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建安風骨寫江南?

才疏學淺,言不達意,就是怎樣把江南寫出厚重感,或者豪壯的氣概?自古江南詩詞多婉約,試想另闢蹊徑…


謝要。這個問題很有趣。先把題干分解一下:
1、自古江南詩詞多婉約,想另闢蹊徑。
2、怎樣把江南寫出厚重感?
3、怎樣把江南寫出豪壯的氣概?
所以要分解,是因為它們是不同的問題。
第一問,你的感覺沒錯,自古關於江南的詩詞比較婉約。有例外嗎,我想有,而且未必如你想像的那麼少。想另闢蹊徑?志氣可嘉。可若沒有對前人作品的繼承,蹊徑又哪那麼容易開闢呢?描寫江南作品風格並非婉約的其實很多,試舉一些今人的例子:
勝臞樓主
碼硨村
浴罷溪灘不肯還,村民次第掩松關。西山已障秋陽盡,橫出餘暉到北山。
游百丈瀑呈大通師
朝游林阬阬水急,凜如飛雪沸如煑。暮宿沙頭小院空,臥聞屋瓦鳴谿雨。曉來掃卻放澄霽,崖樹時逢細瀑吐。陶公洞天未暇尋,又見洪泉百丈舞。山神不嗔來已數,水伯有知曾著語。昔逢枯旱泫微流,今日壯觀嗟未覩。眞珠擣碎如齏粉,萬斛一時傾水府。煙漫雲蒸濕我衣,潭上亭前此何所。僊露百弓灑草木,長風十里摐金鼓。大通先生京國客,來嚮山中洗塵土。攜我來游容我狂,依然盃酒如初聚。更踏十二峯頭去,處處白練飛今古。
青鳳
水調歌頭?戊子重陽後與諸友宿白鹿洞書院感懷
鹿去洞無主,誰復抱經來。金商漫引黃葉,燈火覆寒灰。寂寞松濤在耳,斷續弦詩在水,小住此形骸。披石且幽討,蟲鳥莫相猜。 月泮宮,星魁斗,幾塵埃。臨流坐忘,人間何事要高才。空見欞門磑構,便有青衿皓首,甚處作安排。夜夜打窗雨,掃桂上層台。
登清涼山掃葉樓
登臨忘近遠,虎踞偶趨避。餘生問閑適,清涼得一味。恍逢古時僧,踏葉掃荒砌。又居野遺屋,茅檐石上遞。老樹圍密陰,當中白日翳。大化頗沉雄,郁茂參畫意。寒殺闍黎心,滿塗煙雲字。我來不得見,山花俯仰媚。草沒駐馬坡,幽窈扼王氣。江山有千古,孤往複沉醉。君看還陽泉,尚貯南唐淚。
註:清涼山在古虎踞關,為金陵畫派始祖清龔賢(字半千,號野遺)隱居處,舊為南唐行宮、清涼寺。
芋水堂
虞山雜詩十二首選二
細雨琴川戴笠來,蜻蛉已覺彈丸哀。遺民風尚時深改,故國膻腥勢未回。時有大王飛楚炬,更無餘紙供秦灰。婦人倚柱空能泣,回首蚊多已若雷。
老圃農書在滿爰,浮雲萬丈有孤根。終將琴抱無言說,絕是心空到法門。滇海殊方人作彘,神京有美鶴乘軒。山翁老櫟渾差似,坐覺詩痕入雨痕。
題鶯湖畫
過盡東風花已知,吳山近水亂參差。萬松天挺快晴後,一老浩然歸興時。蔓野清揚仙客在,營丘平遠酒徒宜。騷人謝女驚回首,搦管蕭然更息機。
第二問,怎樣把江南寫出厚重感?這方面例子實在比比皆是。如清代著名詞人蔣春霖的作品:
【登泰州城樓】
四野霜晴海氣收,高城嘯侶共登樓。旌旗雜遝連三郡,鎖鑰矜嚴重一州。
西望雲山成間阻,南飛烏鵲尚淹留。海陵自古雄爭地,煙樹蒼蒼起暮愁。
【木蘭花慢·江行晚過北固山】
泊秦淮雨霽,又鐙火,送歸船。正樹擁雲昏,星垂野闊,暝色浮天。蘆邊夜潮驟起,暈波心月影燙江圓。夢醒誰入楚些?冷冷霜激哀弦。嬋娟,不語對愁眠,往事恨難捐。看莽莽南徐,蒼蒼北固,如此山川!鉤連更無鐵鎖,任排空牆艫自迴旋。寂寞魚龍睡穩,傷心付與秋煙。
很顯然,這兩首都很厚重,但又不是豪壯的風格。類似作品其實太多太多,翻看陳三立和鄭孝胥集子不難見到,這裡就不多說了。
第三問,這個難度要超過第二問。原因何在?因為詩風大概有數十種,晚唐評論家司空圖概括為24種,實際上還會更多,而豪放不過是24品中的一品。那你可想,這方面豪壯例子肯定不會太多,加之江南風景優美,江南與塞北是一對相反的意象,江南已經與柔美婉約掛上鉤了,所以才會有「杏花春雨江南」這樣的名句。怎麼去讓這些相關意象(江南、疏雨、桃花、燕子)豪放起來?那豈不是要把傳統文化的根拔起再換一套審美體系?顯然這不可能。
不過與江南有關而又屬於豪放風格的作品也不是絕對沒有,如:
登金陵冶城西北謝安墩 李白
晉室昔橫潰,永嘉遂南奔。
沙塵何茫茫,龍虎鬥朝昏。
胡馬風漢草,天驕蹙中原。風字動用
哲匠感頹運,雲鵬忽飛翻。
組練照楚國,旌旗連海門。
西秦百萬眾,戈甲如雲屯。
投鞭可填江,一掃不足論。
皇運有返正,醜虜無遺魂。
談笑遏橫流,蒼生望斯存。
冶城訪古迹,猶有謝安墩。
憑覽周地險,高標絕人喧。
想像東山姿,緬懷右軍言。
梧桐識嘉樹,蕙草留芳根。
白鷺映春洲,青龍見朝暾。
地古雲物在,台傾禾黍繁。
我來酌清波,於此樹名園。
功成拂衣去,歸入武陵源。
獻錢尚父 貫休
貴逼人來不自由,龍驤鳳翥勢難收。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
鼓角揭天嘉氣冷,風濤動地海山秋。東南永作金天柱,誰羨當時萬戶侯。
金山行 郭祥正
金山杳在滄溟中,雪崖冰柱浮仙宮。
乾坤扶持自今古,日月彷彿懸西東。
我泛靈槎出塵世,搜索異境窺神功。
一朝登臨重嘆息,四時想像何其雄!
捲簾夜閣掛北斗,大鯨駕浪吹長空。
舟摧岸斷豈足數,往往霹靂搥蛟龍。
寒蟾八月盪瑤海,秋光上下磨青銅。
鳥飛不盡暮天碧,漁歌忽斷蘆花風。
蓬萊久聞未曾往,壯觀絕致遙應同。
潮生潮落夜還曉,物與數會誰能窮?
百年形影浪自苦,便欲此地安微躬。
白雲南來入長望,又起歸興隨征鴻。
金山寺 王令
萬頃清江浸碧山,乾坤都向此中寬。
樓台影落魚龍駭,鐘磬聲來水石寒。
日暮海門飛白鳥,潮回瓜步見黃灘。
當時戶外風波惡,只得高僧靜處看。
京口月夕書懷 林景熙
山風吹酒醒,秋入夜燈涼。
萬事已華髮,百年多異鄉。
遠城江氣白,高樹月痕蒼。
忽憶憑樓處,淮天雁叫霜。
登金陵雨花台望大江 高啟
大江來從萬山中,山勢盡與江流東。
鐘山如龍獨西上,欲破巨浪乘長風。
江山相雄不相讓,形勝爭誇天下壯。
秦皇空此瘞黃金,佳氣蔥蔥至今王。
我懷鬱塞何由開,酒酣走上城南台;
坐覺蒼茫萬古意,遠自荒煙落日之中來!
石頭城下濤聲怒,武騎千群誰敢渡?
黃旗入洛竟何祥,鐵鎖橫江未為固。
前三國,後六朝,草生官闕何蕭蕭。
英雄乘時務割據,幾度戰血流寒潮。
我生幸逢聖人起南國,禍亂初平事休息。
從今四海永為家,不用長江限南北。
冶城山北望 孔尚任
在山未覺山,宮闕連樓榭。路出萬木尖,人煙乃在下。煙白木蒼蒼,長江此中瀉。客帆如浮雲,帝城亦傳舍。每於憑眺時,曠然輕王霸。
黃天盪懷古 黃燮清
八千勁旅走熊羆,曾斷金人十萬師。
驄馬宣威臨陣日,羯胡喪膽渡江時。
風鳴環佩軍中鼓,谷暗雲霞戰士旗。
從古庸臣好和議,寒潮嗚咽使人悲。
當然,這些詩所詠的並不是純粹描摹江南景色,往往與感興和詠古相雜。我想,這對後來者的創作不無提示。
最後再說一點,如果對於詩詞真有濃厚的興趣,不妨找些資料好好看看,不要停留在那種非常粗淺的「非豪放即婉約」的地步。最後,再舉拙作一束為例:
雨游普陀
有夢江南久湃澎,今乘細雨響叮咚。行到極時眸力減,披襟坐領海天風。
獨駕環海公路
飛禽終古不知哀,雲路平鋪海敞開。氤鬱菜花霞盛大,銀鯨輕快遠山來。
故山暮立
小盡羊牛客未歸,暮風快處可堪違?千峰返照開奇卷,眼帶雄鷹一處飛。
重遊鐘山
陵在霜間雁在空,舒眸浩浩大江東。陟巔無限蒼茫感,只覺斜陽數倍紅。
游楠溪獅子山
諸仙攜我過楠溪,拊手萬獅欲醉騎。元我胸中舊丘壑,逸入此間成一奇。
游姥山思淮軍事有感
殷紅浣盡亂鶯鳴,舸影爭馳入翠屏。百歲於天誠小劫,橫簫夜喚老龍聽。
亞父山懷范增三首其二
遺恨千秋未盡埋,斜陽萬頃陣圖開。風旗鳴樹湖鳴鼓,疑是揮鞭亞父來。
註:巢湖市東有二山,一曰旗山,一曰鼓山,又名亞父山。
甲午謁龔自珍紀念館四首其一
九秋濃露暮天鍾,湖底幹將未化龍。花影四廂猶鬱郁,高樓長對水雲封。
此外要糾正一點,建安風骨並不等於豪壯,試讀讀三曹的詩,悲慨成分其實要超過豪壯成分。


謝邀,想起一首,李清照,題八詠樓

千古風流八詠樓,江山留與後人愁。
水通南國三千里,氣壓江城十四州。

八詠樓:在宋婺州(今浙江金華),原名元暢樓,宋太宗至道年間更名八詠樓,與雙溪樓、極目亭同為婺州臨觀勝地。
南國:泛指中國南方。
十四州:宋兩浙路計轄二府十二州(平江、鎮江府,杭、越、湖、婺、明、常、溫、台、處、衢、嚴、秀州),統稱十四州。

該詩作於宋高宗紹興四年(1134年)或五年,李清昭避亂流寓金華時,詩人感嘆祖國山河破碎,徒成半壁,表現了強烈的憂國之情。


江南懷古
萬里煙雲空,斜照南以東。
孤河石頭落,凌冽盪春風。
勒馬上高樓,樓台看飄蓬。
飈揚如人淚,行雁勝長虹。
往事誰於斯,拍此欄杆同。
漁火對鐘聲,楚腰成一夢。
從來多徒悲,鳳凰死梧桐。
汨羅曾何益?民生艱域中。
莫羨燕王台,攬彀滿英雄。
四海致清平,百姓過三公。


後記:
2016普利策獎今天揭曉,報導的是緬甸勞工被慘痛剝削、奴役的事。我今早看了蠻震驚的,想不到人世之艱苦尚有如此者。


當時心頭便響起國際歌,想起那句「要創造人類的幸福 要靠我們自己」。這首詩,立意大致也就在此。詩押平水韻 一東韻。


英特納雄耐爾就一定會實現。


《江南-英雄歌》

千年毓秀地,自古多英雄。
春晚江野闊,暮笛山寺鐘。
提劍七尺軀,掩扉別欹容。
淮堤芳草綠,煙柳畫江東。
非君心意絕,國破家豈邕?
笳聲驚月鳥,騎火照胡弓。
惶城如危卵,旌旗蔽蒼穹。
城中漢家女,不聞炊米舂。
男兒當此世,豈可屈身從。
烈酒引高歌,吳鉤帶腥風。
願為天下死,掃盡胡與匈。
騁馬揚州路,碧血滿江紅。
古今多少恨,濁浪卷長空。
白骨糜黃土,他日誰葬儂。

儂:江南吳語里有表示「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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