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理解王小波小說《萬壽寺》?


看了幾篇《萬壽寺》的書評,大部分都是在說主題是對於自由派和學院派之間的分歧,以及歷史的臍帶之類的段子云雲,這樣的理解有失偏頗。首先,當所謂自由派和學院云云首次出現時,小說已然過半;全篇中寫到這一點的筆墨也相當之少。而且王小波並不贊成道德說教,他經常引羅素的話語:"倫理的問題不能做科學的辯護."對王小波影響極大的所謂」師承「卡爾維諾也不贊成道德說教,其《我們的祖先》三部曲之《分成兩半的子爵》就是很好的一個例子——表面是正義的自己和邪惡的自己戰鬥,實則乃是一部寫追求個人完整的故事。王小波本人也在其在雜文中說道,觀點僅僅是他個人的一個懇求,如果你不同意,他也只能搖搖頭。而且王多次稱自己的小說是嚴肅的文學作品,其絕非是一本單純只靠段子吸引人的玩意兒。

  《萬壽寺》,王小波《青銅時代》長篇小說三部曲中的開篇。

  文章開篇第一句:」莫阿迪諾在《暗店街》里寫道:我的過去一片朦朧。這本書就放在窗台上,是本小冊子,黑黃兩色的封面,紙很糙,清晨微紅色的陽光正照在它身上。病房裡住了很多病人,不知它是誰的。我觀察了很久,覺得它像是件無主之物,把它拿到手裡來看;但心中惕惕,隨時準備把它還回去。過了很久也沒人來要,我就把它據為己有。「

  「我就把它據為己有」,他果真將它據為己有了。無論是從小說結構形式還是語言風格來看,《萬壽寺》都和《暗店街》很相似,甚至於連主題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王小波本人也留下了線索,他在《萬壽寺》中也提到,我這本小說您可以不看,但是《暗店街》您有空一定讀一讀之類的文字。

  《暗店街》的敘述者是位患了遺忘症的私家偵探。為了找到自己的真實身份,了解自己前半生的經歷,他孜孜不息地尋訪可能是自己的那個人及其朋友好友的蹤跡,他們出生或生活過的地點,甚至遠涉重洋,來到法屬波利尼西亞的一個小島尋找青年時代的友人。作者,莫阿迪諾,該作品獲得1978年的「法國文壇最高榮譽」龔古爾文學獎。

  法國現代小說的開頭都十分精緻,正如那段王小波鍾愛無比的王道乾先生的譯文,瑪格麗特《情人》的開篇:」我已經老了。有一天,在一處公共場所的大廳里,有一個男人向我走來,他主動介紹自己,他對我說:「我認識你,我永遠記得你。那時候,你還很年輕,人人都說你美,現在,我是特為來告訴你,對我來說,我覺得現在你比年輕的時候更美,那時你是年輕女人,與你那時的面貌相比,我更愛你現在備受摧殘的面容。」

  莫迪亞諾的開頭同樣精緻:「在我即將步入成年那遙遠的日子裡,一天深夜,我穿過方尖碑廣場,向協和廣場走去,這時,一輛轎車突然從黑暗中冒了出來。」

  《萬壽寺》的開篇中王不僅對他的」師承「們表達了敬意,更是直接化用了《暗店街》的語句。

  結構上看,如同他的很多小說一樣,以第一人稱王二來寫這個故事。本篇中,王二是一位歷史研究者,業餘愛好是寫小說,並且通過車禍失憶後閱讀自己之前所創作的小說一步一步尋早自己。故事中套著故事,同事闡述故事發生的不同可能性——這一點無疑是深受卡爾維諾的影響了,卡爾維諾厭倦了講故事,於是就去探索小說形式的的無限可能。而《暗店街》中所對應的則是:全書47個小章節,這些章節有的是主人公的回憶,有的是各方面輾轉而來的調查結果,有自己的親身經歷,也有對於線索的思考,最終主人公通過邏輯的分析,整理出一個關於自己是誰,發生了什麼的清晰的線索。通過進一步的努力,最終部分確定了自己是誰,回憶起20年輕到底發生了什麼。

  小說的語言風格發麵,《萬壽寺》則是很明顯的收到了《暗店街》的影響。後者的語言描寫本身構成了一種意義,無論發生的故事是什麼,小說的語言本身已經先於發生的具體事實營造了一種讓人深陷其中的淡淡的憂傷。而《萬壽寺》之中為了對其致敬,更是用一種直白的方式表現了出來,故事可以這樣發生,也可以那樣發生;同時,我可以是薛嵩,也可以是小妓女,或者任何人。語言的感覺方面兩者也很相似,後者纖細,淡雅,寫的很很淡,看不出什麼用力的痕迹,讀起來比較舒服。而前者僅僅是加了一些黑色幽默的成分和偏向於凱爾維諾所謂「輕逸」的特徵。

  正如上面提到的,同《暗店街》和很多文藝作品的主題一樣,《萬壽寺》的主題是尋找。尋找分很多種,自我的尋找是其中一個相當大的主題。《我們的祖先》中是通過對個人的自我選擇的矢志不移的努力而達到的非個人的完整,是對自身完整的尋找,然而這種尋找是輕逸地躍向未來去尋找答案。《暗店街》中同樣也是自我的尋找,與《我們的祖先》所不同的是,《暗店街》的這種自我尋找是返還後方的努力,主人公所期待到達的地方竟然是自己的身後,是被時間洪流正要抹去的足跡。《萬壽寺》顯然就是後者的套路,何止是如出一轍。雖然同樣是記憶與存在這個永恆的話題,但是不得不說,王的作品玩出了新意,較之於《暗店街》,雖少了幾分憂傷,但添了幾分現實的意味。

  背景方面,《暗店街》所描述的年輕時候的私家偵探生活與佔領年代的法國,莫阿迪諾通過主人公對往事的追尋觸及讀者的思緒,並且努力再現了當時法國空氣中所浸潤的恐怖的氣氛。同樣的,王在《萬壽寺》之中也寫到了那個同樣糟糕,失去理性的那個時代,事實的編排只讓這些情絮產生得更強烈。

  《暗店街》中對於人的渺小有著很精緻的描寫:「…………此公在海灘上,游泳池邊度過了四十個春秋,他笑容可掬,同避暑的遊客和無所事事的闊佬搭訕。在成千上萬張暑假照片的一角或襯景里,總能看到他穿著游泳褲,混跡在歡樂的人群中,但是誰也叫不上來他的姓名,也不知道他為什麼呆在那裡。有朝一日,他又從照片上消失了,同樣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們都是海灘人,我們在沙子上的腳印,只能保留幾秒鐘。」 小說的結尾:「黃昏時分,一個小女孩跟隨她的母親從海灘上回家。她以為還想再玩,就莫名其妙的哭了起來。她離去了。她已經拐過街角,而我們的生命不也正是象孩子的這種憂傷一樣,會很快地在暮色中消失嗎?」 然而希望猶存,作者在最後寫到 「接下去,我還得嘗試最後一次奔走,到我以前在羅馬的舊居——暗店街2號去一趟。」雖然,結果未知,主人公能否找到自己的記憶,能否合成一個真正完整的自己,一切還沒有定數:畢竟還是存在著希望的。小說中的「我」一直在尋找,並相信「我早晚會找到他」。

  然而 ,《萬壽寺》中的王二卻並不急於找到自己的記憶,「喪失了記憶而又不自知,那才是人生最快樂的時光。「王二這麼說道。然而命運缺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我和過去的我融會貫通,變成了一個人。白衣女人和過去的女孩融會貫通,變成了一個人。我又和她融會貫通,這就越變越少了,」然後筆峰一轉,「所謂真實,就是這樣令人無可奈何的庸俗。」

  我是誰?失去了過往的自我就像一個幽靈無所依傍。暗店街中的主人公努力的尋找另一個自我,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我,找到這個自我,與之合二為一,才能確定自己的存在。但是王二卻拒絕想像界的淡出,拒絕現實在生命中全面而堅實的侵入。向後向上的河流被抑止住,惟有向前,向前。向著庸俗而堅實的存在。造成《暗店街》與《萬壽寺》最大差異的原因?我認為是作者對於未來看法,不同於《暗店街》中的主角,王二對於未來,並沒有看到希望,大環境使然。正如王小波在其雜文中所述:我看到一個混沌的世界,智慧在混沌中生存。

  所以不得不說,萬壽寺的基調是悲傷的。小說中的世界,可以不斷地修改,不斷地開始,有著無限種的可能,然而現實中,一切都是困難重重。正如在薛嵩的故事中,一心一意想要有所成就的他最終還是落入了俗套。詩意在現實生活的壓迫之下,也不得不低下頭。一切都在無可挽回的走向庸俗。

  這種悲傷到《紅拂夜奔》中深化為更加尖銳的情感。」到目前為止,我只能強忍著絕望活在世界上."希望猶存,不是嗎?


  個人感覺這部小說的文學成就應該高過《黃金時代》等其他王小波更為人熟知的作品,不管是從敘事技巧上,還是從從精神內涵上,這部小說的文學水平都高過同時期甚至是近二十年的大部分當代文學作品,可以說它已經超脫了對於文革等特定歷史時期的諷刺,而是上升到精神世界與現實世界的對抗這個高度,即便放在今天,仍然沒有過時。


  我的大學畢業論文寫的是「論王小波《萬壽寺》中的元敘事」,這部小說我大學四年內完整的讀了七遍,後來為了寫論文又零零碎碎的看了幾遍,為了對得起自己看的這幾遍,在論文中我極盡考證之能事,想把各種後現代文學理論都套進這篇小說里,最後寫出了一個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的畢業論文,反倒是寫完論文後的一天,在圖書館做論文的最後校對的時候,突然對這篇小說有了一點頓悟似的理解,過程是這樣的,我之前在讀《萬壽寺》的時候,一直對小說前後脫節的結構很不理解,不理解的結果就是我在論文中只寫自己有把握的,乾脆把不能把我的忽略掉,直到論文寫完塵埃落定,可以抱著欣賞的心態再一次閱讀《萬壽寺》的時候,我才想到,對於王小波這樣重視作品結構的作家來說,把小說寫得前後脫節是最大的失誤,那麼,他為什麼要這樣寫?既然不能從技巧上解釋,那就反過來從內容上解釋,理清思路之後從另一個角度再看《萬壽寺》,它要說的東西是如此簡單——精神世界與現實世界的對抗。帶著這種思路我馬上發現以前讀小說時遇到的所有問題全部迎刃而解,這種與作者的微弱共鳴竟然讓我向喝了酒一樣在微醺中自我膨脹,這種感覺,雖然不見的高明,但真的很暢快。
也許對於認真研究王小波的人來說,我所謂的發現只不過是他們研究中最簡單的基礎,但對於長時間自詡喜歡王小波的我來說,是一個進步,也是一種啟發。
附上大學期間東拼西湊的論文吧,如有雷同,那肯定是我抄別人的。


要:《萬壽寺》這部小說代表了王小波文學創作的最高成就。小說中敘事藝術的新穎獨創凸現出元小說的某些特徵。多個敘事層面、多個敘事視角轉換及多個時空的切換使得《萬壽寺》這部小說基本實現了作者窮盡一切可能的小說創作目的,值得後來的研究者們深入探討。

關鍵詞:王小波、《萬壽寺》、元敘事、敘事層面、敘事手法


《萬壽寺》是王小波的最後一部長篇小說,也是他最重要的一部小說,王小波還沒有走上創作巔峰就過早的病逝了,他的小說作品的創作水平一部比一部高,他的小說在藝術和文體探索的道路上一部比一部更深入,所以對《萬壽寺》的研究有助於我們更好地了解王小波文學創作的成就所在。《萬壽寺》這部小說最
大的特點就是元敘事的寫作手法,下面我將從敘事層面和敘事手法兩方面對《萬壽寺》進行簡要分析。

一、《萬壽寺》中的兩個敘事層面


劉恪在他的《小說技巧講堂》中提到後現代作品中的元敘事有兩個特別明顯的標識:第一,作家的元敘事是針對一個有巨大影響的前文本而敘事,如巴思的小說是針對希臘神話的元敘事,巴塞爾姆的小說是針對童話的元敘事。第二,後現代作家使用元敘事很頻繁,他們將元敘事作為敘事進程中的解構策略,元敘事針對敘事而言是隨機插入與干預,使得敘事與元敘事都處於非完整狀態,整個文本皆成為一堆混亂的碎片。⑴


王小波的《萬壽寺》正是這樣一部元敘事作品,我們能看到《萬壽寺》中有兩個主要的敘事層面。一個是「我」的世界,地點是灰暗的北京城。在小說開始時「我」的世界因為喪失了記憶而「一片朦朧」,「我」認不出自己的妻子,也辨認不出自己的同事和表弟。即使對自己親手創作的手稿,也不十分確定。但最終,往事穿破層層迷霧,「我的過去不再朦朧」。「我」記起和表弟一起度過的童年,記起了我的大學時代,一記起和白衣女人的戀愛和婚姻,記起了「我」工作的單位是社科院的歷史研究所,記起了「我」被撞的原因。萬壽寺里下水道被堵,廁所垃圾瀰漫,我忍受不了現狀要去捅,但白衣女人卻阻止「我」做這件事,拖「我」去北京圖書館查資料.理由是這麼多年連助教都不給「我」評。在這個層面,「我」的「戴藍布制帽,穿藍布制服」的領導劃掉了「我」要寫的《老佛爺性事考》、《歷史臍帶考》而替之以各朝代「精神文明建設考」。「我」的世界沒有學術自由,人人滿足於現狀,習慣了平庸無變化的生活。另一個層面是「我」的小說的世界,地點時而是千年前的長安,時而是湘西鳳凰寨。在這個層面,有薛嵩,紅線,老妓女,小妓女,刺客等人物出現。薛高先是大唐長安的紈絝子弟,他變賣萬貫家財,買了儀仗馬匹兵器,僱傭了一批士兵,去湘西做節度使,去實現他成就豐功偉業的夢想。繼而又被寫成能工巧匠,造出各種神奇的器具。薛嵩搶婚(搶紅線),刺客來犯,殺掉刺客,高塔救人等故事場景被書寫了一遍又一遍,提供了一種可能又一種。「我」的世界和薛嵩的世界互相反襯,現實和虛構相蹂合。現實中的「我」無力改變目前的生活,讓虛構的薛高盡情實現「我」的夢想。小說多次把「我」和薛嵩等同,類似「我對這個故事有種特殊的感應,彷彿我就是薛嵩,赤身裸體走進湘西的炎熱」這樣的句子在文中比比皆是。想像的世界越美好,現實的世界越無奈。「我」的世界和薛青的世界構成兩重時空,他過著「我」的想像的生活,但也承載著「我」在現實中的無奈。

二、《萬壽寺》的元敘事手法

㈠、假定性元敘事


這種元敘事主要集中在文本真實與虛構關係的討論上,承認文本是虛構的,那表明其虛構是有多種可能的,因此便可以在文本中討論幾種不同狀態的虛構的存在,哪一種效果最好。虛擬幾種發展,幾種結局,討論人物與事件的另一種可能的存在。另一方面,元敘事也可以試圖擬出新的人物、事件及創作的新方案,改變原文本的敘事軌跡。再一方面,元敘事可以揭露虛偽,創造真實,指出當下的敘事只是無數個方法中的一種可能。具體到《萬壽寺》萬壽寺這部作品中有如下表現:


1、時間切換,在《萬壽寺》這部小說里有兩個時間線索,一個是「我」身處的現在時;另一個是「我」寫的小說中千年前薛嵩身處的晚唐時節。《萬壽寺》中作者的敘事不斷的在兩個時間線索中穿梭。作者有意的將兩個時間線索融合在一起,如:


「後來,薛嵩買到了一紙任命,到湘西來做節度使……過了些年,薛嵩和他的兵都老了。薛嵩開始懷念那座灰色的長安城,但他總也不會忘記建功立業的決心。與此同時,我坐在萬壽寺的配殿里,頭頂上還有一塊豆腐大小的傷疤。」


作者在兩個時間線索中穿梭時,似乎無意用過渡的語言來彌合兩個時間的差異,而是直接了當的變換時空,在敘事手稿中的晚唐湘西世界的時候經常直接插入關於自己當下生活的敘事,然後經常用「如前所述」這幾個字來接上前面的故事繼續講述薛嵩的湘西世界。


2、空間轉換,與時間轉換相關的,《萬壽寺》里的空間轉換也是精彩紛呈,讓人眼花繚亂,小說中描述了多個空間,如作者「我」所在的瀰漫著臭味的萬壽寺、薛嵩身處的有迷人上古氣息的紅土湘西、浪漫安靜的飛雪長安、長安城外的高塔等等,作者通過手稿和想像在不同時空中來去自如,也通過不同時空的對比展現了想像世界的美好浪漫和現實世界的空虛無聊。

3、敘事視角變換,作者在小說中不斷的切換敘事視角,一會是「我」自己,一會是薛嵩,有時又是紅線、表弟等等。如:

「我對這個故事有種特殊的感應,彷彿我就是薛嵩,赤身裸體走進湘西的炎熱,就如走進一座灼熱的磚窯;鐵槍太過沉重,嵌進了肩上的肉。」 ⑶

「在不知不覺中,我把自己當作了紅線,在一片淡藍色之中伸展開身體,躺在又冷又濕的空氣里」 ⑷


「後來,那姑娘放開了薛嵩。他們帶著尷尬的神情朝我轉過身來。我穿著白色的內衣,在冷風裡發著抖,流著清水鼻涕,假裝輕鬆地說:沒關係,沒關係,我可以假裝沒看見。如你所知,我是那個來幫忙的表弟。」⑸


正像王小波在《萬壽寺》里寫的「我在寫小說……我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我可以是任何人。我又可以拒絕任一時間、任一地點,拒絕任何一個人。假如不是這樣,又何必要小說呢。」⑹

㈡、戲仿性元敘事


針對傳統文學的材料,重新構築一個滑稽模仿的文本。基本原則是瀆神,反英雄,荒誕,反諷。王小波《萬壽寺》中的元敘事揭示荒誕性時,不是一種純粹引人發笑的形式,而是一種人類存在的本體上意義缺失,荒誕是一種巨大的悲喜劇。他的戲仿也不是傳統意義上的戲仿,而是滑稽的、嘲弄的、反諷的,一種尖銳的批判意識,把傳統理想毫不留情的撕毀破滅。具體到《萬壽寺》萬壽寺這部作品中有如下表現:


1、戲仿,即「滑稽模仿」。華萊士?馬丁認為「:滑稽模仿本質上是一種文體現象——對一位作者或文類的種種形式特點的誇張性模仿,其標誌是文字上、結構上、或者主題上的不符」,簡而言之,戲仿就是用「兩套代碼」傳達「一個信息」。⑺對於被模仿的文類和文本來說,戲仿所造成的後果甚至是毀滅性的,戲仿「不是虔誠地景仰經典」,相反它「使用種種浮誇的方式破壞經典」。⑻但同時,它也動搖了敘事陳規構築的森嚴殿堂,為某種被遮蔽的個人話語創造了言說的契機。《萬壽寺》的戲仿對象是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文本——莫迪阿諾的小說《暗店街》和唐傳奇《紅線傳》(楊巨元作,《太平廣記》卷195),在整體結構上,二者分別與小說中的現實世界和想像世界形成了一種既對應又互有交叉的微妙關係。值得注意的是,莫迪阿諾的小說《暗店街》本身就是對於當代偵探小說的戲仿之作,王小波實際上是在對前人文本進行雙重戲仿。《暗店街》中的主人公居伊?羅朗致力探詢的是自己的真實身份;而《萬壽寺》中的「我」則拚命忘卻現實中自己所處的平淡無聊的真實世界,在樂此不疲的讀小說改小說的過程中創造出了一個色彩繽紛、有趣浪漫的想像世界。


2、反諷,丹麥人克爾凱郭爾對反諷有過及其精彩的解釋:「反諷最流行的形式是,說嚴肅的話,但並不把它當真。另一種形式,即說開玩笑的話、開玩笑地說話,但把它當真,是不太常見的。」⑼這是《論反諷概念》中的話,關於這句話克爾凱郭爾還作了注釋:「這種反諷要是大量出現,就大致總和某種絕望聯繫在一起」⑽王小波在《萬壽寺》中的諸多反諷正是屬於克爾凱郭爾說的第二種形式,它們和他對現實庸俗的絕望聯繫在一塊的,他厭惡生活的這種徹頭徹尾的庸俗和低趣,但無力改變真實的生活,因此他只能繞開絕望,去營建一個他心目中的有趣的理想國:
「一個人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應該擁有詩意的世界。對我來說,這個世界在長安城裡。」⑾


王小波的《萬壽寺》打破了一切文學的禁忌,無拘無束、狂放不羈,它在語言層面上毫無參照可循,他又利用了文學自身的素材唐人傳奇作為包裹的外衣,他像一個神通廣大的魔術師從這個外衣下層出不窮地變幻出無窮無盡的花樣。那麼,王小波為什麼要窮盡所有的可能性呢?用他自己的話說,是對越來越不好看的小說的合法的反動:「……小說越來越不好看,則有另外的原因。這是因為有人要求它帶有正確性、合理性、激勵人們向上等等,這樣的小說肯定無趣。……我聽人說,這樣做的原因是小說和電影比現實世界容易管理,如此說來,這是出於善良的動機。但是這樣做的結果卻很不幸。因為現實世界的合理性里就包括有有趣的小說和電影,故而這樣做的結果是使現實世界更加不合理了。由於這些人士的努力,世界越來越不像世界,小說越來越不像小說。我們的處境正如老美說的,在middle
of
nowhere。這是小說發生的地方,卻不是寫小說的地方。」⑿可以說,王小波窮盡種種可能,就是為了在他的小說中,建立起一個不是小說發生的地方,充滿了詩意的環境,詩意的人,過著詩意的生活。這種生活來自於自由心靈的創造,人的自由產生美,有趣屬於美的範疇。所以王小波首先使個體獲得體制下的自由(1993年他辭去人大教職),要求自由的思維,在理性的生活中尋找美的真諦。就這一點,王小波的哥哥王小平在致艾曉明的一封信中談到:「他(小波)選擇的美,不是二種純然嚴肅的美,更多的是趣味或amusement,他最怕的就是無聊。」王小波自己也說,「從某種意義上說,嚴肅文學是一種遊戲」,印證了兄長對他的評價。既然是「遊戲」就要在整個過程中做到有趣,不然娛樂的目的就難以達到。王小波將之轉化為對文學趣味的追求,他遠離意識形態,擺脫了文學肩負的觀念使命,回到了小說的根本——小說是供人閱讀的,但是長期擔負著人類重大的使命,現在應當使小說變得有趣,在時間和空間之間閃轉騰挪,在真實與虛構之間往來穿梭,回到敘事上來,在敘事過程中表現出「遊戲」的樂趣,建立一個詩意的世界。


個人觀點,強烈不推薦觀看,以免限制您對小說的理解,進而破壞小說原本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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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銀河對王小波的評價是「一位浪漫騎士,一位行吟詩人,一位自由思想家」,而《萬壽寺》就是一本浪漫,詩意,有思想的小說(當然王小波的很多小說都是這樣)。

讀小說的思維應該是很開放的,每個人的感受都不盡相同。《萬壽寺》充滿了隱喻,但就算完全不管這些隱喻,它仍然是一本十分出色且有趣的小說。我個人覺得,王小波的小說廢話不多(雜文就有點啰嗦),信息含量大,字裡行間、細微末節不乏有趣之處。


舉幾個例子:
1.

莫迪阿諾在《暗店街》里寫道:「我的過去一片朦朧……」。這本書就放在窗台上,是本小冊子,黑黃兩色的封面,紙很糙,清晨微紅色的陽光正照在它身上。病房裡住了很多病人,不知它是誰的。我觀察了很久,覺得它像是件無主之物,把它拿到手裡來看;但心中惕惕,隨時準備把它還回去。過了很久也沒人來要,我就把它據為己有。過了一會兒,我才驟然領悟到:這本書原來是我的。這世界上原來還有屬於我的東西──說起來平淡無奇,但我確實沒想到。病房裡瀰漫著水果味、米飯味、汗臭味,還有煮熟的芹菜味。在這個擁擠、閉塞、氣味很壞的地方,我迎來了黎明。我的過去一片朦朧……

對於眼前這座灰濛濛的城市,我的看法是:我既可以生活在這裡,也可以生活在別處;可以生活在眼前這座水泥城裡,走在水泥的大道上,呼吸著塵霧;也可以生活在一座石頭城市裡,走在一條龜背似的石頭大街上,呼吸著路邊的紫丁香。在我眼前的,既可以是這層白內障似的、磨砂燈泡似的空氣,也可以是黑色透明的、像鬼火一樣流動著的空氣。人可以邁開腿走路,也可以乘風而去。也許你覺得這樣想是沒有道理的,但你不曾失去過記憶──在我衣服口袋裡,有一張工作證,棕色的塑料皮上烙著一層布紋。裡面有個男人在黑白相片里往外看著。說實在的,我不知道他是誰。但是,既然出現在我口袋裡,除我之外,大概也不會是別人了。也許,就是這張證件註定了我必須生活在此時此地。

這些不是對人的社會身份、對「我」是誰的思考嗎?

「我」意外失憶,通過一張工作證確定了自己生活在何時何地。可是「我」是誰?就是工作證、身份證、檔案上登記的那個人嗎?我們本來可以有很多選擇,生活在自己喜歡的地方,可是正如卡夫卡所說,我們的生活被歸檔了,太多無形的枷鎖將我們束縛著。所以王小波說,「喪失了記憶又不自知,那才是人生最快樂的時光」,因為我們有了重新選擇的機會,我們可以擁有別樣的人生。

小說最後,主人公通過種種痕迹,回憶起自己的身份。然而,「當一切都無可挽回地淪為真實,我的故事就要結束了」,當記憶恢復後,「我」不得不繼續從前的生活,那些或荒誕或朦朧或詩意的故事已經結束,誠如小說最後一句話,「一切都在無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王小波通過一個失憶的人告訴我們,「一個人只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應該擁有詩意的世界」。

2.

我依稀記得,自己寫到過薛嵩,每次總是從紅土丘陵的正午寫起,因為紅土丘陵和正午有一種上古的氣氛,這種氣氛讓我入了迷。此處地形崎嶇,空曠無人,獨自外出時會感到寂寞:在山坡上走著走著,忽然覺得天低了下來,連藍天帶白雲都從天頂扣下來,天地之間因而變得扁平。再過一會,天地就會變成一口大碗,薛嵩獨自一人走在碗底。他覺得自己就如一隻倒臼里的螞蟻,馬上就會被粉碎,情不自禁地丟掉了柴捆,倒在地上打起滾來。滾完以後,再挑起柴來走路,走進草木茂盛的寨子,鑽進空無一人、黑暗的竹樓。此時寂寞不再像一種曖昧的癲狂,而是變成了體內的刺痛。後來,薛嵩難於忍受,就去搶了紅線為妻。這樣他就不會被寂寞穿透,也不會被寂寞粉碎。如果感到寂寞,就把紅線抱在懷裡,就如胃疼的人需要一個暖水袋。

在這裡,王小波寫了兩種不同狀態的寂寞。

一個是「曖昧的癲狂」。薛嵩獨自走在空曠無人的山坡上,藍天白雲,大片的紅土,上古般的蠻荒氣氛。此情此景,使得薛嵩情不自禁地丟掉柴捆,倒在地上打起滾來。天地越廣闊,越突顯出個體的零落。不是有首歌這樣唱么,「孤單是一個人的狂歡」,雖然寂寞,卻也自由,所以才能忘情,才能為所欲為。

另一個是「體內的刺痛」。薛嵩在空無一人的、黑暗的竹樓里,感到了難以忍受的寂寞。於是他搶了紅線為妻,「如果感到寂寞,就把紅線抱在懷裡,就如胃疼的人需要一個暖水袋」。

有沒有想起《這個殺手不太冷》呢?

「里昂,我覺得我好像愛上你了。這是我的初戀,你知道嗎。」
「你沒有談過戀愛你怎麼知道這是愛呢?」
「因為我感覺到了。」
「在哪?」
「在我的胃裡……感覺很溫暖。我以前總覺得胃裡打結,現在不會了。」

想必大多數人都經歷過這些時刻吧。庫切說「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史鐵生也說人與人之間沒有完全的了解,人就是孤獨的存在。他人也許可以排遣你的寂寞,卻無法消除你的孤獨,很多時候我們需要的僅僅是陪伴。

3.

長安城是一座大得不得了的城市,周圍圍著灰色的磚牆。牆上有一些圓頂的城門洞,經常有一群群灰色的驢馱著糧食和柴草走進城裡來。一早一晚,城市上空籠罩著灰色的霧,在這個地方買不到漂白布,最白的布買到手裡,湊到眼前一看,就會發現它是灰的。這種景象使薛嵩感到鬱悶,久而久之,他變得嗓音低沉。在冷天里他呵出一口白氣,定眼一看,發現它也是灰的。這樣,這個故事就有了一個灰色的開始,這種色調和中古這個時代一致。在中古時,人們用灶灰來染布,婦女用草灰當粉來用,所以到處都是灰色的。薛嵩總想做點不同凡響的事情。比方說,寫些道德文章,以便成為聖人;發表些政治上的宏論,以便成為名臣;為大唐朝開闢疆土,成為一代名將。他總覺得後一件事情比較容易,自己也比較在行。這當然是毫無根據的狂想……

長安城是什麼?長安城是晚唐的都城,是秩序的象徵。

灰色是什麼?灰色是中庸、無趣、乏味的代表。

被灰色所籠罩的長安城不就是一個壓抑、禁錮的環境么?在這樣的環境里,施展抱負的方法是成為聖人、名臣或名將。

聖人裝腔作勢、進行道德說教,名臣長袖善舞、玩弄權術,這些都是薛嵩(王小波)不齒的,所以薛嵩做了湘西節度使。

在晚唐這樣的時代,正直而有抱負的人是沒有出路的,薛嵩變賣萬貫家財到千里之外的湘西做節度使,但與建功立業的理想對照的是荒誕的人生。

這不正是王小波的人生嗎?

王小波也算生在書香門第,父親是邏輯學家、中國人民大學教授,母親是國家教育部幹部。時代的洪流裹挾著個體的命運,在文革中,王小波的家庭受到不小衝擊,以致父親堅決不許子女學文科、只許學理工,也使得王小波遠赴雲南的農場做知青。這些經歷對王小波有深遠的影響,我想,正是因為環境的壓抑、無趣、思想的禁錮,才使他如此崇尚自由、有趣、開放的思維。

這些只是我自己看書時的一些聯想,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感受。

誠如漲工資所說,「王小波的小說如果有個主題,那就是:一直在寫智慧的遭遇、人的遭遇、人在異化世界裡的遭遇」「他過於正常,而與這個扭曲的世界反而格格不入」,抓住了這些,王小波的小說就大致懂了。

其實一本書,有興趣就讀,沒有興趣就放一邊;書中的隱喻,可仔細推敲,亦可不求甚解。看書從來都沒有必要,全在心情。現在的人做人做事目的性太強太過功利,我總覺得會失去一些人生的樂趣。

當然,我也沒資格評判別人的生活方式,只是覺得,輕鬆一點也可以的~


即使是幻想中也達不到的那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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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我是想把王小波全集當做一本書收進我的閱讀記錄里的。然而我又發現我做不到。我不太喜歡王二的雜文——至少相比於他的小說來說,不太喜歡。卻忍不住地要給《萬壽寺》寫一篇書評。這本書太好了,美不勝收。容不得我不給它寫書評。若是不寫點什麼,我會於心不安的。小波與我,在三觀上不盡相同的,他的觀點,其實與我相左。但我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充滿了詩意和幽默的男人。這實在很難得。首先充滿詩意就很不容易,何況那些充滿詩意的美人們,往往又無比嚴肅甚至於悲觀,能夠充滿詩意而且幽默,實在是太不容易了。而《萬壽寺》,就是一部有關詩意和幽默的小說。

一 教你如何寫小說的小說

小波在這部小說里,煞費苦心地再三塗改自己的作品。在這部作品裡,薛嵩聽了一個老妓女的勸,來到了湘西做節度使,又在湘西遇見了苗女紅線,並且與她共同戰勝了刺客的刺殺。這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動的故事梗概。繼而,在承認這個故事是只屬於他的,所以他可以肆無忌憚地改動的情況下,他一遍遍地試圖刪去這個故事裡,自己不喜歡的部分,反反覆復地不厭其煩的詳盡地勾勒自己喜歡的一些細節,想讓這個故事更合自己的意一點。可是最終,連他自己都掉進了故事裡,才發現小說怎麼寫,都是寫不脫現實,寫不脫自己的。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他終於回到了現實中來,小說中的庸俗來自於現實,然而若是脫身小說回到現實,便是墜入了徹底的庸俗之中。

二 自由派與學院派

無論從哪部作品來看,小波最討厭的,都是教條,無趣與愚昧。而這三者,又往往是緊緊相連的。教條的人是怎樣的呢?小波在《萬壽寺》里如是說道:

「那個老妓女和一切道德衛道士一樣,慣於訓斥人,但不慣於和人說理。我表弟就常對弟媳嚷嚷。而那女孩和一切反道德的人一樣,慣於和人說理,卻不慣於訓斥別人。」

教條即是被毫無理由地強加於人的價值觀;因為是強加,所以無趣;因為毫無理由,所以愚昧。故而,教條,無趣和愚昧,實際上是一種東西。無論重寫了多少遍這部小說,無論失憶了多少次,《萬壽寺》里的王二都毅然決然地歌頌自由,諷刺教條。又不無悲哀地指出:

「可惜自由派和學院派鬥嘴,雖然可以站到一些口舌上的便宜,但無法改善自己的地位,因為刀把子捏在人家的手裡。」

當記憶完全回到王二的身體里時,便意味著他終於要重新正視自己的生活,面對學院派對自由派的壓迫。面對污水四溢的辦公場所以及妻子和領導,愛他的人和厭惡他的人,雖然動機不同,但卻都不約而同地禁止他去改善這個污濁的環境的痛苦現實。

三 愛情——溫柔與殘酷的極致

王小波有一萬種方法來把愛情描述得不可方物。在第一個故事裡薛嵩是個廢物,紅線天真爛漫,渴望愛情,喜歡薛嵩。以至於即使薛嵩百無一是,她仍然老老實實地束手就擒,滿足著薛嵩「大人物」的妄想,她的渾然天成,與薛嵩的渾渾噩噩形成了鮮明醜陋的對比——這又何嘗不是王二與白衣女子的另一種現實呢?但王二不喜歡這個版本,那麼可愛的紅線,落入了碌碌無能的薛嵩手裡,實在是讓人噎氣。於是,他就有了第二個版本的故事。

在第二個版本的薛嵩是個精益求精的能工巧匠。他不再像第一個版本里那樣,用教條來捆住紅線的手腳,而是用實實在在的刑具。然而他又愛著紅線,於是

「這些東西和別的刑具頗有不同,其中不僅包含了嚴酷,還有溫柔。」

而紅線也因為得到這樣的愛而滿足不已:

「她要做的是監督薛嵩把周到、細緻、溫柔和嚴酷都做到極致,在此之後,她就要享受這些周到、細緻和溫柔。」

「紅線對小妓女說,遇上薛嵩,我已經死定了。說這話時,……她眉梢眼尾都是笑意……那個小妓女說,我真不明白,死定了有什麼好。……但她什麼都不解釋……只是在出門時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這個你不懂。於是小妓女嫉妒得要發狂,因為自己沒有死定。」

四 無處可尋的世外桃源

這樣的薛嵩,讓每一個遇見他的女人都為之著迷:

「老妓女迷戀薛嵩,不只是迷戀他巧奪天工的手藝,還迷戀他勤勤懇懇的態度。」

巧奪天工的手藝!勤勤懇懇的態度!這樣的人,教人怎麼能夠不迷戀呢?我們這一代人(八零後),實在是被傷痕文學給坑害得夠嗆。當有一天,我終於意識到,勤懇而專註的人才是最迷人的的時候,我才發覺自己被傷痕文學騙得有多慘。我們這代人喜歡傷痕文學中主角的「冷酷」,實際上並不是喜歡冷酷本身,而是喜歡那種由於過度專註而無意識地表現出來的對外界的漠不關心。我們這代人喜歡傷痕文學中主角的那種「受傷」,也並非是喜歡「受傷」本身,而是渴望有一個即使讓你傷痕纍纍也無怨無悔,魂夢與之的事業與追求。真該多讀一讀王小波。

然而若是他們戰勝了刺客,接下來的日子又該如何不淪於平庸呢?王二又訥了。於是他決定讓老妓女把薛嵩給困住。而薛嵩卻仍然無法自已地去給紅線掃墓——啊,在這個故事版本里,紅線死了——唯其死了,這個故事才能不淪於平庸。我不喜歡這個版本。王二也不喜歡。

於是在第三個版本中,王二決定讓薛嵩奮起反擊以田承嗣為首的刺客團伙。他的手藝巧奪天工,固然沒有消滅不了的敵人,可是——他卻有保護不了的盟友啊!獸性與野心又一次露出了馬腳,第三個版本中的薛嵩,在殺了一步走錯的老妓女之後,又將巨弩對準了無辜純良的小妓女……連紅線都看不下去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若是你仔細地觀察,卻會發現,第三版的薛嵩,和第二版的薛嵩,其實是同一個人。第三版和第二版之間,出問題的不是薛嵩,薛嵩已經完美了。出問題的,是紅線和老妓女。

於是我們又回到了這樣的一個問題:為什麼紅線與薛嵩的happy ending是不可接受的?

因為紅線不是一個人,紅線,是薛嵩,也就是現實中的王二,的理想。現實生活中存在的,是老妓女,也就是那個王二不願意稱之為老婆的白衣女人。不僅是「既不是自由派,也不是學院派的田承嗣」,也就是後來的老虔婆,也就是現實中的領導,想要殺掉紅線;被困在塔里時還是自由派,之後逐漸轉為學院派的老妓女,也就是白衣女人,也想殺掉紅線。而小妓女呢?

「她因此而妒嫉,甚至仇恨,但還不至於找人來把薛嵩殺掉。這是因為她還年輕,保持著善良的本性。假如年紀再大一點就難保了。」

紅線是薛嵩,也就是王二的理想。她是完美無瑕的,天真爛漫的。因而無論是老妓女還是刺客,都容不得她。連人畜無害的小妓女也嫉妒她。可是,薛嵩又不能連帶老妓女和小妓女一起殺掉呀!

五 一種屈服,或者另一種屈服

在現實生活中,白衣女人拉著王二去圖書館,不讓他插手那污濁不堪的萬壽寺的閑事。這令王二痛苦不堪,幾欲發狂,最終被車撞了,才得以暫時的解脫;但即使白衣女人不攔著他,組織上也不允許他放下架子,去肅清污濁,改善環境。

王二於是想著如何把白衣女人從這種痛苦中偷走,解脫出去。他轉了一圈,得出的結論是,要有表弟。可他站在「表弟」的位置上,只是看了一眼,就知道,連王二都不願意做這樣的表弟。靠著表弟成了大英雄,王二做不到。

於是王二再度退而求其次地與白衣女人逃跑。一步步跌落回現實的他,也在一步步地撿回自己的記憶,自己所不想要的記憶,過去多年反覆掙扎的記憶。白衣女人並不是什麼學院派,她只是向學院派低頭了的扭曲了的自由派而已。

帶不走又放不下白衣女人,這居然卻不是王二心中最隱秘的痛。那最隱秘的痛,來自於第一個版本的薛嵩。那個薛嵩在現實生活里一無是處,處處被人設絆陷害,他非但不是保護白衣女人的英雄,恰恰是處在白衣女人的保護之下。這就是九十年代的現實。造原子彈的不如賣茶葉蛋的的現實。知識分子不得不向其低頭,低聲下氣的現實。直接向這現實屈服,還是躲在白衣女人的背後,裝作沒有屈服,而實際上卻比屈服了還要窩囊?

六 小妓女

薛嵩他好歹還有紅線這個理想,有老妓女這個雖然一心想害死紅線,卻又深愛著他的,有點笨手笨腳的女人,有小妓女這個人畜無害卻異常堅定的戰友。

可小妓女呢?

可那些連理解保護他們的白衣女人都沒有的知識分子呢?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我是王二,王二做了一個夢,夢裡他是薛嵩,薛嵩是個小宇宙,小宇宙里有紅線,有老妓女有小妓女還有刺客,王二也是薛嵩的夢,這個夢夢了很久,醒來的時候我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和混亂的時間,混亂的開始結束一樣,幾乎什麼都沒有留下,我真的不懂,只知道最後長安城裡下雪了。


最重要的就2個字:有趣


我呢 是一個理科男,不太懂一部書的文學價值,也不懂敘事技巧 結構什麼的。
但我讀這本書時,才覺得王小波是一個真真實實的人。
為什麼呢?拋去前因後果,每日閑暇時不斷的想像,想想自己是一個古代的人,然後行俠仗義 快意恩仇再碰上絕代佳人陷入愛河。這是我高中時期最愛乾的事。一個開頭推到後面情節不合心意 便推倒重來,到中間分支時 想一個不合適,那就再想一個並稍微往後推一推心滿意足了才接著往下編…
並且一個念頭的想像要持續很長時間。

我竊喜自己從未與偶像如此之近,後來再看又覺得他似乎為一個雜亂的想像賦予了一些東西。我覺得這玩意是迷茫是寂寞,可以看出來書中的性愛並不給他以慰籍,那麼他在追尋什麼?
人存在的意義是什麼?老佛爺存在的意義就是通過那根疲軟的雞巴創造歷史?那薛呢?紅線呢?那自己呢?


前天剛讀完《萬壽寺》,更早一些時候看了《紅拂夜奔》和《尋找無雙》。三部小說的基調都是王小波筆下趣智性的世界,但側重點不同,《紅》側重於有趣,《尋》是有智,而《萬壽寺》則以性作為主題。
小說進行到一半時,鳳凰寨的故事戛然而止,時間的鐘擺向前撥動,自由派的薛嵩或者王二走進金色高塔去修理還掉的鍋爐,在鍋爐旁和心愛的姑娘做愛,愛情便在無性的混沌中生出,蔓延開來,直到薛嵩(王二)從塔中救出姑娘,將她帶進夢中的長安城,道德的束縛轟然倒塌,愛情從中掙脫出來,走向真實。

從這些對話里我明白這個女孩從此自由了,既不依賴學院,也不依賴薛嵩

總而言之,薛嵩和他的臀部徹底動搖了學院派對愛情的說法:這種說法強調愛情必須以琴會友,在紅葉上寫情書,愛人之間用詩來對話,從來沒有提到過屁股。當然,姑娘們不會把這個不雅的部位掛在嘴上,她們說的是:我就想有這麼個人,把我從死亡中救出來,脫下斗篷裹住我的裸體,然後赤身裸體地走在我身邊。因為她們都這樣想,就給塔裡帶來了無數的麻煩;不久之後,這座塔就倒掉了。

而「古代的長安城」則是愛情世界的象徵。

在我看來,黑白兩色的空間,冷熱分明的溫差,加上甜的發苦的花,就叫做「性」。

我最終明白,對我來說,雪就是性的象徵。我和她走在長安城的漫天大學之中;這些雪就像整團的蒲公英浮在空中。

現實的世界是如此的不堪,相比之下,長安城如同天堂一般,充滿詩意,所以王二一直想回到長安城中。但小說最後自己的身份已然確定,不再需要窮盡一切可能性,他不再可能成為薛嵩,只能是王二,第二天一早騎著自行車去萬壽寺做精神文明考。所謂真實,就是這樣令人無可奈何的庸俗。


慚愧的說,最近幾年一直看網路文學。回頭拿起萬壽寺,我居然看不下去了。我知道他寫得很好,很有趣。大量篇幅在描寫薛嵩這個人的一生的各種可能性,套用一句網路用語那真是「腦洞大開」。可是這種自由隨性隱喻暗指的寫法,對於一個看過太多網文,熟悉了它們每3k字一個小高潮,每10k字一個大高潮的節奏,直白、順序、淺顯的描述,我有點跟不上王小波的思想,我感覺我每1k字都被他落下一些,10k字以後我就被遠遠的拋開了。
我把這本書放下了。因為我覺得害怕。作為一個理工科的孩子,作為一個滿腦子規則、定律條條框框的孩子,突然看到別人的思想這麼自由,他在思考人生哎!他思考的是我想了一個開頭就趕緊放下的東西。我害怕我跟著他想下去會不能好好過現在這種生活,會突然發現我自己原來就活在那個灰色的霧蒙蒙的呼吸困難的長安城裡。


要詩意你得先失憶


尋找回憶的過程是精神世界和現實世界碰撞過程。薛嵩,老妓女,小妓女,紅線,刺客以及王給他們設定的各種不同情節發展,都是在現實生活中有所指代的人與事。可惜而又可悲的是,書的情節任由我們更改,現實卻只能無可挽回的走向庸俗。一種我知你非良人,我卻用情至深般的無奈

分享很經典的一段描寫,紅線和小妓女的。
這個女孩子最怕冷和黏,因為她害怕蛇和青蛙。但是紅線卻不怕冷血動物,她常用左手拿住青蛙的腿,右手捏住一條蛇的脖子,讓右手的蛇吞掉左手的青蛙。再把蛇嘴捏開,把青蛙拖出來。這樣折騰上幾十次,再把它們放開。以後蛇一見到青蛙就倒胃;而青蛙見到了蛇,就狂怒起來,跳到它頭上去撒尿。所以,假如用冷冰冰的手去摸紅線,不僅不能嚇暈紅線,還會被她再睾丸上踢上一腳。但紅線也並非無懈可擊:她最怕耗子。用熱烘烘、毛扎扎的手去摸她,就能把她嚇暈。但小妓女卻不怕耗子。她把耗子視為一種美味,尤其是活著的。她養了一箱小白鼠,常常抓出一隻,用蜜抹遍它的全身,然後拎著尾巴把這可憐的小動物放到嘴裡,作為每餐前的開胃菜。假如用熱烘烘的手去摸小妓女,她不僅不怕,還會轉身咬掉你的鼻子。這兩個女孩有時拿同性戀作為一種遊戲,但她們互相不信任。紅線總要問:你今天吃沒吃耗子?小妓女撒謊道:好久沒吃了,我的嘴是乾淨的。她也問紅線:你今天有沒有用手去拿蛇?紅線說:拿過,可我洗手了。我的手也是乾淨的。其實她根本就沒洗手。她們互相欺騙,像一對真正的戀人一樣……

關於妓女的門派之爭也很精彩,我想我是自由派XD


理解了最後一句話就懂了這部小說。長安城裡的一切已經結束,一切都在無可挽回的走向庸俗。


第一次讀《萬壽山》,它很容易就激起了我的性趣。
起初我更多的確是鄙夷,身為一個作家,即使你覺得某種方式更獨特,但是也不應該將各種粗俗之詞肆意濫用。
後來發現我錯了,我甚至還覺得如果少了這些詞,那麼它的思想反而如戴套之根,難以徹底的噴射出來。
因為它荒誕、滑稽,將時間、空間、邏輯、道德徹底的混亂起來,它本就應該站在一個反面。
這個反面卻足以引發我們思考很多問題,因為我們受夠了雞湯,受夠了條條框框的束縛。
這個世界,人是自由的,思想是自由的,但這些我們並沒有任何一個人達到過。
這就是我們的悲哀,但是王小波卻依舊能在這種苟且中尋找樂趣,獨立思考。
他所塑造的每個情節都是他自己的的獨立意識,將自己穿插於不同人物之間,因為他心裡都有這些人的一部分思考。
他不斷地寫出各種幻想的美好結局,卻最終都被白衣女人厲聲喝道:「越編越不像樣子了,你!」
這不是一種失望嗎?這難道是一種失望嗎?
正如《沉默的大多數》里的那句話:
「這世界上的一切人之中,我最予以希望提升的一個,就是我自己。這句話很卑鄙,很自私,也很誠實。"


在我的心中這就是紅線


尋找一種可能。壓抑與回溯。


那我們都活的浪漫一點吧
《萬壽寺》在我看來,是王小波最有趣的一本小說,雖然其影響遠不如《黃金時代》甚至是《紅佛夜奔》。王小波最有名的一句話大抵是「一個人只擁有此生此世是不夠的,他還應該擁有詩意的世界」,但很少有人知道這句話到底出自何處。喜歡王小波的人都知道,他一向認為「藝術品需要說明些什麼這個觀點就藝術來說毫無意義」。所以總是希望在王小波小說裡面探尋所謂的隱喻,我一向認為本末倒置,而不能真正去欣賞文字的有趣和小說的精妙。
一、小說的有趣與說教
在《萬壽寺》的序言裡面,王小波提到了王道乾,提到了語言之美,說小說應當像音樂一樣悅耳。在《紅拂夜奔》的序言里,他提到有趣是每一本書存在的道理。在《尋找無雙》的序言中,他又提到思維的快樂是人生樂趣中最重要的一種。
所以,在王小波看來,思維的樂趣才是小說存在的意義。而最能體現思維樂趣的小說非《萬壽寺》莫屬。我實在不想去研究其是否在討論自由派與學院派,也不想去深究什麼是歷史的臍帶,或者再去探討什麼愛情與性的解放。
我一直堅信的一個觀點——小說一旦成型,他所有的人物便已經脫離作者而存在。而我們總是被訓練去試圖尋找小說深藏的意義,這有任何意義么?作者真正的意義難道就具有真正的意義嗎?難道不是讀者讀到的意義才是真正的意義?
窗外的天空為什麼烏雲壓頂?那是因為暗示當時社會環境。真的厭倦了這些解讀。
我非常喜歡王小波提出的,所有的藝術品都應該是從審美的角度進行評價,藝術從來不承擔說教的功能。就如音樂一般,不管你從中解讀到什麼情緒,只要你有所共鳴,便是你喜歡的音樂,而無需理會任何人的解讀,包括作者。因為當他選擇了那樣的調式、動機,就已經完成了他的使命。
每一件藝術品,都是作者根據自己理念所塑造,而又讓讀者根據讀者的理念而重塑。所有為什麼我們在遇到知音只是如此驚喜,因為這是一次思維的類同,而思維認知的類同,其實也蘊含了更多的類同,從而避免了精神的空虛與孤寂。
小說是小說家構造成來的一個詩意世界。
而閱讀小說的我們,也是構造我們的一個詩意世界。
我不想連我思維的樂趣,都變成一個定式答案。
二、記憶與自我
在《萬年寺》中王二經歷了從失憶到慢慢找回記憶的一個過程,當所有記憶完全找回來之後,王小波寫到「我和過去的我融會貫通,變成了一個人。白衣女人和過去的女孩融會貫通,變成了一個人。我又和他融會貫通,這樣就越變越少了。所未真實,就是這樣令人無可奈何的庸俗」。
當你失憶而不自知的時候是最快樂的,但怎麼會有失憶而不自知的時候。那同樣,失憶而自知的時候,便是不快樂的。因為失憶,並不僅僅是失去了記憶,還失去了關於自我的認知。對於別人的任何描述,我們都沒辦法真正從中建立起一個自我。
柏格森認為記憶是我們認識世界的方式,真正的時間是以「綿延」而存在,綿延包含著過去、現在與未來,而當我們的過去一片茫然的時候,「我」是否還存在?
而倘若我的原始記憶已經被其他記憶所替代,而「我」是否還是「我」?到底擁有記憶的那個「我」是真實的「我」,還是擁有「我」身體的那個我是真實的那個「我」。
在王二失憶之中,他找尋了無數的可能,而當記憶全部恢復之時,他的故事就要結束了,因為一切都在無可挽回的淪為真實。
而倘若找回的記憶並非真正發生的事實,至少在王二心中,那也是無可替代的真實,這便是我們認識世界的方式。
所以,「我」到底是以怎樣的一種形式而存在?
三、自由與命運
在小說的最後,王小波寫到「一切都在無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在小說的小說裡面,王二構造了薛嵩、老妓女、小妓女還有紅線無數的可能性和結局。每一件事情都有這樣或者那樣的可能,小說可以這樣開始也可以那樣開始,可以這樣結局也可以那樣結局。
而當王二的記憶一步步涌回的時候,他就只有一種可能,白衣女人也只有一種可能,他們都與過去融合貫通。王小波曾提到的《單向度的人》里說過「絕大多數人接受並被迫接受這個社會」。
那在這種情況之下而言,是否回憶又變成了我們選擇的一種限定?隨著經歷的事情的越來越多,我們可以選擇的範圍反而會越來越窄也越來越具有可預測性。
王小波被人們喜歡,大概是因為他是一個精神自由而有趣的人。而對於精神自由,我始終持有懷疑。正如叔本華所言,我們有做出選擇自由的可能,但做出選擇背後的動因又是什麼?動因存在的原因又是什麼?所以所謂的自由選擇,根本就是一個必然的選擇。
每一次讀王小波,我最大的感受是對於個體的遵循,我們都不可避免的生活在俗世之中,甚至都沒有選擇的自由,連所思所作都無法確定是否是真正的自由。但在這樣不可確定的自由之下,我還是希望我有那一份我所希望的思維的自由與樂趣,而不被各種標準所限定。
哪怕王小波的有趣是命運的必然,我也想如他一般,活的更浪漫一點,構造一個詩意的世界。


很喜歡紅線


花了幾天的時間看完,除了生活,還應該有個詩意的世界。原話跟這有些偏差,大致是這樣。薛嵩的一生有著無盡的可能,而我們呢,也是在這無盡之中選擇一個或者無意中度過了其中一種,走向庸俗。。2017/04/21


哈哈,我偏題的。讀到後半想知道紅線和薛嵩的劇情到底怎樣了,結果想想也算了。經過作者的不斷恢復記憶再把自己代入到薛嵩身上,我們就看到薛嵩從挫逼變成機智並有腦洞的動手能力再到殺死老妓女還打算殺死小妓女,甚至到末尾,他一點一點的走向平庸,現實。這個時候如果紅線還在,我想後面的劇情也沒必要寫了。哎...紅線...


剛讀完一遍,理解還不夠深刻。文章中兩條線,分別是在鳳凰寨的薛蒿和在萬壽司的我,兩者交替穿插,融為一體。文章中關於男歡女愛的事描寫的很真實,而其中發生的一系列事卻又非常不切實際,彷彿在生活中無跡可尋,但我想這是作者通過這些事來表達自己內心的想法。在王小波筆下,平淡無奇的小事也變得有意義,每一句話都變得生動有趣。細說起來,這段時間的我狀態很不好,常常不知道自己該依託什麼,孤獨無依,只好通過看書來慰藉自己。恰好翻到了桌子上的這一本,將自己投入在書里,我彷彿也成了書里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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