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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評價北野武的電影《奏鳴曲》?


北野武的菊與刀


北野武在出演大島渚的電影《戰場上的聖誕快樂》之前演過其他電影,但這部卻是他的真正入行作品,這部沒有出現一個女演員的電影獲得過金棕櫚獎提名,北野武在其中飾演一名深受軍國主義折磨而陰沉暴戾的日軍上士,因在平安夜時多喝了點酒,展露出壓抑良久的人性,說出了那句赫赫有名的對白:「Merry Christmas, Mr.Lawrence」,正是因為飾演這個配角,這個只有酒精才能冷靜下來的粗暴男人,使他從觀眾和影評人那裡得到了不亞於本片主演David Bowie和阪本龍一的讚賞,而大島渚導演更是在這部片里發現了一個大銀幕上的天生殺手,一個冷靜到可怕的殺手,事實也證明大島渚的獨具慧眼,北野武后來成功的飾演了一個個舉槍望鏡頭,低頭看屍體的暴力殺手。


北野武的出道藝名叫Beat Takeshi拍子武,這是他在淺草遇到兼子二郎後,一同開啟漫才事業時所起的藝名,漫才時類似於中國相聲的一種表演形式,一個人扮演傻瓜來陪襯毒舌的另一人,Beat Takeshi拍子武與Beat Kiyoshi拍子清一起以笑話的荒誕滑稽與槽點的尖酸刻薄聞名,在這個舞台上,北野武是一名喜劇演員,並很快憑藉在淺草的知名度打入電視圈,並通過製作和主持綜藝節目站穩腳跟,掘到人生中第一桶金,他的人生這個階段有三件事經常會出現在他的電影里,第一是為了懷念帶他登上淺草舞台的師傅深見千三郎,師傅教導他,好的演員要能唱會跳,而其中這個跳,就是踢踏舞,在《菊次郎的夏天》,《雙面北野武》里都有,《座頭市》里更是上演一出城市交響樂風格的和式踢踏舞;第二是漫才,在他的電影里多次通過諷刺漫才表演而自嘲,《壞孩子的天空》中的一對在角落練習的漫才演員似乎就是曾經的自己;第三是爛車技,北野武通過電視節目賺到大筆的錢,但對生於貧困社會底層的孩子而言,想要的往往不是最好的,而是童年時夢想的,他買了輛保時捷,但因為沒放手剎導致第一次開就燒成灰燼,《菊次郎的夏天》和《奏鳴曲》都揶揄過自己的這段糗事。

電視,是北野武的綜合保險,他至今活躍在日本的綜藝娛樂圈,是一名出色的主持人和製作人,正是因為在電視圈的成功,賦予他一種真正的自由,尤其是身為電影工作者的自由,因為假如他的下一部電影不受歡迎,也不會被逼到窮途末路,因為有小屏幕的經濟支持,北野武作為導演和演員可以更隨心所欲的探索他更感興趣的題材和風格。而事實也正是如此,除了《座頭市》的票房大獲成功外,其他電影幾乎並未給他帶來財務收益。在電視里,北野武是那個人見人愛嬉皮笑臉的Take chan小武,初涉影壇時,日本的觀眾並不接受他飾演嚴肅的角色,更不要說擔當導演,直到《花火》的成功,大多數日本人才接受北野武除了喜劇天分外還會電影,就像電影中的北野武和電視中的北野武是完全兩種風格一樣,北野武也從來不用那個搞笑藝人的名字Beat Takeshi拍子武,而是在演職員表裡很正式的署上自己的本名Takeshi Kitano北野武。


二戰結束後,美國政府為了順利的接管日本,派遣人類學家Ruth Benedict到日本進行考察,最後的研究報告集結成書,成為西方人眼中日本文化的範本,這就是《菊與刀》,書名中的「菊」是日本皇室的家徽,「刀」是武士文化的象徵,那時候的西方人認為日本人的矛盾性格,就像這「菊與刀」的組合。當然,如今對日本文化的研究已不是曾經的膚淺,武士道精神不是簡單粗暴的軍國主義與剖腹謝罪,「菊與刀」的象徵已然過時,但這個認識深入人心,「菊與刀」是辯證統一的兩面,是日本人對美的至高追求。對於北野武,電視是刀,電影如菊,他游刃於這二者之間而綽綽有餘,每一樣都玩的風生水起。


而「菊與刀」的象徵也在他的電影里深入骨髓,北野武的電影風格,有種迷之矛盾,暴力與溫情在他電影里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一個偶然的機會,北野武替代深作欣二執導《凶暴的男人》,而從此開始,北野武進入開了掛的導演生涯。當時的日本電影處於一個新舊交替的時期,新浪潮的一代導演們逐漸走出觀眾的視線,大製片廠時代已經瓦解,泡沫經濟即將結束的日本即將迎來長久的衰退期,進入平成年代的電影業也需要辭舊迎新,這就是後來日本電影的獨立製片時代。製片人奧山和由想通過電視圈的拍子武首部電影導演作品這個噱頭來引起關注,而事實也證明他押對了寶,北野武不僅出色完成了導演任務,還在此片里同時作為主演出鏡,飾演一個殘暴兇狠有仇必報的神秘警察。作為處女作,這是一部優缺點同樣明顯的電影。因為沒有系統的學過電影,北野武在這部電影里因無知而打破了很多常規的電影語言,發展出一種不動聲色的表演和影像風格,他的電影人物經常直面鏡頭,他們很少說話,而是盯著對方,並保持奇怪的固定姿勢,直到暴力突然發生。這樣的設計無疑有助於增加電影的張力,同時強迫觀眾注意,帶來獨特的視覺衝擊。侯孝賢這麼評價北野武:「他的電影一直處於現實的冰冷,避免過度傾瀉像悲傷或渴望之類的情感。」獨特的電影語言風格使他的電影極具識別度,所謂大師,就是像這樣開先河的人,也許後來有導演在這種語言基礎上拍出更好的作品,但歷史記住的永遠是第一個這麼做的人

緊接著《凶暴的男人》,他繼續拍攝《3-4x10月》,如今看來這是部略粗糙的電影,為了追求簡潔的風格,這部片甚至沒有配樂,演員的表演也甚是拙劣,但這卻是一部確立風格之作,北野武最喜歡的幾個母題都有所呈現:幫派分子,運動的熱愛,藍色的海,幼稚的遊戲,鮮艷的花,憂鬱的溫情,荒謬的殺戮,死亡的迷戀,也正是這些母題組成了北野武的「菊與刀」。


與前兩部片大相徑庭的是在他的的第三部電影《那年夏天寧靜的海》中,他講了一個像謎一樣的純愛故事,望著消失在泡沫中的戀人,平靜的未亡人把象徵夢想的衝浪板一起送給藍色大海。在拍攝人物移動時,北野武天賦秉異般開創出人物間隔固定距離從鏡頭一頭走到另一頭的語言設計,這種粗糙建構起一種神秘的趣味,在後續《奏鳴曲》和《菊次郎的夏天》里都有出現。從這部電影開始,北野武開始與久石讓合作配樂,出色的配樂也成為北野武電影的一個符號。


《奏鳴曲》是北野武的承前啟後之作,這部電影由鮮明的三段構成,第一段中北野武飾演的村川被幫派老大構陷,借口去協調其他幫派的衝突,卻遭遇對方埋伏,當槍聲響起時,情況失控了,演變成村川與殘黨躲在海邊的一棟空屋裡避風頭的局面;第二段是在海邊百無聊賴的等待中,這些平日里拿慣刀槍見慣血雨的幫派分子像孩子一樣尋找樂子,度過一段溫情美好的時光;第三段里村川發現原來陷入如此絕境是因為老大覬覦自己的地盤,想借他人之手除掉自己,為捍衛自己的榮譽以及為死去的弟兄們復仇,他拿起武器大開殺戒,最後在完成使命後舉槍自殺。


Sonatine相對於Sonata而言更短小,但同樣有奏鳴曲的特點,古典時期的奏鳴曲一般是指一部為鋼琴獨奏或一個旋律樂器加鋼琴伴奏而作的作品,典型的古典奏鳴曲包括三個樂章:快板-慢板-快板,這種固定的曲式結構或獨立成曲或作為交響曲的開篇,是古典浪漫主義音樂的一種最基本的形式。可以說,「奏鳴曲」這個隱喻帶有濃烈的宿命論色彩。在電影《奏鳴曲》中,阿幸曾問過村川:「能淡定地殺人,也就能淡定地自殺,對吧?」這彷彿是對結局的預言,沒有驚奇的反轉,死亡如約而至,因為如果村川不死,觀眾就會覺得他沒有受到懲罰。北野武從小生長在足立區最貧困的「下町」,屬於社會中的底層,鄰居里三教九流魚龍混雜,很多都是黑幫分子,他的父親菊次郎就是渾身刺青的建築油漆工,地方上的黑幫分子對待鄰居還是蠻寬厚的,還會不時告誡平日里在街頭騙吃騙喝的北野武:「別在街頭鬼混,不然最後一定會變得跟我一樣。」後來的淺草生活也或多或少跟需要跟黑幫打交道,所以北野武對於黑幫,是有自己獨立的價值觀念的,在電影中尋找正義與道德相背離時的宿命論,也是北野武最喜歡的一個命題,從《凶暴的男人》中的粗暴警察我妻諒介,到《3-4x10月》中的荒誕混混上原,再到《花火》中的憂鬱刑警西佳敬,還有後來《大佬》中果敢的老大山本,最近還有《極惡非道》中的全面惡人們,北野武一再闡述著傳統武士道價值觀中義與勇的辯證關係,犯了錯就要毫不猶豫的以死謝罪,即使是因為正義去復仇,濫殺也是不道德的,這樣看來,表面看起來桀驁叛逆的北野武骨子裡還是一個非常傳統的日本人。


最後一場屠殺與前面大量脫序的暴力場面有所不同,用了一多半鏡頭給會議室外景,伴隨著機槍的閃光,會議室里忽明忽暗,這種去戲劇化的表現反倒增強了這場屠殺的張力。類似的手法也在《花火》和《大佬》里用過,沒有滿屏的血漿和誇張的表演,留給觀眾的卻是最真實的想像。

如果說暴力在這部電影里像是一把刀,那麼孩子氣般的溫情就是菊,在海邊玩相撲,挖陷阱,沒有子彈的俄羅斯輪盤,放煙花對噴,就像阿幸露出乳房時村川說的話:「下流但是很有趣」這段輕鬆時光同時也伴隨著事態的推進,中松組的老闆被殺說明衝突已無法調停,健的死暴露出所謂的調停原本就是一個陷阱,北野武高明的地方就在於此,用表面的風平浪靜表現自己頑劣趣味的同時,故事矛盾卻在同步升級。最後,女人深情地等待也如同殘缺的美,給北野武式的溫情畫上一個句號。


北野武的電影,溫情如菊,暴力似刀,這樣的平衡感從《奏鳴曲》開始,《花火》《座頭市》一脈相承,而《菊次郎的夏天》里更多些溫情,《大佬》里更多些暴力。後來的北野武,也只是在不斷重複《奏鳴曲》而已,也許他自己不承認,但如同小津安二郎說的:「我是個賣豆腐的,我只會做豆腐。」大師無法突破自己也並不是件無奈的事,小津的電影所開創的庶民劇類型,不就深刻地影響了日本電影么。


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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