瀟湘,惹來蠱門的勢力就不妙了。

3,

「既然知道我是蠱女,還不走嗎?你那幾個大洋,我賠給你!」小蠱女不以為然的說道。她們在三湘四水,往往地位尊崇,也是任性慣了。

「但這五彩雄雞,在下也是尋了很長時間。確實是有大用!」我拱了下手。事關人命。我不能逃避。

「你這人好生婆媽,我看上的東西,就是看上了。瞧你灰頭土臉的,也不是好人。我看你像是升棺發財的哪類地鼠!」小蠱女柳眉一豎,水汪汪的大眼睛裡只有殺意。

「咔!」一隻白米大小的蠱蟲已經朝我飛來,像水珠般滴落在我的眉心。

「真是個愣人!不知死活!」小蠱女搖了搖頭,她原本是想嚇唬下我,沒想到我竟然動都不動。

「嗯!」小蠱女手指微動,手腕上還有銀鈴響聲,可惜她的蠱已經沒了反應。叫魂人的魂已經贈予了幽冥,我的魂靈被冥府招撫!

「這不可能?」她看到那隻蠱蟲在我手心裡亂纏,分外的可憐。

「失心蠱下,從無失手!你是人是鬼。」

4,

我用手指捏住那隻小小的蠱蟲,半透明的身體,向我張牙舞爪。

蠱術之中,蠱越小越凶。這種能迷人心智的蠱蟲,更是難成。

這個蠱女年紀不大,在這上面的造詣已是非比尋常。

只可惜她遇見了我,叫魂的詭變更在蠱術之上,所以能強改壽歲。

「你,你會叫魂之術!」小蠱女終於想到了什麼,蠱蟲最毒,卻遇不得天心五雷,幽冥鬼術,這些陰陽極致之氣。

「往生花開,黃泉路現!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便知道我的厲害。我知道練蠱十死得一,就不捏死你這隻失心蠱。把五色雄雞拿過來吧!」我將那隻蠱蟲扔了過去,這小丫頭要是使詐,我便讓她知道什麼是靈魂苦渡之苦。

「你要啊!我給你,嘻嘻。」那隻雄雞撲稜稜的朝我飛來,有數條毒蟲隨之而來,血蜈蚣,竹葉青,紅蠍子。

5,

『『你個妖女,敢唬我!』』我的身形一轉,手指已在空中划出幾筆,那些毒物還未飛到我身邊,已紛紛落在了地上。


夏蟲不可語冰,這些蛇蠍也無非是春生冬死,就讓我讓它們們提早一步吧。


『『你罵我是妖女,你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叫魂術這種妖法,可比我這些小蟲子殺的多了!』』這苗疆的小蠱女已溜出屋外,留下一串碎鈴般的甜美笑聲。


『『沒事了,老伯。』』我伸手將那位鄉下老伯扶起,卻發現他看我的眼神,儘是恐懼之色,身軀顫抖,竟不敢接觸我。苗疆蠱女在他們看來都是手法如神的人物,沒想到在我手下逃竄。又聯想到叫魂的妖術傳說,老伯更是視我為魔怪,連多聊幾句的勇氣都沒了。


我眼中一黯,又拿出了幾個銀元放在桌子上,提著五色雄雞轉身離去。不被人理解的,引發世人恐慌的,這註定是我的命運吧。也許,這就是伏伯要我原諒他的原因。那又如何,術法哪有什麼妖邪,正道邪術,我一般用來救人。從我多次偷生的時候起,便不能自主了。


五色雄雞到了我手上,卻跟個凍黃瓜一樣,沒什麼活力。按理說這種純陽之物,最為兇猛的。我只拿了一會,便感覺到了異常。


『『是五味蠱,難怪這雞半死不活的,還好勉強能用。』』我眉頭一挑,放棄了追蹤那個小丫頭的念頭。那股好聞的暗香還飄蕩在空氣中,沒有人會想到這個頗為嬌媚的美人,卻會謄養百般毒蠱。


這個潑辣的小蠱女,年齡不大,在蠱術上倒真是敢想敢做。五味蠱,惑人五味,痛不欲生,比失心蠱還要難練。歷雄雞血,雄黃酒而不死的蠱,這個丫頭怕是在百部苗寨里都是排的上的蠱女。她雖然逃跑,但以我點燈叫魂的手法,想追到她也非難事,但我已不想節外生枝。


她的事,就當做是個小插曲過去吧。這小丫頭雖然手段潑辣,也不像是太壞,她的身上還沒有沾染太多的因果怨念,我也犯不著和她計較。


返回那個瘟疫叢生,百鬼夜行的地方救人才是正事。


06,


荒涼的小城中,毫無人煙。即使是白日,也籠罩在一片化不開的陰霾之中。

腐爛,陰冷的氣息在徘徊流動,那是專屬於死亡的味道。

大災之後,會有大疫。在災難中消亡的靈魂,怨氣難消,往往損害活物,是為死地。

『『幽冥路遠,有燈來看。』』白燭被我放置在地上,拉開了距離,每個間隔三尺。

往生銅鎖在指尖微燙,我明白,他們來了。百鬼夜行,既然你們不肯渡往黃泉,就讓我來送一程吧。

風中有不同的陰冷意志朝我而來。以白燭為媒,為飄散的魂靈再開闢一條路。燭火不滅,才有一條生路。

冷風呼嘯,冷風打著漩,朝我的燭火撲來。風聲撲面如同刀割,裡面的聲音有呢喃,有嘶吼,有咒罵。

『『混賬!』』我的臉色一變, 雄雞血所混合的黑色糯米揚起如白雪橫掃,一黏上怨靈便將他們鎖住。這是陽魄之物,對活人自然無用,對陰靈卻最是克制。

『『既然你們不願意離去,就不要怪我了!』』我盯著面前的冷風,各色怨靈出現,模模糊糊,有老又少。無一例外的是,他們魂體上有著淡淡的血色經絡,糾纏在一起。這是因果的痕迹,沾染血食,就會被幽冥記下。

往生銅鎖在風中微微發光,照的人面目發青。淡青色的光芒在匯聚,鎖上的奇花標記似乎都化成了實質。那是怎樣漂亮的一朵奇花,它美麗,孤高,在孤獨的伸展著自己的花瓣。花瓣上面卻有水波蕩漾的場景,黑色大河滔滔,一層層人頭浮起而下落,那是曠古不朽的輪迴之地,黃泉。

『『是往生花!』』『『不!』』


7,


06,

花瓣於往生鎖上飛舞,徘徊於燭火前的夜行遊魂紛紛尖嘯,如同在雪上澆了一盆熱水。怨魂的面孔在深深淺淺的猥瑣下去,身上爆裂出團團火焰。凄厲的哀嚎聲一重高過一重,直到他們徹底消亡。


不管這些魂靈生前是何種人,他們也已被幽冥憎恨,身上血債斑斑。常人見之傷神,觸之大病。


白燭的光還沒有熄滅,空氣中散發著灼燒的味道,黑色的塵粒飄飄洒洒的落下。


『『走啊!』』『『走啊!』』 依然有一些桀驁的厲魂,被嚇破了膽,裹著火焰逃了出去。雖然他們已殘破不堪,但留在這世上就會對凡人造成威脅。我沒有停留,繼續去追趕。

『『邦』』『『邦』』空曠的街道上響起了打榜的聲音,人的腳步聲隨著而來。


『『這個地方,怎會有人?』』我心中愕然,這種死地,冤魂重重,來了就會粘上厄運,怎麼會有人大搖大擺的來這地方?


除非是別有用心之人,鬼道惡法,來謄養暴戾的冤魂惡靈。


月光照的屋檐如霜,那敲梆的人就在上面,他穿著白色的素服,臉上朦朦朧朧的似乎罩著一層白紙。斂死者以白,再這樣的寒夜,出現這樣的一個人,實在詭異。


這人若不是瘋了,就是懂得鬼道術法的,不然也不敢來這種地方。


他斜下方的街道上,有一群黑衣男子在站立。他們的氣血很足,卻沒有一個像是術道眾人,呼吸腳步沉重。這群人個個穿著小衣褻服,看著頗為滑稽。有的手裡拖著小小的瓦罐,裡面是血與穢物。


『『看起來是個懂行的,污穢之物,確實妨害靈體。但這個人,到底想做些什麼?』』


8,


『『呀!』』黑衣服的群氓潑出桶里的狗血,童子尿等穢物,邊灑邊對面前的空氣破口大罵。那陰風中的殘破怨魂,扑打著旋,痛苦的嘶吼著。


這些人並不是術士,身體都因為害怕而抖個不停。但另一方面,他們又有著充沛的氣血,臉上很有光澤。在這個年代,能吃飽的人很少,要麼有錢,要麼有槍。是關洛的盜墓者,還是某個術士的私兵?我躲在街道房屋的屋檐下,細心的觀察者。


『『嗚嗚!』』風中傳來凄涼的嘯聲,面對那些鐵青著的面容,伸長了的舌頭。這寒夜裡的無盡恐怖,卻沒有一個人選擇逃避。帶著白色面具的領頭人就敲擊著梆子,獨自站在屋檐下,這些黑衣服的幫手順著聲音驅趕怨靈。


『『呵!』』白衣人的身影像是一片葉子,輕飄飄的落在了街道中間。


那些怨靈在我手上逃逸,本就受挫嚴重,現在又被黑狗血,童子尿這些滿空潑灑的穢物傷害,已然是強弩之末。但白素服,紙面具本來就是招惹魂靈的物體。


這樣一個沒有防備的人突然出現,怨靈已瘋狂的向他撲來,尋找一條生路。


這詭異的紙面人卻沒有退步,就靜靜的等待著。一面小巧的獸紋銅鏡恰時出現在他手中,零零散散的光將這些不甘的怨念照射,一掃而空。


『『恭喜大人,這攝魂精果然是無上寶貝,對這些不幹凈的東西,大有奇效。』』


『『不錯,不錯。有了這些東西,咱們即使是下地摸東西,也沒什麼害怕的了!』』黑衣草鞋的手下不顧自己身上的怪味,爭著向領頭者獻媚。


『『一群蠢貨!這些全他媽是殘破的魂體,如果不是這樣,就你們這拖拖拉拉的速度,身子抖得跟蠢豬一樣,還能闖過鬼陣嗎?』』紙面人放下銅鏡,冷冷的哼了一聲,接著目光炯炯的朝四面看來。

09,

風從死城的街道中吹過,也帶走了喧嘩的怨靈。白色蠟燭已經點完,痕迹未乾。


那群人就站在那個地方,卻沒有向我這邊走來。唯有領頭的那個白色紙面人,往遠處若有若無的瞥了幾眼,終究什麼也沒有發現。方才他們的收鬼滅魂,也就是片刻時間,又須臾離開。


這些人來圍獵陰靈,更像是一場實驗,一次嘗試。我的心裡也有疑惑。


我知道,有人會給我答案。一枚銅錢圓溜溜的在桌子上滾著,藤椅那頭的蒼老面龐依舊是面無表情的看著我。


『『我這裡的規矩,想來你也明白。』』


『『我明白,一個承諾換一個消息,童叟無欺。』』我輕聲說道。術士界無所不知的千金一算,袁師古。他總有辦法讓你了解你想要的東西,只要你付出相應的代價。


『『知道就好,那你打算拿什麼東西來換。』』老頭將銅錢拍在桌子上,慢條斯理的說道。


『『袁公說話,還是這麼直來直去。你看這個夠不夠數。』』 我將往生鎖放在桌子上面,袁公的眼前像是被刀晃了一下,仔細的看著這把小鎖。


『『是你,既然你有這個東西,那便是我欠你的。你有什麼想問的,儘管問吧。』』


『『我想問一個人,白紙面具,似乎會懂點鬼道術法,我是在那座有瘟疫的城市裡見到的。』』


『『溫韜,升棺發財的那種人。土裡的東西,基本都沾,手底下可是有一批要命的人。』』


『『百鬼夜行,我去驅散冤魂,無意中卻看到了他。可他一個盜墓者,為啥要去對付一堆怨靈?』』我挑了挑眉說道。

10,


『『因為裡面的東西非比尋常啊。別人的話,我就要罵多管閑事,不知死活了。不過你這種人,倒是無所謂了。你本來,就是一個改命之人。』』 袁公眯著雙眼,看了一下我。

『『道理是這個道理,不過我還沒活夠呢。』』我給了他一個白眼。

『『你知道巫嗎?』』袁公撫了一下白色鬍鬚,嚴肅的問道。

『『當然知道。』』我點了點頭。所謂術法,多半都是來源於巫。只可惜年代久遠,巫早已消失不見。只剩下今時今日,有人趕屍,有人養蠱,上者觀山水龍氣,下者盜墓發財。巫這種東西,只停留在傳說中。

『『那你就不奇怪,尋常盜墓,為何還要用壯男狗血,消除鬼魅。』』

『『除非,墓里有什麼不幹凈的東西。』』我的身體有些繃緊了。如果是那樣的話,真是個大麻煩啊。鬼域血棺,每次出現都要釀成大禍。可惜現在這天下,民心亂,血未乾。

『『地點呢?』』見袁公要離開,我趕忙問道。

『『藏屍江頭,橘之地。』』袁公輕飄飄的說道,便不再和我言語。


只聽到他頗為愜意的哼著小調,內容卻是蒼涼感傷。『為善的受貧窮更命苦,造惡的享富貴又壽延.天地也,做的個怕硬欺軟。』


ps;已經更新,謝謝點贊支持,晚點再更兩刀....

一個愛寫故事的蠢青年,微博號Sina Visitor System。


《影魘》

(一)

十八歲那年師傅取下了我的影子。

我無父無母,從記事起便一直跟著師傅。

師傅告訴我,『影人』只有拿下影子之後才能發揮出自身的能力。

『影人』是師傅對我的稱呼,同時他也這樣叫自己。

從小到大我只見過師傅用過一次他的能力,那是在我六歲那年。

那天有幾個人找到了我們。

師傅叫我待在家中,自己走到院子里。

屋外幾人衣著華麗但明顯來者不善,他們一邊推搡著師傅一邊用手指著屋內像是要拿走什麼東西。

一向冷漠的師傅此刻則是滿臉堆笑任由他們打罵。

我不忍師傅受辱,拿起桌上的短劍沖了出去。

看著我沖了出來,門外的人明顯一喜,其中一個人拔了刀就向我走來。

師傅的臉慢慢的冷了下來,他將手搭在了那個抓著他衣領的人身上。

只一瞬間,那人便化作一灘肉泥,其餘幾人大驚失色,紛紛拔刀砍向師傅。

師傅卻沒有躲閃任由刀刃劈下來。

嘭!嘭! 嘭!

那幾人的刀還未觸及師傅便已炸成粉末。

接著七竅流血倒在地上。

年幼的我完全懵住了,平日里沉默不語的師傅此時宛如一尊殺神。

確認那幾人死後,師傅陰著臉走過來。

「師傅」我怯怯的叫道。

啪!師傅一巴掌打在我臉上。

「為什麼出來?」師傅冷聲問道。

「我方才看那幾人欺負師傅,一時不忍才沖了出來。」我捂著臉低聲答道。

師傅不說話,定定的看了我許久,突然長嘆了一口氣,用手摸了摸我的腦袋。

「還疼嗎?」師傅問道。

「不疼了。」

「我們不能繼續住在這裡了,今天就得走。」師傅對我說道。

那之後的日子裡我便和師傅一直流浪,師傅像是在躲著什麼一樣。我們沒有固定的住所,每到一處歇息幾日便立即離開,絕不逗留。

我問師傅什麼是『影人』。

「『影人』就是可以操控影子的人,我們『影族』的人生來就擁有這種能力,每當成年時由家中長輩取下孩子的影子,孩子們再將影子吞下去就會覺醒能力。」

只有說起有關『影人』的事,師傅那張冷漠如冰的臉上才會出現一絲驕傲的神情。

「那我的能力是什麼呢?和師傅你那日所用的一樣嗎?」我好奇的問道

「我們影族之人,所覺醒的能力千奇百怪,無一相同。」師傅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你是什麼能力,要你用了後自己體會。」

師傅總是說我和他是一個家族的,可我問起家族裡的其他人,師傅又總是沉默。

「那我的父母呢?他們也是影人嗎?」我問師傅。

「他們死了。」師傅淡漠的說道。

當我想追問之時,師傅打斷我說:

「等你的能力覺醒了,我就告訴你家族的位置,那時候你再離開我一個人去找你想要的真相。」

「可我想待在師傅身邊,爹娘死了,師傅是我唯一的親人。」

「你我不是親人。」師傅背過身去:「我是看在同族的份上才收養你,你也不必感恩與我。」

「徒兒自是明白,可待在師傅身邊也是徒兒的心愿。」我堅定的說道。

「愚蠢。」良久,師傅緩緩說道。

(二)

自我吞下影子也有一些時日了,可是我仍舊不知自己的能力是什麼。

師傅的能力是『振蕩』,一切被師傅觸碰的物體,只要師傅願意,皆可使其碎成粉末。我也總算明白了那日那幾人的武器為何在頃刻間就變成了粉末,這實在是一種相當霸道的能力。

可我的能力是什麼呢?師傅卻告訴我不必著急,他說我們族人的能力千奇百怪,有時只有在危急生命的條件下才能用出自己的能力。

「只是你現在吞下了自己的影子,以後便要小心,不要讓別人知道你沒有影子。」師傅說:「這世上,想抹去我們影人的人又何止千萬。」

也許是我還沒有覺醒能力的緣故,師傅遲遲不肯告訴我家族的事情

那天是王都的百年誕辰,街上張燈結綵,人聲鼎沸。我與師傅漂泊在野外何時見過如此盛景,年少的我按耐不住心性,哀求師傅讓我出去玩一會,師傅拗不過我,答應我要在落日前返回,別的時段沒有人會刻意去看影子,可落日後家家點燈,那時有沒有影子就很明顯了。

匆忙答應師傅後,我飛快的跑出門。

街上人群摩肩接踵,熱鬧非凡。有賣各色小吃的,還有雜耍的,都是一些我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東西。一圈玩下來不禁腹中飢餓難耐,我隨即走進了一家酒館。

可才剛進門,一團黑影就向我襲來。我下意識的側身閃避,那東西摔在地上,碎裂開來。

我定睛一看,原來是只碗。

接著便聽到店內傳來罵聲:

「小妞,你今日若是能活著走出這家店,我王龍的姓就倒過來寫!」

「呸!你王字倒過來寫還不是個王字!」說話的是一個看上去和我一般大的姑娘,杏眼圓睜,手裡拿著盤子和碗作勢要扔的樣子。

看來剛才襲擊我的那隻碗就是她的傑作了。

那姑娘雖說嘴上不饒人但能感覺到她還是很害怕的,那大漢往前走一步她便向後退一步,不斷地扔著手裡的餐具,那大漢隨意的躲閃可以看出來是個練過的。周圍的人也儘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看來那個大漢在本地還是有一定勢力的。

今天的飯是吃不成了,我轉身便要走,出門在外,師傅教導我要盡量隱藏自己不能生事端。

「大哥!你怎麼來了。」那姑娘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向了我這邊,拉著我的手道。

「我......」我一時語塞。

「小子,你認識她?」那大漢咧嘴問道。

「不認識。」我並不是一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也不想給師傅惹麻煩。

「小妞,別白費心思了,在這城內敢惹我王龍的人怕是還沒生出來,今日我定要好好教訓你一頓,然後再賣到窯子去。」那大漢說著便要上前,姑娘嚇得拉著我的手躲在我的身後。

「小子,快閃開,不然連你一塊揍了。」大漢喝到。

我扭頭看了看身後,這位正楚楚可憐的看著我,抓著我的手都有些顫抖。

「這位大哥。」我賠笑道:「不知這位姑娘和你有什麼過節,這樣吧,不如由我賠給你,你看如何?」

「想英雄救美?」大漢怒道:「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滾開!」

看來是說不通了,我掏出了師傅給我的匕首。

「小子,你可想好了?」那大漢強忍著怒氣問道。

我微笑的看著大漢,趁著大漢一愣神的功夫。

「跑!」我拉起姑娘的手就向街上跑去。

街上行人鱗次櫛比,我們足足跑了三條街才停下來。

「應該沒事了吧。」我看著姑娘說。

「嘁,我還以為你會和他打起來呢,居然拉著我逃跑了。」姑娘一臉的不屑。

「不是我,你現在已經被打死了」我覺得有點好笑,我救了她,她反倒還不滿意了?

「你以為我真的怕他啊,那種莽夫,我就是和他玩玩。」姑娘說道。

「好好好」我無意再與她爭下去,太陽就快下山了。

「現在沒事了,我就先走了。」說完我就要走。

「別急別急。」姑娘拽著我的手:「你這人倒也有趣,你叫什麼名字啊?」

「問別人名字前不應該先說自己的名字嗎?」我反問道。

「恩......我叫七花」姑娘想了想說道。

「我叫時生」我回答道,從小到大沒有幾個人叫過我的名字,師傅每次都是『喂』的一聲便算是叫我。

「時生......」七花喃喃自語:「是個好名字呢。」

「那麼,告辭了。」我不敢再逗留。

「別急啊,一會還有夜市,你要去嗎?」七花笑盈盈的說道。

「不了,我師傅還在家中等我。」

「那好吧......」七花也不再挽留:「那明天你還來嗎,我們一起玩吧。」

「明天?」我有些猶豫。

「那明天就在這裡碰頭啦」七花說完就跑走了。

那天我回到家中怕師傅責怪並沒有說起這件事,第二日我又去了那個地方,見到了七花。

接觸久了就會發現,七花雖然看上去大大咧咧的有些男孩子的樣子,其實內心深處還是很小女人的,經常會纏著我讓我給她買零食和花,到哪裡都要我陪著她去。

慶典持續了一個禮拜,我和七花天天在那條巷子碰頭然後一起玩耍,只是每次在黃昏前我都會離開,七花對此稍顯不滿。

「時生啊,今天就是慶典的最後一天了。」七花看著我說道。

「我知道」

「今天完了之後你可能再也見不到我了。」七花噘嘴道。

「我也是,我和師傅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了。」我答道。

「你要走了嗎?」七花震驚的說道。

「恩,明天就走。」

七花低頭不語,我當然知道她想的是什麼,可世事如白紙一張,有些事還是不說破的好。

「時生......」許久,七花抬頭道:「今天晚上會有煙火吧。」

「抱歉」連這最後的一點任性我都無能無力。

「就這一次好嗎?」她搖晃著我的手臂:「明天你就要走了,我們,我們可能以後都不會相見了,就這一回,行嗎?」

說到最後,連聲音都有些沙啞。

我不禁啞口。

「就這一次,看完煙火我們就分開,我保證不纏著你,行嗎?」七花急切的說。

「好吧。」我不忍再讓面前這個姑娘流淚,只是看場煙火,那麼多人,應該沒人會注意到我。

那天黃昏後我沒有如約回家,而是和七花去了河岸邊看了煙花,焰火發出巨大聲響從竹筒中噴涌而出,達到頂點後炸裂開來,幻化成美麗的花朵的樣子。

「時生!你快看那個!」七花興奮地指著天空。

一排排焰火相繼飛上天組成玫瑰的樣子。

「快看快看」七花興奮地抓住了我的手。

我條件反射的抽回了手。

七花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紅著臉低下了頭。

我覺得自己已經無心再看煙火。

直到煙火結束我兩再也沒有說過話,快要分別時七花欲言又止,我沖她擺擺手示意她不要再說。

(三)

回到住處,我本以為師傅會在門口等我,如此一頓訓斥是免不了的,可是奇怪的是門口一個人都沒有,屋裡也沒有點燈,師傅自從那次的事之後從不在晚上出門,我的心裡頓時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

進了屋內,黑壓壓的一片,我憑著記憶點亮了桌燈,看到師傅斜坐在椅子上。

師傅胸口的那隻箭貫穿了他的身體。

師傅死了。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我想大聲呼救,快來人,救救我師傅啊。

可是我發不出聲音。

我費力的張開嘴卻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師傅死了,師傅死了!」

這句話不斷在我腦中迴響,像剛剛那炸開的煙火般,震耳欲聾。

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死了。

「看來他們所說的夏石的徒弟就是你了。」一個人影突兀的出現在屋內。

他看了看我的腳下。

「小子,你也是影人吧,你叫什麼名字?」那人問道。

「你殺了我師傅?」我看向他。

師傅的能力可以說是無敵的,怎麼會被這種人殺死。

「是我殺的,怎麼?你想報仇不成?」那人走到了燈光下笑道:「一個剛剛覺醒的小鬼想殺我?」

「我用箭於百米之外射殺的」那人洋洋得意的繼續說道,似乎根本沒有把我當成威脅:「夏石的能力確實強悍,但是他也不可能試試刻刻都開啟能力,更何況,我的箭一般人根本反應不過來。」

說著那人走到師傅身邊就要把那隻箭拔出來。

「別動我師傅!」我怒吼道,拔出匕首便沖了上去。

即使師傅死了,也不容這等小人侮辱。

「幼稚。」那人微微一笑,抬腿將我踢飛出去。

「哈哈哈,這麼弱?小子,你的能力不會就是大吼吧。」那人嗤笑道:「真丟我們影族的臉。」

「我們?」我捂著胸口驚訝的看向那人。

果然,他也沒有影子。

「是『我們』,我也是影人啊。」那人繼續笑道:

「不過從你剛才的表現來看,你不會還沒有覺醒能力吧?」

見我不語,那人更確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你不是找死?」那人笑的更開心了:「你簡直和夏石這種傻子一模一樣,像你們這種不服從命令的影人就是自討苦吃。」

「小子,別怪我。」那人收起了笑臉:「讓你死的明白一點,聽清楚了,我的能力是強化。」

他拿出那根殺了師傅的箭,用手握住,只見箭身瞬間籠罩一層白光。

「我可以改變箭的材質」那人舉起箭:「比如殺你師傅時,它就變成了世界上最快的箭,而現在......」

「我把它變成了火藥」他看了看窗外:「為了殺你和你師傅,我都沒法去看煙火,現在就由你來補償我,去死吧!」

「住手!」七花不知從哪裡沖了出來,擋在我身前。

「小姑娘,我和你無冤無仇」那人倒真的停下:「他這種人,死不足惜,你快讓開。」

「他是我朋友!」七花大聲說道。

「我再給你一次機會。」那人冷聲道。

「七花,你快走。」我不想她受到牽連。

「時生,別怕有我呢。」七花說完看向黑衣人,說道:「你是暗影軍的人吧?」

「你怎麼知道?」那人愣住了。

「你看這個」七花掏出了一塊牌子扔了過去。

「你,你是......」那人大驚失色。

「他是我朋友,你可以走了。」七花淡然道。

「可大人,他可是影......」那人看向我,心有不甘。

「我說你可以走了!」七花怒道。

「是,是,屬下告退。」那人說完就想離開。

「別讓他走!」我喊道:「他殺了我師傅。」

「時生......」七花蹲下身子,撫摸著我的臉,替我擦拭掉淚痕:「你現在殺不掉他,放心,他跑不掉的。」

(四)

我把師傅埋在了後山的竹林中,然後在師傅的墳頭跪了三天三夜。

我恨自己,恨自己沒有聽師傅的話,如果我早些回去,師傅可能就不會死。

我恨自己無能,仇人就在眼前卻不能殺掉他替師傅報仇,到頭來還要靠七花才能苟全住性命。

「時生,人死不能復生」七花在一旁說道。

七花一直陪著我,我跪了多久她就站了多久,任憑我說什麼都不肯離去。

「時生......」七花又說道:「你這樣你的師傅也會難過的。」

七花,你不懂。

師傅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

可現在這算什麼,我在這世上唯一的依靠也沒有了。

「時生。」七花從後面抱住了我:「你還有我。」

「七花,我是影人。」

「我知道。」

「跟我在一起,會被殺的。」

「我知道。」

從今以後,我陪你。

「七花。」我被她扶起

「我能相信你嗎?」我看著七花。

「恩。」七花微笑道。

七花告訴我她的令牌是他爹給的,而他爹是王族,而那『暗影軍』則是由當初朝廷招安『影人』時歸順的那批人組成的直屬於王的護衛隊,專殺那些未歸順的『影人』。

我爹只是王眾多子嗣的其中一個,看到我憤怒的目光,七花趕忙解釋。只有王才能指揮那些『暗影軍』,從建國到現在七花也未曾見過王的樣子,據傳言王已有一百二十多歲。

王族與你們影族的矛盾是不可能調和的,七花說。

你們影人所擁有的特殊能力,已經威脅到了王族的統治。

那我的師傅呢?他威脅到誰了?我冷笑。

「時生......」七花嘆了口氣。

我不管什麼影族,王族。影族就算全部毀滅我也不會覺得有什麼,我只難過我的師傅。

他又做錯了什麼?

那個黑衣人,我一定要讓他死。

「時生,現在不是尋仇的時候。」七花以一種不可置否的語氣說道。

他的實力在你師傅之上,而且對自己的能力運用自如,你卻都還沒有覺醒。

七花的話如一盆冷水澆在我的頭上,我的心也瞬間涼了。

「你現在去,就是送死。」七花說道。

「那你說我要怎麼辦?他今日尚且在這皇城中,可明日呢?若是他躲起來,我還怎麼報仇?」我絕望的說道。

「那也不能去白白送死!」七花道,她死死的抓住了我的手臂似乎是要將它捏斷。

許久,七花猶豫道:

「其實,還有一種辦法。」

「什麼方法?」我猶如看到了救命稻草。

「我有可以讓你覺醒能力的法子,只是......」七花沉默

「只是什麼......你快說」我急忙問道。

「只是你要隨我去見我爹」七花道:「他曾幫過你們族人覺醒。」

「是我失言了,你就當我胡說吧。」見我沉默不語,七花趕忙說道。

七花的爹是皇族,而我是影人,我們的立場是對立的。就算他看在七花的面子上不殺我,但幫一個敵對勢力的影人覺醒能力可是死罪,除非這位太子活得不耐放了,我實在想不出他願意幫我的理由。

「七花,我......」我正要開口。

「你們說夠了嗎?」兩個人影從樹後走了出來,帶頭的那個高個子冷漠的說道。

「是你!」我怒吼道

那個高個子後面還跟了一個黑衣人,正是殺我師傅的那個人。

「麟葯,這小子似乎對你殺心很重呢。」高個子笑道。

「大人,就是這小子,他就是夏石的徒弟。」麟葯應道。

「原來你叫麟葯。」我憤怒的看著他。

麟葯看著我,沒有吭聲。

「小子」那個高個子慢悠悠地對我說道:「你不妨也記一下我的名字,在下申甸。」

「你們要幹什麼!」七花問道。

「我們要幹什麼你們看不出來嗎?」申甸笑道,彷彿七花問了這世間最愚蠢的問題。

「當然是斬草除根。」

「你們不能殺他。」七花急忙掏出令牌。

「沒用的,小姑娘。」申甸笑著搖了搖頭道:「你這令牌級別太低了,嚇唬嚇唬麟葯這種的還行,對我,沒用的。」

「時生.....是吧?」申甸看向我:「你好,我也是影人,算是你的.......同族?」

「既是同族為何要互相殘殺」我憤怒的看著他,掏出匕首。

申甸不以為然:「為何同族就不能互相殘殺?這天下眾生還不都是人?為何戰火不斷?」

「還不是為了活下去。」申甸冷聲道:「你身邊這姑娘有令牌,麟葯這小子動不得你們,但是我可以。」

說完,申甸便沖了過來。

他的速度實在太快,我根本無法防備。

只是一個瞬間,七花便被他打倒在地。

「與異族作亂,死罪。」申甸淡漠的說道。

語畢,他一隻手已觸及我肩,只一瞬間,我暈了過去。

(五)

等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間昏暗房間中,雙手被反綁在椅子上。

申甸坐在對面正饒有興趣的看著我。

「你們把七花怎麼樣了?」我顧不上陣陣襲來的頭痛問道。

「你還真是冷靜。」申甸微笑道。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總是在笑,彷彿這世上的一切都只是供他取樂的玩具。

「我把她殺了,本來沒想殺她的,可惜啊......」他故意看了一眼我道:「誰知道她那麼不禁打。」

「是嗎?」我看著他的目光:「那你最好也快點殺了我,不然只要我活一天就會想盡方法殺你。」

「哈哈哈哈哈。」他仔細的盯著我看了一會後彷彿再也忍不住了一般捂著肚子笑了起來

「不是吧,哈哈哈哈,你殺我?就憑你?」他大笑著。

我沒有說話。

「好了好了,我沒殺她,皇族的人我可惹不起。」申甸突然說道:「你別總這麼嚴肅,像誰欠你饅頭似地,就不能笑一個嗎?」

「我讓麟葯把她帶到她父親身邊去了,免得人家姑娘跟著你再受委屈,至於你嘛......」申甸說道:「若不是我支開麟葯那小子,你以為你還有機會給我放狠話?」

「你為何不殺我?」我問道。

他看起來瘋瘋癲癲的,嘴上說是為皇族剷除異己,現在又偷偷的把我帶到這裡來,究竟是何居心。

「麟葯那小子瘋了,我可沒瘋。」申甸說道:「那小子說你還未覺醒能力,這話可是真的?」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我冷聲說道。

「你想覺醒能力嗎?」他直接無視了我的反擊。

「你想殺掉『王』嗎?殺了他,我們就都解放了。」申甸繼續說道。

「什麼意思?你肯幫我?」我看著他。

「當然,我們都是影族嘛」申甸笑道。

「你說過,同族也可互相殘殺。」我並不相信他的話。

「你果然疑心病重。」申甸笑著說:

「老實說,我想做王。」

申甸慢悠悠地說,彷彿在說一件極其平常的事情。

「我憑什麼幫你?」我問道。

這天下誰來做王又與我何干?

「你不想為你師傅報仇嗎?」申甸說道:「憑現在的你,可殺不掉麟葯,況且你也不想想,那小子為何會殺你師傅,還不是受了王的指示?」

「那你為何不去找麟葯?」我反問道:「他可是你的朋友,你就不怕我殺了他?」

「朋友?」申甸又笑了:「他那種只知道依附皇權苟且偷生的鼠輩,也配和我申甸相提並論?」

「小子,你殺他,我不但不會管,相反如果你答應站在我這邊,我幫你也不是不可以。」

「你就不怕我取得能力後第一個殺了你?」我直視著他的目光說道。

「我可不信。」申甸說道:「你我無冤無仇,又目的相同,況且就算相鬥,我也未必會輸。」

「要怎麼幫你?」我說道。

「好,好。」見我答應了,申甸不由一樂,將綁著我的繩子用刀斬斷。

「你答應了就好」申甸將一顆藥丸拋給我:「你先將它服下,之後我們再好好談。」

我看著手中淡藍色的藥丸,不再猶豫,一口吞了下去。

接踵而至的是鑽心的疼痛,我的額頭上瞬間布滿了豆大的汗珠,我疼痛的蹲下了身子。

「小子,忍著點。」申甸將手搭在我的肩上,我的腹部有一股奇怪的感覺涌過,那刺痛的感覺瞬間消失。

「我的能力是『轉移』」申甸說道:「凡是我被我碰到的人,我都可以將他的感覺與我的感覺互相轉化。」

「就當是你加入我這邊的見面禮了」申甸一字一頓的說道,面色近乎慘白。

他將我的痛轉移給了他自己。

「謝謝。」我不由得說道。

「別光謝,讓我看看你的能力是什麼。」申甸強忍著疼痛站起身:「可別是什麼廢物能力,讓我的苦白吃。」

「你碰碰我,咱們影人的能力都要借物才能生效。」申甸又說道。

「觸碰才能生效?」我將信將疑的將手放在了申甸肩上,正準備發力。

「等等。」申甸突然笑道:「是我疏忽了,要是你的能力與夏石一樣我今天還不得死在這。」

「用這個吧」他順手將桌上的茶杯遞給我

我接過茶杯,只感到一種奇妙的感覺從我手中掠過,那杯子瞬時化成了一灘水,我嚇了一跳,而隨著我心意一轉,那杯子又變回了原型

「秒,秒啊」申甸看的目瞪口呆道:「你這能力是可以將任何物體化成水又能將它再變回來嗎?厲害,太厲害了。」

「就是不知道極限在哪裡。」我說道。

「那就試試!」申甸興奮的說道。

我兩從小件試起,一步步做加法,最終發現我最多能將與我同等體積的物體轉化且一次最多只能轉換兩件,並且這兩件物體加起來也不能超過我的體積。

「已經很不錯了!」申甸掩蓋不住的興奮,不住的讚歎道:「到時候隨便在王宮哪開個一人高的門,這王城還不是任由你我出入!」

「這事以後再說」我站起身問申甸道:「麟葯在哪?」

(六)

深夜,七太子府前。

申甸告訴我暗影軍在很久以前就被王命令暗中保護這些皇權貴族。

「不過說是保護,不如說是監視。」申甸道:「王給這些太子,王爺的令牌只能保護他們不受這些暗影軍的傷害,他們可沒有調遣暗影軍的能力。」

跟你在一起的那個小姑娘,他們家就是由麟葯負責的。

我謝絕了申甸的幫助,獨自一人來到了七太子府前。

潛入的過程非常順利,果真就如申甸說的那樣,我將牆壁的一部分暫時化成水後輕而易舉的就潛了進去。

麟葯的房間在王府的最深處,一片漆黑,我掏出匕首來到床前正準備刺下去。

「你也太不把我當回事了吧」一個聲音在我身後響起,隨後燈亮了起來。

我轉過身子,麟葯靠在牆上看著我。

「是你,你怎麼......」麟葯也吃了一驚,在他的記憶里我應該已經被申甸殺掉了。

我沒有多說話,握緊匕首向他刺去。

「你覺得靠這個就能殺掉我?」麟葯雖震驚但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一掌便將匕首打落在地,隨後一腳將我踹在牆上。

「你就這麼想死嗎?」麟葯說道。

我看著他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啊......」麟葯正要說話突然感到右手一陣巨痛,那條胳膊已經被我化成一灘血水,

「你覺醒了能力?」麟葯捂著空蕩蕩的衣袖震驚的看著我。

「剛才是我故意沒有殺你」我笑道:「因為我要將你折磨至死!」

「難道申甸也被你殺死了嗎?」麟葯吃力的說道。

我沒有說話,玩味的看著他。

「你果然了得。」麟葯當我默認:「剛才是我大意了,不過你要殺我可沒那麼容易!」

「不愧是夏石的徒弟」麟葯說道:「不過今天我就送你去見你師傅。」

說罷他掏出那支箭,一陣強光涌動。

「去死吧!」他將箭向我丟來。

箭徑直穿過我化成水的右胳膊嵌入牆中。

「你,你這是.....」麟葯驚恐道。

「你的攻擊對我沒用。」我冷聲道。

我謝絕了申甸的幫助,因為我知道以麟葯的能力絕對殺不掉我。

麟葯眼中的光暗了下去,隨即他又大笑起來:「第一次見面我就應該殺了你,居然是能力剋制,我活了這麼久只聽人說過,卻從未見過,居然是能力剋制哈哈哈哈。」

「你殺了我吧,殺了我為夏石報仇」麟葯放棄了抵抗,說道。

「這是自然,而且我不光要殺你,我還要殺掉王。」我回應道。

「就是因為有你們這種人。」麟葯憤然的看著我:「我們影人才會被滅族。」

「你什麼意思?」我說道:「你殺了那麼多影人,如今還要倒打一耙?」

「我殺影人......哼」麟葯怒道:「我殺的都是不願意歸順的影人!」

「憑什麼歸順?」我責問道。

「就憑王族有火藥!」麟葯是真的怒了道:「你知道當年王族招安,我們起初也是誓死不從,可有什麼辦法,他們的神機營那一排排槍炮打向我們,成年的影人用能力或許還能自保,可是孩子和那些年邁的影人呢?他們憑什麼活?」

論速度,你快的過火槍嗎?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這般刀槍不入?

麟葯撕吼道:「王族已經說了,只要我們歸順,在他們的監控下生活就既往不咎。可是偏偏,偏偏就有你師傅這種人,誓死不從。」

不從的好啊,我們影人直接被殺的只剩十分之一,最後還是我百般求情,才保住了剩下人的性命。

剩下的孩子都被收押起來,沒人替他們覺醒能力。王族答應我,只要我殺掉一個反叛的影人就放掉兩個孩子。

你們只想自由的生活,可曾想過那些孩子和老人的生命誰來負責?

如今是我技不如人,我也的確殺掉了你師傅,血債血償,你動手吧。

「那些孩子的命是命,被你殺掉的影人的命就不是命嗎?」我問道。

「那也是你們自找的!」

麟葯閉上眼睛不在說話。

「那條胳膊就算是我替師傅報的仇。」我說道:「以後別再替王族做事了。」

「婦人之仁!不需要你可憐我。」麟葯說道:「我失掉右手,能力已大不如前,救不了剩下的孩子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你若是有心,就照你說的那樣殺掉王,救出那些孩子們,帶他們逃的越遠越好」麟葯看著我說道,同時他的左手微抬。

一陣破風聲從我身後傳來,我趕忙將身子化為水。

那本在牆壁上的箭穿過我刺透了麟葯的身體。

(七)

處理掉麟葯後,我來到與申甸約定好的地方。

「看來麟葯是死了。」申甸笑道。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麟葯殺影人的原因。」我看向他。

他與麟葯認識這麼久,不可能不知道。

「告訴你,不告訴你,有什麼差別嗎?」申甸反問道:「難道告訴了你你就不殺他了嗎?」

我不言。

「麟葯這裡有問題。」申甸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道:「居然蠢到相信王族的話,難道歸順了他們,我們影人就能逃一劫嗎?」

「你如果告訴我,我會等殺掉王之後再殺他。」我冷聲道。

至少滿足他的心愿。

「他那種蠢材,早死早投胎吧。」申甸笑出聲來。

「閉嘴。」我說道。

「好。」申甸也不生氣,道:「現在你心結也了了,是時候兌現承諾了吧。」

事不宜遲,今天夜裡我們就開始行動。

申甸計劃讓我一人潛入王宮中刺殺掉王,然後他從外面領兵佔領王城。

「我這能力在戰鬥中基本沒有什麼用。」申甸道:「王的身邊除了衛兵還有兩名效忠王族的影人保護,衛兵是我們自己人,到時候我會支開他們,這點你無須多慮,只是倆個影人得你自己解決,多加小心。」

「就這麼簡單?」我問道。

「殺王很簡單,主要是潛入太難,更何況潛入後還要殺掉那兩個影人。單憑我自己可做不到。」申甸微笑道。

「我不信。」我說道。

申甸的計划過於簡單,以他的身手即使不能做到輕輕鬆鬆,還是有很大的把握的。為何一定要我去做?

衛兵都是你的人,你會潛不進去?

「你別管那麼多,我幫你覺醒能力,你替我殺掉王,這是我們約定好的。」申甸停止了微笑道:「你不會是想毀約吧?」

「毀了又如何?」我看著他。

「哈哈,好小子,我就知道你會來這一手」申甸拍了拍手:「帶進來。」

門外突然變得嘈雜起來,七花被兩名影人脅迫著帶了進來,與之同來的還有一名中年男子。

「大人」申甸畢恭畢敬的說道,而後看向我道:「介紹一下,這位就是七太子殿下。」

「申甸你......」我怒道。

「時生是吧」七太子開口道:「再做個交易如何,你幫我殺掉王,我放了她。」

「你們什麼意思?」我說道。

「意思已經很明顯了」申甸笑道:「你幫殿下當上王,殿下讓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如何?」

「殿下,這可是你的女兒。」我壓抑著心中的怒氣說道

「無所謂。」七太子擺了擺手道:「子嗣而已,朕要多少有多少。」

「既然無所謂,殿下又為何將唯一的令牌給她。」

「哈哈哈,時生,你怎麼到了這裡又蠢起來了」申甸說道:「還是說,殿下的計謀太過高明以至於你如今還無法參透?」

「那令牌除了關鍵時刻饒你了你一命外又有何用?七花貴為王族,怎麼會平白無故的出現在庶民的地方,你都沒有想過嗎?」

「殿下借你的手除掉了監視他的麟葯」申甸繼續說道:「還有,你知道麟葯是怎麼知道夏石在哪裡的嗎?」

「也是你們?」我咬牙說道。

「好了。」七太子打斷了申甸道:「麟葯已死,已經沒有人能阻止朕奪得這天下了。事到如今,你還願意幫我嗎,朕保證這次說話算話。」

我看了看已經淚流滿面的七花,我已經不能再失去了。

「好」我點頭道:「不過殿下,你就不怕申甸自己也在密謀這王位嗎?」

這次輪到七太子大笑起來。

「時生你雖然能力詭異卻還是個孩子啊」七太子笑道:「王族統治這麼多年,一個外族人又怎麼可能做得上王位,群臣會服他嗎?」

「殿下所言極是。」申甸應和道。

潛入王宮的過程非常順利,如申甸所說那樣,衛兵全被他支開,我一路暢通無阻來到王的寢宮,那兩個影人根本不是我的對手,只一個照面就被我化成了水,我來到王的床前,感覺有些蹊蹺,為何王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拉開棉被,王已經死了。

王活了一百餘歲,已經老的不成樣子了,就這樣縮成一團,靜靜的躺在那裡。

門外喧囂起來,火把的光照亮了天空。我開門,果然,申甸和七太子都到了,與他們一起的還有眾多士兵與大臣,他們擠在門外,看著我。

「諸位。」申甸上前說道:「我影族不幸,出了這麼一個背叛王權的傢伙。」

「與他一同作亂的還有其他太子府上的影人,現已被我全部殺掉。」

「諸位大人請放心,申甸是我的心腹,他是完全忠於我們的。」七太子隨聲附和道。

群臣們點頭,其中一人說道:「現如今王已被奸人所害,而七太子明察秋毫,能防患於未然及時抓住反賊,讓我王族的根基不至於被這些賊人撼動,實乃萬里挑一的君王人選。」

群臣附和道:

恭迎新王。

我想起剛剛死去的那個老的不成樣子的王。

都老成這個樣子了,還怎麼治理國家呢。

這底下有多少人想換一個新王。

人人都有自己的算盤,現在他們只是想為這個算盤找一個替死鬼而已。

所以他們選了我,我是影人,有闖入王宮刺殺的能力。

我是十惡不赦的刺刻,殺掉那個受人愛戴的王,我做替死鬼,大家皆大歡喜。

「諸位,暫且退避一下。」申甸說道:「此人能力非同小可,還是交給我來解決,以防傷及無辜。」

「如此是最好。」群臣點頭道。

「覺得自己被利用了?」申甸笑道。

人群散去後,這院子只剩下我和申甸。

「現在要怎麼樣,殺了我以平民憤嗎?就憑你?」我嗤笑道。

「我不殺你」申甸說道:「約定就是約定,你走吧,七太子已經將七花給你帶到河岸邊了。」

「為什麼?」我問道。

「你我相爭,不一定誰生誰死。」申甸說道。

「我覺得你會死。」我回應道。

「那可不一定」申甸道:「你以為我的能力真的只是轉移嗎?」

「一個人只能有一種能力。」我說道,這是師傅告訴我的影人的鐵則。

「你說的沒錯,不過嘛......」申甸慢悠悠的說道,同時他拿出了一支箭,那箭瞬間白光大盛。

是麟葯的能力。

「我的能力其實是吞噬。」申甸道:「不過如果不是你的能力剛好克制麟葯,連我也殺不掉他,他這箭實在太厲害了。不過還好,到頭來還是被我拿到了。」

「我身上有多少能力我自己都數不過來。」申甸舔了舔嘴道:「不過麟葯這傢伙也真蠢,居然相信殺一個叛徒放兩個孩子這種鬼話,他難道不知道那些孩子歸誰管嗎?」

「說實話,我也眼饞你的能力」申甸笑道:「不過貪多嚼不爛,這點我還是懂的。」

「我要這天下便夠了。」

「天下?」我問道。

「七太子只是傀儡罷了」申甸冷冷的說道。

他終於停止了他的笑容。

我感到背後一陣陰涼。

pspspspspspsps:評論區徵集【姓名】,最好是中性的,文雅一些的,好的名字施眠葯在接下來的故事中就用上了(現在你們知道我是現編現寫一點都不修改就發上來了吧)我每次想名字都想破頭


施眠葯這次的故事世界比較大,我準備慢慢寫,看得人多的話我就接著更新,希望喜歡的朋友可以點贊支持我,另外評論區也可以瘋狂互動哦。


異物(不是坑,放心閱讀)

本文首發於腦洞故事板,其餘公號謝絕轉載


一、

哎喲!

楊承摸了摸背上那雙紅彤彤的嬰兒小手,疼的直叫喚。

前些陣子,楊承貪圖便宜,趕場時花半價買了個生著三對翅膀的大公雞回來,一半鮮燉,一半紅燒,再加二兩小酒,好不美味自在。

只可惜,這美味剛下肚一會兒,楊承便發起了不適,那是上吐下又泄,折騰了好幾天才終於平息下來。

可這肚子剛好,那背上又出了毛病,整日整夜刺撓個不停,弄得楊承那是茶飯不思夜不寐,生生抓去了八層皮。

好不容易刺撓感退去,昨天夜裡,楊承卻又覺背上長了個咯人東西,一碰,便鑽心的疼。

第二天一大早,楊承爬起來便去了鏡子前,將身子扭了個七拐八歪,才終於是看清了背上異物——

那是一雙嬰兒的小手,紅彤彤肉嘟嘟,憑著楊承意志,似是還能動一動,握出個饅頭形狀來。

啊!見得此景,楊承慘叫一聲,當即便昏了過去。

二、

楊承今年三十有二,卻還是沒個媳婦,獨自一人住在村東瓦片房裡,靠著半畝三分地勉強能維持生計。

本來楊承今天下午是約了人談事兒的,為此他不惜賣掉了陪伴自己十年之久的大黃牛(楊承計劃今年開個店鋪,賺錢能輕鬆點)。可如今這怪病一生,他還哪有臉見人呀!

怎麼辦呀!楊承自昏迷中蘇醒過來後便一直焦慮不安,拿不著個主意。眼見著這客人就快到了,他也只好硬著頭皮,走一步是一步了。

「呼——」楊承深吸了口氣,強忍著劇痛穿上了衣服,劣質化纖摩在那雙小手上,好似千刀萬剮般疼。

篤篤篤——還未待楊承準備好,這屋外便傳來了敲門聲:「楊哥,在家么?」

「哎喲……」楊承正疼的冷汗直冒,卻也沒有辦法,只好憋足了口氣,佯裝沒事道,「在呢在呢,馬上啊!」

「來得挺準時啊,」楊承笑著將門打開,迎了陳二進來,「咱進屋聊,隨便坐啊。」

「咱做生意的,最講究的就是守時和誠信,」陳二坐了下來,忽又瞟見了楊承微微隆起的背部,笑道,「楊哥,這才幾天不見,你背咋就駝了?」

「啊……這個……」楊承支吾了好一會兒,才終於道,「前段時間背扭著了,直不起來,直不起來……」

「背扭了?」陳二一副關切模樣,「我幫你看看?」

「誒不用不用,」楊承連忙擺手道,「咱先談正事,先談正事。」

「好吧,」陳二點了點頭,道,「那我就直說了,這事兒我回去琢磨了很久,我那店鋪雖然地兒小了點,可位置並不差,再加上我裝修投的錢,再怎麼也得要個一萬一。」

「一萬一?」楊承手一抖,差點沒把茶壺摔落。要知道,他當初又哭又鬧的,也才把大黃牛賣了個一萬有三,「陳二,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的么,八千整好,不多不少啊!」

「之前不是沒算清賬嘛!」陳二喝了口水,道,「楊哥,我知道你耿直,你也知道我的為人,什麼坑蒙拐騙的事,我這輩子都不會去做。老實說,這店鋪一萬一讓給你,我最多賺個百來塊。總之一句話,現在你是買還是不買?」

買還是不買?楊承心裡犯起了嘀咕:這一萬一的價格確實貴了,可他牛都賣了,要現在反悔,那是真沒後路可走。

「成吧,我買。」猶豫許久,楊承終是下了決心,咬牙道。

「這就對了嘛!」陳二笑了,順手一掌拍在楊承背上,「我就知道楊哥——」

「啊!」只聽一聲慘叫,陳二話還沒說完,那楊承便撲通一聲摔倒在地,愣是一動未動。

「楊哥!」陳二被嚇得臉色蒼白,連忙跑至楊承身邊,「楊哥你這是咋了你別嚇我啊!」

完了。陳二畢竟不懂醫術,硬把昏過去的楊承認作死了,心想自己這掌咋會如此彪悍,竟將一好端端的人直接打咽氣了去。

但還能咋辦?人是死了,可他陳二還不想坐牢啊!想到這裡,陳二再無半點猶豫,起身便向屋外跑去。

砰!只可惜,這陳二前腳剛邁,後腳便勾在了楊承衣服上,整個人猛地向前摔去,差點把骨頭給折了。

「哎喲……」陳二叫喚著轉過頭去,想把纏在腳上的衣服解開,卻端地愣住了。就連那腫起的膝蓋,似乎也感不到痛楚了。

「這——」陳二吃驚地張大嘴巴,卻未能發出半點聲響。他從未看過這番景象:一個人的背上,竟生著雙五指俱全,能伸能握的嬰兒小手!

「水……」就在此時,楊承卻是蘇醒了過來,虛弱道,「水,水……」

「怪……怪物啊!」只可惜,那陳二早被嚇得臉色蒼白,六神無主,起身便向屋外跑去,再未回頭。

三、

楊承吃了陳二這一掌,在床上趴了足有一月之久。

陳二倒還算有良心,回到家冷靜下來後,覺得這楊承不似怪物,倒像是生了某種怪病。不僅幫著叫了醫生,還請了好些記者報道採訪,看有哪位名醫能治好這可憐人的病。

這個月里,楊承家可是熱鬧非凡,幾乎每天都有十好幾人登門造訪。有村民看熱鬧的,有記者問這問那的,也有醫學專家挑戰自我和江湖郎中故弄玄虛的。可不管這來的是誰,總之沒有一人能治好楊承的病。一個月過去,那嬰兒小手不僅沒有消去,反倒是長出了手臂;而原先肉嘟嘟的小手指,也逐漸變得修長起來。

只可惜,這手雖然長大了,楊承卻依舊虛弱十分。漸漸地,村民們習慣了這怪異現象,倒也同情起楊承來,常有人送去吃不完的雞鴨魚肉,希望他能早日康復。

「謝,謝謝……」面對鄉親們的善舉,楊承總是被感動得熱淚盈眶,就連背上那雙手也不住扭動起來,像是在道謝似的,滑稽十分。

四、

再往後,這事兒就淡了下去。

前來探訪楊承的人越來越少,有時候接連好幾天也見不著一人;而村民們更是早就見怪不怪,只把楊承當做殘疾人,特殊對待起來。

楊承自己也終於鬆了口氣,這段時間他雖未事農活,糧食和錢財卻是日益增多,甚至到了令他瞠目結舌的地步。很多時候他都會坐在客廳的凳子上,陷入深深的自卑之中。

白來的東西當然爽,可他楊承卻也是有尊嚴的。整日整日的受人恩惠,若讓他已故去的爹媽知道,估計會氣的從土裡跳出來,大罵他這個無能的窩囊廢。

「唉——」楊承嘆了口氣,正思索著怎樣才能報答鄉親們的恩情,門外卻傳來陳二的聲音。

「楊哥,」陳二一邊敲門一邊喊道,「楊哥你在么?」

「在,」楊承沒有含糊,立馬便起身開了門,「陳二,你咋來了?」

「來看看哥啊,順便把店鋪的事兒給定咯,」陳二笑著答道,「誒,你這件四條袖子的衣服哪來的啊,還挺合身嘛!」

「這是村西口張奶奶做的,」楊承用背上手撓了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你先坐,我去給你倒杯水。」

「誒,不用麻煩楊哥了,」陳二一邊說著,一邊從兜里掏出了份文件來,「我不渴,也坐不了多久,這是店鋪的轉讓書,楊哥你要是願意的話,咱現在就把這買賣給定咯!」

「早該定啦!」楊承笑了笑,這些天他雖忙著應付各路來人,可這心裡卻一直惦記著店鋪的事兒,「我這兩個月一直納悶兒你咋沒來呢,還以為你不想賣了!一萬一是吧,我這就拿錢去!」

「不不不,」聽得此話,陳二連忙擺手道,「拿錢可以,但不用一萬一,八千就夠啦!」

「八千?」楊承懵了,「你之前不還說一萬一么……怎麼又八千了?」

「誒,楊哥,」陳二輕輕拍了拍楊承肩膀,「你是個老實人,我也相當敬佩你這優點。現在你生病了,我再怎麼也得幫你一把,不圖別的,就圖我心裡對你這老實為人的敬佩!」

「這轉讓書我先給你留著,從今往後這店鋪就是你的了。錢的事兒不用急,八千塊什麼時候給我都行,不會漲價,」陳二把轉讓書塞到楊承手中,「不用覺得欠我什麼,你要真覺得過意不去,給村裡的大伙兒多誇誇我就行,咱做生意的嘛,最看重的就是這口碑名聲。」

說罷,陳二轉身出了門去,只留楊承一人呆站在原地,不明白為何自己分明才撿了個大便宜,可這心裡卻恁的不是個滋味……

五、

店鋪開張的時候,幾乎全村的人都來報了喜。

或許是因這楊承三十二年來都耿直做人,老實做事,深受大伙兒尊敬喜愛。如今犯了病,關愛楊承幾乎成了全村人的政治正確,但凡有誰待他不好,便會受到全村人的唾棄。

「楊承啊,以後這店好好開,有什麼問題就來找我,不要見外。」村長剛為楊承剪完彩,笑呵呵道。

「恩……」楊承點了點頭,全然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恍惚中,他卻覺得周遭一切都變得不真實起來,像是入了夢境,迷迷糊糊虛無縹緲。

「還有,村裡的人都願意幫你,你爹媽過世的早,現在你又染了惡疾,完全可以把大家當做自己的親戚。」

村長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可楊承卻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似是出了神,只是呆看著小孩們四處嬉笑打鬧,不動絲毫。

小孩們正玩得興起,全然不顧周遭發生了什麼。就像那楊承,這輩子沒受過此般關照,也從未見過啥大場面,如今所有事一併發生,早就頭腦發暈一片空白,除了眼前事,便啥也不知道了。

此時,唯一吸引住楊承的眼前事便是那小孩們玩的遊戲:他突然覺得這遊戲很有趣,只要腳不沾地便能摒去一切干擾,像是得道高僧立地成佛,再不懼任何妖魔鬼怪。

「你抓不到我,大笨貓!」離楊承最近的是個小女孩,這當正站在幾米外的桌上,一邊蹦躂著,一邊沖著遠處的小胖子直叫嚷。

「大笨貓!大笨貓!」女孩有些得意,竟是越跳越高,偶爾還會在空中拍個手,嘲諷那身手笨拙的小胖子。

只是,沒有人注意到,這桌子其實連著牆壁上的櫥櫃,櫥柜上方,一個巨大的花瓶已探出了半邊身子,搖搖欲墜。

除了楊承。

咚咚咚——女孩還在跳著,那花瓶卻已是歪了身子,懸在半空之中。剎那間,楊承似乎看到了這女孩慘叫著倒下,血流成河。

千鈞一髮之際,楊承撞開村長,一個箭步上前,將那女孩攔腰抱住。

然而,兩人間畢竟有些距離,饒是他楊承再快,也來不及將女孩抱走,只能眼睜睜看著花瓶落下,砸向女孩。

砰!花瓶落下,卻沒有傷及女孩,反倒是砸在了楊承高高舉起,布滿青筋的背上手上。

嘩啦!楊承的背上手雖舉不起那沉重花瓶,但卻讓它改變了軌跡,竟是順著楊承背部骨碌碌滾下,摔了個粉碎。

「啊!」楊承慘叫著倒下,背上手如瀕死的昆蟲般劇烈抽搐起來,甚為可怖。

「叫醫生,叫醫生啊!」村長被眼前景象嚇得呆愣了去,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衝上去便將楊承抱住,憤怒道,「這是誰家的小孩,怎麼回事啊!」

「沒,沒事,」楊承搖了搖頭,虛弱道,「別,別怪孩——咳咳」

楊承話未說完,整個人便因疼痛而猛烈咳嗽起來。圍觀人看得心急如焚,卻沒人知道楊承此刻正暗自歡喜著。

花瓶那結實一下的確讓楊承痛苦萬分,可也證明了他那背上手並非毫無用處,這些天因這「惡疾」欠下的人情,他總歸是想到報答的法子了。

六、

打那以後,但凡有人在公雞剛鳴,天蒙蒙亮的時候路過楊承家,定會看到楊承滿頭大汗仰躺在那裡,用背上手一下又一下地做著「俯卧撐」。

倘若這人有耐心看得久一點,便會發現他在做滿一百個「俯卧撐」後,就會起身前往店鋪,路上一邊歇息,一邊吃早點——卻不用左右手,偏讓那笨拙的背上手弄得自己滿臉包子油。

沒人知道楊承在幹什麼,只是隨著時間推移,那背上手卻是愈發強壯起來,憑著結實肌肉,竟是連百斤重物也不在話下。

某日,在連續做完一百個「俯卧撐」卻絲毫不喘氣後,楊承興奮地跳將起來:他明白,自己終於是恢復健康了。

不,不只是恢復健康。他活了三十二年,卻從未如現在這般精神抖擻過,彷彿身體里生出了頭正奔騰咆哮的蠻牛,給了他無窮無盡的力量。

「我康復了……我康復了……」楊承看著那如岩石般堅硬巨大的肌肉,竟有種重獲新生之感。在清晨陽光的沐浴下,他明白,自己報恩的時候到了。

七、

全村人都糊塗了,他們不明白,這前些時日還需要他們照顧的「殘疾人」,怎麼就突然強壯了起來,再重的活兒都輕而易舉。

起初,人們並不在意,畢竟多一個身強力壯的小伙幫忙做事,任誰也不會嫌棄。可久而久之,在見識了楊承那絕不屬於常人的可怖怪力後,大傢伙慌了。

終於,在楊承當著張老伯的面輕鬆提起一掙扎著的好幾百斤重母豬而把張老伯嚇昏後,人們明白了——

這楊承哪是惡疾終愈,明明是惡鬼上身,成了怪物啊!

於是乎,村民們一個接一個匯聚起來,一同商量該怎麼處理楊承這怪物。只可憐楊承,卻是一點端倪也沒察覺,還成天樂呵呵地給人打招呼。

「那傢伙力氣大得很,」陳二是村民中最積極的一個,也是他將大傢伙聚集組織了起來,「要是真打起來,我們全上也不見得能打過,必須得智取。」

「關鍵是怎麼個智取法,」村長擔心著大傢伙兒的安危,也是著急萬分,「陳二,你之前和他最熟,知不知道他怕什麼?」

「哎喲,我怎麼會知道,」陳二哭喪著臉道,「之前我是給他騙了啊,你們知道我的為人,怎麼可能——」

「好了,好了,」村長打斷了陳二,顯然是不想再聽他廢話,「別說了,好好想辦法先。」

「誒對了,」突然,就在大傢伙都一籌莫展之時,有人卻是靈機一動,「之前李大爺家的水牛不是瘋了么,那傢伙,好幾槍麻醉藥下去都沒暈,要是把它給放出來——」

「不行!」李大爺連忙道,「那可是我的心肝寶貝,我還等著讓醫生來看呢!」

「得了吧!你那牛都瘋成啥樣了,玉帝下凡估計也治不了,還不如拿出來和那怪物同歸於盡,少兩個禍害!」

「你說誰是禍害呢!」李大爺霍地站起身來,指著那人道。

「行了行了,」村長擺了擺手,示意李大爺坐下,「這法子雖然一般,不過倒還真行得通,李大爺,您就委屈委屈,答應了吧。」

「可是村長,這——」

「李大爺,您這牛它不是禍害,它是英雄,是唯一能救大家的大英雄,」村長語氣雖然平和,卻是十分堅決,「等事成後,大家一起掏錢再重新給你買一頭,行不?」

李大爺本還想爭辯,卻突然發覺全村人都睜大眼看向了他,無奈之下,便也只好作罷:「行吧行吧,就讓我家的牛,去除了那個怪物吧。」

八、

四月里的一個下午,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楊承懶洋洋地趴在店鋪前的椅子上,任由太陽暖滋滋照著後背,愜意十分。

今天早上,他才幫張奶奶除去了家門前礙事的小樹,已是累的精疲力盡,若不是這天公作美,他或許早全身酸疼了起來。

說來也奇怪,打從他「病」好後,這來店鋪的人便愈來愈少,大傢伙兒對他的態度也愈發冷淡,就連一向待他熱情的張奶奶,今早卻是連個「謝謝」也沒說。

楊承撓了撓腦袋,正為這事兒發愁時,卻發現陳二從遠處匆忙跑了來,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大叫道:「楊哥,楊哥不好啦!出,出大事啦!」

「出事了?」楊承連忙站起身來,問道,「怎麼回事兒?」

「楊,楊哥,」陳二上氣不接下氣,「不好了,出,出事兒了。李,李大爺家那頭瘋牛跑,跑出來了,你再不去,李,李大爺就要——」

未待陳二將話說完,楊承便已跑了去。此刻,他心裡就只有「救人」兩字,絲毫未察覺出陳二與他說話時的畏懼與不自然。

九、

「哞!」瘋牛嘶吼著在院子里橫衝直撞,將那些桌椅板凳全頂了個支離破碎。

楊承知道消息後便第一時間趕來,中途連喘氣的當兒都沒有,可即便如此,他還是來遲了。

在那瘋牛角下,李大爺正四腳朝天地躺著,渾身鮮血動也不動,八成是斷了氣。

「你個畜生!」楊承大吼一聲,直端著向那瘋牛衝去。而那瘋牛覺出了危險,也嘶吼著轉過頭來,用染滿鮮血的鋒利牛角對準了楊承。

「給我滾!」面對瘋牛的衝鋒,楊承卻是絲毫不懼,背上手輕而易舉就抓住了牛角,一側身,那瘋牛便重心不穩,翻滾著摔了出去。

「李大爺!」楊承自顧地向李大爺跑去,全然不顧一旁的瘋牛。

「哞!」那瘋牛受了蔑視,徹底發起火來,趁著楊承不注意,直向命門處頂去。

「我操你媽的畜生!」牛角雖然刺偏,卻也劃開了楊承腰間血肉,楊承吃痛,腳下失去平衡,生生被瘋牛頂至了空中。

「我殺了你!」楊承也怒了,用那孔武有力的背上手死死鎖住了牛脖子,任憑那瘋牛如何掙扎,牛角撕得他胸前如何血肉模糊,也不松去一點力。

「哞——哞——」那瘋牛拚命掙扎,卻恁是逃脫不開,漸漸地,它終於是耗光了力氣,用尾巴在空中疲軟地畫了幾個圈後,嘶鳴著死在了楊承懷中。

「呼——呼——」楊承將牛鬆開,強忍著劇痛站起身來,顫巍著走到了李大爺身邊。

「李,李大爺,我,我這就送你去,去醫院……」楊承蹲下身去,剛想抱起李大爺,卻忽地愣住了——

這哪是什麼李大爺,明明就只是個穿了衣服的稻草人!

砰!砰!砰!連著三聲槍響,楊承只覺得背上手和頸脖處一陣刺痛,接著便是令人渾身癱軟的酥麻之感和洶湧而至的睡意。

為什麼——楊承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全身力氣轉過頭去,昏昏沉沉之中,他像是看到陳二和村長端槍指著他,在他們身邊,村民們正拿著傢伙,用最狠毒的眼光看著他。

「大傢伙上,」他似乎聽到村長一聲令下,「殺了這個怪物!」

楊承還想掙扎,卻已是無能為力。他不明白,自己分明是想報答大家,卻為何從討人喜變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怪物。

突然,楊承卻覺得自己愈發輕盈了起來,整個人似飄浮在了半空之中,竟是連自己那癱倒在地的軀體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這是死了嗎?楊承不知道。恍惚中,他卻突然想起那天救下的女孩,和他們所玩的遊戲。

啪!楊承只用腳輕點了下地,整個人卻是急速而上,很快便看不清自己滿是鮮血的軀體和那群手持利器的村民了;彷彿得道高僧立地成佛,再不懼任何妖魔鬼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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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妄煙》


男人搖搖晃晃地走在巷子里,他手上拽著快要見底的酒瓶,渾身酒氣衝天。


「再來!!我,我還能喝!」他語無倫次的嚷嚷著。


月黑風高,整條小巷看不到一絲光亮。


「囡囡...我的囡囡...」


有哭腔從前方的黑暗中傳來,明明很微弱,卻輕易蓋過了男人的醉語。


男人有些恍惚,他又往前走了幾步。


印入眼帘的是一個佝僂的黑影,縮在黑暗的角落,男人有些疑惑,但是酒精灌滿腦海,他膽子比往常大了許多。


「這...這麼晚了...你...在這幹嘛呢?」男人打著酒嗝,喝問道。


「囡囡,囡囡不見了...」


「什,什麼男男女女的,神經病!」


黑影頓了一下,好像剛剛才發現男人站在身後似的,它緩緩轉過身。


「你看到我的囡囡了,對嗎?」


看清黑影的那一刻,男人瞳孔猛地一縮,臉上的表情彷彿凝固住了一般,他大張著嘴,卻發不出一絲聲音。


「把囡囡還給我!」


黑影跌跌撞撞地向他走過來,聲音凄厲,猶如尖銳地指甲划過鐵板。


男人的酒完全醒了,他想逃,卻驚恐地發現雙腿已經不聽使喚。


慘叫一瞬即逝,樹榦上驚醒的飛鳥拍打著翅膀慌不擇路遁入夜空。


「沙,沙,沙」...


輕微的摩擦聲在巷中回蕩,巷子依舊很暗,如濃墨潑灑,深不見底。



夜色如水,殘月如鉤。


是個晴朗的夏夜,黑暗籠罩著這條行街。


路兩旁的店鋪已經關門,空蕩的街上沒有一個行人,唯剩一盞路燈散發出柔和的橙光。


燈光微微閃爍著,將黑暗燙出一個孤零零的小洞。


「啪嗒」腳步聲將寂靜打破,有人影從黑暗裡慢慢挪了出來。


人影走到路燈下,橙光照亮他略帶稚嫩的面龐,是個少年。


少年看起來有些緊張,他額頭布滿細密的汗珠,一雙大眼睛不斷四顧,手裡還緊緊拽著一張小紙條。


「紙條上說的就是這兒啊,怎麼沒有。」他喃喃自語著,站在路燈下不動。


這紙條是白天少年放學時有人塞給他的,他當時背著書包揉著太陽穴,事情發生之快以致他根本沒反應過來。


那個人一言不發,只是把紙條往他手中一塞,待少年回過神來時,來人已經消失在了人潮中。


【我知道你失眠很多天了,凌晨過來行街路燈下找我,我幫你。記得帶一根香煙。】字跡娟秀,看起來像是女人的手筆。


他反覆把這句話讀了很多遍,心裡天人交戰。


少年失眠很多天了,這種情況以前從來沒有在他身上發生過。


起初他以為只是自己學習壓力太大,但是在認真調養了幾天後,他發現情況不僅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


現在不僅夜晚痛苦,連白天也受到影響,他本就不太壯實的身子也愈發虛弱。


少年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性格內向的他不敢跟任何人說,每天都過得痛苦無比。


若非如此,換作平時,這紙條上的話他肯定是不會相信的。


十一點的時候,少年猶豫再三,還是咬咬牙出了門。


臨出門前,他還不忘了從他父親的香煙盒裡偷偷抽出一根香煙。


手錶上的指針指向十一點五十五分,四周一片漆黑,依然毫無動靜。


少年背心貼緊了路燈,心裡越來越緊張。


恐懼被周圍的黑暗撩撥出來,猶如一隻野獸,慢慢蠶食著他的大腦。


十二點,十二點還沒動靜,我就走。少年做了個深呼吸,下了決心。


五分鐘轉瞬即逝,少年幾乎是拔腿就走。


四周的環境讓他渾身不舒服,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失眠瘋了,竟然會相信這種事情。


下一秒,腳步戛然而止,少年整個人僵在原地。


一隻毛髮油亮的黑貓正坐在他的去路中央,就那麼懶洋洋地望著他,目光炯炯。



牆壁爬山虎如蛛網密布,黑色大門厚重斑駁。


黑貓隱入夜色,少年推門而進。


撲面而來的香氣,瞬間鑽入他的鼻腔,他只覺渾身毛孔都舒張了開來。


女人斜卧在沙發上,慵懶地靠著椅背。


烏黑長發從她光潔的雙肩滑落,幾乎要和她黑色的衣裙融為一體。


連衣裙堪堪到腳踝,一雙雪白的長腿交疊,在開叉的裙擺下若隱若現。


她手指夾著一根細長的香煙,此刻正抬起眸子看著少年,媚眼如絲。


少年心神一盪,他吞了吞口水,臉頰瞬間發燙。


「過來。」女人眉眼帶笑,手腕輕搖。


她的聲音彷彿有魔力,少年不由自主地邁步向前。


「坐。」


她吐氣如蘭,不大的房間里煙霧繚繞。


少年坐在女人對面的椅子上,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手指局促地在紙條上摩擦著。


他從來沒有跟除了親人外的異性挨得這麼近過,即使是在學校,也是隔著一張課桌。


女人沒有再說話。她微閉雙眼,一邊慵懶地吸著煙,輕微的呼氣聲在這小塊空間里顯得尤為清晰。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少年看了眼手錶,指針已經悄悄指向十二點三十分,他皺了一下眉頭,終於忍不住抬頭。


「情況大概明白了。」女人突然點了點頭,自言自語道。


少年再次愣住了,他明明還什麼都沒說。


「煙帶了嗎?」


少年點了點頭,他從口袋裡掏出香煙遞過去,煙被壓得皺巴巴的,煙葉都被擠出來了少許。


「點上。」女人沒接,反而是遞過一個火機。


「我,我不會抽煙。」少年搖了搖頭。


「就一口。」女人語氣帶著嗔怪,她輕晃著手中的火機,彷彿是在跟少年撒嬌。


少年猶豫了一下,有些遲疑地伸出手。


有風探入窗口,拂過少年的皮膚,他突然打了一個激靈,騰地站了起來。


「我不抽煙!我要回家了!」他飛快地瞥了女子一眼,緊張的說道。


不知道為什麼,在接火機的剎那,他突然覺得今晚來這兒是一個天大的錯誤。


恐懼驅使少年下意識地做出了離開的決定,他轉過身拔腿就要走。


身後,女人的聲音輕飄飄地傳來,卻猶如千斤重鎚當空砸在他的頭頂:


「信不信,你現在出了這個門,會死。」


少年猛然回頭,女人半個身子籠罩在陰影中,在她的身周,灰色的煙霧挪騰翻滾,隱隱聚合成了一個人形。


他額頭的冷汗唰地滑了下來。



女人手掌輕揚,她身旁的人形煙忽然散開,化成無數縷煙絲,如無數條縹緲的灰色游蛇,迅速向少年滑去。


下一秒,游蛇重新聚攏升騰,少年回過神來時,人形煙已經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他驚呼一聲,身子一矮,雙手下意識抱住腦袋。


半晌,預料中的危險沒有到來,反倒是女人咯咯笑個不停。


少年慢慢放下手臂,臉上表情驚疑不定,人形煙正繞著他的身體飄蕩。


「這個啊,是無妄煙。」


「無妄,煙?」


「不用怕呢,它是不會傷害你的。它只會對靈體有所感應啦。」


少年聽得獃獃愣愣的,什麼靈體,什麼感應,他覺得自己腦子快要不夠用了。


女人坐直身子,食指往回一勾,無妄煙又如流水般游回了她的身邊。


「無妄煙其實每個人體內都有,而有些東西,肉眼凡胎看不到,它卻可以告訴你。」


女人身邊的無妄煙逸散,她又一次遞出火機。


「它可以告訴你,你失眠的原因。」


少年的目光在火機和女人身上來迴轉了幾下,他終於伸手。


煙絲被火焰點燃,少年深吸了一口,隨即被煙霧嗆得連連咳嗽,這是他第一次抽煙。


女人倒沒有再調笑少年,她只是遞給了少年一杯水,眼光卻緊緊鎖定他的身後。


乳白色的淡煙從少年背後升騰而出,在半空中聚合成了一個球狀煙團。


少年好像注意到了女人的目光,他也想回過頭,可念頭剛起,眼前隨即一陣天旋地轉。


「第一次抽離無妄煙,是這樣的,你好好睡吧。」


女人扶住男孩,讓他平躺到沙發椅上,然後她重新直起身子,重新看著眼前逐漸趨於穩定的乳白煙團。


她背後的灰色無妄煙不停地劇烈縮放,好像對乳白色煙團忌憚無比。


女人一掃剛才的媚態,神情凝重地彷彿可以擰出水來,她輕呼了一口氣,朱唇微啟。


「接下來的事,我來辦。」


灰色無妄煙好像有靈性一般,女人話音剛落,就已經散成萬千縷煙絲向乳白色煙團捲去。


煙絲如觸手一般在煙團周圍撩撥,而後二者融為一體。


女人只覺眼前的空氣粘稠了起來,好像有無形的手臂將她眼前的空氣摁出一個淺坑,她整個人往前一傾,扎進了坑裡。



白茫茫的煙霧瀰漫著,分不清方向,男孩蹲在一個路口邊,望著雪白的地面發獃。


女人回過神來後,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場景,男孩已經蹲了很久了。


這個環境對於女人來說其實並不陌生,這是夢境中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裡,大地一片雪白,四處永遠充斥著無妄煙,不同人的無妄煙都會呈現不同的顏色,然後這些無妄煙會組成迥異的夢境內容。


女人的能力,就是能通過自己的無妄煙和別人的無妄煙進行接觸,從而進入他人的夢境。


只是她雖然可以進入夢境窺探別人夢裡的內容,卻無法做出任何改變。夢自無妄生,無妄亦靈魂,女人充其量,只是夢中來客。


「到底是不是...」女人站在煙霧中,看著不遠處的男孩喃喃自語。


男孩終於站了起來,他茫然地往四周張望了一下,然後往前走去。


他的腳步所及之處,無妄煙逸散,雪白的地面波紋涌動,變成粗糙的青石磚,青石磚堆疊著,鋪成石磚路,石磚路不斷延伸,樹木拔地而起,平房錯落有致。是一條衚衕。


「鈴」,清脆的鈴聲從衚衕深處傳來,一個男人騎著自行車從男孩身邊晃悠悠地經過。


男孩回過頭,原本死氣沉沉的衚衕忽然之間人聲鼎沸,夕陽金色的餘暉灑在青色的石磚路上,灑在低矮的平房上,他頭頂茂密的枝葉縫隙里閃爍著斑斕的光影,遠處天邊的雲朵被染成玫紅。


這個世界好像突然被注入了生機,一切都變得真實起來。


男孩的眼睛裡有了神采,他的腳步開始輕盈起來,他朝前蹦蹦跳跳地走著,女人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


前方纏繞的煙霧散開,一個佝僂的人影從朦朧中浮現,是個蒼老的婦人,她提著個籃子,頭上包著頭巾,臉上的皺紋就像摺疊了好多次的紙,只是每一條褶子里,都溢著溫和的笑容。


「外婆!」男孩眼前一亮,高興地大呼一聲,加快腳步往前跑去。


「回來啦。」老人笑著,乾枯的手掌撫摸著男孩的頭髮,隨後在籃子里拿出一塊冒著熱氣的餅,「是不是餓壞啦?快吃吧。」


男孩牽起老人的手,婆孫倆有說有笑地走過小巷,挑著擔子的挑夫打著招呼從他們身邊走過,推著板車的赤膊漢子汗水揮灑,路兩旁的矮房裡主婦剁菜的聲音此起彼伏,放學回家的孩童推動木門吱呀吱呀。


一切都顯得如此祥和安寧,陽光暖洋洋地灑下,氤氳的無妄煙給這個世界披上了一層朦朧的紗。


女人看著遠去的男孩與老人,眉頭輕皺,她的目光緊緊盯著老人的背影,總覺得有一股強烈的違和感在老人身上滋長。


前方煙霧散開,露出了一個拐角,婆孫倆還沒轉身,毫無預兆的,一個小孩從拐角處出現。


「啊,哎,對不起。」小孩從兩人中間穿過隨即跑遠,男孩嘟著嘴摸了摸被撞疼的手,老人則是笑吟吟地搖了搖頭,她也被小孩撞了一下,乾枯的皮膚上細微的青色煙絲飄蕩而起,轉瞬即逝。這一幕全被女人看在眼裡。


小孩就這麼道著歉,一邊直愣愣地朝女人跑過來,兩人擦肩而過的瞬間,女人的手臂如同縹緲的輕煙,被小孩撞得潰散。


女人看著消失的手臂,眉頭卻舒展開來,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微笑,眼神透著冰冷。


「抓到了~」



天有走獸地有雲,夢中世界瞬息萬變,一切是天馬行空的,女人早已見怪不怪了。


但是相對的,夢境的一切也無法對她造成傷害,她的能力也無法對夢境造成干擾,這也是她確認過很多次的。


以致於當她自信滿滿地隨著婆孫倆轉過拐角,看清眼前的景象時,一時間竟沒有反應過來。


轉過拐角是個大院,院子里站滿了人,有老有少,男男女女,他們默不作聲,只是直勾勾地盯著她。


女人腳步戛然而止,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群。事情的發展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人群中間,老人牽著男孩的手,正笑著看著她,好像在看一隻落入籠中的飛鳥。


「場面還挺大。」女人回過神來。


「等你很久了。」老人的聲音很和藹,眉眼裡卻沒有一絲感情。


等我?女人眉頭一揚,不經有些啞然失笑。她還是頭一次見到,有夢魘敢站在她面前說等她的。


夢魘,顧名思義就是夢裡的鬼。一般是由死前有怨念的靈魂化成,它們能力不高,卻有滔天恨意,於是成為夢中魔鬼,入人夢,食人心,吞人神。


最近這段時間,市裡發生了幾起詭異的死亡事件。


有洗澡洗一半死在浴室的婦人,有半夜下班卻被發現死在小巷的加班族,也有在床上睡覺第二天卻與世長辭的年輕人。


這些人沒有明確的仇家,近期沒有與人發生強烈的衝突,他們死因各不相同,但是死之前,臉上的表情卻都是安詳無比。


正值壯年的人,怎麼可能自然死亡?謠言如同順風的火,越燒越烈。


警方找不到頭緒,民眾人心惶惶,死亡的陰影凝而不散,籠罩在這座小城中。


女人全都看在眼裡,死去的人身上全部都纏繞著少量的無妄煙,顏色黑得深不見底。


尋常人看不出,但她一清二楚。這些黑色的煙里,夾雜著濃烈的鬼氣。


「害了這麼多人,還敢直接面對我,我該說你勇敢嗎?」


女人把玩著漂浮在手掌上的無妄煙,灰色的煙霧繞著她的手掌不斷晃動,好像一條蛇。


老人一言不發,她的眼皮耷拉著,平靜的目光讓女人微微皺眉。


以前跟女人打過照面的魑魅魍魎,無不對她避之不及,但眼下這個老人平靜到可以說是坦蕩的行為讓她心裡升起一絲反感。


「鬼魅最善於偽裝外表蠱惑人心。」


女人曲起手臂,緩緩抬起右手,五指微張,手心向天,無妄煙在她手中翻滾得好像沸騰的水。


「但本質不會改變,年輕也好,年老也罷,內里剝開,都是黑的。」


無妄煙脫手而出,化成一張巨網,鋪天蓋地地向人群罩去。



老人擋下巨網的那一刻,女人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


在她的經驗里,夢魘是阻擋不了無妄煙的,除了夢境的主人,能做到的就只有跟她一樣的外來者。


「你…」女人有些詫異。


「很奇怪嗎。」老人臉色依舊平靜。「小姑娘,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在找我,我又何嘗不是在找你?」


老人說著,手腕一抖,灰色的巨網開始扭曲消散,重新凝結成一團圓形煙霧。


「我得承認,老人家,你是我這麼多年,遇到過膽子最大的夢魘。」女人鎮定了一下情緒,嘴裡一聲輕笑。她要認真了。


「看來你真的什麼都忘記了。」老人眯著眼睛,手掌往外一推,無妄煙化作浪潮,朝著女人席捲而來。


用我的無妄煙來對付我?女人冷笑著一揚手,卻發現原本如臂使指的無妄煙完全失去了感應。大驚之下她腳步急退,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灰色的浪潮洶湧而來,瞬間將其完全淹沒。


女人堪堪擋住,平日溫順無比的無妄煙此時變得狂暴無比,在她身邊洶湧翻滾著,不斷幻化出不同的人形。它們有的臉色痛苦,好似在張嘴哀嚎,有的張牙舞爪,好像有滿腹怒火無處宣洩。


她定睛一看,竟然全都是那些遇害死者的樣子。


灰色人形在即將撲到女人身上時又煙消雲散,煙層翻滾著,又開始重新幻化。


這一次幻化而出的,是一個年幼的女孩,女孩表情痛苦,朝著她不斷奔跑,嘴巴張合,卻發不出聲音。


無妄煙不會說話,但所表現出的一切,卻讓女人渾身劇震。


「我本來以為,你是裝的…」老人的聲音從煙層外傳了進來。


「想不到你是真的忘了。」她的語調不疾不徐,卻字字敲在女人心間。


「你要找的東西一直就在你身邊…」


我要找的東西?女人的眼神有那麼一瞬陷入了茫然,很快又清醒了過來,她只覺得腦海中有什麼東西隱隱要噴薄而出,體內有什麼缺失的一角在慢慢復原。


「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老人說完,再也不發一言,整片空間,只剩下狂亂的無妄煙在無聲地涌動升騰,它包裹著女人,形成一個灰撲撲的圓球。然後迅速抽散成煙絲,不斷湧入女人體內。整個煙球旋轉著,變得越來越小,也越來越凝練,灰色漸漸轉變成黑色。


終於,好像不堪重負一般,煙球急旋著向內收縮,然後猛地炸了開來。



女人牽著女孩出現在街道的一頭,她神色有些慌張,視線飄忽,一直東張西望著。


「媽媽,這裡是哪裡啊?」女孩扯了扯女人的衣角,神情好奇。


「蘿,你先安靜一會兒。」女人小聲安慰了女孩一句。她好像遲疑不定,緊握的拳頭指甲都嵌進了肉里。


許久,女人終於深吸一口氣,蹲下身摸了摸女孩的頭髮。


「蘿,你在這裡等等媽媽,媽媽有些事要做,很快回來,可以嗎?」她柔聲說道。


「媽媽,你要去哪兒?」女孩眨巴著眸子。


「媽媽很快就回來。」


「媽媽,不要丟下我!」看著女人越走越遠,女孩好像意識到不對勁,她撒開腳步就朝女子跑過去。


走在前頭的女人低頭不語,腳步卻越來越快。


「媽媽!」


女人沒有應聲,她低著頭消失在街頭拐角,女孩一個趔趄,撲倒在地上,她臉上掛著淚珠,潔白的裙子蹭滿泥污。


正是深秋傍晚,北風蕭瑟,枯黃的殘葉斷離枝頭,被風拉扯著墜向大地。


落葉落在女孩頭上,身子上,風不停拍打著她的裙襟。


她抽噎著,環抱雙手縮在樹下,就像一隻無助的貓咪。


「叮~叮~」


清脆的鈴聲在她耳邊響起,女孩抬頭,是一輛自行車,騎車的婦人由遠及近,疑惑地望著她。


「叮~叮~」


自行車在落葉中穿行,女孩坐在后座,看著天空發獃,雲朵與大樹被車輪輕輕甩在身後。


「你叫什麼名字呀?」婦人問。


「蘿。」


「就叫蘿?沒有別的字嗎?」


「我媽媽,一直叫我蘿。」


「那...以後就叫你小蘿,可以嗎?」


婦人的聲音很溫柔,是女孩從來沒有在媽媽身上聽過的。


「小蘿,阿姨先帶你回家,然後看看怎麼找你媽媽。」


「阿姨就住在前面的街上,街里街坊都是好人,你不用怕。」


「你肚子餓嗎?阿姨這裡買了餅,先給你吃。」


……


「阿姨,我媽媽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會的小蘿,你媽媽只是跟你走散了,她也應該在找你呢。」


……


「小蘿,我今天又去給你問了問,人家說沒有具體的信息,不太好找。」婦女推門而入,眉眼裡都是疲倦。


「我知道的,辛苦你了阿姨。」蘿輕笑一聲,眸子里的神采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


「當年看到你才不到我膝蓋的小不點兒,怎麼就要出嫁了。」


婦女臉上攀著皺紋,她紅著眼眶,緊緊抓著蘿的手,滿臉都是喜悅與不舍。


「我這都嫁人啦,以後不用老是纏著您了,您可清閑啦。」


蘿身披婚紗,妝容精緻,她將婦女輕輕擁入懷中,下巴靠在婦女的肩膀。


不知不覺,她已經快要比婦女高出一個頭了。


「只可惜這麼多年,都沒有幫你…」


「沒事的,已經過去那麼久了。」


蘿柔聲說道。


「沒事的。這麼多年辛苦你了,媽。」


擁抱的母女幻化成煙霧,一切都變成虛妄,只剩下置身於煙絲中,滿臉不可置信的女人。



「都記起來了嗎?」老人的聲音重新在耳邊響起。


女人低頭不語,雙拳緊握,微微顫抖著,顯然已是氣急。


「囡囡…」


她嘴唇蠕動著,好像在喃喃自語。


「囡囡,媽媽不該丟了你…」


「你把囡囡藏到哪裡去了…」


「把囡囡…」


她抬起頭,模樣已經跟先前截然不同。此時的她臉上褶皺比起老人有過之無不及,充滿血絲的眼睛大如銅鈴,乾枯的嘴巴大張著,牙齒卻已掉光。凄厲的慘嚎從她喉嚨里傳出,猶如地府索命的惡鬼。


「把囡囡,還給我!!」


她伸出雙手,本來白皙溫潤的皮膚如今乾枯得如同一張皺紙,狹長的指甲尖銳泛著烏光。


隨著這一聲慘嚎發出,她周身的無妄煙猛地逸散開來,強悍的風壓以她為圓心掃出。


老人身邊密密麻麻的人群在風壓掃過的瞬間就灰飛煙滅,唯獨小男孩和老人依舊屹立不動。男孩面有懼色,躲在了老人的身後,只露出半個腦袋看著女人。老人則是一臉淡然,略顯渾濁的眼珠里有著掩飾不住的光彩。


女人乘風而起,風聲夾雜著凄厲的嚎叫,呼嘯著向二人捲來。她滿頭青絲漸漸脫落,頭頂變得光禿,整個身形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下來。


與此同時,老人臉上的皺紋卻飛快消退,皮膚從鬆弛變得緊緻,從乾枯變得水潤,身形也變得挺拔又迅速縮小。很快,老人已經變成跟躲在她身後的小男孩一般大小的女孩。


二人的年齡在頃刻間做了個對調。


指甲尖在女孩的額頭前硬生生停下,但強烈的風壓依舊將皮膚劃破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女人猙獰的表情凝固在臉上,渾身微微顫抖,圓睜的雙眼滿是難以置信。


「小…小蘿?」


女孩的臉色波瀾不起,眼神透著冷漠。


「你當年拋棄了我,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女人表情變幻,皺紋重複消失又出現,面孔時而年輕妖艷,時而蒼老不堪。


年輕的她在茫然,在掙扎,蒼老的她在悔恨,在悲號。


「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你到底對我施了什麼妖術!」


「小蘿…原諒...原諒媽媽!」


「你…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我根本不認識你,但是心卻這麼痛?」


她的身上浮現出兩個虛影,虛影形態不同,卻又一身同體,掙扎撕扯著,看起來痛苦無比。


女孩看著變幻不定的女人,微微嘆了一口氣,臉上浮現一絲不忍。


「我第一次意識到無妄煙的存在時,我以為自己是個怪物。我誰都不敢說,我找不到一個人可以說,我只能半夜一個人縮在床上反覆的哭。」


「那個時候,你在哪兒?」


「我曾經以為,你也是因為察覺了我這個天賦,才把我拋棄的。可是剛剛看到你,我才突然明白過來,這天賦原來不是我自己選擇的,從一開始,就是你給我的啊…」


「為什麼?我一直想不通。」


女人身上變幻的虛影慢慢穩定了下來,臉色滿是愧疚,她想要撫摸女孩的臉頰,僵在半空半晌,才猶豫著縮回手。


「當年,我有迫不得已的理由…」


「迫不得已?」女孩睜圓雙眸,她小手用力一揮,女人身上灰色的無妄煙呼地撐開,如一匹畫布,上面人影綽綽,逐漸清晰。


「這男娃兒可以傳宗接代,女娃兒能做什麼?」老太太端坐上堂,一臉鄙夷。


一男一女站在老太太面前,低著頭沉默不語。


「我知道你是什麼人。」老太太對著女人說道,「你跟了我兒子,也是為了能尋找安身立命的地方,傍上我兒,是你的福氣,你給我搞清楚了。這件事,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這女娃兒,留不得。」


「我們家大業大,絕對不能無後。」老太太厲聲說道。


女人渾身抖了一下,她有些慌張,扯了扯身邊男人的衣角,但男人只是把她的手甩開,不發一語。


「聽媽的話,再生一個。這裡還是你的家。」可能是覺得火候差不多了,老太太的語氣陡然緩和下來,說出的話卻讓女人心裡寒意乍起。


「我也不是那種冥頑不化的人,女娃兒也有一些歲數了,找個好人家送過去生養,也算是對得起她的出身了。」


煙霧升騰,畫面慢慢轉變。


女孩正在床上酣睡,女人坐在床前,輕輕撫摸著女孩的頭髮,眼神沒有焦距,嘴裡喃喃自語:


「蘿,原諒媽媽。」



「這就是你的迫不得已?」女孩表情平靜,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蒼老的女人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我…我找了你很多年…」女人斷斷續續地說道。


「我當年真的沒想要…沒想要丟了你。」


「現在還來得及,小蘿,還來得及,媽媽終於找到你了,媽媽不會再丟掉你了。我們母女倆可以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來得及?」


女孩皺著眉頭,身體泛起波紋,容顏開始發生變化。


一步踏錯,此去經年,你錯過了我的少年,錯過了我的青春,你無法親眼看我披上嫁衣,我再也不能給你一個擁抱。再見之時已是暮年,悔恨與淚水交織,回憶與呼喊都化成虛煙。


苦笑從她蒼老的臉上盪開。


「哪裡還來得及...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啊…」


「母親,我們早就已經死了啊…」


死了?女人猛地搖頭,剛剛平復下去的虛影又猛地浮現出來,年輕妖艷的她重新佔據了上風。


「我怎麼可能死了!我自己的情況難道我自己都不清楚嗎?」她厲聲大喝。


「我承認,你確實是我遇到過最有手段的夢魘,製造的幻覺真實到都能將我影響。但僅憑這樣你就想打敗我,未免太天真了!」


「我是天賦最強的無妄煙操控者,我怎麼可能死!」


「你別以為弄一些雜耍般的伎倆再演一場戲就能欺騙我,你殺了那麼多人,今天必須償命!」


她說著手臂一揮,就要驅使無妄煙發動攻擊,但讓她絕望的是,本來如臂使指的無妄煙卻一點兒響應都沒有。


她狀若瘋魔,直直對著女孩就撲了過來。女孩一揚手,只見灰色的無妄煙一卷,她整個人已經被彈開了好幾米遠。


看著女人趴在地上一臉愕然的樣子,女孩又嘆了口氣。


人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只要自己能欺騙自己的大腦,那麼一切都可以變成真實。


女人至死都被悔恨與不甘所糾纏,怨念催化生出了兩個意識,一個帶著懊悔與怨念行兇,一個失去記憶定格成了曾經最美好的自己。


這些女孩又怎麼會看不出。


她只是突然覺得很累,這一切一點兒都不值得。太久了,所有的恨意,所有的不甘,都被時間的車輪磨成細沙,浪潮滾滾而過,只剩下兩個苟延殘喘,早已經過時的殘魂。


「這個孩子…」她將躲在身後完全愣住的男孩拉到近前,眼神突然柔和下來,「是我的孫子,也就是你的玄孫。」


女人怔怔的看著男孩,沒人知道她在想著什麼。


「他身上同樣有著天賦,我在去世前,留了最後一絲無妄煙在他體內,因此,你才能被吸引過來,才能見到我。」


「於情於理,我都不能讓你繼續殺人了。」女孩摸了摸男孩的頭髮,看著女人輕聲說道。


「我們早就應該歸為塵土,這裡已經不是我們的時代了。」


「你去世之前,原諒她了么?」冷不丁地,女人喃喃問道。


「她就是你,你,就是她。」


「我一直…都沒有恨過你啊。」


「母親。」


女孩嫣然一笑,眼神里透著光。



少年是在床上醒來的,陽光晃得他眼花,他坐起身來,恍惚了好久都沒有回過神兒來。


「懶蟲今天吃錯藥了?竟然起的這麼早?」中年女人推開房門,看到少年,吃驚的笑道。


「媽…外婆有媽媽嗎?」


「這孩子,你說的什麼話呢?外婆怎麼可能沒有媽媽。」女人打了一下少年的額頭,嘴裡嗔怪道。


少年沒有反應,他只是看著窗外的天空出了神。


「怎麼了?怎麼突然問這個?你沒事吧?生病了說啊,別嚇你老娘我。」女人意識到少年的不妥,摸了摸他的額頭。


「沒什麼,我只是…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什麼夢啊?」


「我夢到外婆親生母親來找她了。我還看到外婆小時候的樣子,好可愛啊!」


女人的眼神微微一滯,隨後又摸上少年的頭髮。


「我看啊,你就是太想外婆了。」


「可能是吧...」


「好了別磨嘰了,快起來洗臉刷牙,不然一會兒上學要遲到了。」


「媽…」少年突然抬起頭,神情嚴肅。


「你以前說我是垃圾桶里撿來的...該不會是真的吧。」


女人愣了一下,手輕輕摸到少年的臉頰。


「我發誓…」她溫柔地笑著。


「你再胡言亂語,老娘直接把早飯倒了。」她突然抓住少年的耳朵,用力一擰。


在少年的痛呼聲中,女人又風風火火地走出了房間,很快廚房就傳來了叮叮噹噹的聲音。


「別啊老媽!我就來!」


少年趕忙爬下床,一邊胡亂地套著衣服,一邊跑了出去。


房間牆壁的相框上倒映著他跑出去的身影,框里是一張老照片,照片上外婆抱著小時候的他,兩人都樂呵呵地笑著。


在少年身影消失的一瞬間,照片上有一縷青煙溢出。


青煙升騰著,隨後在陽光中,緩緩消散無形。


【完】

... ...


關於煙,夢境,旁觀者的故事。


覺得還成的話,歡迎留下贊同和關注。


《暈血喪屍生存日記》


在喪屍遍地跑的年代,故事主線通常會講大家要怎麼在這種糟糕環境下拼盡全力活下去。


咳咳,話是這麼說沒錯啦,不過需要糾正一點,雖然我只是個廢材,想要在這年頭裡過活,也沒有大家想像的那麼難。


因為我是個喪屍。


當然以前我也曾是個人類,喪屍病毒一爆發,弱雞如我沒能活過兩集。


然後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不過我還算走運,不像有些人類在轉變成喪屍時比較倒霉,被咬掉半截脖子扯斷一條腿,視覺效果大打折扣。我感染病毒時甚至都沒被咬,完全是自己一個腳底打滑跌在路邊柵欄上,臉上給划了道口子,正好柵欄上又沾了帶病毒的污染物。


這就叫點兒背不能怨政府。


所以現在我的外貌還是和人類時期差不了太多,除了膚色慘白一點,黑眼圈重一點,全身關節都磕磕巴巴不靈活一點。


老實說以前我宅在宿舍打完通宵遊戲差不多也有這效果。


講真,最初變喪屍的時候我還是惶恐了一陣子的,又緊張又迷茫。大家應該可以理解我當時的心情,畢竟這事兒可比申請個新學校,移民個新國家之類要面臨的挑戰多的多。全新的生活方式,全新的交往規則,全新的社會習俗,樣樣都得從頭開始學起來。


作為一名曾經只記掛著懶散混日子的前人類,猛然面對如此挑戰,一開始我其實是很抗拒的。


幸好喪屍是心思單純,生活簡樸,態度樂觀的種族,平時不搞那些有用沒用的,累了就癱,醒了就跑,無聊了就咬人,還挺容易上手的。


對了,這裡有個廣泛流傳的誤會需要解釋一下,咱們喪屍不吃人肉,不吃,真的不吃。


一方面是因為人肉並不好吃,另外一方面,我們也不需要靠吃人來補充能量。


我們咬人,純粹只是因為無聊而已。


沒什麼卵用,卻能打發時間,還能帶來樂子。


跟我以前當人類時喜歡玩遊戲、侃大山、刷知乎之類的也沒差。


可惜這個誤會總是以訛傳訛,人類都對我們要吃人肉這件事深信不疑。其實我最早也琢磨過這事兒,像我們這樣每天精力旺盛的四處亂跑,耐力爆發力都驚人的很,按照能量守恆原則,總該從哪兒補充點兒才可持續吧?


這個問題著實困擾過我一陣子,因為擔心自己會餓死——當然嚴格說來變成喪屍那一刻起就等於掛了——我還偷偷吃過人類超市裡留下來的生牛肉。


呸,給我噁心的都吐了。


吐出來的還是我變成喪屍頭天晚上吃的一半速食麵,都過去一周多了,卻連半點兒消化的痕迹也沒有。


原來我的腸胃早已經停止工作。


身為一名前吃貨,我悲傷地站在那攤速食麵的遺體前,與舌尖上的美味們做了好長時間的哀悼訣別。


之後我就什麼都不吃地挺了好長時間,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的體重還保持著轉化前的數字,半點也沒見少。


這讓我心中不禁升起一個超大的問號。


以前是誰跟我說少吃多跑就能減肥來著?啊,不,我想問的是,難道我們喪屍就是靠光合作用活著?


可我連水都沒喝過。


這不科學。


不過人能變喪屍這回事本來就說不上有多科學。


至於停止運作的肌體並不腐敗,各種食腐昆蟲見了我們也繞道走這種事,呵呵,大概得能從我們喪屍種族以後新編纂的神話體系里才能找得到理論依據了。


總而言之,在度過最初的迷茫期並確信自己不會再撲一次街後,我也漸漸有了身為一名喪屍的自覺,放下還在當人類時的各種執念,安心當個正宗喪屍。


習慣之後,就能逐漸發現當喪屍的好處。大家相處的都和和氣氣,不用上班,不用賺錢,沒有勾心鬥角,沒有衰老病痛,天天都是休假日,想去哪兒旅行都是說走就走(確實只能用走的),返璞歸真的極致也無非如此了。


而且,從某種意義上說,只要不被外傷搞到四分五裂,我們都可以算是不死族呢。


感覺還蠻碉的。


如果硬要說有什麼不好,那就是,呃,大家都閑的發慌。


畢竟從大了看,解決了永生問題的我們也缺乏去推動世界文明往前奔的動力,往小了說,連後代都不會有的我們還有什麼妹子好追,什麼家好養的啊。


所以,就像我前面說過的那樣,英明的造物主應該早就預料到必須給我們這個新誕生的種族找點事做,咬人自然而然成為了大家最喜歡用以打發無聊時光的娛樂活動。每個喪屍誕生之初都會為之著迷,因為這是刻在喪屍骨子裡的天性,如同貓抓耗子狗吃肉,奧特曼愛小怪獸,很難改。


而無論是人還是喪屍,無聊起來創造力往往是最強的。沒多久,各位喪屍界的同胞就開創出了花樣一百零八式咬人大賽,單人的,雙人的,團體的,守株待兔式,主動出擊式……花樣多的我都數不過來,這些活動成功引導了新的社交規則,制定了新的裝逼標準,消除了大家心中的空虛感,每個喪屍都樂在其中,但凡看見一個活人都無比激動地往前撲。


在失去對金錢利祿以及顏值的追求後,我們喪屍一族總算在咬人事業中唰出了新的存在感。


而我就慘了。


生前某種特徵的遺留,讓我根本無法好好擁抱新生活。


老子暈血。


別說自己去咬人了,就算看見別的喪屍咬人時飆血,都暈。


這特么老天是成心玩我來的吧!


但或許這就是我為什麼會比其他喪屍更喜歡思考的原因。


因為,我,真的,太無聊了。


這可不是什麼好現象,久而久之,我變成了那個既不能跟大家玩到一塊兒,又不能想到一塊兒的異類。這不難理解,畢竟大家熱熱鬧鬧聚一塊兒咬人時我卻要麼暈乎著繞道走,要麼在旁邊苦大仇深地思考造物主這麼玩我,究竟是想咋地?


不咬人已經是反天性了,還愛亂想些有的沒的,那更要被嫌棄了。


已經不止一次遇見有別的喪屍在我背後偷偷嘀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後另一個喪屍回答:「嗷嗷嗷嗷嗷嗷嗷。」


翻譯成人話就是:「哎呦,你看那個喪屍從來都不咬人,好奇怪。」


「對啊,而且它居然還要動腦子思考,真是太噁心了。」


以上。


嘖嘖,因為有腦子而被排擠,這事兒要不是發生在我自己身上,那還挺好笑的。


於是悲慘如我,除了特別無聊,還是特別不合群。


而越不合群我就越無聊,越無聊就越想要思考。


死循環啊死循環。


總之,對於倒霉的我而言,喪屍多的地方不能去,人多的地方就更不能去,這樣算下來,倒是有個地方很適合我。


橫亘在人類和喪屍之間的隔離區。


這裡需要解釋一下目前的世界格局,從最初的喪屍病毒爆發,到喪屍的幾波衝擊,再到人類組織的幾次大反撲,幾番折騰下來,眼下已經基本形成了兩邊一半一半的穩定格局,咱們喪屍能順利開展咬人工作的地方通常是些防禦薄弱的小城鎮,而那些人類重兵駐守的主要城市外圍則設置了大家心照不宣的隔離區,寬廣又荒涼,人和喪屍通常都不往那兒去。


大家都嫌棄的地方,也適合大家都嫌棄的人,哦,不,喪屍。


一開始我還溜達的挺自在,找到不少以前人類文明殘留下來的痕迹,像是荒廢的城鎮和廠礦。以前當人類時進不去的地方現在反倒可以隨便進了,比如需要學生卡才能進的一流大學圖書館。


當然就算是人的時候,這種地方懶惰如我也是不樂意進的。


哎,可惜再好的地方全靠我自個兒玩也挺沒勁的,我漸漸對所有事物都失去了興趣,想吐槽都不知道該找誰吐去。


既孤單又無聊,這樣的日子沒完沒了,就算是喪屍也受不了。


不行,老子實在是寫不下去了,今天就得把這該死的《暈血喪屍生存日記》給強行完結了!現在!立刻!馬上!


當史上第一個自殺喪屍的決心已下,我便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搖搖晃晃往前沖,試圖找出什麼工具能把自己幹掉。


但是這真的有點難。


已經掛掉的人怎麼還能再掛第二回。


就在我努力思考自己該怎麼做才能得逞之時,遠處突然走來一個人。


活生生的那種。


看的我兩眼放光。


這簡直就是一整套行走的喪屍自殺工具。


對方也發現我了,按照常理其反應該是驚叫著拔腿就跑,但很奇怪的是,他不僅沒退縮,反而繼續淡定地朝我走來。


等他走近了,我發現對方兩眼裡也發著光。


有種不妙的預感。


在離我兩三米外的距離,對方停了下來,右手從褲兜里掏出來,握著一把小小的水果刀。我正盯著刀刃琢磨這小玩意兒能不能捅穿我,就看見他緩緩張開雙臂,閉上雙眼的同時露出了一副長期便秘的表情。


喂喂,這傢伙想幹嘛?


「來咬我吧。」他說。


什麼情況?我一臉懵逼。


「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他接著說。


怪不得我們兩個見到彼此都要兩眼放光了,劇情居然是一個求死的人,遇到一個也不想活的喪屍。


這特么就很尷尬了。


我立馬被他的便秘表情給傳染了。


他在那兒閉著眼睛傻杵了半天,發現沒動靜,於是睜開眼睛,朝我招呼:「來咬我啊!」


真沒想到,第一次主動招呼我參與咬人活動的,居然不是任何一名喪屍同胞,卻是個跨物種的人類。


不愧是跟我們擁有共同祖先的族群,雖然我們喪屍看人類可能就像人類看猴子,但遇到別的物種願意表達善意時,我還有點感動。


不過我只能很客氣地擺擺手:「不用了,謝謝。」


他先是被我說的話嚇了一跳,問了句「喪屍怎麼會說話」,很快又自言自語著「這都是臨死前的幻覺」、「反正它也聽不懂人話」之類的。


說誰聽不懂人話啊?我自個兒無聊閑逛時還學過你們人類好幾門外語呢。但謙遜如我並沒吱聲,只用看傻逼的眼神望著他。


見我一直沒動,他有些急躁起來,嗓門也跟著提高:「你怎麼還不來咬我?」


切,你誰啊,讓我咬就咬啊,我們喪屍也有挑食的權利好不好。我內心暗自吐槽,但回答問題的態度還是很真誠:「因為我暈血。」


可他卻根本沒留心聽我說話,依然沉迷在自己的幻覺里不能自拔,臉上表情一會兒焦躁一會兒苦惱的,最後換成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他們都說喪屍容易受血腥味的刺激……」


說完,他開始把小刀往自己手腕上比。


「喂,我都說了我暈血了!」我開始緊張起來。


下一秒,他就已經在自己皮膚上開了個小口子:「放點血就行……」


我趕緊沖他撲過去,想要制止他:「你快給老子住手!」


他見我撲過來,居然笑了出來,拿刀劃手臂的動作更大了:「果然放血有效果。」


鮮紅的血液一下子就涌了出來,我根本不敢朝他手上看,努力想去奪刀,試圖阻止他這種不人道的作法,而他只是一邊揮動流血的手臂一邊很賤地喊:「來咬我!來咬我啊!」


「我說老子暈血你特么沒聽見啊!」我是徹底生氣了,揮拳想要去揍他,而他則想要往我嘴邊撲。推搡之間,有血順著他胳膊滴到了我臉上。


一股濃郁的血腥味兒直接我鼻孔里鑽。


我再也忍不了了,一把推開他,捂著胸口,彎腰狂吐。


把胃裡所剩的另一半速食麵也全吐出來了。


大概是喪屍嘔吐的畫面實在是太過震撼,那個人類也忘了反應,呆在那兒看著我吐。


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反應過來了。


於是他也被噁心的吐了。


一個人類一個喪屍對著吐,你先吐完我再吐,我後吐完你又接著吐,嘖嘖,那畫面,簡直不可描述。


到最後,我們倆都歇菜了,半死不活地癱那兒直哼哼。


「你怎麼……就是……不……咬我?」他咬牙切齒的質問。


那我就更是對他怒目而視:「因為,老子,真的,暈血!」


之後我花了很大功夫才跟他解釋清楚自己身為一名暈血喪屍的事實,這個人類也漸漸緩過勁兒了,一臉的不可置信:「原來你們喪屍也是能動腦子的。」


我都摸不準自己該不該為此而驕傲了。


隨後我問了他為什麼要求死。他說自己得了絕症,以人類現有的醫療條件沒法控制,不想忍受病痛蔓延的痛苦,索性偷溜出城,找個喪屍咬下自己,死個痛快。


「人類自殺的方法有很多。」我好心提醒他。


他聳聳肩:「但這年頭跟喪屍對抗戰死聽起來會比較帥。」


我不屑地翻了個白眼,愚蠢的人類,都快掛了,居然還這麼愛慕虛榮。為了消除他對我們喪屍一族的誤會,我把自己當喪屍的種種悲慘遭遇向他詳細解釋了一通,希望這個年輕人能認清現實,不要想當然的以為當了喪屍就萬事大吉,換個生活環境並不能保證解決所有問題。


「你看我都無聊的想去死了。」這是大實話。


期間這個人類一直皺著眉頭聽我敘述,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當中。見自己挽救了一個迷途知返的年輕人,我很是欣慰。


「在徹底死掉和當個有腦子的喪屍之間,我還是覺得繼續當喪屍比較好。」過了很久,他開口道,「而且我又不暈血。」


我開始思考奪過小刀一把捅死這個混蛋的可能性。


不過身為一名喪屍的基本修養我還是有的,喪屍要殺人只能靠咬,用武器這種道德敗壞的事是做不出來的。而我的嘴巴不能拿來咬人,只能拿來繼續苦口婆心地勸解他。


老子講的嘴巴都幹了,他才稍微有點妥協:「這樣,我們來做個交易。」


「什麼?」我問。


「你不是也不想活了么?」他笑的有點假,「你殺了我,我再殺了你。」


「聽起來還蠻划算的……」我傻乎乎地差點點頭答應,還好及時反應過來了,「啊呸!划算個屁啊!你都死了還怎麼殺我!」


喪屍不能殘殺喪屍,這也是鐵打的規矩。


白說了半天,談話又繞回了起點。這可惡的人類非要強迫我咬一下他,而我堅決不答應。話說不通,便只能訴諸於膚淺的武力。沒看出來這傢伙武力值還挺高,我都沒把握對付的了,很快被攆的狼狽的跑。


而他在後面狠命的追。


看這場面,無知群眾肯定還以為他才是感染了喪屍病毒的那個呢。


路跑一半,我自帶的點兒背屬性又發作了,一個腳底打滑撲了個狗吃屎。而他沒收住勢頭,也跟著壓我背上。


哎呦喂哦,我胃裡最後一點速食麵渣子也沒留住啊。


但老天連哀悼的時間也不給我,因為壓上面那混球強行拿手臂來磨我的牙。


我雖然暈血,但牙齒在感染喪屍病毒之後也變尖利了,他這一摁,皮膚立即被扎破了。嘴裡傳來血腥味兒,老子白眼一翻,徹底給噁心暈了。


等我醒過來,太陽都快下山了,果不其然,那個人類,也已經變成了前人類,正高興地仰天長嘯嗷嗷嗷,用喪屍一族最質樸的語言表達自己重獲新生後的喜悅。


而我身為過來人,冷眼旁觀,一言不發。


過了一會兒,他才想起我來,朝我跑過來,我已經準備了最糟心的惡毒話打算教訓他,結果剛一張嘴,他就臉色一變,噗咚一下栽倒在地。


我困惑地摸了摸自己嘴角,發現還沾著之前他留的血。


於是我又暈了第二回。


不過這次暈過去之前心情可是比第一次好的多。


嘿,看這個蠢貨硬要老子咬他,這下好了,暈血的毛病也一起傳染給他了。


在經歷了暈了又暈的一大圈循環後,我們終於可以安生呆著了。而旁邊這位喪屍族裡剛出現的第二個暈血者也早沒了之前的喜悅,臉色越來越難看,跟熬了兩個通宵沒睡一樣。


隨後,他說出了變為喪屍後通過思考所說出的第一句話:「太無聊了。」


我很想笑,真的。


其實我以前自個兒呆著時,思考過一件事,如果哪天能出現一個跟自己一樣暈血的喪屍,是不是至少不會那麼孤獨。


事實證明確實,對於像我們這種會動腦子的喪屍而言,孤獨並不是永恆的。


無聊才是。


但是如果暈血的喪屍是三個,四個,無數個呢?情況會不會有什麼變化?


我抬起頭來,看對方的表情,說不定也在跟我思考同樣的事情。


正想著呢,遠處又走來一個人。


活的。


我開口:「你去咬。」


他恢復了最初的便秘臉:「不,你去咬。」


「你去。」


「不,你去。」


幾輪毫無意義的推諉之後,兩個無聊到想死又死不成的兩個喪屍一起沉默地坐在這寬廣的無人區,望向那輪即將沉入地平線的落日,心中充滿了愚蠢的悲傷。


呵呵。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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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一個人睡覺不能放兩個枕頭」的事,其實還有後續。

我實在搞不清楚那晚回來的到底是不是表姐夫又不好開口問大表姐,她跟我說昨晚發生的事,並且讓我判斷下她的老公到底是不是她的老公?

事情是這樣的,大表姐的老公又要出差,這次要在出去幾天。

大表姐縱有一百萬個不同意但是這次老公是去談投資,如果談不定創業可能會失敗。

身為他的妻子,以及未來孩子的母親,她還是得站出來支持,於是一大早大表姐就幫著收拾行李。

不一會兒老公關上開著的衣櫃,帶著命令的語氣對她說:「老婆,以後你別老開著衣櫃睡覺。」

看到一臉嚴肅的老公她有點鬱悶,但是想著可能他這次任務很重,太過緊張了,於是就應和說:「知道了,趕緊出發吧。」

說完把行李遞給他,誰知道老公非但沒走,還是一臉嚴肅地囑咐著開衣櫃記得關,千萬不能開著睡覺。

她也是聽煩了,把他輕輕推了出去。

老公一邊被推著走一邊還是不停囑咐著關衣櫃。

相處那麼多年,大表姐從來沒發現他是一個那麼啰嗦的人,滿嘴答應著送他進電梯。

一整天大表姐開過很多次衣櫃,想起老公的話她都會關上。

可入夜後,她躺在床上特地看了一眼衣櫃,似乎沒關緊,留著一點點縫隙。

她想了想,也從來沒聽過不關衣櫃睡覺會幹嘛?

難道會有東西從裡面飛出?大表姐當然不會信這個邪,翻身就睡了過去。

可能是懷孕的因素,她很容易就睡著,也可能是懷孕,她睡得很淺,迷迷糊糊似乎聽到衣櫃裡面有動靜。

再聯想起白天老公異常的囑咐,她還是被嚇醒,趕緊坐了起來。

說也奇怪,衣櫃的響聲就停了。

到底怎麼回事?

大表姐猶豫了會兒決定還是起身去衣櫃看個究竟。

打開檯燈後她小心翼翼地靠近衣櫃,以前有無數次打開衣櫃看到衣櫃里的一切,可是這次她覺得衣櫃里很黑,就像是一個無底洞,好像裡面藏著她永遠不知道的東西,好像一靠近那東西就會跳出來……

大表姐內心鬥爭了好幾分鐘才最後走近衣櫃,原本她是想直接關掉,猶豫了下她還是決定打開看看,結果不打開衣櫃不要緊,一打開直接嚇了一跳。

因為裡面竟然有個人!

是一個長發女子。

女子竟然抬頭看向她,她正要尖叫的時候發現自己發不出聲。

更可怕的時她發現這個抬頭看向她的女子竟然是自己……

等大表姐坐起來才知道原來剛才是做夢。

真是虛驚一場,她琢磨著可能近期懷孕思想壓力比較大,再加上早上老公神經兮兮的給她帶來精神負擔才會做這種怪夢。

偏偏此時,她又看了一眼衣櫃——敞開著。

到底要不要去關?

大表姐思索了下還是起身去關,之所以決定去關是她想驗證了下到底一切是什麼回事?

為什麼那晚老公明明出差了睡覺時又回來了,到底回來的是不是老公,到底那通電話是不是老公打來的?

為什麼早上老公一再叮囑她一定要關上衣櫃睡覺,到底怎麼回事?

跟她生活的老公到底是不是她老公?

大表姐邊想著邊走進衣櫃。

再關上衣櫃前她猶豫了下還是打開看看,因為她想印證下夢裡出現的自己會不會再出現。

結果,柜子裡面除了一抹月色映襯在衣服上,一切空空如也。

大表姐想不明白為什麼會夢見自己躲在衣櫃?

難道一切是有什麼象徵?

她想了想還是抬起了腳,自己躲進去衣櫃關上看看。

衣櫃里很黑,似乎有些壓抑,除了呼吸逐漸困難外,一切正常,並沒有出現另外一個自己,也沒有出現一個黑洞通向另外的地方。

一切再正常不過。

不過,衣櫃里確實很陰森不宜久留,大表姐想著趕緊推開衣櫃離開。

可在她推開衣櫃的那一瞬間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面孔——老公。

對,是她老公。

而且外面很亮,像是白天時候。

可她老公好像沒看見她,他似乎背著她跟著另外一個女子說話。

那個女子,大表姐嚇傻了,那個女子竟然是自己。

大表姐嚇得尖叫起來,卻怎麼也發不出聲。

此時,老公突然關上衣櫃,她能清楚聽到他在說,對另外的自己說:「老婆,以後你別老開著衣櫃睡覺……」

這不是今天早上老公對自己說的話嗎?難道自己回到了早上,可是怎麼會在衣櫃里,外面的兩個人是誰?

……

聽到這裡我簡直嚇得抖索,但看大表姐表現得有點神經兮兮的感覺,心想是不是她真的在編故事,或者她真的有點精神失常呢?

我試探性地問了下後來怎麼樣了?

大表姐非常平淡的說外面的「自己」不是推老公出去坐電梯嘛,一開始她本著有人冒充她的想法拿了一根棍子等著,等那個冒充自己的人回來她給了她一記。

等那人暈倒在地上她才真的確定那個人真的是自己……

聽到這我突然不知道她跟我說的事到底是真是假,只能又問:「那……那個……女人在哪?」

問完我才明白自己不應該問,就在此時我似乎聽到房間里的衣櫃有動靜。

難道……

大表姐似乎變得很警惕,眼睛一直反倒一直盯著廚房,她該不會想滅口吧?

我們之前關係那麼好……不對,眼前的大表姐還是我認識的大表姐嗎?

千鈞一髮時刻我找了個理由離開,大表姐竟然也很爽快讓我離開。

我起身,很想快步跑出去,但理智告訴我得鎮定,再舉步艱難也得表現得很依依不捨。

這一分鐘的路程就像是萬里長征一樣艱難,幸運的是我看到了曙光,因為我一手已經握在門把上了。

奇怪的是門自己打開了,我正想著難道是天助我也時門外出現一個面孔。

一個我似曾相識的面孔。

是大表姐的老公!

我習慣性地問候:「表姐夫好。」

可他好像不認識我似的,忽然對著我咧嘴一笑。

(看完點贊,日行一善)


【失骨之城】(完)

1.

我是一名摸骨師。

山醫命卜我皆不會,相術也學得不全,只會摸骨。

這事說起來玄秘,不知真相者都道我是個騙子。實則我沒有騙人,只是人世輪迴萬物重生,骨相也有專門的鬼官精心設計。

這一任的鬼官便是我的老相好,喚作阿白的,世上千人千骨,皆為他造。

出來時我便與他說好,趁著這次這個差使,我們該聯合起來好好賺個零花。他將凡人命數在骨骼上烙下印記,我一摸便能知這人的一生坎坷富貴。

阿白還魔性未滅時最喜食人左手小臂,他便將記號都做在此處,我也只單摸人左臂,免去許多煩擾。

2.

在江南秦淮待得膩味了,突然想著去看一眼黃沙漫天的大漠風光。

我千里疾行,從綠水青山走到茫茫戈壁。行至鼓城,城外沙土揚在破舊的城牆上,風聲獵獵,像在塑一座黃金城堡。

我拔下鞋子拍拍裡面的沙,扶著枯樹張望,這鼓城與我以前去過的都大不相同,分外奇異。

進出城門寥寥幾個人都一瘸一拐的,便是那守城門的大兵也長得不大對勁。走得近了看得更清楚些,那些人竟都像身患殘疾模樣,要不空了褲管要不耷拉著衣袖,有的人連耳朵都沒了。

作為唯一一個健全人走在其中,感覺到無數死魚一樣的目光都緊緊附著在我身上,我只好捏著阿白給的定心符穩穩心神進了城。

城中也一般奇詭,街上人都身患殘疾,好像大家都習以為常,所以並沒有我預想的那麼死寂,各種該有的小攤小販小生意都紅紅火火。

既來之則安之,我和往常一樣,找了個街角把摺疊小板凳一放,布幌子往地上一插,上書「摸骨神手」,正是初學書法的鬼官大作。

過不多時便來了第一位顧客,是個青衣少女。

她怯怯看了一會兒才靠近我的攤子,聲音也怯怯的,「大師,您能幫我算算命數嗎?」

我被日頭曬眯了眼,揣著袖子看她,示意她把左手伸出來。

青衣少女愣了很久,淺淺一笑,將她的袖管甩了一甩。

「大師,我沒有左手啊。」

這次職業危機告訴我出門還是要先看黃曆。

3.

我問青衣少女的手是生下來就沒了還是後來沒掉的。

她瞪著圓眼睛獃獃看著我,好像我問了世界上最該知道答案的問題,

「大師,當然是生下來就沒了啊……我們這裡的人都是如此。」

我發了慌,生下來就沒了,說不定阿白將命數寫在了其他地方。試了試青衣少女的右手,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寫。

雖然於我來說並沒有性別這種概念,不過因著化了一個凡人算命老先生的外貌,要是開口問能不能再摸其他地方,估計走出去的時候也得和這鼓城中人一樣了。

「大師?」

「……怎麼你們這裡的人,都是這般?」

「大師難道沒有殘疾嗎?」

我將肋下一按,化去一根肋骨,衣衫瞬間凹了進去。

沖青衣少女一笑,「我來的地方不像貴地,那裡人人健全,我這殘疾也是偶然所致。你們城中便沒有健全人嗎?」

「是啊,聽老人家說鼓城的祖先犯了滔天的大罪過,才讓後代生得如此模樣。也不知到哪一代天老爺才能收了這天譴,還後輩齊全。」青衣少女嘆了口氣,「除了我們這些生來受苦的,也有那運氣好的。還沒出娘親肚子便死了,倒是免了這世上一遭。」

我有些驚訝……天上那些最近不是倡導真善美弄得熱熱鬧鬧的么,這該犯了多大罪過才至此地步。

不如去問問阿白,他是造骨師,說不定能知曉其中原委。

4.

我只好盡撿了些好聽的話說給青衣少女,把她喜笑顏開地打發走了。

趁沒有人注意時收了攤子趕到地府找阿白,他在往生池旁邊辦公。

這一向地府管束都挺緊的,進出神鬼都要嚴查,好在我有高級通行證,才能順利越過重重關卡見到了鬼官。

我進門時阿白剛造好一具人骨,正往那小臂上寫字。

寫完往往生池裡一扔,白骨像遇著極滋養的肥料一樣迅速生滿了血肉。

投胎的魂魄也在池中亂撞,逢著命定的肉身便契合進去,那邊自有鬼差打撈出來,算著時辰一腳踢到凡間。

我看著阿白跟陀螺一樣忙得團團轉,一口氣做完了大半冊子上紅筆寫的每日任務。

好不容易才能鬆口氣招呼人,擼著袖子擦著汗對我一笑,「阿千,你賺多少了?」

我把沉甸甸的錢袋子晃了晃,笑道,「猜怎麼著,今兒我遇著一奇事,有個地方的人全是殘疾。那在漠北地界,凡間喚鼓城的。阿白可知道是怎麼回事?難不成真是犯了錯被上頭什麼傢伙揪著不放?」

不知道是不是我被往生池水反的光晃了眼睛產生錯覺,總覺得說完之後阿白的臉色有一霎時變得十分奇怪。

但眨眼間又恢復笑嘻嘻的模樣,一臉無辜瞪著我,「我不知道啊,漠北的不歸我管,閻王大人手下好幾個造骨鬼官,連我也不大清楚他們負責了何處。阿千你要是很想知道的話,下次得閑我幫你問,不過……」阿白神神秘秘湊過來,用一種聳人聽聞的語氣嚇唬道,「我聽說上頭有些傢伙心狠手辣的,阿千還是別去管這些,免得惹一身腥。」

「哦……」

阿白也明白我就是會被好奇心害死的那隻貓,嘆了口氣拿起我隨手掛脖子上的定心符,不知試了什麼法術在上面,閃了一下,「上次聽你說江南秦淮很美的,比漠北要富足許多,如何不繼續待在那兒?」

「江南是挺好,不過待久了骨頭酥得慌。」我心不在焉的,阿白的爪子在我面前晃來晃去,覺得不太對勁,抓起他的左手細看,「阿白……你咋保養的啊,這麼新……不像我,去黃沙里溜一圈下來褶子都出來了。」

「……大概是造骨霜有護膚功能吧。」

5.

我被繼續投入忙碌工作的鬼官阿白趕了出來。

路過奈何橋時碰上一個叫鬼十七的,也是以前機緣巧合結識的鬼官。

我見他急急忙忙的,手裡抱著一堆冊子,好奇問是何物。

鬼十七還是沒改他見人便抱怨工作的老毛病,唉聲嘆氣跟我掰手指,「每月里都要和上面的結一次賬目,自那次天庭管理革新之後,地府每造一個凡人肉體都得登記在冊,與投胎的對得上號才行。這不,我剛從天庭對完回來,我說了一個都不多一個都不少那老頭子偏不信,拉著我算了一個下午。」

「哦,」我瞄了一眼冊子封面,都寫著些數字我也看不懂,不知他們是不是按地域分的。「對了問你個事兒。」

「啥?」

「你知道凡間漠北有個地方,聽說因為得罪了上面的,所以投生的都缺胳膊少腿無一例外嗎?」

鬼十七晃了晃腦袋眼珠子亂打轉,「沒聽說。你打哪兒知道的?可不能信謠傳謠啊……」

我感覺他又要唧唧歪歪忙先走一步下次再見。

走很遠時聽見鬼十七在背後叫我。

他整個腦袋一百八十度轉過來,身子還朝著前面。

還好我死不了不然被他嚇死好幾回了。

「小千,那造骨鬼官你不是認識嗎,我看漠北閻王大人都讓他在弄,你倆不一向挺好的嗎?去問他唄。」

6.

其實我只是想回去告訴阿白我又有了一個他欺騙我的把柄。然後看著他尷尬的樣子哈哈大笑。

我猜想也許是一些業務機密,甚至是在工作里摳點油水的小動作,他既然不願告訴我,我也不是非得知道。

所以我並不知道,當自己悄悄溜回去準備嚇阿白一跳時,會看見他白皙嶄新的左手,血肉往下掉,瞬間化為枯骨。

他將枯骨伸進往生池中,血肉凝聚得很緩慢,根本不像他所造的那些骨頭充滿生機。

直等了小半柱香,等他又重新造好了一隻左手,我才在他背後輕輕喊了一聲。

阿白僵了一下,轉身時臉上掛著吃力的笑,「阿千還在這裡啊?」

他重新被袖管藏起來的左手,血與肉粘連不住一塊塊化掉,我知道枯骨根本無法再生。

「你的手怎麼了?」

「我的手……」阿白獃獃瞥了一眼從袖管冒出來又變成枯骨的手指尖,「……大概是從前孽債太多,報應來了吧。」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兩個人靜靜在往生池邊站著,他看著他的枯骨,我看著他。

想起第一次遇見阿白,魔性未散盡時,眼神兇狠,嘴角不知吃過什麼,血一直往下流。

聽仙官說他是惡妖的後代,性嗜血。

在天宮裡調教數年後遣到地府來做一個平庸的造骨鬼官。

我那時因著喜歡閻王的侄女,額上有角的,長得很有趣。常常尋各種借口跑到地府玩。

閻王的侄女沒碰到幾次,倒是跟每日都在的阿白很聊得來。

後來那位長角的鬼嫁給了一個中等仙女,我也絲毫不介意了。

7.

我聽說有一種生骨草,是很久以前觀音大士手中楊柳凈瓶里的無根水漏撒所化,能生神魔之骨,便是長在凡間的北漠之中。

跟阿白告別時,他在身後叫住了我。

我教養很好,不會像鬼十七那樣嚇人,而是乖乖轉過身。

阿白一襲鬼官黑衣站在往生池旁邊,池水波光粼粼,映著光點斑斕。

他臉上帶著一種淡淡的哀傷,但我問什麼事時,卻又笑著搖了搖頭。

「沒事。阿千,你快點把生骨草找回來吧,我手疼得厲害。」

「放心吧」我拍胸脯保證,「等我。」

8.

我又回到了鼓城,去給阿白找生骨草。

剛進城門不遠處,餘光就瞥見一個青色的東西飛速向我彈過來,我還沒想好用哪一招應敵,那個青色的東西就撲到我跟前了——是那個青衣少女。

她撲騰著空蕩蕩的袖管,右手搭在我肩上,臉色紅彤彤,喘得上氣不接下氣說,「大師我終於等到你了!」

我心想糟糕上次隨口亂說的,難不成這麼快就驗證我是個騙子了這下難辦了……

「大師……」青衣少女擺擺手示意要歇一口氣,「大師你可真准啊……我跟許家公子訂婚了。他們家要搬到上京去做買賣,說好了等我過門一起去。聽人說上京可繁華了」

我忙道「恭喜恭喜!」

青衣少女笑逐顏開,右手拽著我就往長街那頭拉,

「我爹和大哥都知道大師給我算過命了,說要請大師去家裡好生感謝,順便也給他們摸骨。我在這裡等了好幾天,終於等到你了!」

我站著沒讓她拉動,青衣少女好奇地回過頭來,「大師有其他的事?」

「我在找一種草藥,就長在你們這兒。」

「大師要找什麼草藥?我大哥常年在外面,我叫他幫你找」

我便將仙書中所記載的生骨草樣貌習性大概說了一下,青衣少女聽完想了想,道,「大師說的這種草樣子很奇怪,我好像沒聽說過。要不跟我回家,問問我爹和大哥,他們說不定知道。」

我心道她當然不知這種草,莫說這種草十分少見,它對凡人也毫無用處。又通常長在奇險之地,沒有凡人會冒險去采它。

青衣少女拉著我走到長街盡頭,在一扇沒上漆的木門前叩開了。

開門的大概是她的娘親,很和善的一個凡人婦人,右手沒了。

婦人熱情又局促地邀請我進屋坐著,青衣少女說她去喊爹爹和大哥回家。

我與她娘親沒什麼好聊的,只好隨口攀談。婦人絮絮叨叨她的苦處,一家人沒個完整,本來還給青衣少女懷了個小弟,生下來發現頭軟趴趴的,連骨頭都沒長就這麼死了。

我有一搭沒一搭的接著她的話,心道確實是慘得慌。

這時我還一門心思只想給阿白找生骨草,並沒有細想這件事。

9.

青衣少女的父親和大哥也各有殘疾,好在我出現在鼓城時一貫化去幾根肋骨做不全狀,不然著實尷尬。

因著仙書中記載生骨草長在戈壁禿崖之上,青衣少女的大哥果然是個靠譜的,一問心中便有個幾個方位,當下要引我去看。

我們在漠北荒蕪中跋涉了小半日,才終於在一處險崖上看到了丁點綠色。我原想著趁他們不在便可以化作原形飛身采來。

卻不想青衣少女一家樸實熱情過了頭,這個念頭還沒轉完就看見她大哥在往腰上綁麻繩了。

我想插話又被他攔住,「大師儘管安心等著,採藥的事我是熟手。」

在理繩子的青衣少女突然一陣驚呼,男子忙問怎麼了。

青衣少女把麻繩拿給大哥看,神情頹喪,「走得急繩子帶短了,這崖這麼高,估計得回去重新拿……」

男子皺了皺眉頭,轉眼笑道,「傻妹妹,這一來一回得耽誤多少時間?左右繩子粗,你看這樣可好?」

那麻繩因為是懸命之物,所以很多股合在一起,很粗一根。

只見男子挑出一股從繩中扯了出來,又折成三折與原來的繩子連接在一起,扭成麻花形狀,變成了更細更長的繩子。

此後男子如何順利下到崖中,如何將生骨草交在我手上,我都不太記得清了。

因為我好像意識到,為什麼鼓城中人皆是殘疾,又沒有聽過什麼罪罰了。

就如抽出麻繩一股,擰出新的麻繩一樣。有鬼官拿掉了鼓城人幾百年的骨頭,造出了不被登記在冊的行屍走肉。

那個鬼官,很可能就是阿白。

10.

我趕到地府時,一片死寂。

閻王被打暈在桌子下面,沒有阿白。

從奈何橋角落裡捉出了鬼十七,他哆哆嗦嗦抱著一大堆竹簡,驚恐地指著地下,又指著天上,「他……他私藏了鬼兵……去攻打天宮了……小千你別去……小千!」

鬼十七話音未盡,我已經看到血色布滿了天空,像晚霞一般好看。

交戰的天兵與鬼兵黑壓壓蓋住了太陽,已經快分不清哪邊是鬼,哪邊是仙。

無靈魂的行屍走肉戰鬥力當然比不上天兵天將。紛紛往下掉的都是鬼卒屍身,阿白遍尋不見。

我只能隱隱感覺他的氣息在逐漸離我遠去,情急之下飛逐而去,卻是越來越偏離戰鬥場所,往寒冷北方去了。

阿白的氣息始終在我前方若影若現,這一路從青山之地到漫天大雪,我突然想起來曾聽說過的一件事。

阿白原是惡妖之後,可這惡妖一族究竟怎麼只剩了他一個,少人得知。

我也是不經意中聽太白金星說這惡妖一族嗜血成性,濫殺無辜。仙界便將其盡數誅滅,只余了一個幼嬰逃過一劫,彼時正是王母壽誕饒過了這個幼嬰,令其在天宮教養,洗凈妖魔之氣。這幼嬰想來就是阿白了。

那時我與太白金星喝酒,他買了個關子給我,「小千我悄悄跟你說……那惡妖一族其實沒死呢!」

「不是被仙界誅滅了嗎?」

「哪能這麼輕鬆啊,不然怎麼萬年來都拿他們沒辦法。還是去天池借了一塊寒冰,那惡妖一族被封入其中,永世不得出了。」

阿白在天宮教養與下地府做鬼官時,從未有隻字片語提到過自己的親人。仙人私下裡都說,這妖魔邪氣應該是盡除了。

可是此時,他卻往那寒冰所在之地而去。

11.

我落在天池時,阿白生生割開了自己的右手,以血覆在寒冰之上。

心存化冰之念者的血液,是融化此冰的唯一方法。

可是,這寒冰是萬年前天池所生,厚十八丈。阿白所有的那點血,不過化了一個小坑而已。

天兵天將已經開始收拾殘餘鬼兵,很快就會趕過來阻止阿白。

我喚他的名字都得不到回應,無奈之下劃破手掌將血滴於寒冰之上。腦海中努力想著希望這冰能化掉。

可是寒冰像只是被水淋了一般毫無反應。

是了,我這身軀全是幻化所得,非人非妖,根本沒有血液這種東西。

一道黑影突然往寒冰之下的深淵墜落,我飛身掠去接住他,正是一身血腥氣的阿白。

他血已流盡,神情十分虛弱。可是周身的魔氣讓我打冷戰,就像初見他一樣。

遠處逐漸顯現天兵的影子。

我看看阿白已經完全枯掉的左手,掩了身後氣息,避開兵眾往凡間奔去。

12.

我帶他藏到北漠山間,青衣少女幫我找到生骨草的地方。

阿白醒來時,眼神稍稍清亮了些。

「抱歉。阿千,我騙了你。」

我不答,只把生骨草拿出來,想要化作粉末撒在他枯骨之上。

阿白攔住了我的手,語氣很嘶啞。

「阿千,我是惡妖之後。無論過多少年,我都要把族人救出來。除非,」一雙黑色眼睛靜靜看著我,「除非,我也死了。」

不知道為何,聽見這話我眼淚就要流下來。其實在我見阿白無法救出族人的那一剎那,就知道他會是個什麼結局。

還是強忍住了,掰開阿白的手,把裹著生骨草的麻布打開。

抬頭髮現阿白在望著遠處,看什麼看得很專心。

我轉過頭去,遠處有幾個凡人,想是鼓城人。一瘸一拐在路上走著,一個人像是踏空了什麼,摔倒在塵土中,掙扎很久也沒有爬起來。

再轉過頭來時,阿白已經看著我,嘲諷般笑了一下。

「阿千,我果真是惡妖,你說呢?」

他輕輕揮手,我手中的生骨草便化為塵末落到了黃沙之中。

13.

我苦勸他不得,分別之時他說無可送我。

呆了半晌之後將枯骨之手摺斷遞給我,「阿千,幫我洗清孽債,好嗎?」

我哭著點頭,將枯骨與定心符緊握在手中,看著他就此遠去。

天兵找到阿白時,他已經自己拋進了寒冰下的黑淵,與自己的族人永恆相伴。

尾聲

我抱著枯骨回到西方師父座下,祭在蓮座旁邊,想日日以佛光沐浴罪孽,讓它重生血肉。

師父一日講經講得好好的,突然看那枯骨之手不順眼,一腳便踢下了凡塵。

我嚇得連滾帶爬去追枯骨之手時,師父的聲音從蓮座之上遠遠傳來,「解鈴還須繫鈴人。」

像一朵蓮花綻開一樣,心中頓悟。

從此世間每逢蝗災洪水之時,都有一個黑衣富商救助一方。

他總是隨身攜帶一個麻布包袱,聽有心八卦的人說,裡面裝了他吃剩下的鳳爪。

【看少包開的腦洞,待修】


《融化》
鄭怡姐過年的時候回了一次家,她已經完全陌生起來,這是我兩年中第三次見到她。

她去年中秋和春節分別回來了一次,而今年中秋她也沒回來了。況且鄭怡姐即使回家,到了晚上也會去外面住,這讓我們更加生疏。

我看見爸媽有些拘謹的坐著,想要和她聊聊近況,卻在鄭怡姐冷臉的注視下不知道說什麼好。她穿著一個深藍色普通的棉衣,頭髮隨隨便便紮起來。

說起來,自從鄭怡姐嫁給姐夫後,就離我記憶中那個開朗熱情的姐姐越來越遠。去年鄭怡姐回來的時候也是這樣,她只帶了個布質錢包,裡面裝著證件和給父母的紅包。

我問她「你手機呢?」她臉上帶著種大徹大悟的神色,說「那種浪費時間的東西用不著。」我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可是那種被洗腦一般的眼神卻顯示出她一本正經。

後來鄭怡姐在一切社交平台上銷聲匿跡,時間久了,父母習慣女兒不在身邊的日子,左鄰右舍說她是被農村的漢子迷了眼睛。

可是我總覺得哪裡有古怪,爸媽雖然之前問過鄭怡姐情況,但她總是一臉我很幸福的樣子,所以家裡人只能作罷。

今年春節的時候,奶奶的病情突然加重,鄭怡姐又正好回來,所以爸媽盤算著讓鄭怡把我接去村子裡過寒假,好讓他們能閑出時間去照顧奶奶,鄭怡姐同意了。

大年初三的早上,鄭怡姐提著簡單的行李,帶著我離開城市,在車上我轉頭看那些城市建築離我們越來越遠,心裡突然有種自己再也回不來的錯覺。我定了定神讓自己不要亂想,轉頭看錶姐,她沒什麼過多的表情,只是唇角微微勾起。

我突然害怕起來,看了眼手機,電量百分之八十。

下車之後我們就沿著羊腸小路往村子裡走,天色已經暗下來,沿途只有電路,卻沒有路燈。我不知道走了多久,腳底板有些腫痛,鄭怡姐絲毫未注意到我的不適,四周越來越荒涼。我看著她沉沉的背影,突然不敢發出一點動靜。

我的視線總她深色棉衣上掠過,停留在她粗糙的發質上。這個農婦是誰,我有些害怕鄭怡姐轉身是一張我不認識的臉,她變化太多。

我想起她之前逃課看演唱會,被爸爸打的滿屋子竄的樣子,想起她藏在床底下的專輯還有打折化妝品,我突然想叫一聲「姐」,問問發生了什麼,可是在我話未出口的時候,眼前所見卻讓我愣住。

沿路兩邊的電線杆倒下,變壓器有半截陷入地面里,漏出的半截還沾有早已乾結的泥漿。電路被粗暴的截斷,隨意堆在地面上,看起來倒不是為了偷竊電纜才為之,只是純粹的破壞。黑色膠皮翻起,漏出裡面的線路,這些線路早已纏繞銹死,看上去已經壞了有一段年頭了。

電路這樣嚴重的損壞,按理說會影響到村子裡的正常用電,可是地面上顯現的情況,電線杆已經倒下有一段年頭了,應該早就被維修才對。

我有些不能理解,但下意識想到,村子裡沒有電,手機電腦應該也不能使用,如此一來,我自己手機的電量應該也堅持不了多久。

想到這裡,我把手機拿出來調暗關機,微弱的光打在臉上。鄭怡姐轉過來,用一種嫌棄的語氣說「快走,村子就在前面。」

鄭怡姐的態度一直冷冰冰的,這一句突然帶了些情緒,雖然語氣並不太好,但讓我莫名有了些親近感,我點點頭,上前幾步靠近鄭怡姐。

途經倒下的電線杆之後沒多久,幾個低矮的房屋在黑暗中顯現出輪廓,村子到了。

我抬眼望去,儘是一片不規整的建築,鋤頭和耙子隨意堆在房門口,村子裡果然沒有路燈,平房窗戶里倒是透出些暖黃色的光,但一閃一閃,可以看出是火光。

這不同尋常的景象讓我後背有些發涼,但好奇心也隨之升上來。

鄭怡姐的屋子到了,她住的條件是村子裡的平均水平,但和城市的家裡相比,相差甚遠。鄭怡姐推開房門的時候,一個四室一廳的簡陋居室展現出來。

房間里沒有人,一扇門緊閉,剩下三扇敞開著,表姐領我去其中一間,點上一盞油燈就離開了。隨後,她進入另一扇門,轉身把門關上。

我住的地方簡陋的幾乎可以用空蕩來形容,油燈擺放在木質掉漆的柜子上,矮櫃的一側是頂著天花板的立櫃,我把衣服草草堆進去,想了想從兜里拿出手機,手指在開機鍵上摩擦幾下,猶豫一番又放回柜子不顯眼的角落。

在安置好行李之後,我把視線移向房間里最顯眼的物件,那是一個一米五寬,兩米長的鐵質盒子,正好是一人躺入的大小。封蓋虛掩著僅漏出一條細縫,我輕手輕腳靠近它,猜測會不會有什麼東西盤踞在裡面。

這盒子佔據了房間大部分位置,我湊近它稍用了些力氣把它頂蓋掀開,然而盒子空無一物。心裡一點失望的情緒爬上來,我把油燈從柜子上拿下來,整個人坐進鐵盒裡,像是探寶一般打量盒子每一處。

鐵盒光滑至極,唯有一角處鑲嵌著一小盒,小盒上掛著一柄袖珍鐵鎖。我突然來了興趣,這時候已經入夜,大約快到兩點。但自坐進這鐵盒之後,我睏倦的感覺卻突然一掃而空,連腳底的腫痛都似乎恢復過來。

我從頭上取下一根黑卡子,捏住開口處把它掰直成一根鋼絲,臉貼著鐵盒的底部把鋼絲穿進鎖頭裡。

大概鐵板傳聲的緣故,鋼絲在鎖眼裡摩擦的聲音格外明顯。也許是我太過專心,呼吸的聲音也被耳朵清晰的捕捉到,我甚至可以感受到一口空氣是如何進入氣管,又在肺葉的哪一處變得溫暖。

這感覺太奇妙,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手上的動作沒有停下,鎖頭每一處凸起被按下又彈起,在規律清脆的聲音中,突然鐵鎖內部發出咔噠一聲。

我愣住了,沒想到只是試探的開鎖會成功。這時,小鐵盒就這麼毫無防備的展現在我面前。

我指尖觸碰到帶有些涼意的鐵皮,微微用力掀開,裡面躺著一塊通體烏黑的石頭。這石頭讓人有種控制不住去靠近的慾望。我把它端在手心的時候,房間里有風掠過,片狀的風從窗戶風吹進,碰到我的身體後分開又合攏。

這種溫度下我本不應該覺得熱,但卻帶有汗意,手心變得汗津津的,這種滑膩的感覺讓我有些抓不住石子。

但我心裡卻生出相反的念頭,在並不節律的心跳下,想把這石子握的更緊一些。這石子就像一尾魚一般,從我的指縫間躍出,在地板上乒乓彈跳兩下,咕嚕咕嚕滾進立式衣櫃下。

這一系列變故幾乎在一瞬間發生,看起來卻像慢動作,我眼睜睜看到它跳起六七厘米的樣子,從我虎口落在地面上。但是我的動作跟不上,手臂像是被泥濘拖住,我知道這絕不是自己是身體出了問題,問題出在眼睛,出在我的大腦。

在石子脫離我的一瞬間,我似乎感覺到一種巨大的牽引力,把我的靈敏感官拖出來,它在滾動的同時,我感官似乎變成實體,被它拖拖拽拽的帶入立櫃底下。當它消失在我的視線之後,疲憊感就像被子一般把我裹起來。

我從鐵盒走向大立櫃,石子卡在立櫃最內側的角落裡,只有將立櫃移動才能拿出,我試了幾次後終於放棄。這是我住進鄭怡姐家的第一夜,沒到兩個小時就弄了麻煩,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我在房間門口猶豫了片刻,把視線投向敞開的小盒子,我幾步上前,撿起放置在一旁的鐵鎖,把小盒子恢復原樣。

這時候夜已經很深了,窗戶外面依然是沉沉夜色。白天一整日的睏倦都堆積起來,這個時候我幾乎可以站著睡著。在我環顧四周之後,我發現這個房間里並沒有床,而鐵盒的外形正好能躺進一個人。

我有些遲疑,但最終躺了進去。我把盒蓋稍微虛掩,似乎摸到盒蓋上寫著什麼東西,但這時候油燈已然熄滅,我睡了過去。

當早上醒來的時候,我打開門,正巧遇見姐夫從另一扇門裡走出來。他穿著一身單衣,但絲毫不冷樣子。從褲腿和鞋子的間隙中,可以看見他濃密的體毛。我突然有些乾嘔,但強壓下去,沒有被姐夫發現。

在姐夫開門的時候,我不由自主掃了一眼他的房間,他房間構造幾乎與我完全相同。房間正中放著一個完全相同的鐵盒,恰是一個成年人正好躺入的大小。姐夫一出來就隨手把門關上,不久後,鄭怡姐從另一扇門中出來,情況也是相似。

我早已過了懵懂的時期,所以對鄭怡姐和姐夫沒有同房睡覺感到驚訝,但他們完全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妥,看起來分房睡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我對鄭怡姐這兩年的經歷愈發好奇,但由於沒有獨處的機會,所以只能先暫時忍耐。

大概是進村已經晚上,所以昨天只是覺得村子陰森,可當我出門熟悉村子環境之後,才覺得奇怪的事情遠遠不止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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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裡一整日都沒有孩童的蹤影,街上的人也寥寥無幾。可以看到每一戶都房門緊閉。

我走在街道上渾身感到不自在,四周安靜空曠,我感到自己彷彿被暴露在無形的目光中。但是我又能清楚的感受到,這目光不像是來自什麼人的,反倒是像來自於環境,我被不懷好意的目光四面八方的包圍住。

人都去了哪裡?或者說他們在緊閉的後面做著什麼?我又路過一戶人家之後,突然升起一種念頭,如果我從窗戶上偷偷瞟一眼,就能得到解釋。

四下無人,我踩在屋門口凸起的石塊上,偷偷探頭向房間里望。屋裡沒有人,但是我在一瞬間呼吸一頓。這一戶與鄭怡姐家裡的布局完全不同,卻有一件相同的物件,它太過明顯,以至於在第一眼就吸引住我的視線。那是,一個形狀完全相同的盒子。

我目光打量空屋一周,戶主不知道去了哪裡,我的膽量大了些,陸續探查了沿街的幾間屋子,無一例外都沒有人。我站在街道中央,對著完全空掉的村子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我突然注意到每家每戶門口的鋤頭和耙子都不見蹤影,難道是去做農活嗎?我這樣猜測,可是全村人一同去務農,未免也有些太不合情理了。但我最終還是決定去田埂上看看。

當我站在村口時,村外是一片麥地,按理說這樣的麥地應當引入機器才對,但現在麥田裡卻見不到機器的蹤影,清一色是衣著樸素的村民。他們站的彎曲著身體,幾乎所有人保持著一樣的速率,把鋤頭錘擊泥土裡。

這感覺就像是所有人都變作一個整體,我突然有些不寒而慄。現在已是正午,他們這樣規律的,不知疲倦的工作了多久呢?我在人群中突然看見了熟悉的臉,那是鄭怡姐和姐夫。鄭怡姐已然融入了這個奇怪的村子,她像是換了個芯,不在是我熟悉的姐姐。

我看著這個荒誕的場面,覺得這村子越來越不可理喻,難以用常人的思維去理解他們的行為。這時,最靠近路邊的村民注意到我,他停下手裡的農活,像機器突然出現故障,以他為半徑,四周的人一個接一個停下動作。

這些村民轉向我,整齊的抬起一隻手,臉上的表情抽搐幾下,露出一個僵硬的微笑。

顯而易見的,他們在邀請我。

我猛地後退一大步,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向村口跑去,當我遠離田埂之後之後,喘著粗氣回頭張望,那些村民仍然保持著伸手的姿勢,他們看著我,就好像有什麼聲音在說:「你避無可避。」

相比於村外,村子裡雖然詭異但不恐怖,直到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街道上響起有人走動的聲音。我躲在卧室的窗口向外看,如自己所料,他們幾乎是同一時間結束農活,各自進自己的屋舍,房門被接二連三的關上,隱約可以看見有燈光亮起。

這些村民的生活就像是設定好的程序,即使是農村,生活也不應該單調成這個樣子才對。鄭怡姐和姐夫也回到家,白天田埂上的那一幕讓我有些害怕去面對他們,晚飯做好之後,房門被輕叩兩聲,我突然心裡一動。敲門只敲兩下是我和姐一直的習慣,聽到這聲音我又不那麼慌了。

鄭怡姐還是那個樣子,雖然冷漠但還存有一些人情味,但姐夫卻宛如僵硬的石膏,他咀嚼著米飯一聲不吭。大概是我時不時打量她的緣故,鄭怡姐抬起頭瞥了我一眼,她樣子正常極了,彷彿白天所見只是我自己的錯覺。

姐夫和鄭怡姐依舊是分房睡,夜深之後,我並沒有太急於熄燈,前晚我似乎在鐵盒上摸到了什麼,於是把油燈湊近去照亮那一塊凹凸不平的部分。盒蓋上面刻著一行小字「赤身入睡。」

這時候溫度並不適宜,光著身子在鐵盒裡睡一晚必定會感冒,我沒有理會盒蓋上的話,緊了緊外衣躺進去。大概是窗戶沒有關好的緣故,煤油燈的火苗閃爍幾下,熄滅了。

這一夜我睡得極不安穩,前半夜只是淺睡,似乎有什麼東西一直在念著我的名字,但由於白天耗費太多精力,我並沒有完全醒來。夜漸漸深了,風吹著窗戶,玻璃發出「哐啷哐啷」的聲音,我陡然驚醒,這一醒就再也睡不著了。

我隔著鐵盒,明顯能感覺到房間里有什麼東西,大約在立櫃的位置。鐵盒頂上有一點縫隙,但由於太過黑暗,所以反而顯得可怖。我幾乎全身緊貼著盒子的底部,眼睛盯著那一條黑縫。

隨著時間的無限拖長,這種對峙開始變得格外難熬,鐵盒外這麼長時間都沒有絲毫動靜,我有些忍不住,就輕緩的把盒蓋挪開一些,探出頭去。房間里平靜極了,立櫃投出沉沉黑影。雖什麼都沒有看見,被召喚的感覺卻一點也沒有減輕。

我吞咽口水,面向立櫃一點點後退,手想身後摸去,直到碰到早已熄滅的油燈。我沒有火,但鄭怡姐有。這種極其不安的情況,她一定不會怪我深夜的打擾。我這樣想著,一鼓作氣,幾乎是箭步拉開自己的門,沖向鄭怡姐的房間。

鄭怡姐這時候在鐵盒裡睡覺,我呼吸急促推開盒蓋,把手伸進去想要搖醒她,但隨著「卜唧」一聲,我的手陷入了肥膩細緻的泥漿中,這觸感讓我幾乎要跳起來尖叫,猛地把手抽出。鐵盒裡是均勻的肉粉色泥漿,鄭怡姐不知所蹤。

我不敢在這裡再呆片刻,爬似的逃回自己的房間,瘋了般把手在衣服上摩擦,我不敢細想這些泥漿是什麼,也不敢問自己鄭怡姐去哪裡了,只是把自己蜷縮在牆角,等天亮起來。

當天色轉亮,鄭怡姐的房間發出了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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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房響起鍋子和碗筷的聲音,彷彿這只是一個尋常早晨,我把衣櫃打開,裡面沒有任何可疑。當第一束陽光照進房間的時候,召喚感就消失了。但是我忘不了晚上那泥漿的觸感,有些發抖的翻出電話,我一刻也不想在住在這裡,我要回家。

然而當我打開手機之後,卻看見信號格是空的,來的時候由於一直關著機省電,我竟沒有發現這村子竟然沒有信號。可是在現在這種信號全覆蓋的時代,為什麼這個村子會被孤立呢?我突然想起之前被截斷的電纜,難道說這裡是被刻意屏蔽了嗎?

可轉念一想,一村子現在的水平,屏蔽這樣大範圍的信號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他們沒有這樣做的理由,我這樣思考的同時,鄭怡姐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吃早餐的時候,鄭怡姐顯得動作有些彆扭,她肩膀的部位好像有一塊塌陷下去,我可以清楚的感覺到她衣服是空洞的。

「你應該也能理解了吧。」鄭怡姐突然開口。我有些茫然,但能交流就意味著事情還不算太糟,我試探的回「理解什麼?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句話本身沒什麼錯處,我本想引著鄭怡姐繼續解釋,可沒想到我話音剛落,就像是對錯了暗號,鄭怡姐的筷子停了下來,姐夫看了一眼我房間的方向。

我應該理解什麼呢?這之間一定是出了差錯,可當我再一次問鄭怡姐的時候,她卻只是笑笑,我最近很少見她笑了,這次像是在穩定我的情緒。我感覺自己被蒙在鼓裡,四周有什麼在無聲進行著。

這幾天我已經摸清了村子的活動規律,並沒有什麼巨大的變故發生,可他們越是規律,我越是覺得不對。後來仔細想想,才覺得正常人不會這樣,完全沒有改變和樂趣的生活,相比之下,這個村子像是早已死去,只是被日復一日的被控制著。

鄭怡姐之前來過一次我的房間,那是我從外面的旱廁回來,正巧見到她從我的房門裡出來。被看見的時候,她臉上沒有顯出一絲忙亂,我寄人籬下也不好去說什麼。

鄉下的氣候開始反常起來,晚上變得越來越熱,我可以感覺到衣服和皮膚之間變得滑膩。終於有一天,幾經猶豫之後,我站在鐵盒外把脫下來,赤身躺進去。一夜好眠,我第一次有這樣的體驗,皮膚貼著光滑的鐵皮,意識一點一點陷入黑暗裡。

遠離信號之後,生活似乎也沒有那樣不能忍受,我生活的全部都在這村子裡,接觸的所有信息都是日常所見,我覺得自己的身體慢慢發生改變。大概是不再盯著屏幕,也沒有學校的壓力,我的感官開始對環境變得敏感。

住的時間長了,我開始對村子有了奇怪的感情,周圍雖然看起來危險,但並沒有傷害到我,我開始更近一步,去理解這些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起,我發現這種規律的美。

村子裡無聲而秩序井然,能感受最多的就是泥土和風,我能聽見一切聲音,包括自己血管的每一次收縮,我能看見一切細微之處,甚至是空氣里的灰塵分布。但這並不會影響到生活,一切都合情合理。

當我早晨醒來的時候,村子裡正是去做農活的時間,有一種聲音在催促我去跟上他們。我打開衣櫃,明黃色外套的顏色讓我小退半步。由於視覺變得優秀,亮色讓人變得暴躁,樸素的顏色反而有獨特的魅力。

當我跟著村民去田埂上時,已經幾乎和他們別無二致了,他們沉默著拖著鋤頭向前走,到了田埂卻沒有停下。當我腳踏在這片土地上時,突然覺得地面整體要低一些,踩下去泥土並不鬆軟,就好像地下有什麼堅硬的東西。但是人群的步速絲毫沒有減緩,我心裡生疑卻沒有查看。

當我的腳接觸到正常的地面之後,村子裡的人才停下來,他們幾乎是默契的揮起鋤頭,這裡並沒有任何作物,我弄不明白鋤地的意義。可是我也被這整齊的動作帶著開始勞作,這是一種微妙的控制的感受,我心底知道自己隨時可以停下,但手忍不住揮動,一下又一下。

地面變得千瘡百孔,突然我的鋤頭髮出「鐺」的一聲,我手心一震感覺到自己碰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在隨後的幾錘下,一個黑色的平面從土層下慢慢顯露出來。這質感倒像是一塊巨石,從露出的部分來看,不能推測出它的面積。

可是當我抬起頭之後,突然不寒而慄,這巨石似乎看不到盡頭,因為四周都響起了鋤頭敲擊硬物的聲音,鐺鐺作響的聲音將我包圍起來,但周圍的人都面色如常,彷彿已經見慣了一般。

我心裡閃過一個念頭,上次這些村民在田埂間根本不是勞作,只是要把這石頭從地下暴露出來。如此,之前田埂之間地面低那麼些,就可以解釋了。

一整日幾乎沒有停歇,身體卻並不感覺到疲憊,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四周突然開始變得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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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度是從地面傳來的,我感覺到腳上開始出汗,這時候,四周的村民停下動作,彷彿有什麼東西催促他們回家。

我也跟著停下來,終於擺脫了這規律的鋤地節奏,於是趁這時蹲下來,把手貼在露出的黑色石面上。然而和我想像中不同,手掌僅僅感受到來自礦物的涼意,可是沒過多久,我的手也變得汗津津了。村民們開始往回走,我急忙站起來跟著。

白天的經歷讓人難以入睡,回想之後,我突然被心裡升起的念頭嚇到。這一段時間,我的生活和村子裡越來越同步,這些天我瘦了很多,突然想拍一張照片看看自己的樣子。

可在手機開機的一瞬間,我幾乎能感覺到幾乎化為實體的電磁波貫穿了我,它們在我身體里穿梭,沒有間隙的切割我的身體。我幾乎要跪倒在地,即使蜷縮起來也絲毫不能抵擋。在我戰慄的掙扎之後,手機划出一道弧線,磕在柜子上,電池掉出來。

「得救了。」我慶幸的在心裡感嘆,在這句感嘆的尾音還沒落下的時候,我看著手機的慘狀,突然警醒,自己這樣子分明和鄭怡姐如出一轍。

怎麼會,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躺下之後茫然無措,由於睡不著的緣故,我可以清晰的感覺到四周越來越熱,這種窒息的熱氣幾乎讓我的呼吸道融化塌陷下來,我從鐵盒裡坐起,這溫度沒有止境的升高,我突然覺得不可思議,我之前睡著的時候,是怎樣承受這樣的溫度呢?

很快,身體給出答案,我感覺到豆大的汗水沿著脊椎滑落下來,我把油燈湊近,借著火光想看看自己身體到底發生了些什麼,當火焰湊近身體的時候,汗珠正沿著胳膊滑下,它是渾濁而油膩的,就像是自己身上一塊肉變成液體,滾落下來。

這些肉粉色的液體在我身下匯聚成小小的一攤,我猛地想起那天夜裡鄭怡姐鐵盒裡的泥漿,一瞬間我好像什麼都明白了,那一晚我竟離鄭怡姐如此之近,但我卻沒有發現她。可是,為什麼現在我身上也突然出現了這樣的癥狀呢?

似乎夜晚變熱是從最近才開始發生的,我仔細回想,突然記起之前鄭怡姐進過一次我的房間,她來做什麼呢?我環視一周並沒有發現一眼,可當我低頭的時候,我發現從身上滾落的肉液,都緩緩向一個固定的方向流動。

它們在上鎖的小盒子位置匯聚起來,自上次之後,我再也沒有打開過它,也許問題出在這裡。這一次,我幾乎拿不穩鐵絲,一番功夫撬開之後,裡面赫然躺著那被我弄到衣櫃下的石子。我記憶全部蘇醒,想起第一夜自己也是這樣,在靠近石子之後身體才開始融化。

那個時候誤打誤撞,石子遠離了我的身體,所以溫度降下來,我也許並不是熱,只是融化所帶來的錯覺。於是我從鐵盒裡爬出,縮在最遠的角落,一種巨大的疲倦感侵襲了我,身體器官變得不再敏感,四周微小的細節暗淡下來,不再讓人覺得樂趣。

我可以感覺到那枚石子在召喚我靠近,並且知道只要重新握住它,那些奇妙的感覺都會回來。我想了很多,甚至覺得為了愉悅感減少些壽命也未嘗不可,但危機感阻止著我,預感低聲說,這絕不是長久之策,我最終將變成一灘肉泥。

我強忍疲倦從柜子里收拾出行李,匆匆打包,拉開門的時候,鄭怡姐的房門正緊閉著,我不知道她房門後面有什麼,只是這沉沉黑夜讓人喘不過氣。我決定逃離這裡,遠離這個村子。在我出門的時候,身後像是被什麼東西拉扯住,我寸步難行,但知道這拉扯感來自於那枚石頭。

最終我還是離開了村子,車站等車的時候,才覺得自己安全下來,背後疼痛難忍,當我伸手摸去的時候,才發現汗水流下的地方都變成了深陷的傷口。

回家之後,我度過了很長一段治療期,鄭怡姐回家解釋幾句,父母將信將疑。那個時候我看著早已陌生的姐姐,想起她在我房間重放石子的行為,心裡升起作惡的念頭。我想讓她自生自滅,所以並沒有抖出村子裡發生的一切。

我以為自己已經遠離了那個地方,直到幾個月後,電視里播出了一條奇怪的新聞,在開發區新建樓盤的施工現場,工人在打地基的時候,意外遇到了阻礙,施工隊發現地下有堅硬的黑色礦石,不知道具體深度和面積,目前研究組還在調查中。

父母不知道我為什麼瘋了一般衝出門去,但我這時候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了,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裹住我,我在農具店挑了把鏟子,打車去郊外。

一鏟接著一鏟,我不知道挖了多久多深,手機響了數十會,但我似乎完全沒有聽到,天色暗下去,我的胳膊酸疼的幾乎不能舉起。終於,鏟尖碰到堅硬的東西,發出「鐺」的一聲。我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幾年後,人類社會進入倒退期,大量工廠停產,電子產品被批量銷毀,科技停滯不前,我所處的環境似乎進入了大清理時期。

在很長的一段停滯期之後,一切恢復平靜,所有人類的跡象消退,土地被肉色泥漿覆蓋,宛如被覆蓋上了一層肥料。

完結


「小伙兒,在家嗎?」居委會王大媽早晨六點就開始拍我家的門。
「來了來了。」我睡眼惺忪地打開了門,一下子就清醒了——大媽後頭站著一片警。
「小伙兒不好意思哈,知道你平時加班辛苦,大媽還來打擾你。」王大媽不好意思地說:「小伙兒你昨天晚上下班看見小蘋果兒了嗎?」
「小蘋果兒?在我家冰箱里,大媽你怎麼知道我上周末做了小蘋果醬?」我大驚失色。
「這小伙兒是加班加糊塗了。」大媽對片警說,「就是你對門的那個劉蘋果,上周就沒回家了,你有她的信兒嗎?」
「抱歉,我好長時間沒見蘋果了。」
「行吧,知道你經常出差不一定見著,謝謝啦。」大媽帶著片警上樓。
「大媽,同志哥,不吃點蘋果醬塗麵包再走嗎?」
「不啦,謝謝小伙兒,我們還得走訪下一家吶!小伙兒要好好吃點有營養的東西,工作忙也不要隨便果醬麵包湊合!」
「謝謝您啦!」
我關上了門。我一向認為,肉醬應該煎熟配胡蘿蔔和土豆,再加上個桔子,我的確一個多禮拜沒買蘋果了。


他提上褲子,裸露的背脊滿是抓痕。張蔓躲在被子裡面,臉上彤雲繾綣。

天暗下來了,他就要走了。

張蔓從床上起來,躥到他身後,雙臂緊緊箍在他腰間。

「鬆手,我要走了。你知道的,我並不屬於你。」

他冷酷而殘忍,像是一根插進張蔓瑟縮陰道中的假陽具。

外面夜幕低垂,房間內黯淡無光,張蔓貼在男人闊挺的後背上,莽亂的心跳如雷轟然炸裂在她身體里。

「別走,再陪陪我,好不好?」

張蔓乞求著,跪坐前面,哆哆嗦嗦解開皮帶,扒下三角褲,沾著淚用嘴噙住他的下體。

是軟的。

「別弄了,我真要走了。」

他推開正在賣力的張蔓,提上褲子,穿衣服,走到門口,頭也不回地走了。

甚至連一句告別的話都沒有和癱倒在地板上的張蔓說。

一句都沒有。

面前這個冷漠的男人才和張蔓相識半年就已經和她做過無數次愛了

張蔓慵懶地披了一件睡袍,踉蹌地從老舊冰箱里拿了昨天喝剩下的半瓶酒,無力地依靠在窗框上,窗外已經一片漆黑,車水馬龍的都市夜景冰冷地鐫進她憔悴的雙眸,大街小巷,人潮擁擠的十字路口,馬路兩邊鱗次櫛比的大小店鋪,擁吻在長街盡頭的情侶們,行跡匆匆的下班族,路邊破舊的霓虹燈,一群撲棱翅膀的飛蛾撞在昏黃的路燈上,撞得頭破血流,像她,多麼像她,滑稽可笑,讓人唾棄。

張蔓淚雨滂沱,墜進嘴裡,橫衝直撞,混著酒的味道。像他,多麼像他第一次蠻橫地撕咬著她的嘴唇。

在那個酒吧,舞檯燈光絢麗恍惚如夢般籠罩在失魂落魄的她身上,那天她剛好失戀,拍拖多年的男友突然領著陌生女人在家裡睡覺。多可笑,一點也不可笑,甚至有些悲涼。她記得那天下班回家,推開門,從卧室里漫過刺鼻的香水味,那不是她的味道,是別人。她警惕的樣子像一頭被人奪走領土的母獸,躡手躡腳,忐忑不安地摸進卧室。卧室的門薄如處女膜,闖進去的瞬間,她覺得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裡面的場景猶如殷紅的血液般洶湧地,肆無忌憚地將她吞沒。那時的張蔓在等男友一個解釋,哪怕是說一句「親愛的,她只是送外賣的」也好,可男友沒有,沒有。

那天,這個叫做張蔓的女人目睹了男友劈腿,然後不發一言地跑進家附近酒吧買醉,一杯一杯的酒灌進她的胃腔中,她眼角淚也盛滿一杯又一杯。晚上十點,有個陌生的男人突然從外面進來,也是,滿臉悲傷,不發一言地坐在張蔓的旁邊,一杯又一杯,那個男人獨自一人喝著悶酒,高腳杯疊成一座高聳入雲的塔。在酒精的催發下,張蔓看每一個男人的眼神都蠢蠢欲動,她覺得自己此時此刻前所未有的空虛寂寞癢,身體某處的狹窄溝渠需要填補,高腳杯也好,男人勃起的陽具也罷,甚至隔壁的隔壁,那些未成年的小夥子們手裡揮舞的那根撞球杆也可以。

那天晚上,她喝多了,也想了好多。是不是自己太善良了,才會讓男友覺得自己好欺負以至於光明正大地劈腿。愛情太難,比他媽的英語四六級都難,她想要男人,要那種活好不粘人的男人,只要滿足她生理的需求就好。他不需要有多體貼,也不用有錢,更不需要有車有房,他只要能硬起來,只要能讓自己在床上痙攣高潮,就足夠了。

然後她滿臉酡紅地望著旁邊那個陌生男人,他身上散發著荷爾蒙的醇香:闊挺的肩膀,稜角分明的五官,他喝酒的樣子憂傷寂滅,像是一頭走丟的雄鹿,走散在霧靄深深的樹林中。他臉上嵯峨的顴骨上明明滅滅有淚水蒸發的痕迹,一片被晒乾的濕潤,彷彿是某個女人潮噴在他臉上的液體,甚至張蔓看他的眼神都帶著丁點嫉妒,也就是那麼一丟丟的嫉妒,就可以在她心裡燎原。

她喝多了,搖搖晃晃,指著旁邊那個陌生男人,張嘴遲疑了半天,突然間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男人神情依舊悲傷,眉眼低垂,張開嘴,嘴唇紅潤得像是一塊肉,一塊秀色可餐的肉,而張蔓卻是一頭飢餓的野獸,她想撲上去,想把男人騎在身下,撕爛所有的衣服,與所有熱帶雨林肉食動物一樣,兇猛殘忍,狼吞虎咽地把他吃掉。

男人彷彿看穿她,不等張蔓反應,男人摁住她的頭,粗暴地咬在她的嘴唇上,像吃櫻桃般含著,又像吃草莓那樣輕啄著,然後,男人的舌頭硬成漲紅的陰莖長驅直入到她口中,頂在她上顎,蠻橫地橫掃在她殘有酒液的齒縫間,橫衝直撞,猶如一輛滿油的火車般在她嘴裡馳騁。

他們擁吻著衝出門,伸手攔下計程車,下車直奔賓館,開房,在前台小姐司空見慣的目光下迫不及待地闖入電梯。電梯里,男人的手彷彿生了火,燒進她微微濕潤的兩腿間,隔著內褲,那股火燎烈放放,燙得張蔓扭著身子。她不顧頭頂的監控器,扭在男人的懷裡,電梯到了,男人架著她撞進包房,不洗澡了,情慾燃燒到極致,彷彿全世界都是濕漉漉的。他們朦朧的眼眸里別無他物,除了炙熱的情慾,別無他物。整間包房被燙成一個不斷縮小縮小再縮小的膠囊,他們緊密地貼合在裡面,膠囊外是熾烈的岩漿,裡面是一點一點縮小的他們,她的身體里是硬邦邦的男人,他懷中的張蔓卻軟成一灘水。

賓館的白色床單在他們扭成一團的身下兀自綻放,彷彿熱帶雨林里的水生植物,活生生,熱滾滾。張蔓騎在男人的腰上,瘋狂地扭動的腰肢,她兩隻手拄在男人的胸前,她邊做邊愛,邊愛邊流淚。恍惚間,張蔓似乎懂了什麼。

忽然,男人腰板一直,猛然坐起來,兩隻大手從張蔓裸露的背脊環繞過來,她驚覺下面再不斷撕裂,擴大,男人用舌頭堵住她的嘴。她想叫,想愉悅地呻吟,想肆無忌憚地吶喊,想不顧一切地擁抱面前這個陌生的男人,想像頭野獸般真正地把她吃進自己乾癟的胃腔中。可惜,她忘了,那個男人在第一次和她做完後,沒有撫摸她,沒有抱著她一起度過賓館包房的凌晨。

男人做完後,從她痙攣的身體中迅速抽離,張蔓覺得自己尚在高潮中震顫為止的靈魂也一同被抽出。

那感覺像是沉浸在水中,她渾身赤裸,望著岸上的男人,不住地掙扎,不住地向上爬出去。

男人張開嘴,對她說,「你要記住,我並不屬於你一個人。」

這話彷彿另一股波浪,洶湧地從遠處襲來,將張蔓拍進無盡的水下。

2

顧延面色不悅,一言不發蹭蹭往前走。

她故意走得快,步伐小,卻近似於原地踏步。顧延邊走邊用餘光掃著後面的男人,心裡莫名其妙的翻江倒海,多麼希望這個男人可以抱住自己,從身後,像是韓劇那般,肉麻甜蜜,幾句甜言蜜語,不需要有多圓滑,就幾句,哄哄假裝生氣的自己,就幾句,不多。

可那個男人卻沒有。

顧延有些失望,想嘆氣,可不想讓男人看出她是在賭氣。她只好跨大步子,甩開男人一條街。

已經半年了,她和身後那個男人交往至今,沒做過愛。起初她有點懷疑這個男人是不是生理有缺陷,但數次,顧延從男人家裡,垃圾桶中,發現幾團揉爛的衛生紙,上面是白色的精液。好奇怪。那是顧延去男人家裡探望他時發現的,真的好奇怪,男人似乎對此事置若罔聞,交往半年,顧延和這個男人最親密的時刻也只是同床共枕,男人一隻手抱著她睡覺,男人很老實,可以說是榆木腦袋,有好幾次,顧延穿著低胸衣服,露著兩條大腿在他面前晃來晃去,情侶間的親昵再正常不過了,彼此觸摸彼此,肉體與肉體摩擦方能讓情感升華。可男人沒有,甚至連看她一眼都沒有。顧延當時呆若木雞,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有魅力,不夠漂亮,屁股不夠翹,胸不夠挺,還是說,面前這個男人是個gay?

「別生氣了,好嗎?」不知何時,那男人彷彿風一股,吹過來,緊緊貼在顧延的後背。期待,小心翼翼,心跳紊亂,嘴唇乾澀,男人灼熱的氣息襲面而來,火一樣蔓延在顧延的身後,一路燎烈,把她的矜持與羞赧燒得一乾二淨。

顧延站在街角,轉過身,撫摸男人的臉,湊過嘴唇,舌頭舔著唇角,她不是故意的,是真的情不自禁,想親吻面前的男人,想抱緊他,像一灘奶油般融化在這個不解風情的男人懷中。

男人忽然推開她,判若兩人對她說。

「你要記得,我並不屬於你一個人。」

這話像是另一股風,凜冽如刀,從顧延心底擴散,絞得血肉模糊。

回到家,男人問顧延吃什麼。

隨便。

顧延陰著臉,眉毛擰成一團,依靠在廚房的門棱上。

生氣了?

男人揶揄著她。

沒有。

她繼續陰著臉。

「別生氣了,寶貝。這樣吧,你想吃什麼我給你做什麼,好嗎?」男人走過去,抱住顧延。

不吃。

顧延推開男人,回到卧室。

砰!房門震顫,彷彿一道雷,劈在此時此刻躲在門後肩胛瑟縮的她心頭上。

顧延賭氣地坐在床上,回想起半年前,那個清晨,與男人邂逅的清晨,藍天白雲,晴空萬里,陽光彷彿密度過小的液體流淌進她坐在的麥當勞里,一個人吃著油條與豆漿,就在這時,從外面闖入一個男人,就是後來的他。男人風塵僕僕,徑直坐在顧延對面。

「小姐,請問我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嗎?」他說這話時,眼神慌張,躲閃,欲蓋彌彰寫在他瞳孔里。

「可以啊。」顧延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接下來,和所有狗血的言情小說一樣,在不斷相知相識的過程中,顧延漸漸愛上這個男人,可他一點一點在變,從最初的慌張漸漸變為克制,有好幾次,她無意間發現男人在偷看自己,躲在角落裡,窺視自己。起初,顧延還以為是男人按捺不住慾望,偷偷視奸自己,甚至她故意賣出破綻,欲拒還迎地勾引男人。

似乎,他在欺瞞自己什麼。

顧延仍舊賭氣地撅著嘴,背對著門,忽然門開了,她心中也一緊,心跳紊亂,是他,絕對沒錯,相處半年了,每次他們吵架,男人總是會過段時間偷偷過來安撫她,每次都這樣。

「別生氣了,寶貝。」男人輕輕地推開門,走過來,從顧延身後環抱住她。兩隻大手在顧延身上摸索著,嘴巴吻弄在她的脖子上。

顧延心跳得更快了,半年了,他這一次打算碰自己了。她面紅耳赤,嘴上說著「走開,別煩我」,可推搡男人的手卻死死牽著。

男人從身後抱著顧延,一隻手伸進她衣服中揉搓著漸漸漲硬的乳房,顧延的粗喘聲聲入耳,男人面有遲疑,臉色一沉,另一隻手悄悄覆在這個無知女人的脖子上。突然,男人兩隻手迅速掐在顧延脖子上,用力,身體把她壓倒在床。顧延額頭青筋暴起,雙手胡亂揮舞著,舌頭想伸出來,可惜卻被男人有力的大手鉗住了。

「老婆,對不起,對不起啦。」

男人莫名其妙地哭訴著,眼淚砸在顧延的臉上,可手下的力道卻一點一點加重。

不知過了多久,顧延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不再掙扎,不再呼吸,男人跪在顧延的屍體前抱頭痛哭。

3

他在酒吧坐了一天,此時此刻,面前酒杯堆成山,他搖了搖手中的半杯紅酒,目光掃視著從外面絡繹進來的人,準確的說是女人。他面無表情,眼神空洞,似乎人類的表情對他來說一種累贅。

他喝下那半杯酒,手指敲打在膝骨上。

一個女人穿著大衣戴墨鏡走過來,坐在他身邊,那女人拿下嘴中的煙,一口煙霧噴出,噴在他那張殺手般冷峻的臉上。

往事如煙,嗆得他紅了眼。

他不屬於這裡,也不屬於某個人。或許,就連他自己也快忘記了來到這裡的目的,在無盡的殺戮中他已經麻木了。

他來自未來,一個科技發展畸形的時代。那時只有醫學發達到可以極端處理一些病症,比如精神疾病。很不幸,他帶妻子通往醫院的時候,醫生給妻子做檢查,檢查過後,醫生神情嚴峻,質問他,妻子的精神為什麼如此混亂。

他支支吾吾,用手捂著嘴,哭訴把那天的經過講給醫生。

那天,他下班回家,一進門,就發現客廳狼藉一片,卧室里傳來妻子的呼喊聲與幾個男人的聲音。他想都沒想撞開卧室的門,迎面而來是妻子衣衫不整地夾在幾個男人中,其中一個男人遞了個眼色,周圍躥上兩個人死死將他按到在地。卧室被那些不速之客翻得一團糟,家裡被洗劫一空,他被束縛地無法動彈,斜著眼睛看那些破門而入的搶劫犯把妻子的衣服一件一件的扒掉,幾個男人滿臉淫笑,言語污穢不堪,他們的手紛亂地抓著妻子的胴體,妻子拚命掙扎,大聲喊叫,越喊越厲,搶劫犯們露出醜陋的下體,一根一根的鋼杵織成慾望的囚牢,把妻子桎梏其中。他們暴虐地蹂躪著他的妻子,用腥臭的嘴吻弄妻子的唇,用大手掐捏著妻子的乳房。用陽具漲裂妻子的下體。妻子邊哭邊呻吟,邊呻吟邊掙扎,那些強盜們一個耳光接著一個耳光,打在妻子臉上。

他的手指甲深陷在肌膚之下,血液像是被刮下的魚鱗般從他手背脫落,多麼無助,多麼可悲,好像一條菜板上的魚啊。

那天之後,妻子丟掉了靈魂,變得自言自語,瘋瘋癲癲。有時她像一頭飢餓的野獸跪在冰箱前暴飲暴食,有時她又像一個唯唯諾諾的憂鬱症患者坐在窗檯邊不發一言幾天。這樣的情況持續一個月,在這一個月中,他報了警,那群入室搶劫的人盡數捕獲,開庭的那天,他帶著妻子去,誰知,妻子竟然在眾目睽睽的法庭上與那群強盜調情,妻子扯下衣服,赤裸把身子貼在強盜懷裡,嘴上喋喋不休,眼淚簌簌下墜,邊說邊哭,邊哭她的神情邊強烈,然後妻子突然間變了個人似得,抱著膝蓋蹲在地上瑟瑟發抖,他走過去想拉起妻子,妻子狠狠甩開他遞過來的手,抬起頭,那眼神他這輩子恐怕都難以忘掉。她的眼裡空無一物,空無一物,甚至連瞳孔中映出的他自己都沒有。忽然,妻子眼角的淚還未蒸發,就從瞳孔里冒出鮮血,澎湃洶湧,瞬間將他淹沒。他恍惚了一下,眼前的血海不見了,妻子趴在地上熟睡得像是一隻小貓咪,讓他心疼。

醫生聽過他的敘述,沉疑了片刻,質問他,「你願意為她赴湯蹈火嗎?」

「願意!只要能治好她,我做什麼都可以!」他聲淚俱下,跪在地上懇求醫生。

醫生帶他來到一個屋子,寬闊的空間里赫然擺放兩個艙床,裡面盛放著鈷藍色的營養液,上方懸掛著五顏六色的線,艙床中間是用一台巨大的電腦連接在一起的。

醫生拿著之前做好的檢測報告皺眉思忖半天,說他的妻子此時人格嚴重損壞,可能被那場罹難刺激到了,一個完整的人格像是一面墜落在地上的鏡子,碎成無數塊。

「是不是只要把她們重新拼成一個整體就好了?」他匆忙問道。

醫生收起報告,審視著他,「不,你要做的就是把那些破碎的人格全部殺死,只留下一個你最喜歡的。」

這句話像是女巫親吻過的詛咒,聽著讓他心旌蕩漾與惶恐。

他和妻子一同躺進那兩具艙床里,營養液溫潤,彷彿子宮裡緩緩流淌的羊水般。他轉過頭,看妻子最後一眼。

「醫生,我的結果會是怎樣。」

「你會漸漸迷失自己,不斷把自己丟在過去的平行空間里,也就是那個被你殺死人格所在的世界。」

這是他進入妻子腦內前和醫生說的最後一句話。

在妻子的腦內世界中,他將會與無數個妻子的人格邂逅,那些人格迥異,但都長了一張妻子的臉。醫生囑咐他,與每個人格相處的時間不要超過半年,否則他會被困在當前的平行空間中,無法進入下一個人格所在的世界。最好的方法是見面就殺,殺死人格的第二天醒來,他會自動進入下一個世界。

他也曾想過一碰到妻子的人格就殺死,可那是他的妻子啊,他心愛的女人,辱受過那般蹂躪。

他下不去手。

第一次遇見妻子是在麥當勞,妻子在吃著油條與豆漿;第二次是在公園碰到吃過晚飯出來遛狗的妻子;第三次是在火車站撞見蓬頭垢面的妻子在拾荒;第四次在電影院;第五次在公交車上;第六次在夜場中,無論他走在哪裡,都會遇見妻子,順理成章地成為他們的男友,無論在哪裡,無論妻子是什麼性格,彷彿命中注定,在劫難逃,他都會和自己妻子相遇相知相愛,然後他都會在臨近半年後殺死妻子。

第一次這麼做的時候,他抱著冰冷的妻子痛哭流涕,逐漸,他慢慢適應了這種殺戮,慢慢覺得自己比妻子還要痛苦,無數次與妻子邂逅,無數次與妻子在一起,無數次殺掉妻子。所以,他總是哭紅了雙眼狼狽進入下個世界,越來越,麻木,冷漠,每次和妻子相處中,總是刻意保持距離,忽冷忽熱,在過分親昵的時候扔下那麼一句乾巴巴,冷冰冰的話。

「你要記住,我並不屬於你一個人。」

那天,第N個那天。他一覺醒來,看著一點一點失去情緒與自我的自己,不禁心涼,在無數次輪迴中他不光殺死了妻子的人格,連同最初那個膽怯謹慎的自己,迷茫的自己,憤怒卻無可奈何的自己,一併殺死,丟進時間的洪荒中。他不再笑,淚腺干成一條死蟲,不會哭了,他的眼神渾濁不堪,滿臉悲傷,時間在他臉上刻上古舊的痕迹,而那道越來越深的痕迹里埋葬著是千萬個妻子的屍體,與他。

醫生沒有說有多少個妻子的人格,他沉淪在殺戮的慾望之中無法自拔,每一次殺死妻子後,他不再後悔與自責,他會期待第二天的黎明,會期待會以什麼方式在哪個場合遇見哪種妻子。

他有點覺得那個醫生就是一個惡魔,蠱惑著他,一點一點用隱形的手術刀把他身體里的慾望剜出來,從一開始醫生就在欺騙他,騙他治癒妻子人格分裂的辦法就是殺光,他不相信沒有其他的。

或許,那個道貌岸然的醫生此時此刻正躲在巨大電腦後面窺視著他。

不知不覺,他忘記了殺死多少個妻子。那天,他一覺醒來,在床上發獃了一整天,到了晚上,他出門去散心,路過酒吧的時候瞥見吧台有個姑娘邊哭邊喝酒,那傷心的樣子彷彿一隻走丟的小貓。他好奇,走過去,坐在那姑娘身邊的一剎那,驚住了。

一張妻子的側臉,好像好像,比之前遇到的那些都要像。他心中一悸,滿臉悲傷地看著那姑娘哭著喝酒。姑娘永遠也不會懂,這個突然從外面闖進來,一臉悲戚的男人曾經是她的丈夫。

瞬間,他回想起來了什麼,當初自己也是在酒吧喝悶酒,忽然從外面闖進來一個同樣滿臉悲傷的女孩坐在他身邊,邊哭邊喝,邊喝邊罵,罵她那個劈腿的男友,罵她那個勾引她男友的小三,罵她自己這麼慫包地逃出來。那時的他也是,三年的女友和別人跑了,他下班回家目睹了姦情,也是,他更慫,連卧室的門都沒敢推就逃了出來。年輕的妻子聽到這兒,不哭了,哈哈大笑,然後和他碰杯,一起詛咒劈腿他們的賤人不得好死。

這段塵封的回憶真實地流淌在他腦中,那個姑娘轉過頭,面向他。似乎是喝多了,姑娘搖晃著用手指著他,忽然噗嗤一笑。就是這一笑,像一記溫存的拳頭軟綿綿地打在他的心頭上。他情不自禁,伸出頭,吻著姑娘,姑娘是乾柴,他是烈火,他們擁吻著出酒吧,攔下計程車,直奔賓館套房。

愛的最高級就是動物之間交媾的慾望,純粹的,露骨的。我愛你,我要你,赤裸滾燙,我想把你揉進身體里,我想做你的器官,在震顫的高潮中歡愉啜泣。

那個姑娘叫張蔓,也是他唯一沒有殺死的妻子人格。與張蔓相處的最後一天,他們做了最後一次,像史前無脊椎動物一樣,兩具身體纏繞一起。臨近傍晚,他提上褲子,心痛,可表面卻冷漠成陌生人。

「你要記住,我並不屬於你一個人。」

這話他對妻子說了無數遍,無數遍背後是他無數次心痛。

他提上褲子,不顧妻子的挽留,逃出來。

煙霧散盡,他從濃蔭蔽目的回憶中醒過來,面前的女人坐在他對面,摘下墨鏡,那張臉,熟悉又陌生,女人從懷裡迅速掏出一把刀子,扎進他的胸口,鮮血頓時流淌成河。

女人扔下刀子,雙手捂著嘴難過的哽咽,肩胛顫抖得彷彿一縷即將殆盡的燭火。

「對不起啦。」

他倒在血泊之中,雙眸凋敝,女人轉身離開的背影幻滅在他漸漸黑暗的視野中,那句對不起無力地回蕩在耳邊,像是漣漪,像是吹動漣漪的風。

作者:季安澤 《共享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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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


【一】

三個月前,《News世界》報社內颳起了一股人事彈劾的風暴。當天在場的員工無不深切體會到此風暴帶來的災害效應,因為被迫下台不是別人,正是此前以一篇暗訪報道《深入》而挽救報社銷量的主編——暮叔。

暮叔此人,於報社沉浮數十載風雨不移,相比那些一進報社便吁嘆紙媒必亡的年輕人,已過半百的他倒顯得朝氣十足。然而,暮叔的最後這一點朝氣,也在逐客令下化為怒氣。

揮一揮衣袖,暮叔為這所報社留下的最後一份厚禮,便是大鬧一場後,儼然一片狼藉的辦公樓。

還未等大夥反應過來事情的原委,暮叔的原下屬趙陽便緊接著榮升主編。真相彷彿露出了端倪,趙陽走馬上任的第一天,暮叔竟出現在了報社大門!還是以送報員的身份!

狗血的劇情叫人好不過癮,大夥一致認定暮叔定遭受了小人暗算,無不靜候著又一場人事地震。

可事件卻轉入平靜。三個月來,暮叔仍舊挨家挨戶地送報,同事們的態度便逐漸冷漠。

這一天,小雨零星,颱風「莫桑」悄然逼近,浪嶼市籠罩在風暴漸漸拉長的影下,街頭稀稀散散,不見喧鬧。

而在通往市區的郊區路上,暮叔正因不知何時被風刮歪的路牌錯進了一條荒無人煙的公路。

「這是什麼鬼地方?」暮叔從滿載報刊的摩托車上下來,對著遠處不知名的荒山罵道。飛舞的沙土傾倒在他滄桑的臉上,他無奈地甩了甩,回想起被趙陽暗算的事而咬牙切齒。

《深入》——為了這篇暗訪報道暮叔潛伏在誘拐團伙內足足三個月。為了得到團伙的信任,他確實被迫做了一項「選擇」,而恰恰是這個選擇,讓他飽受業內爭議,也成為了被下屬彈劾的理由。

但他不能忍受的是趙陽竟取代了他的地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暮叔默默地告訴自己,可三個月來的慘淡已讓他焦躁不堪。

暮叔氣狠狠地往空氣一踢,恰在此時,一陣突來的怪風肆虐而過,驚得他打了個趔趄,車上的一份報紙也被吹到了遠處。

「哪來的妖風?」暮叔走到路旁撿起了報紙,這一彎腰,讓他發覺一則怪異的新聞。

在「News世界」標題之下的,是一則車禍報道。

7月15日下午14時,虎巷路發生一起交通事故。

「14時?」暮叔不禁發出一聲輕蔑的嘲笑。他瞧了眼手腕上的表,此時正好是7月15日的下午13時59分

難道報紙還能預測到一分鐘後的車禍?

「連時間都能打錯。」暮叔不屑地將報紙收起,拿出只剩下一格電量的手機。

「真是倒霉。」趁著最後的希望散去,暮叔打開了定位功能,只消幾秒,一個陌生的地名便現了出來,但這個地名卻令他倏地心驚——虎巷路。

「這麼巧?這裡就是發生車禍的路段?」

莫名的恐慌正隨著一迅速逼近的地鳴聲猛地擴大。暮叔向路的盡頭看去,一輛爛醉如泥的貨車正搖晃著飛馳而來。低沉的引擎轟鳴間夾雜著滴答滴答的指針迴響。

滴答——14點整。

慘叫、爆炸、碎裂。這一切有條不紊地合奏著,敲響了整點的鐘聲。

身處這一風暴中心的人,此時正獃滯著注視著這一切。腦子裡也旋即颳起了風暴。


【二】

司機被甩出了貨車,倒在一片血泊之中。摩托的殘骸似乎還有爆炸的危險,車上的幾摞報紙瞬間化為灰燼,而暮叔方才拾起的這份,是最後一份《News世界》。

這是單純的巧合?

「別胡思亂想!」暮叔對自己大聲喊道,「先叫救護車!」

他馬上拿起手機,但等不及按下最後的「0」,屏幕便跳出一則簡訊:某女星突在微博公開戀情。

暮叔下意識地攤開了那份——最後的報紙。他近乎癲狂地翻動著,直指娛樂版面而去。結果卻是依舊吻合,沒有一絲破綻。遠處再次傳來爆炸聲,驚得暮叔一把將報紙丟在了突來的熱浪里。

但只癱坐了幾秒,暮叔又忽然打了雞血似的的,起身向前追去,像握住救命稻草般緊緊抓住了那份在風中凌亂的《News世界》。

有救了。這三字開始不斷在他腦中迴響。

這份報紙上……是未來的新聞?!

如果這真是,他非但能因此重回報社,更能再次挽救頹廢的銷量。未來新聞,這將會有多大的輿論市場!

暮叔因興奮止不住地發顫。他立即取出了手機,但剛打開微博,最後一點電量也蕩然無存。

「可惡!如果有台手機能將報上的內容發布就好了!」

話音未落,暮叔不禁將視線投落在了一泊血色里。

那泊受害者的血色里。

他咽了口唾沫,屏息起來,步子輕緩地向著那人邁去,竟像是在害怕腳步聲會驚醒倒下的人。

司機的面部已血肉橫飛,依稀能聽見微弱的呼吸聲。他緊縮著眉頭緩緩蹲下,發顫的手伸向破碎的褲袋裡,隨即感受到一股粘稠的濕潤。

探尋未果後,暮叔索性鑽進貨車內翻找起來,但仍然一無所獲。他絕望地踩了腳油門,但貨車不僅沒有前進,更發出了可怕的悶響,嚇得暮叔趕緊跳下了車。

血腥氣和焦火味沒有在風裡彌散,反倒愈發濃烈。然而在這條荒涼的公路上,除了暮叔一人,竟無人察覺。

癱坐在地的暮叔不免再次氣憤起來。天上掉了塊餡餅,可怎麼會是塊五仁月餅?

他有些抓狂,回想起被下屬趙陽背後捅刀更有了一股撕毀報紙的衝動。

好險,他沒有撕。因為此刻一陣悅耳的聲響正緩緩而來。暮叔重生般地向遠眺望。

果然,又有輛車來了。


【三】

當車子慢慢靠近時,暮叔愈發覺得,這定是上帝又一次尷尬的玩笑。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將暮叔拉下馬的新任主編,趙陽。

「呦,這不是暮叔嗎?我還以為我花眼了呢!」

從車上下來時,趙陽還不忘擦了擦遭塵土沾染的車前燈。

暮叔沒有理會趙陽,而是緊巴巴地盯著來人的腰間。趙陽對他警戒心甚高,從他身上借得手機簡直是妄想。

要想取得手機,只能靠搶。

「喂!你身上怎麼有血?」

等不及趙陽進一步靠近,那濃烈的焦火味便一股腦地衝進了他的鼻腔。他旋即意識到了什麼,快速回到車內取出了攝像機向前跑去。

如趙陽所料,是車禍。與方才相比,受害者的脈息似乎又減弱了不少,血泊開始發黑。

趙陽不慌不亂,開始四處取景,甚至給司機那副早已面目全非的面部來了張著重特寫。直到確認照片完美無誤後,他才拿出手機撥打了求救電話。

手機!一旁的暮叔急不可耐,他向著手機的方向加重了步伐。

「對,虎巷路。好,這樣。」

就在趙陽總算掛斷電話的剎那,暮叔如頭垂涎獵物已久的獵豹,向著手機竭力撲去。然而,獵物卻似早已洞察了獵者的蠢蠢欲動,一個迅速的側身,一次矯健的借力,趙陽竟硬生生反把暮叔推翻在地。

「喂!你襲擊我幹什麼?」趙陽抬著攝像機對著幾乎仰面在地的暮叔。

「明明是你襲擊我……」

暮叔匍匐著,他深知一言一行都將被錄入身後的攝影機內。這就是趙陽的作風。

「老奸巨猾。你還不肯承認暗訪時所犯下的罪嗎!你就不為那個『小男孩』感到愧疚嗎!」

「什麼小男孩……我不清楚你在說什麼。」

幾乎用盡了全力,暮叔終於爬起身來直面趙陽。但就在起身的這一刻,暮叔才驚覺大事不好。

因為剛才兩人的衝突,暮叔兜里的《News世界》報此時正好掉落在了趙陽的腳下!

似乎是察覺到暮叔微微下移的視線,趙陽警惕地向下看了一眼。只是這一眼,暮叔抓了狂似的再次撲來。這股視死如歸的氣勢不免令趙陽大驚失色,說時遲那時快,趙陽一腳將地上的報紙踢飛,風起,報紙隨之倏地在空中飛舞,徒留暮叔年邁的身軀重重地砸在地上。

趙陽跨步向前,一躍而起抓住了滿是塵土的報紙。剛一落地,黑影再次從背後襲來,暮叔的手猛地攥住報紙一角——

呲!

報紙旋即碎裂。暮叔的手裡僅剩下巴掌大小的紙片,而其餘大半,盡數落入趙陽手裡。

「你瘋了嗎!」

驚嚇之餘的趙陽抽起報紙一看,而他也終於明白暮叔如此拚命的原因:幾分鐘前趙陽所拍的車禍照片,此時竟就在這份報紙上頭!

這張報紙能預知未來?!暮叔從哪得來的?

嗡嗡——

公路的盡頭再次傳來了又一迫近的引擎聲。

假設這真是份未來報紙,那它決不能落入暮叔手中!他可不想眼睜睜看著暮叔因此東山再起。看著地上一動不動的老頭,趙陽想都沒想便鑽回了車內猛踩了一腳油門。

地上的暮叔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眩暈之中,一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正恍入他沉重的眼瞼。

「喂!你沒事吧!」

暮叔依稀聽著耳邊遙遠的呼喚,竭力將方才與趙陽撕扯後殘存的報紙碎片揉成紙團牢牢握住。

碎片上的這則預知新聞——將是他最後的希望。

「喂!你沒事吧……」

耳邊的呼喚還在繼續,彷彿在將暮叔拉入更加久遠的回憶里,那關於「小男孩」的回憶里……


【四】

三年前,某個十字路口,暗訪行動拉開序幕。

「喂!你沒事吧!」

注意到馬路前佯裝跌倒的暮叔,一個路過的男孩趕忙上來問候。

「我沒事,小弟弟。」

「我扶您過去吧?」男孩的臉上畫出如花綻放的微笑,彷彿只需一束陽光,這份微笑便能播種開來。

「謝謝。」

平靜的午後,步履蹣跚的老伯與熱心攙扶的學生,這一路人難以察覺的場景,實則是誘拐行動的第一步。

扮演老伯的人,正是試圖深入團伙的暮叔。

「小弟弟你回哪去呢?」

暮叔感受著某個車窗內射來的寒冷視線,向男孩問道。

「老師說了,可不能告訴陌生人家裡地址!」男孩滿臉認真地答道,攙付著暮叔的雙手卻沒有退縮。

「那至少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就叫我小雷鋒吧!」

說完這話的男孩似乎有些害羞,待兩人走過馬路後,男孩便頭也不回的跑開了。

暮叔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可人群中隱隱射來的凌冽又讓他不禁擔憂。

一個月後,暮叔知曉了男孩的名字——劉希。但原因,正如暮叔所擔憂的那樣。

男孩落網了。

「哎!大伯!您也在這!身體好多了嗎!」一見到暮叔,男孩便沒頭沒腦地一陣詢問。

從落網到脫手,被捕獲的孩子們往往需要在這呆上一段時間,為了安撫男孩,暮叔擔當起了「監護」的職責。

劉希是個怪異的孩子,至少在團伙內是這麼認為的。他不像其他孩子日夜哭喊著爸爸媽媽,而是安分得不可思議。

他甚至沒有哭過,哪怕是一次。更怪異的是,每當暮叔回來時,劉希竟出奇的開心。

暗訪的日子是如此昏暗,獨自一人時的暮叔往往深感孤寂。而男孩卻依舊綻放著兩人初見時的微笑,不斷試著逗樂眼前的大伯。

昏沉的日子裡,男孩不禁成為暮叔的一縷燭光。

既然是燭光,便會有燃盡的一天。

或許是擔憂暮叔對男孩日漸生情,團伙調離了劉希。帶走命令下來的那天,男孩第一次哭了,卻哭得很平靜。

三天後,暮叔才在枕頭下發現了那封男孩的信。字歪扭著,皺褶的紙上儘是些難以辨認的字母。

我沒見過爸爸,也沒見過媽媽。那天,帶我來的叔叔告訴我,他是爸爸的朋友,他會帶我去見爸爸。我可開心了。

然後,我就見到了大伯你。你是我爸爸嗎?

暮叔再也沒能見到男孩。

一直到暗訪行動結束,警方一舉端掉窩點後,暮叔才知道,男孩離開的那日,就被送往了另一陌生的城市。

回到報社,暮叔立即發布了一則尋人啟事。

一周後,某個自稱男孩父親的人衝進了報社。暮叔見也沒見,便遣人將男子轟了出去。

他根本不想見這個拋棄孩子的混蛋。

【五】

暮叔感到自己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當他總算從昏迷中蘇醒時,他發覺自己躺在陌生的車裡。車前窗的雨刷咣咣地刮動著。

司機是個年近中年的男子,側過臉時讓暮叔有種說不出的熟悉。

「醒了?我看你昏迷了,想著把你送醫院去。」男子不緊不慢地說道。

「其他人呢?趙陽呢?」暮叔爬起身來。

「放心,貨車司機在另一輛救護車上接受治療。至於趙陽是誰我不清楚。」

「你是?」

「啊,抱歉,我姓劉,是名醫生。」

暮叔本想繼續打量眼前的男子,但他旋即想起了什麼,匆忙地在身上摸索。

「不好意思,請問你有看到我手上的一團紙嗎?」他焦急地問道。

「是這張嗎?」

「對!謝謝!」

暮叔趕忙將那愈加破碎的紙團接了過來,李醫生顯然不知這紙的意義,遞過來時一臉困惑。

雨水胡亂拍打在車窗上,暮叔自然地向外望去,心頭莫名湧起了一股複雜的心情,竟只是微微打開了紙團又停了下來。

算了吧。這三個字輕輕回蕩在暮叔的眼前。報紙已被趙陽搶走,自己守著這巴掌大小的碎紙又有什麼用呢?

「你就不為那個小男孩感到愧疚嗎!」恍然間,暮叔的腦海中再次盤旋起趙陽的斥責。他頹然地垂下了手。

「對了,還不知道怎麼稱呼您呢?」男子再次搭話道。

「暮艾,大夥都叫我暮叔。」

暮叔平靜地答道,然而車身卻猛地一顫,響起一陣急促的地面摩擦聲。后座的暮叔差點沒飛出車窗。

「你說你叫什麼!」劉醫生沒有回過頭來,但足以讓人感到莫大的緊張。

方才微微打開的紙團因為衝撞而不巧攤開,暮叔不禁定眼看去,這一看,叫他嚇得不輕。

碎報紙上的,是則墜海事故的新聞。受害者的照片,正與眼前的男子一模一樣。

暮叔也終於想起自己在哪見過這名男子。他就是曾被自己轟出報社的——劉希的父親,劉默。

而此時,距離這則未來新聞的發生,僅剩1分鐘。

【六】

劉默怎麼都不會想到,這位坐在車上他所救的人,竟就是《深入》報道的主編,暮艾。

三年前,報社的大門口,他被暮艾的人轟了出去。

他沒有還手,甚至沒有辯解。因為劉希……確是他七年前所拋棄的孩子。至於拋棄的理由,僅僅是為了報復負氣離他而去的妻子。

他追悔莫及,七年來苦苦追尋孩子的下落卻始終杳無音信。

直到他看見《News世界》所刊登的暗訪報道以及劉希的尋人啟事,他才瘋狂一般地尋來。

可結果似乎是上帝在報復他的幼稚,孩子竟依然下落不明。

幻滅的希望讓他不禁埋怨起暮艾,這個深入團伙的記者,這個本該能解救劉希的人,卻選擇了漠視!

然而,他又有何資格指責他人呢?

他本想就此放棄,上天卻再次安排兩人相遇。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你本該有機會救他的。」

劉默對著身後的暮叔喃喃著,冷漠得像是面對手術台上冰冷的患者。

「那你呢!你又為何拋棄他!」暮叔近乎瘋狂地敲擊著門把手,但車門卻一動不動。

果然,只是這句質問,便已足夠令劉默無言以對。

恍惚間,后座傳來陣陣錘擊車窗的轟鳴聲。

噼里啪啦——

隨著一聲玻璃碎裂的巨響,窗外股股狂風傾瀉而入。暮叔已經爬了出去,在風雨間瑟瑟發抖。

看著後視鏡內暮艾的身影漸行漸遠,劉默明白,他最無法原諒的人,終究還是自己。

狂風席捲著車身,發出宛如哀嚎的共鳴。

劉默踩下了油門。

30秒後,傳來了一聲駭浪翻滾的巨響。

【七】

颱風肆虐後的第三天,行道樹七零八落地散落在街頭,發出瀕死的惡臭。

相比災後的謠言四起,那日某人的墜海似乎沒有引起太大的反響。

看護病房內,劉默終於從昏迷中蘇醒。而來看望他的,只有暮叔一人。

兩人相視許久,劉默才緩緩開口說道:「沒想到,我能死裡逃生竟還是因為你那一腳。」

暮叔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

那日墜海,劉默之所以能從車內逃脫,全因那被暮艾踢碎的車窗。否則,身處偌大的水壓之中,他根本沒有生命的出口。

「或許,救你的人並不是我。」

不等劉默發問,暮叔便徑自將一本雜誌扔在了他的床頭。

那本雜誌的頭條,是關於趙陽如何利用未來報紙一夜成名的專題報道。

但趙陽所發布的那份《News世界》,卻怪異的缺了一角,像條被蠻力撕毀的痕迹。

「這是怎麼回事?!」劉默依舊滿臉疑惑,當他的視線從雜誌上抬起時,暮叔的手裡又多了一張破舊的紙片。

這便是暮叔拚死撕下的那一角紙片。

看著紙上那已然泛黃的文字,劉默不禁木然。

「我曾以為自己的新聞是人們窺探世界的窗口,現在看來,這真是自大的想法。」暮叔自顧地呢喃道。

「嘿,我問你,你相信上帝存在嗎?」

【八】

一周後,趙陽被警方逮捕。

說來可笑,那日趙陽因心急發出的《News世界》報上,竟在一不起眼的角落裡曝光了他利用報道勒索當事人的醜聞。

很快,暮叔重回了主編的職位。歸來後的他隨即對報社進行了整改。

又過了兩個月,全新一期《News世界》面世。

首期封面是個男孩的畫像。

那男孩如蒲公英般綻放的微笑,彷彿能隨著柔和的風,飄向陌生的遠方。

-The End-

安利下自己這幾天發的文:

你聽過或者寫過哪些讓人慾罷不能的懸疑故事? - 周而Joker 的回答 - 知乎

關於「夢境」,你寫過哪些精妙絕倫的故事? - 周而Joker 的回答 - 知乎

你寫過或者聽過哪些黑暗系或者病態的故事? - 周而Joker 的回答 - 知乎


感謝每一個能看到此處的人。下一部作品,再見。


車禍現場

1.小新姑娘

事情是這樣的——五月一個溫暖的傍晚,萬物正舒展。小新姑娘跑在校園的路上(她減肥),突然被一輛摩托車撞飛起來,她在空中還能感覺到徐徐微風,落地卻死了,後腦勺磕到了石頭,死神馬上來了。

這當兒時間停止了,周圍的人都凝固住,小新魂出了竅,站在像蠟像館一樣的世界上,地上還躺著她的屍體,這使她驚恐萬分,手足無措。

死神站在小新身後,也是個年輕人,穿著灰白格子襯衫,卡其褲,頭髮收拾的很清爽,只是臉上慘白,都是冥界不供暖給凍得。

他稍稍立定了片刻,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後伸手去拍小新的肩膀。

小新回過頭,只見死神咧開嘴笑著說:「您好美女,我叫白常。是一個職業死神,很高興能為您服務。」是一個標準的空姐笑容。

死神的皮膚很薄,青色血管若隱若現。小新盯著這張臉怔了半晌,恍然大悟的哭了起來,先是嚶嚶,接著是哇哇,然後是啊啊啊啊啊啊啊.........

靜止的校園裡只她獨奏,故而尤為嘹亮悠長。

死神無可奈何的等著她哭完。這種情況他沒應付過,因為他沒什麼工作經驗,又太易心軟,所以以前公司給他安排的工作都很簡單,這次是個挑戰。

一直等到小新哭到啞了聲,死神才遞去紙巾。

「我...這就死了?」小新不接。

「差不多是吧!」

「那我爸我媽,怎麼辦?」說著,小新又哭出聲來。

死神不大能理解小新的心情,基於經驗,他耐心說:「你不用這樣傷心,過幾十年,你就能見著他們了。以後一直都能在一起。」

「你說的簡單,那現在呢?這幾十年怎麼辦?」小新沖死神洶洶嚷道,「你幹嘛要弄死我啊?我招你惹你了?」

這幾個問題死神一個也答不上來,一來死神沒有父母,二來小新的死也不是他弄的。況且他以往的客戶不是安度晚年就是生無所戀,還從沒遭遇過這樣的質問。

死神偷瞄了一眼小新,她現在也不出聲了,眼淚卻像泉水一樣湧出來。死神無奈,愁著臉四處張望,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橙紅色的大太陽掛在天邊,校園裡到處是花花綠綠的年輕人,此時他們一動不動,不遠處有一幫人在踢球,守門員仍然停在半空,只要時間恢複流動,他就要落下來。該笑的就笑起來,該跑的就跑起來。花草就要顫抖,晚霞就要流轉,而小新的屍體躺在那裡,只能等著別人抬走。

過了好久,死神喃喃道:「其實,你也不一定會死的。」他說完一回頭,就看見小新正仰著頭檢索一般的看著自己,水汪汪大眼睛裡滿含希冀。

「我剛才也是說差不多,沒說你死定了。」死神被她看的很不好意思,「你呢,和我以前客戶不一樣。他們有些是老了,有些是自殺,都是安安靜靜的跟我走的。你不一樣,你這是意外。」

「那我怎麼能不死?」小新問,接過死神遞來的紙巾。

「你這是意外,偶然,也就是隨機的,我調整下時間,帶你們中哪個走都行。不過肯定是要帶走一個。你看,除了你,撞你那個,他們倆,帶走哪個都行。」

小新認真看著死神指的那幾個人,一個騎摩托車的男生,是送外賣的,小新在宿舍叫了一個月的外賣,還記得這人,現在他的嘴大張著,整張臉像被麵糰一樣被拉長。小新意外的發現另一個男的她碰巧也認識,這男正一隻手拉身邊的女孩,回頭直勾勾的看著地上的自己。只有那女孩,小新是完全陌生的。

小新來來回回仔仔細細的把著三個人看了一遍又一遍,又問死神說:「你什麼意思,換他們去死么?」

「我也沒辦法。」死神說。「你又不願意跟我走,說真的,我還從來沒有遇到這種情況,我以往的客戶都很合作的。」

「我不信,這不可能?」

「真的,都很配合,基本上都是不說話,也不像你這樣哭。」死神說,「都是這樣的。」

接著他又補充道:「就一個例外,是你學姐,研究生,你應該聽說過的吧。去年冬天的時候,她跳樓了,那天晚上下大雪,她本來要走,又擔心沒人發現她的身體,和我說等到有人看見她身體再走。我和她在雪地里坐了一夜,一直到等第二天早上。我都凍僵了,耳朵都要裂掉一樣。到了白天她又反悔了。可沒辦法,她那不是意外。」

小新聽著他講著,想像著那個學姐躺倒在雪地里的樣子。她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地上的自己,又看了看另外三個人。

「你是要我挑一個人換我么?我做不到。」

「那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你選吧!.」

死神撓撓頭,無計可施的站在那裡,他在想,其幾個人也未必好說話。

.............................現實分隔線..............................

按照作者——也就是我——所處的世界的時間來判定的話,死神和小新在那兒足足猶豫了三天,因為我猶豫了三天,寫不出下一個字。但這次車禍之前的一些事我知道,我了解他們,車禍現場的這幾個年輕人,我窺探過他們生活。可死神沒有,這讓他站在那苦思冥想了三天,弄的他也累我也累。我不得不承認,我是黔驢技窮了,只好直接叫他出來聊聊。

死神馬上領會了我的意思,輕巧的一躍,從字裡行間跳起來,躥到我的辦公室來。

「你這樣寫也太偷懶了吧。」他拉過一辦公椅坐下,垂著眼帘,倦倦的對我說。

「沒辦法,我要上班。再想影響我工作。」

「那你要怎麼辦,直說吧。」他湊了過來。

「你不了解這幾個人,我讓你了解下唄。我準備了一些他們生活里的一些情景,你帶小新去看看,先了解一下,至於最後你要讓哪個沒命,你自己選。」

「這樣好么?」死神說,「那些不會是你之前已經寫好的吧,你還能再偷懶些么?」

「大冬天的,你不要一直靠過來嘛,像塊冰一樣,很冷啊。」

「就你冷?我只穿一件襯衫啊,把電暖弄過來點。」

「算了,你快回去吧!東西我寫給你!」

死神仰著頭在椅背上靠了一會兒,然後抬起頭看著我搖頭,說道:「你這也太不敬業了。」

緊接著他就消失了,估計正在回小說的路上。

我覺得他的話真好笑,我又不是靠寫小說吃飯。哪裡能和他一樣不食人間煙火,我要工作,要賺錢,要糊口的嘛!

對了,接下來死神要幹嘛來著?

2.送外賣的吳旭

死神在小說里告訴小新,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還是先翻閱時間,了解一下這幾個人,看看哪一個能死無怨言。

小新聽不懂他說什麼,死神也不解釋,只讓她挑個人先,小新就挑了送外賣的。死神默念一句:「走你。」

剎那間,他們來到一間狹小的出租屋,小新看到那個送外賣的男生正在床上睡著,不等她開口咋呼,死神先解釋說:「這是他撞你三天前。我們跟著他,看看他什麼樣的人!」

小新看到這人床前的電腦上還掛著遊戲,可樂罐里擱滿了煙蒂。這時候這人的手機響了,他掙紮起來接電話,歪著頭,皺著眉。不是一張討喜的臉。


"哎呦,媽啊,你這一大清早的打電話什麼事啊?"


死神用手滑動了兩下空氣,就聽見手機里清晰的傳出一個婦人的聲音說:
"兒子,你還沒去上班吧?"

"嗯,咋了?"

"你爸這兩天給你打電話,你咋不接呢 ?"

送外賣的翻了個身,找起褲子來。
「唉呀——」他拖長了語氣說,「我這忙的很,沒什麼事你叫他別打了。」

「你這是什麼話,他是你爸啊。非要有事才能給你打電話么?你看看你什麼時候有空給他打個電話吧!「

「行了行了,我有空給他打行不?不和你說了媽,我趕著去上班呢?」

「你那班上的還行吧?」

「你兒子什麼時候不行過嘛。很快就升職做設計組長了,老闆老賞識我了。」

「那就好,你做出點成績,你爸就不說你了。」

送外賣的從床上翻身起來,用腦袋夾著手機,跳著穿好褲子。
「那我掛電話了哈。我上班去。」

死神快進了時間,恢復常速時,送外賣的已經洗漱完畢,拿上他的墨鏡就下了樓。

「跟著」死神對小新說。

撞飛小新的摩托車就停在公寓外頭,送外賣的點了根煙,跨上車,戴上他的墨鏡,起車開走了。他在居民樓里拐了拐,停在一個自家門面改的賣脆皮雞飯的小飯館門口,裡頭的老闆用微波爐熱雞塊。

「大哥 ,開工了么?」

老闆揚揚手說:「大早上誰定外賣啊,我這就一份飯。你一會兒再過來吧!」

這送外賣的叫吳旭,此時他又起了車去接附近四家小飯館的外賣,做的都是學生的生意。他今年大五,留了級,又瞞著不讓家裡知道,就在這學校附近找了個活繼續混著,上學期已經把該補的課補了,現在就等著畢業,不過,他覺得現在這種日子也挺痛快。他甚至不願意去干月薪兩三千的工作,他爸給他找的就更別提了。

在他眼裡大學生也就是那麼一回事——拿家裡的錢浪費時間玩,每到飯點的時候,他往男寢樓里送外賣,就更是這麼覺得。每進一個寢室都能看見幾個哥們對著電腦猛點滑鼠,要麼就是大中午還在床上沒醒,都是這樣。這也沒什麼,讓他不爽的是,大家都這樣混,偏他留了級。

和往常一樣,他開著漂亮的摩托車戴著墨鏡在學校里招搖的送著外賣,不管怎樣,他覺得自己掙著錢總比那些不掙錢的同學強。

死神和小新就飄在他身後看他送餐,只是覺的無聊。

一直到兩點,見他把車開到另外一個送外賣的小夥子邊上,那小子年紀不大,估計高中輟了學就在這打工,染了一頭金黃,穿的花里胡哨。不過他早上肯定是沒洗頭,頭髮蓬亂打結,這五月′挺熱的天還穿著皮衣。
「三兒,我一會兒回去上會兒網,到四點,有生意你給我捎一下唄。」吳旭遞了根煙給他。
「靠,大哥,你讓我白給你送不是一次了。」
「怎麼了。」
「草,你們學生就是不講究。」
"誰他媽學生了,不送拉倒?」說著吳旭就作勢要走。
金髮小子一臉諂媚的笑,連忙說:「別,別,別。大哥,你看這樣成么?咱倆比誰先到校門口,你贏了我免費給你送,你要輸了,100,成么?我都給你送那麼多次了,怎麼你也不虧啊!」
「行啊!」吳旭話音剛落,金髮小子就起了車沖了出去。
「草你媽,有這麼賴皮的么?」吳旭一邊罵,一邊起車追去。

死神和小新就飄在空中跟去。

路上的學生也多,金髮小子開著破機車發瘋似的穿過人群,惹起一片側目和咒罵,吳旭還是小心著不想撞著人,被落在後面。直到駛出宿舍區,他才加足了馬力,沖向前去。

追了一段,眼看金髮小子拐過草坪往校門口去了,他急了眼,衝上了路牙子,壓著草坪過去,終於是追上那小子了,快到校門口他又一個加速超過金髮小子,剎車甩輪子一飄,英姿颯爽在校門口停了下來。

「三兒,你還是不行啊。」吳旭樂呵呵朝正停下車的金髮小子喊道,又起車走了。

小新看著他的車匯進校門口的車流,眼裡恨恨的。

「怎麼,你想換他?」死神沉著臉問道。

小新沒有說話。

「哎!那看看他是怎麼撞到你的吧!」死神說著又默念一聲走你,兩人又來到男生宿舍狹長怪味襲人的甬道里,吳旭在他們前面走著,手裡拎著個兩份盒飯。

吳旭來到一間寢室的門前,敲了兩下,大喊一聲:「外賣。」

一個學生開了門,看了吳旭一眼,點點頭,喊他學長。

吳旭點頭沖他笑一笑,急忙摘了墨鏡。進屋把飯擱在一張凳子上。

「兩份香菇肉片對吧!一份加了個雞蛋。一共十七。」

開門的那個學生又回到電腦前,他對正玩英雄聯盟的舍友說:「我沒零的,你先給一下。」然後自己也回到戰鬥中去了。

「草,放大不會么?傻逼,太他媽坑了。」自始自終沒有回頭的這位舍友突然對著電腦喊道。

「多少錢?」他接著問道,還是沒回頭。

「十七。」

他這下才回了頭,從錢包掏出一張一百拍在桌上。

吳旭把兜里的錢掏了出來點了點問他有零錢么,找不開。

「要麼我一會兒換了零再過來拿吧!"

這位舍友臉上還帶著遊戲失利的怒色,看了一眼吳旭手裡的錢大聲嚷道:「怎麼找不開了。你把那張五塊拿來,這十塊給你,你那不是有三塊么?」

說完就把十塊錢塞給了吳旭,吳旭找了錢。轉身出了門。

吳旭慢慢的把門帶上,站在那尷尬的滿臉通紅。

門後隱約傳來那人的聲音「他媽的這幾塊錢都算不清,是傻兒吧!」

吳旭咬了咬牙,往前走了幾步。

接著又聽到,剛才喊他學長那人說:「怪不得畢不了業,送餐還帶墨鏡。像個傻逼一樣。」

死神緊緊的皺了下眉頭,就看見吳旭快步走了回去,一腳踹開了門。

「你倆剛才說什麼呢?有種再跟你爹說一遍。」

那兩人剛回過頭,吳旭的拳頭就落到喊他學長那人的臉上。沒一會兒,三個人扭打在一起,沒一會兒,好事的學生就把樓道圍個水泄不通。

「得!」死神說著和小新對視了一眼,對著空氣扒拉扒拉。眼前的情景又消失了,兩人來到宿舍大門前,吳旭正怒氣沖沖從宿舍走出來,臉上掛了彩。

金髮小子騎在車上沖他喊:「大哥,你臉上咋了。」

吳旭沒理他,把送餐的包往他砸去,跨上摩托車加了油門就往前沖。

他瘋了一樣穿過人群,開學校一條大直道上,又把油門加到最大,引擎轟響。

死神帶著小新湊近了看,風在他眼旁吹出兩道淚痕。

突然,那個女學生要掙脫男友的手衝到馬路上來,眼看就要撞上,他急忙拐開,回頭看了一眼,一男的正拉著這女學生的手。

這時,吳旭感覺到一下沉重的撞擊。

不是別人,正是在跑步的小新,被他撞的飛了起來。

小新連忙回頭不去看這一幕。

死神對著空氣重重一掐,一切又都停止了。

「就換他好了。看他也活的挺累。」死神嘆氣說。

小新不置可否。

3.分手情侶

靜悄悄的圖書館裡響起清脆的高跟鞋聲,死神帶著小新從地底冒出來,目光滑過細長的鞋跟接上精巧的腳踝游向纖瘦的小腿,女孩的曲線起伏有致,宛如來自服裝設計師筆下。絳紅色銀面的包包配一身純黑,妝容精緻。

「大美女呢,剛才怎麼沒看出來。」小新讚歎。

死神撓頭說:「人靠衣裝,不過換她帶回去領導一定很高興。」

「那你是嫌我長的難看嘍?」小新突然發問。

「沒有,不是。」死神訕訕道,「你也很漂亮,只是你不想去嘛!這是車禍前一天,她去找她男朋友了。」

他們飄在女孩身後,跟著她去找他的男朋友王校。這美女叫薛寧,就是她在第二天傍晚從人行道沖向了馬路中央,而她的男朋友拉住了她。

——噠——噠——噠——

腳步聲和婀娜搖曳的身姿收繳了許多男生的目光,然而薛寧註定只是他們的過客,她帶著高冷之氣落在王校對面。

「出來,我有事和你說。「薛寧輕聲冷冷的說,眉間微蹙,似是西施之顰。

「什麼事就在這裡說好了,我還得改這劇本。SB導師不讓我過,我在前面多加些本專業的內容。」

"別總說髒話。跟我出來,很重要。」

王校懶懶的抬頭看了一眼薛寧,拖拖拉拉的從座位上起來。到現在,他一共才看了薛寧兩眼。

外頭是五月的大晴天,薛寧挽上王校的胳膊,慢悠悠的,王校也只能放慢步伐。

「你要說什麼事啊。」

「我爸問你要不要去杭州,確定去的話他給我們問工作的事。」

王校抽出了他的手扶住薛寧的胳膊。

「這個,你讓他不用問了。我這畢業設計還得做一兩個月呢?這不是不一定么?」

「那你想好要跟我回杭州了么?上回我給阿姨打電話,她很支持我們在杭州發展的。」

王校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你以後這種事能不能先和我商量一下,你直接打電話給我媽算怎麼回事。」他講的很大聲。

「我只是問候一下阿姨,不是特意說的。」薛寧鎮定的說。

王校無言以對,在小徑邊上的一條長凳上坐了下來。

薛寧沒有坐,他倆沉默對峙了好一會兒。

「等我做完畢業設計再說行么?」王校在臉上擠出了笑容。薛寧的臉上忍不住掠過一絲笑意,她從容不迫的從包里拿出一沓A4紙。

「論文我給你準備好了,你看看題目。設計稿他們也已經發到我郵箱了。我花錢請人給你做的,我們以後工作不一定是做設計呢?讓導師高興一下他就給你過了。你要我陪你去不?張老師也給我上過美術史概論,他很喜歡我。」

她滔滔的講著,沒有注意到身邊的王校已經漲紅了臉,引信的火焰嗤嗤叫喚,在空氣里跳動。

死神在這時突然暫停了時間,對小新做了一個鬼臉說:「這就很尷尬了。」
小新說:「你說女人是不是都特傻,這還看不出來。」

「男生不會和她去的,你看看這個。」死神把手一搖,帶著小新裹著風灌進教學樓甬道的窗戶里去。王校正往導師的辦公室走去,「這是你出事的前一周。」

王校走在死神和小新中間,攥著手裡的一沓紙,看樣子心裡不輕鬆,從小到大,他最怕的就是和老師打交道了,他一向不討老師喜歡。

到了導師辦公室,他敲了門。

「進來。」

他推開門,就看見導師用審犯人一樣的目光向他望來,問道:「什麼事?」

他趕緊交代。
「老師,我畢業設計是您帶,我,那個,在外頭實習剛回來,過來讓您看下我畢業設計定的題行不。」

「實習到現在?」老師看了他一眼,「開學都一個多月了。就差你了沒看了。」

「嗯。」王校應道。「我這給您看看做這個行不。」
說完他列印的材料遞過去,這下他覺得那兩個大黑字更加囂張了。

「你可得抓點緊。」導師接過材料,沒翻,看著那兩個大字說:「你這做的什麼?什麼劇本?論文大綱寫好了么?」

王校把導師的話聽成:你打算做什麼內容。

「我打算拍一個微電影。這個是劇本,你看寫的行不?」他對自己的劇本挺有信心。

但導師擺弄了一下那沓厚厚的紙,沒有看。

「我記得你學的是平面設計專業吧!這個?」

王校已經來的路上已經想好怎麼應付這個問題了,他說:「我會在微電影里加廣告的,最近這個流行,另外可以做相關的宣傳海報,折頁,字體之類的。您可以看看劇本,我在前頭寫了大綱了。」

很顯然,他希望自己的劇本得到肯定。但導師似乎沒打算要看他的劇本。

「你這是本末倒置。」導師斷然說到。「論文寫的怎麼樣了。」

「我打算設計做完了再寫論文。」

「這倒是寫的挺多」導師翻了翻他的劇本說。

「比較喜歡,就很快寫好了。」

導師翻到後面,突然從裡頭抽出一張來給他看。
「這是什麼。本人因畢業設計拍攝微電影需要招募女主一名?」
他念到一半,朝王校晃了晃。

王校一臉尷尬:「我忘拿出來了。對不起,老師。後面一些是我剛才印的廣告。」

「喜歡干這個?這個是乾的挺快的。看來你是不喜歡上我的課。作業都拖拖拉拉才交。曠課多少節課,我就不說你了。」導師顯然生氣了。

「對不起老師,真的非常抱歉。」王校忙說,他要爭取能做這個畢業設計。

這態度讓導師消了些許氣,把那沓紙往桌子一放,說道:「我覺的你做這個不太恰當。你想想換個題目吧。」

王校站的很端正,他吸了一大口氣。認真的說道:「我 真 的 很 想 做 這 個題目。我會努力做好的。」

導師看了王校好一會兒,終於鬆了口。

「那你就做這個吧!不過把劇本改的偏創意廣告一些,還有,給我趕緊把論文寫了。下禮拜一拿初稿給我看。」

「好的。」王校答應道,拿回那沓紙說 「那我先走了。」

「去吧!」

王校轉身開門。
「等等。」導師突然叫住了他。
他回過頭看見導師正低著頭,似乎在尋找措詞。
王校等了一下,他才看過來說:不是老師說你,你想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可以,不過先得把你應該做的事做好。

「知道了,謝謝老師。」然後開門離開。

「看的出來了吧,我都能猜到剛才的結局。」死神說,「他心裡一定在罵,去他媽的。」
死神把手指一撥,他們又閃回到剛才暫停的場景。
死神用手指在空氣中一點,就看見王校搶過薛寧手中的論文氣沖沖的撒向空中,白紙在空中翻騰,就像被炸開了一般。

「我有點渴了。」小新說,「我被扯撞的時候在跑步,又和你飄了這麼久。」她不想看情侶吵架的樣子。

死神撓頭說:「那得回撞車的時候,那是實體,這些都是虛幻的。」

眨眼間他們就回答了小新屍體的邊上,死神又領著小新飄向最近的一家小賣部。從架子上拿了一瓶水。

「這是偷東西。」小新說。
「沒事的,我常拿,他們不會發現的。」
「那我要喝小茗同學。」說著小新自己在架上換了。

4.女生的眼淚

他們飄到馬路牙子上坐下,坐在夕陽的餘暉里。

「你想好了么?」小新問。
「還沒呢?拆散人家情侶也不太好。你呢?」死神說。
「我也這要覺得,而且我認識那個男的,他叫王校。"

「是熟人啊?剛才怎麼不說?」死神說這伸過手,「拿來,我幫你開。」

「不用,我是女漢子呢!」小新笑著掩飾了心裡那一絲受寵若驚,然後雙手交叉著搓開了瓶蓋。
「我不想死。但我也不能害別人。」小新接著說,「那男生招微電影女主的時候我去面試過,一共沒幾個人去還挺挑。他說我挺合適,就只稍微胖了點,能減減肥就好了。他就是這麼說的,也太耿直了一點。」

「我覺得你剛剛好。」死神安慰道。「他女朋友應該很傷心吧。」
小新沒說話,發出一聲物傷其類的哀嘆。

死神默念一聲,他和小新就坐在女生寢室的窗台上了。
薛寧正坐在床上,淚花了妝。
她上鋪的女生正在和男朋友視頻。
她對面的女生正戴著耳機寫論文。
還有一個女生正聚精會神逛淘寶。

沒有人安慰她。

死神和小新憐憫的看著她,異口同聲:「好可憐。」

「這是你車禍的前一個晚上,第二天她和王校鬧分手,衝到了馬路中央。」死神慢慢的和小新說明情況,目光卻游移起來,原來他穿透樓板看見了小新,小新的宿舍就在薛寧的樓下,隔著樓板,他沒有告訴小新。

小新的舍友都逛夜市去了,宿舍靜悄悄的,姑娘們的各種雜物整齊的塞滿了整個寢室,小新趕緊按了下她桌上筆記本的空格鍵,孟非把之前的話接著說完,到女嘉賓爆燈的時候了,寢室一下熱鬧了起來。

小新看著節目,拎著外賣站上她們寢集體買的體重稱,考量吃完這頓自己又要胖多少。

指針輕快一躍,抖了抖,停在了"51"這個數字上。

小新皺了皺眉頭,把外賣擱在一旁的凳子上,用雙手量了量自己的大腿,她很不滿意,脫下了睡衣,又把睡褲兜里的手機掏了出來擱在外賣邊上,只穿著內衣睡褲站上了稱。

沒等她看清指針,手機就響了起來。她一看來電提醒,臉上殘餘的活潑神采一下也散去了。她怔怔看了那個昵稱很久,所有的印象還停留在過去的時刻,她恍惚的接了電話,客氣的說了句你好,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和這個人分手了。

"在幹嘛呢?"小新聽的出來他在努力的模仿他曾經慣有的語氣,但總有些不對。
"沒幹嘛,你有什麼事么。"
"沒事就不能找你聊聊天啊。"
小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句話,沉默了一會,哦了一聲。
"你最近怎麼樣。"他接著問說。
"挺好的。"
"我最近在學校里都沒看到你…你不是都宅在寢室吧。"
"沒碰見吧,學校這麼大。"
"我剛才在夜市看見你寢室的了,你怎麼不和她們一塊出來逛。"她哪好意思說自己分手後在寢室宅了一個月。
"我……我在準備考試呢…"
"考什麼?"
"考研!"說完,小新望了望筆記本,生怕孟非的聲音把她的謊言戳穿。
"咱倆還是朋友吧,那時候說了還能做朋友。"
電話里的聲音忽然變的誠懇,他說的是真的,可是,怎麼回答呢?小新沒有說話,只覺的胸口悶的慌,鼻子一酸,眼裡的東西變的模糊。
"買賣不成情意在嘛!以後有什麼事能幫忙的只管叫我。"
他還是像以前那樣亂開玩笑,可這一點也不搞笑,爛透了。
"哦,知道了,沒什麼事我掛了。"
"恩,再聯繫。"
小新掛掉電話,失去支撐一般的坐在電子稱上,抱緊自己,哭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小新擦乾了眼淚,發現外賣的一次性紙碗上印的笑臉正盯著自己看。

"看什麼看。"她嚷道,"再看我也不會吃你。"

死神忍住笑,看看身邊的小新,又看看樓板底下的小新,感到一絲愧疚。

他想起了那個在雪中哭了一夜的女研究生,女孩梨花帶雨的時候難免惹人垂憐,他坐在女孩生邊,覺得比冥界還冷。寒風刺骨如針扎,他想,這個世上總有人在心痛時讓心臟停止跳動,而他的工作就是讓這些人再沒有彌補和挽回的機會。

讓吳旭翻車死,或者就撞薛寧,抑或讓王校捨身救他......
死神想,真是一份令人討厭的工作啊!辭職算了,會不會灰飛煙滅啊!

「你在想什麼呢?」小新喊醒了沉思的死神。
「沒什麼。」死神說,「我說,你害怕我么?」
「我覺得你是個好人呢。」小新笑說。
「啊...」死神撓撓頭,躊躇了很久說,「算了,這回就放你們一馬。」

「真的么?」小新驚喜的跳下了窗檯。

死神也跳下了窗檯,落地時,已經帶著小新站在了車禍現場。小新也習慣了這樣亂閃現,隨便瞬間移動。

死神和小新握手道別,人類的手還真是溫暖......

五月一個溫暖的傍晚,萬物正舒展。吳旭的摩托車在校園裡疾馳,薛寧甩開王校的手沖向路中央,吳旭變了向急踩剎車,輪胎髮出刺耳的悲鳴,停在了小新面前。

四個人面面相覷,索幸有驚無險。但他們都沒有忘記這被拉長的一瞬間,他們都見到了死神,都跟著死神窺探了其它人的生活,都和死神道過別,他們也都沒有對別人說起,因為那只是一瞬間的幻覺。

但是,朋友們,你們已經用掉了一條命的機會...以後就看你們自己了


PS:

番外一:死神被開除了,但沒灰飛煙滅,他被暴啐一通,灰頭土臉回到出租屋,開門時看到地上躺著一封來自職業天使公司的offer.....

番外二:小賣部老闆大喊,誰偷喝了我的小茗同學(希望廠家能把廣告費打來,支付寶賬號是:XXXXX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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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在這裡連載懸疑小說《島城怨靈》_2016/12/9


1.2107年,VR晶元從人類出生開始植入視網膜,科技用更鮮明的畫面取代了日常生活的每一個真實細節。其中,VR情緒濾鏡被列入了默認開啟功能。

當想要微笑時,啟動微笑濾鏡,即使未曾牽動嘴角,別人眼裡的你也笑意盈盈。
當想要哭泣時,開啟悲傷濾鏡,即使心中沒有半點愁緒,別人眼裡你也是愁容滿面。

這一技術的突破使人類找回了逐漸失去的情緒和相對的表情,在面對面社交的缺失引起的情緒缺失後,人類重新掌握了自己的情緒,重新獲得了原有的社交技巧。

2207年,僅僅推廣了一百年的VR晶元被勒令停止推廣,所有已植入的晶元全部回收。

在環境濾鏡的作用下,大量場合甚至私人家庭不再注重衛生,早已消滅數百年的傳染病捲土重來。
在美顏濾鏡的作用下,一對對情侶無法接受孩子的真實長相,廣告傳媒因為無差別審美日益蕭條。

而最為嚴重的問題在於情緒濾鏡——

在虛情假意的微笑中爭奪財產的子女、在無比真誠的笑容中開始的詐騙、所有人冷漠著開啟哭泣效果的葬禮、熱情似火地捲走丈夫所有財產的妻子、情深義重拋下病妻的丈夫……

隨後,VR濾鏡曾進行過改進,只反映並放大人們的真實情緒,但隨後,結婚率大幅度降低,父子關係斷絕屢屢出現,綜藝節目無法做出任何效果,明星們在紅毯上唇槍舌劍。

始料未及的影響在生活的方方面面爆發,VR濾鏡在三年後徹底停用。

那一天,人類意識到自己失去了所有的表情。僅剩下擁有表情的人,是從未植入過晶元的盲人和未曾接受現代文明的野蠻人。

人類的生活陷入了尷尬、僵硬、無趣乃至了無生機的局面,人們連說愛的時候,都不知道該做出什麼樣的表情。
更為可怕的是,沒有情緒的人,後代也沒有情緒,一時間,盲人和野蠻人在人口黑市上價值千金,在電視節目中一夜爆紅。
然而,人們很快發現,只要一方沒有情緒,後代就絕不會擁有情緒,他們從出生開始,就失去了哭泣和笑聲。


2.

2230年,科學家在赤道科考時發現了情緒蘑菇。這是一種當地土著部落作為食物的未發現品種,實驗室起初將其帶回實驗室進行培養,等待形狀鑒定及命名。

隨隊的微生物學家杜博士的妻子是一位盲人,在她前來探望三個月未見的丈夫時,不慎將喜極而泣的淚水灑落在實驗室培養的蘑菇上。

由於培養品的污染,實驗室違反規定將該種蘑菇做成了晚餐,味道和土著部落形容得一樣美味,極有可能成為一種新的高價值商業作物。


當天,每一位食用蘑菇的研究員都莫名有一種喜悅感,以至於在餐桌前淚流滿面。

在多次實驗後確定,擁有正常情緒的人類的淚水、笑聲甚至毫無產物的皺眉等情緒表達都會影響該種蘑菇的生長,並帶給食用者相應的情緒。

該品種從此被命名為,情緒蘑菇。


擁有情緒的人,和她們製造的情緒蘑菇,成為了世界上工資最高的人和最昂貴的奢侈品之一,一顆情緒蘑菇可以分為四等份風乾脫水,一克微笑的售價比一公斤松露高出數倍。而極難出現的喜極而泣、怒極反笑等情緒更是足夠買一枚鴿子蛋大小的鑽石戒指。


3.

顧謀看著自己面前的情緒蘑菇。黃色的是陰鬱,藍色袋子里的是悲傷,紫色的是哭泣,紅色的是暴躁,黑色的是心如死灰,其餘的還有粉色的喜悅,粉藍色的微笑等一系列正面的情緒蘑菇。
這些蘑菇幾乎花掉了他三年的所有積蓄,作為一個家庭醫生,他本不需要這些。

但去年,顧謀處心積慮地開始偽裝父母雙亡的盲人,並最終認下了他的病人,全國首富普存宰的妻子,一位充滿同情心的老婦人為義母。

他用情緒蘑菇帶來的豐富表情展現著自己的勤奮、可憐、喜悅,極大地激起了老夫人的憐憫之心,取悅著她,滿足著中年喪子的她無處歸放的母愛。

就在普先生從質疑到逐漸認可他,並有意對他進行栽培的最近,老夫人車禍去世——


他需要在這場葬禮上表現自己的所有悲傷,獲得最後的認可。認可他是一個忠義可靠之人,認可他真的將老夫人當做親生母親看待,認可他真切的悲傷。


4.

葬禮極為精彩。

製作成緩釋膠囊的情緒蘑菇在不同的時段溶解,通過膠囊溶解和藥物濃度的控制,情緒彷彿夏日祭的煙花一樣逐層展開。

含蓄而凝重的悲傷,顧謀皺著眉頭站在草地上;隨即,他開始露出悲傷的深情,無法收斂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在走向墓碑獻花的那一刻,他的悲傷達到了巔峰,名為暴躁的情緒融入血液,他跪倒在墓碑前放聲大哭。

最後,價值連城的黑色蘑菇,心如死灰被做成腸溶膠囊,逐漸影響著他的情緒,他暈倒在墓碑前。


5.


顧謀離獲得他想要的一切只剩下一步。

他被人扶起,隨後,老夫人剛滿五歲的孫子開始嚎啕大哭。

據他所知,孩子的父母在四年前車禍去世,他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謀劃自己的行動的。如今帶孫子的是老夫人的保姆,顧謀冷笑了一聲,為了爭奪財產,真是連孩子都不放過,沒用的,這孩子才五歲,保姆和他一樣對普先生的家業來說都是外人,既然都是外人,那一切都還不好說。

他看見普先生向他走來,看來他成功了,他花費數年偽造的背景和故事,一點點鋪墊的信任,真的把自己當做盲人的一年,所有的付出都沒有白費,即使征戰商場多年,也會被他完美的演出騙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墓園裡響起一陣笑聲。顧謀想,哪個智障參加葬禮吃錯了蘑菇,居然吃了笑容。

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終於意識到,吃錯蘑菇的人就是自己。不對,他確信自己只做了那幾顆膠囊,絕對不存在吃錯蘑菇的情況。

「奶奶!奶奶你不要走!奶奶!……嗝,奶奶!」小男孩哭到打嗝的聲音在此時此刻顯得越發嘈雜,墓地上突然多出了許多聲音。

普先生的眼淚順著臉頰流淌,老夫人多年的保姆看著小男孩低聲啜泣,也有人露出笑容,甚至爆發出笑聲,更多的是好奇、驚慌、冷漠等各色各樣的面容。


6.


人們終於明白,情緒依然存在,只是被埋葬在了越發冷漠,越來越不被觸動的面具下。

當一個處心積慮即將獲得巨額財產的男人,和一個失去了最親愛的奶奶的小男孩,內心狂喜與惶恐悲傷碰撞的時候,人們突然找回了失去的所有情緒,或者說,情緒的孢子在空氣里擴散,人們被傳染上了情緒。

當顧謀帶著毫無溫度的猙獰笑聲被帶走的時候,大概永遠不會想到,他在某一瞬間,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開心的人,開心到不需要情緒蘑菇,開心到多少顆悲傷蘑菇都無法掩蓋他的喜悅。

某個夕陽下和奶奶做最後告別的小男孩大概也不會想到,在那一瞬間,他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難過的人。


(上個禮拜晚上寫的小故事,起了個名字叫做獰笑蘑菇,最近無聊的時候就用蘑菇做主題寫一些腦洞故事,順便做個小廣告,想看我寫故事、美食和旅行的話,可以關注我的公舉號:蘑菇樹屋)


短劇本:《同學聚會》


1 夜 飯館包間 內

一群人以觥籌交錯的姿態定格住,鏡頭從他們的身上橫溢到門口。

黎梓堯推門進,大家的杯子碰到一起。

崔凱:哎喲你可來了。

黎梓堯(好奇的打量):怎麼同學聚會,就咱們五個人啊?

馬偉駿:樹倒猢猻散,現在的人又有幾個能念舊情呢。

團支書(神情不自然):先坐下吧。

黎梓堯坐到團支書旁邊。

馬偉駿:老黎考哪兒了?

黎梓堯(笑):一個二本,不說了,說出來臊的慌,你們幾個呢?

馬偉駿:我去廈大了,馬偉俊雖然也是二本,但是奔北京去了。對了,老鄒呢?

鄒之新:我也是一二流子學院,不想上,這不跟家裡商量著打算複課呢。

黎梓堯:那團支……

鄒之新清咳了一下,黎梓堯才突然醒過神來。

短暫的尷尬。

馬偉駿:嗨,團支你也別這麼低沉,大不了再復讀一年嘛,你那底子考二本沒問題的。(拍拍團支書的肩膀)別消極,向前看,今天就高興點,敞開了喝,這頓我請。

崔凱:會不會說話呢?團支要是不交白卷他也得一本。還有啊,別裝土豪啊,要是全班21個人都來了你小子還能這麼闊氣?(笑)

團支書:我沒機會複課了。

全場:「啊?」「怎麼回事?」

團支書:咱們班一共幾個人?

鄒之新:咱們班一共二十一個人啊……

崔凱:呸!咱班就五個人!你團支書趙希曼、馬偉駿、鄒之新、黎梓堯還有我崔凱,其他的都不是人!

全場:對對對!

團支書:全年級除了我們4班只有21個人以外其他5個班都是滿員50人,3年了你們從來就不覺得奇怪嗎?

黎梓堯:這有什麼奇怪的啊,你別忘了,咱們班是基建班,拿錢進來的。要不是中考那年趕上擴招,咱們連21個人都湊不起來。

團支書(搖頭):你們知道孫厚潮嗎?

四人搖頭。

團支書返身拿起自己掛在椅背上的包,掏出一本筆記,扔在桌子上。

團支書:他是我們班的第22個人,坐在第4排,跟馬偉軍是同桌也和崔凱是一個寢室的,跟我們一起共同生活了3年,這本是他的筆記本,正面是筆記,反面是日記。

四人驚愕的看他,面面相覷,團支書把筆記本拋給了黎梓堯。

三人湊向黎梓堯。

筆記本的扉頁寫著「孫厚潮」三個字。

四個人不可思議的看著團支書,團支書情緒激動,喘兩口氣,乾淨一杯酒。

團支書:你們不認識他很正常,因為我也不認識,我作為團支書知道全班每一個同學的名字,全班所有人的入團申請書都是我遞交的,確實只有21份,而我腦海里完全沒有孫厚潮的印象。這本筆記本是我高考前半個月在崔凱你旁邊的課桌里發現的,當時我在收你們組的作業,你人不在,於是我就去你課桌里找。無意間瞥見你旁邊的課桌里的一本筆記,就是你們現在看到的這本。

團支書拿起酒瓶,發現空了,站起來拿起了黎梓堯的酒瓶。

團支書:我一開始以為是玩笑或者是其他班同學的筆記,但不經意的翻了幾頁發現這本筆記里記錄的完全是我們上課的內容,當然內容也可能重複。但筆記里即興記的雷老師的那些口頭禪怎麼重複?要知道雷老師只教我們班數學。他明顯就是我們班的人而為什麼我們會不記得有這麼一個人?隨即我發現一件事,他筆記的後幾頁,也就是我們距離高考前兩個月他筆記上的內容出現了天窗,每節課的內容都有天窗。

四人低下頭,翻到筆記後幾頁。

團支書:一個距離考試還有兩個月的高三學生,上課時會打瞌睡嗎?假設他真打瞌睡老師會不管嗎?從他之前那些密密麻麻的課堂筆記就能為他證明,他不是個自暴自棄被老師放棄的差生。我從他開的天窗中琢磨出了一項規律,天窗越開越大,也就是說他不在聽課的次數越來越頻繁,時間間隔越來越長。

崔凱:不是,他筆記開天窗跟我們完全不記得他有什麼關係嗎?還有你怎麼就知道這人在我們班呆了三年?

團支書:他確實在我們班待了3年,筆記第一頁,記錄時間正好是我們高一的開學的時候,內容也是些剛進高中時的感想,不是你們剛才翻的時候都沒注意嗎?筆記的中間夾著的一頁有記錄,一天晚上再寢室里睡覺的時候崔凱他還問孫厚潮借了50元錢,上面寫明了他睡在你上鋪。至於第二個問題,是因為他在逐漸消失......

團支書仰頭把半瓶啤酒灌進了肚子。

2 日 教室 內

空蕩的教室里,孫厚潮一個人的背影,正在奮筆疾書。

畫外音:2014年3月27日,天氣晴。我是孫厚潮,不知道這本筆記會不會留下來,但我必須記下一些事。我正在消失…我跟很多人都說過這件事,但沒有人會當真,更沒有人會記得。因為…消失彷彿是一件循序漸進的過程,開始只是每天消失一兩分鐘,到後來發展為每天一兩節課的時間,到最後小時半天,而我的存在好像也在別人的記憶里抹除了。沒有人注意到我消失了,也許有一天,我會被徹底抹除。我不知道這本筆記會不會保留到有人相信它的一天,只希望你,不要把它當笑話看,千萬千萬。

3 夜 飯館包間 內

鄒之新:團支,這事兒可不好玩……

團支書:開始我也不信…但是這事開始在我身上發生了。就在我拿到孫厚潮的筆記本之後一個月,也就是二模考完以後,我開始明顯感覺每天的時間在變少,每天總會少那麼一節課我好像沒上到,我也不敢問其他人,怕別人以為我上課開小差,面子可掛不住啊。我就只能再擠時間趕上其他人,直到高考。你們知道我高考語文數學英語三科都交了白卷吧,因為我上午的一部分沒了。語數英分三天考都是在上午,而我收到試卷的時候就到了交卷的時間,連名字都來不及寫!

團支書摸索酒瓶,鄒之新正準備把自己的遞過去,黎梓堯攔下,給團支書倒了一杯水,團支書一飲而盡。

團支書:直到高考後的半個月我媽總是抱怨我總是吃晚飯的時候才出現,我才突然明白原來不是我自己的時間消失了,而是關於我的一切正在消失,我時間流失的同時伴隨我的一切也被抹去了痕迹。孫厚潮一定也和我面臨過類似的處境,由於他找不到解決的辦法最後徹底消失得乾乾淨淨,甚至我開始懷疑孫厚潮根本就不是第一個!可能我們班原來也是有50個人的!

四個人獃獃的看著他,崔凱摸索酒瓶,給自己倒酒。馬偉駿坐回自己座位上。

馬偉駿:團支,咱們都是朋友,有些話你別太介意。為了交白卷這事你跟我們說這麼多,可考試前兩個月體檢的時候,我就聽說了你記憶力下降上課無法集中精神的事,你媽來學校的時候,雷老師就曾經跟她說過建議你看看心理醫生吃些抗疲勞和緩解壓力的藥物,一模你考得並不理想,二模你作弊了,這事全班除了我以外沒人知道,我也不會告訴你我是怎麼知道的…現在又編這個故事給我們說,你把我們當朋友嗎?交個白卷至於編瞎話騙我們嗎?

團支書:我承認考前那段時間狀態不佳二模也確實做了弊,但你覺得這些事會成為我拿高考當兒戲的理由嗎?拜託那是高考!我告訴你們我的時間不多了,我現在所能感受到我存在的時間只有在晚上,這種情況也已經持續了一星期左右,同樣也是為什麼我會這個時間段叫你們出來。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些什麼了,我也知道一旦我消失了你們也不會記得我的存在,所以起碼讓我,趙希曼在消失前好好看看你們,把你們記住。

團支書落淚,拿起酒瓶一頓猛灌。

黎梓堯:行了行了都別說了,團支喝不少了。來崔凱你替替團支。

崔凱拍拍團支書的肩膀,給自己倒上。

幾人繼續喝,只有團支書低著頭,沉默不語。

幾人大醉。

鄒之新:時間不早了,這塊也不好打車,咱們撤?

四人把目光看向馬偉俊,馬偉俊攤在桌子上裝醉。黎梓堯推他一把,嘆口氣,開始掏錢包。原本低沉的團支書扣住黎梓堯的手,晃晃自己的錢包,兩人正準備爭的時候突然停電了。

燈亮,黎梓堯嘆口氣,看看裝醉的馬偉俊。出門結賬。

4 夜 飯館前台 內

鄒之新和崔凱拖著裝醉的馬偉俊,前台老闆在敲打計算器。

老闆:吃完啦?抽根煙?

黎梓堯笑笑搖頭,掏錢。

黎梓堯:多少錢?

老闆:210,算200吧,飯菜好吃您再來。

黎梓堯把錢包放在前台上,數出三張。

老闆:收您300,這100您拿回去,歡迎再來啊。

幾人跟老闆道別。


走到門口,黎梓堯一摸褲袋,又急匆匆的走回前台。

老闆正在算賬。

黎梓堯:老闆我錢包落下——噢在這呢,嗨。

黎梓堯恍然從胸兜掏出錢包,抱歉的笑笑,再次向老闆告別。

老闆(放下計算器):哎慢點,還有一個錢包,你們房間落下的,你看看是不是你朋友的?

一個錢包的特寫。

黎梓堯拿過來,看到裡面有一張身份證:趙希曼。

黎梓堯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黎梓堯:不是吧,我們四個人里沒有叫趙希曼的。

老闆:行,那先留這吧。你們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啊。

黎梓堯:好嘞,謝謝老闆,回見!


10月3號無聊寫的,看到這個問題突然想起這個


《官能願望》

文/扶他檸檬茶

這是一個特別奇詭的故事。

0

你們用自己的身體許過願嗎?

不是說那種尿尿時低頭默念「我的比較長」,就是字面意義上的,用自己的身體許願。

我可以做到。


小學時候,我同桌是個特別討人厭的羊角辮。每次默單詞只要我偷看她,她就舉手尖叫告老師。我長大後要變成個基佬就都是她逼的,這個臉頰兩團紅、乾瘦、黑漆漆的小動物就叫做楊曉揚,我討厭她討厭到和老天爺許願:能不能讓她沒辦法在下午默寫的時候告老師?


也就是那次,我發現自己有這個能力。下午的時候,楊曉揚果然沒有告老師,好像根本沒發現我在偷看一樣。


但那次默寫我還是拿了零分。

因為我發現,我的右手不見了。


1

是的,每一次許願,我就會失去身體的一部分。第一次許願就讓右手消失了三個小時,這給我年幼的心靈造成了巨大的傷害,直接阻止我用這種能力去搞更大的事情。因為願望越大,身體離家出走的時間也越長。至於消失的部位,好像是完全隨機的。


該怎麼說呢?每個人小時候都想過「如果我有超能力會怎麼樣」,無一例外都是先變成億萬富翁,錢怎麼花都花不完。但這世上就是有一種如同鹹魚的動物,唯一的目標就是安安穩穩過日子。

再加上超能力的條件是失去身體的一部分——太刺激了,我也不知道向老天借個千百萬會付出什麼代價,萬一是重要部位永久性失蹤呢。


先介紹一下我的情況:劉定一,某一線城市小包租公,平時和哥們合資搞了個電腦耗材小網店。從這個人生選項上就能看出,我絕不是那種擁有遠大理想、會去用超能力搞大事情的事兒逼,最常使用能力的地方也就是用超能力叫外賣,代價無非是某根手指或者腳趾消失小半天而已。目前單身,26歲,守法好青年。


我把自己的秘密保護得很好,唯一知道我有超能力的,只有一個從小到大一塊兒長大的哥們吳文,也就是合資搞小網店的合伙人;那真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長大後他當了醫生,人模狗樣穿著白大褂,我永遠沒法忘記童年時一起在路邊尿尿,他只瞥了一眼,就問,阿定,你的蛋呢?


看屌先看蛋,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職業天賦。


2

「所以你排除其他可能性了?」吳文戴著金絲邊眼鏡,蹺著二郎腿坐診台後頭說,「阿定,男人到了一定的年紀,很多毛病就無可避免……」

夕陽西下,坐門口的老護士目光含笑地看向這邊。


「我像是在和你開玩笑?」我指指自己的腦袋,「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我看得出……」

「屁!有眼珠子的都看得出!」

「所以你確定是因為超能力,不是因為真菌性脫髮?」

吳文眯起眼睛,窗外夕陽下,此刻的我顯得十分耀眼。


一天前,我的頭髮全部消失了。

原因很確定,因為我向天借了十五塊錢,買煙,在小區里的楊家雜貨店。大夏天的下午一點二十五分,雜貨店裡開著嗡嗡響的空調,一個高高瘦瘦的女孩子扎著馬尾辮,趴在櫃檯上睡覺,正巧醒了,耷拉著拖鞋往外走去。


我叫她,楊曉揚?楊曉揚?

她沒理我。

我說買煙呢。


楊曉揚總算站住了腳,眼神懨懨轉過頭。這個夏天小區改裝,到處都打著腳手架,打孔機的聲音比蟬鳴還響。她把煙甩櫃檯上,等我付錢。

外面吵吵嚷嚷——工頭罵人的聲音,街道老太婆罵人的聲音……我鼻子上沁著汗,因為發現自己沒帶錢。


我從小學一年級就認識她了,家住樓上下,她貓在家傳雜貨店裡,我折騰著自己的網店,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就算這樣,我也知道她不會同意賒賬的。

小氣。


眼看她就要把煙收回去,我下定決心許願,問老天借了十五塊錢。旁邊哐啷噹一陣響,不知什麼塌了,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趁著這會兒,我留了錢拿了煙就跑,以免身上有什麼顯眼部位消失。

但是沒有,只是所有的頭髮消失了。根據以往的經驗,十五塊錢,大概也就消失七八個小時,往電腦前面一貓就過去了。


然而並沒有。


當第二天醒來,鏡子里的腦門還是光亮亮的時候,我就知道出事了。摁著性子等到下午還是沒長回來,我心裡突然就有種不祥的預感——靠!老子青春年少,別從此變成了個禿子啊!


不行。我立刻提起包,衝到了吳文工作的醫院。


「——也就是說,你之前也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意外?」看著快下班了沒什麼病人,他就把門關上,圍著光頭打轉,「阿定,你還記得咱初中暑假時候做的實驗嗎?」

我點頭。當然記得,就是用十塊錢為單位,漸漸往上堆疊,看這種能力的運作機制。吳文在這方面真心厲害,否則也不會成為老小區這批孩子里唯一當上醫生的人。


「身體部分消失的部位完全隨機,你要十塊錢,和你要一百塊,可能都會消失一隻右手,甚至十塊錢消失右手,一百塊卻消失手指。但是時間卻是等比增長的,要的願望越大,消失部分的時間越長。而器官A消失的過程中,你可以重複許願。這一次你借了十五塊,代價是頭髮全部消失,是否有可能,頭髮會重新長回來,只是現在還沒開始長呢?」


「不會!以前也消失過頭髮,直接回來了,不會一截截地長!」

我倆蹲在一塊糾結了半天,最後這小子突然一拍大腿:「會不會是蝴蝶效應?」


3

在現在,蝴蝶效應也不是個冷門的詞了。蝴蝶扇了扇翅膀,就把我的頭髮都扇走了。

吳文提出了個假設:也就是說,我借十五塊錢這個行為,不僅僅是借到了十五塊錢。


「你想,身體消失多久,是由什麼決定的?」他拿出藥單,在上面畫了兩個圈,「是根據『你許願要的東西』的價值,還是根據『你實際得到的東西』的價值?」


「這有什麼差別?」

「有!」他在左邊那個圈重重點了點,「比如你得到十五塊,那麼代價就按照十五塊來計算,那就無法解釋你的頭髮至今消失這個情況;可如果你得到了十五塊,結果老天爺計算錯誤了,啪嗒一下給了你一百五,那就不一樣了。」

「我很確定我兜里就多了十五塊。」


「一百五隻是個舉例。我是說,你想過沒,很可能你要十五塊的這個行為在那個瞬間改變了什麼。你說你是去小楊她家買煙的?說不定她媽得了絕症,就差這十五塊湊齊醫藥費……」

「去去去!說人話!」


「舉例而已!你想,你借了十五塊這個行為,是不是就影響了她母親的病情?我們先假設她老娘得絕症了,就差這十五塊錢湊醫藥費了——」

「行了閉嘴吧你,懂你意思了。就是說,其實我實際得到的東西要比十五塊錢多。」


那得的是什麼啊?我就在發小家買了包煙,能引發什麼驚天動地的效益啊?

如果我無法搞清楚,而這個效應又真的大到上天……


——我的頭髮,是不是永遠都回不來了?

不行,我要去看看。


我和吳文說,我要回到昨天,去看看。

我想許願穿越時空。

然後,我就真的回到了一天前。


如果說作為人類史上第一個穿越時空的人,我的內心有什麼感觸,那就真的是毫無波瀾:站在自己家門口,正好是買煙前的狀態,只有一件事令人意外,那就是好像沒發現身上少了什麼部分。

但這難不倒我,畢竟使用超能力這麼多年了,找問題都是輕車熟路的。我來到洗手間稱了個體重,輕了。

這就說明,穿越回去的代價是血液。以前也出現過用血液做代價的情況,但是輕了大約二兩,也是很驚人的數字了。


接著就是頭髮。很可惜,還是光頭。我對著鏡子哼了一聲,出去拿了零錢,準備去楊曉揚那看看情況。如果我不買煙,那天會怎麼樣?

外面仍舊是一樣的熱、一樣的吵。電鑽、蟬鳴、吵架,老小區的日常就是這樣。


沿著樹蔭,我晃蕩到了雜貨店附近。她正好從門口出來,分明看到我,但是沒停,直接轉身往小區外走。我叫了她一聲,楊曉揚裝作沒聽見。很正常,自從半個月前我們吵架後,她就一直沒再理我。


我就看著她走出小區。她穿著背心和熱褲,高高瘦瘦的,扎的亂亂的馬尾辮,在脖子後面一晃一晃……

緊接著,伴隨一聲巨響,一旁的腳手架突然整個倒落下來,湮滅了她的身影。


周圍終於靜了。

我獃獃地看著,那兒已經沒有楊曉揚了,只有一攤血,從墨綠色的網布下面蔓延出來。寂靜之中,雜貨店裡的老收音機傳出聲音:

「北京時間一點半,我們為您播報今日好歌……」


這一刻,我終於明白,那天的自己引發了什麼樣的蝴蝶效應。


-------------

待更!

腦洞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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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一個震驚你三觀的腦洞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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