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看琅琊論壇的這帖子，我產生一個疑問，劉備當初發行直百貨幣是否就是為了掠奪平民百姓的財產？

想請知乎人士來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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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邀。但題主問題和琅琊論壇的帖子的內容是有偏差的，題主要負責的。

而針對題主的問題，我想說：如果連劉備最初使用直百的初衷和目的都不知道，就來指責劉備拿直百是來掠奪平民百姓的財產，這純屬無稽之談。請這種人先搞清楚【軍用不足】的【軍用】是什麼東西，莫非是指平民百姓的菜刀和擀麵杖？

重要的問題說三遍，是【軍用不足】，是【軍用不足】，是【軍用不足】。而不是【軍費不足】。劉備要的就是現成的軍用物資，也就是現貨，不是什麼狗屁的【軍費】。如果搞不清楚【軍用】是什麼東西，只能說是反智主義了。

一，劉備當初發行直百是為彌補兵器鎧甲之類【軍用不足】，而不是去掠奪平民百姓的菜刀。

下圖為蜀地著名軍用物資：平民菜刀。

通過史料來分析歷史事件或者其他問題，就要抽絲剝繭地抓住關鍵點就行了。這關鍵點便是描述直百的史料中的【軍用不足】。劉備最初是為了彌補【軍用不足】才發行直百的，莫非劉備掠奪平民百姓的菜刀來彌補【軍用不足】嗎？

關於描述劉備直百的史料就是以下零陵先賢傳的記載：

初攻劉璋，備與士眾約：若事定，府庫百物，孤無預焉。及拔成都，士眾皆舍干戈，赴諸藏競取寶物。軍用不足，備甚憂之。巴曰：易耳，但當鑄直百錢，平諸物賈，令吏為官巿。備從之，數月之間，府庫充實。

這讓劉備【甚憂之】的【軍用不足】是指什麼：刀劍，弓弩，鎧甲，輜重車輛，糧食，草料，建造工具和建築材料等等。這些看上去很違禁的東西哪個階層才有呢？看看崔寔的專門描述豪強階層的四民月令是怎麼寫的：

八月，筮擇月節後良日，祠歲時常所奉尊神......得涼燥，可上角弓弩，繕治，檠正，縛徽弦，遂以習射......九月，治場圃，塗囷倉，修竇窖。繕五兵，習戰射，以備寒凍窮厄之寇。

看清楚了吧！只有豪強大戶才能玩得起看上去很違禁，又很花錢的東西。何況常年戰爭需要備足刀劍鎧甲，不管是兵器對砍，還是砍在鎧甲或者人身上，都會損壞的。一場戰鬥少說配備2把兵器。所以什麼一把刀用一輩子，一件鎧甲穿三代，壓根就是笑話，這種只有在武俠小說才會有。因此，除了獵戶會有弓箭外，普通農民憑什麼玩得起刀劍弓弩鎧甲！

再看看那九章算術記載的東漢輜重車：

六人共車，車載二十五斛。

拖一輛超過半噸重的輜重車要6個人（漢朝1斛大約30斤左右，25斛加上車的重量差不多半噸），而普通農戶一家男女老少才5人左右，肯定是搞不定的，莫非讓幾個農戶共有一輛輜重車？劉備的初衷是憂慮【軍用不足】的，如果連劉巴勸說劉備發行直百的目的是什麼都沒搞清楚，就來認定劉備的直百是掠奪平民百姓，這不是無稽之談和笑話嗎？

何況後文又提到【數月之間，府庫充實】。天哪！數月之間，這種鑄錢速度，這種發行速度，這種流通速度，這種貨物運到府庫的速度，這是哪個世紀的貨幣和物流？這【府庫】又應該放的是啥東西，看看禮記曲禮下：在府言府，在庫言庫。

鄭玄的註解是：府謂寳藏貨賄之處也；庫謂車馬兵甲之處也。

也就是說【府】是存放值錢的物品，【庫】就是存放兵器鎧甲輜重的地方。再來看華陽國志卷六的記載：

建安十九年，先主克蜀。蜀中豐富盛樂，置酒大會，饗食三軍。取蜀城中民金銀頒賜將士，還其谷帛。

看看這【城中民金銀】，又是金又是銀的，各個階層都是金銀，那麼蜀地窮人應該過什麼日子？顯然【城中民】指的不是窮鬼，普通農民也不會住在城裡，也不會從種地中刨出金子。這【城中民】無非是指成都城內的富戶，劉備玩的就是城裡人。畢竟稍有常識的人都知道，農民不許進城。

城裡人的金銀，再加上直百收購的兵器鎧甲，這下【府】和【庫】全部對應上了。再說說【軍用】之一的糧食吧，普通平民會有那麼多餘糧嗎？看看漢書食貨志的記載：

今一夫挾五口，治田百畝，歲收畝一石半，為粟百五十石......食，人月一石半，五人終歲為粟九十石。

每戶農民一年【治田百畝】，產出也就150石，刨去必要的填飽肚子的糧食需求90石，剩餘的也就60石，剩餘的60石還要交稅，再交換其餘的生活用品，估計也所剩無幾了。既然【數月之間，府庫充實】說明只能掠奪當年的軍糧，就憑農民那些可憐的餘糧，如何做到【數月之間，府庫充實】？

加上前文分析的【軍用不足】的兵器鎧甲之類的東西都是豪強才能擁有的，顯然證明了劉備為了【軍用不足】而發行直百使得【府庫充實】的交易對象就是豪強大戶階層。只有豪強大戶的穀倉才能積蓄大量的餘糧；只有豪強大戶才能率先使用到直百這種貨幣；只有豪強大戶才能迅速到劉備指定的官市交易；只有豪強才有兵器鎧甲之類的大量軍用物資。

就算劉備想掠奪普通農民的糧食，直接讓士兵去搶不就行了，或者臨時增加特別農業稅，這不僅簡單，而且時間又短。為何還要兜個圈子發行直百，這不是畫蛇添足嗎？

而劉備發行直百的目的除為彌補【軍用不足】外，其另一個目的猜測就是：劉備發行的直百就類似於現代社會的國家債券，無非是讓蜀地的豪強大戶在經濟上與劉備政權綁在一起。通過直百來換取豪強的大量軍用物資，以豪強認同直百的方式，來增加直百的信用度。

二，古代金屬貨幣減重所造成的財政搜刮的影響是有限的。

高敏先生在《魏晉南北朝經濟史》所說：以貨幣減重作為財政搜刮的手段。因而吳、蜀兩國的貨幣流通狀況皆比不上曹魏，幣值不穩，【物價翔涌】的現象也就是不可避免的了。

這一總結先不說在晉書食貨志記里記載，曹丕曾經於黃初二年（221年）【罷五銖錢，使百姓以谷、帛交易】，到了曹叡於太和元年（227年）又復【行五銖錢】（三國志明帝紀），曹魏是否談得上貨幣有多流通。其貨幣減重作為財政搜刮的手段的說法，顯然與劉備剛發行直百的狀況不符合。

一般而言，到了王朝末期，隨著政權的衰落，金屬貨幣越造越小，越早越輕，出現大幅度的偷工減料和貶值，以及通貨膨脹的現象，這些都很正常，蜀漢政權和它的直百也不例外。只不過古代金屬貨幣的使用人群是有範圍的。

一般情況下，古代農民即是小農經濟，一家一戶經營，男的種田，女的織布，也就是所謂的男耕女織，自產糧食和布匹。前文已經提到，平均每戶大致產糧150石，刨去全家口糧90石，剩餘60石，而這60石需要繳納賦稅，以及交換其餘的生活用品，那麼問題也來了。

男耕女織的小農經濟的普通農戶，可以說是手握糧食布匹的硬通貨，對於【一夫不耕或受之飢，一婦不織或受之寒】這樣的剛性需求，在沒有天災的情況下，完全能夠自給自足。然後在用糧食布匹這些實物繳納正常賦稅以後，其他的生活用品也可以用這些糧食布匹來直接換取，何必要多出一個直百的環節，把糧食布匹換成直百才去購買生活用品呢，豈不多此一舉！

不但如此，還有以下諸多問題需要考慮：

1，假設以後一直是【令吏為官巿】，那麼蜀漢政權是只在成都設有【官巿】呢，還是在其它地點設有多處【官巿】？

2，政府又該如何鼓動城外數百里，乃至上千里範圍內的農民，特地跑到城裡的官巿來交易？

3，就算普通農民能夠跑到官巿，他們直接拿糧食布匹來交易，政府是否用直百來和他們交易？

4，而直百這種大額貨幣又如何防範民間偽造？

5，如果民間用【直百】貨幣是按照稱重來交易，那麼【直百】貨幣的面值在交易中有用嗎？

可惜以上這些問題都缺乏史料記載。因此就目前的史料來看，落後的、產出不高的小農經濟生產力，落後物流和信息流通速度，直百在平民百姓間的流通範圍就要大打折扣了，主要局限於城中的手工業者、大小商家，以及豪強大戶，對於普通農民影響不大，或者說不會直接影響到他們。

可見以當時的科學條件，蜀漢政權僅憑設立官市就想守株待兔地掠奪普通農民的財產，幾乎達不到目的。那麼唯有換一種方式，比如蜀漢政權直接用直百強制收購普通農戶的糧食，那請想像一下蜀漢政權派士兵對城外千里範圍內的農戶，挨家挨戶的強制收購的情景：老鄉開門，我們是漢軍。

好吧，就算強制收購農戶的糧食，一般也只能收購到餘糧，這對於普通農戶來說也談不上多大的損失。當然，蜀漢政權也可以用直百強購普通農戶的口糧，只不過這種事情帶來的危害是災難性的，會導致大量的農民餓死，這可以參考蘇聯的戰時共產主義所帶來的一系列惡果，想必蜀漢政權不會採取這種殺雞取卵的方式。所以用直百掠奪普通農民，經濟效率是最低的。

綜上所述，高敏先生雖然是一位歷史大家及權威，但他的以貨幣減重作為財政搜刮的手段的結論，也只是高敏先生根據自己的經濟學知識和貨幣考古發現來推論腦補的，沒有任何史料記載蜀漢是如何用直百進行財政搜刮的。既然是推論和腦補，那麼以上可能出現的各種客觀問題，或者說各種變數，就都要考慮進去，也就是說高敏先生的結論不能全盤採用。

而盲目相信所謂的權威又是不可取的，也屬於唯心主義。比如錢先生公開支持氣功，並以Dang性保證：人體特異功能是真的，不是假的......人體特異功能和氣功、中醫理論是密切相關的（來源：HuYaoBang史料信息網）。於是中國幾乎開始全民練氣功......

撇開直百的流通範圍不談，直百就算以貨幣減重作為財政搜刮的手段也是在蜀漢後期了。可見拿直百劣跡斑斑的晚年，來證明直百的出生就是個錯誤，發行初衷就是為了掠奪平民百姓的財產，這結論是有多荒唐！簡直是笑話中的笑話。

此外，王隱的蜀記記載蜀漢滅亡時，蜀地的民簿是【米四十餘萬斛，金銀各二千斤，錦綺彩絹各二十萬匹】，也就是說在蜀漢的國庫里，除了金銀只有米和布匹，這有可能說明直百在蜀漢後期隨著貨幣減重和貶值，已經淡出流通。

三，關於劉備【取帳鉤銅鑄錢以充國用】能夠證明蜀地是否缺銅的問題。

至於琅琊那篇文章里提到的劉備【取帳鉤銅鑄錢以充國用】的史料，出自於下面的南齊書崔祖思傳：

又曰：漢文集上書囊以為殿帷，身衣弋綈，以韋帶劍，慎夫人衣不曳地，惜中人十家之產，不為露台。劉備取帳鉤銅鑄錢以充國用。魏武遣女，皂帳，婢十人；東阿婦以繡衣賜死，王景興以淅米見誚。宋武節儉過人，張妃房唯碧綃蚊幬，三齊穀席，五盞盤桃花米飯。

光看劉備【取帳鉤銅鑄錢以充國用】能夠說明兩種可能性：

1，劉備真的是缺銅。

2，劉備為節約做以身作則的表率。

既然有兩種可能性，為何有些人武斷地認定劉備就是缺銅呢？再看以下3條史料：

史記貨殖列傳：南則巴蜀。巴蜀亦沃野，地饒卮、姜、丹沙、石、銅、鐵、竹、木之器。

史記佞幸列傳：於是賜鄧通蜀嚴道銅山，得自鑄錢，「鄧氏錢」布天下。其富如此。

後漢書郡國五越巂郡：邛都，南山出銅......益州郡：俞元裝山出銅......賁古采山出銅、錫......犍為屬國：朱提山出銀、銅。

根據史記和後漢書的記載，可以知道蜀地並不缺銅。再看全文，崔祖思在上書中拿漢文帝由於【十家之產】不造露台；曹操遣散小妾只給【皂帳，婢十人】；劉裕的張夫人的房間里值錢的只有【碧綃蚊幬】，這些例子的目的是勸阻皇帝不要奢侈鋪張浪費，而是要樸素從簡節約，絕不是漢文帝缺少造露台的錢，曹操付不起遣散費，劉裕苦逼到只能給老婆一個蚊帳。

那為何舉到劉備頭上，變成證明劉備缺銅的證據了呢？一連串的排比都在說節約，結果到了劉備頭上變冒出個缺銅，這不是語死早嗎？可見，崔祖思舉例劉備【取帳鉤銅鑄錢】，只能說明劉備是節約，而不是什麼缺銅。

四，總結。

劉備在建安十九年（214年），【軍用不足】的情況下，通過發行直百來與蜀地豪強大戶強行交易，在【數月之間】就獲得了刀劍、弓弩、鎧甲、輜重車輛、糧食、草料、建造工具和建築材料等等軍用物資。

而以目前的史料，以及漢末物流和信息流通速度來推測，直百的流通範圍是有限的。至於把蜀漢後期，直百減重貶值導致通貨膨脹的這口大鍋，甩在劉備當初發行直百的行為之上，也實在是不可思議。

劉備表示：幾十年後的直百貶值怪我嘍！

張居正搞一條鞭法為了什麼？不就是讓老百姓使用貨幣，便於國家財政收支，免得收一庫亂七八糟的農產品，難以消化調度？

自古皇權不下鄉，各地縣官收稅都是在里保地頭，宗族勢力手上收的，蜀漢那年代要靠貨幣來強行換取老百姓手裡的糧食，怕不是幾個月就能辦到的。

蜀漢不算缺銅，但也不富裕就是了，雲南的銅礦是清朝才開發出來的，畢竟清朝對邊疆少數民族地區管轄力度最大，效率最高，而雲南的銅產量能佔全國七成以上。諸葛亮的年代，他本人就是雲南開發的鼻祖（《滇載記》：諸夷慕武侯之德，漸去山林，徙居平地,建城邑,務農桑,諸郡於是始有姓氏 ），雲南銅礦還沒能開發出來。

鏈接帖子的這三個邏輯也是強。

蜀漢政權的根本並非以農業稅為主的國家，而是以商業稅為主的國家。

之後鍾會、鄧艾只是利用蜀漢情勢的推手，為什麼鄧艾敢硬衝？因為他知道蜀漢已經厭
戰至極；

是啊，你以為軍費是撒豆變出來的？

還是樓主還在幻想著劉備是個白蓮花聖母君子？please，這三種人在亂世中活不下去的，醒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