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電影《夏洛特煩惱》中的大春?

昨天公司組織去看這個電影,幾乎所有的人觀後感都在說如果他是夏洛如果可以重來會怎麼樣,但是我卻羨慕大春,羨慕他無憂無慮的樣子,個人認為做人做到像大春這樣也是一種境界,並不是人人都會天生這麼傻。大春真的很傻卻有傻子的執拗,在夏洛問他能不能用一切跟他換冬梅,大春打的那一拳特別帥!最後送上一句話「大春,我真嫉妒你「


無論是被小混混罵滾也好,還是大春在房價的問題上,甚至是在他和馬冬梅的生活可以在加上一個夏洛,大春都不介意。
但當夏洛提出要拿自己的所有和他換一個馬冬梅的時候大春憤怒了,無論什麼都行,但馬冬梅就是不行。
這是大春的底線,他對馬冬梅的愛不像馬冬梅對夏洛的愛。
它一點也不卑微。


大春傻,可也有人說 傻人有傻福。他聽了夏洛的話追了馬冬梅,這卻是他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直到現在想起他說:「我叫我媽在二環邊上買了兩套房,買的時候兩千七,漲到兩千九我就趕緊讓我媽賣了,狠狠賺了一筆!我還讓我媽說服親戚們把房子都賣了,租房子住。」我都忍不住要笑出聲來。這種超超容易自我滿足的性格造就了他一身的傻氣。
即便只能騎電動車上下班,擠在四十平米的出租房裡,生活過的清貧,但是冬梅跟了他日子過得卻不比跟夏洛一起的時候要難過,他下班回家看到路邊的向日葵會停下買一株,從這就可以看出來大春將自己所有的愛和溫柔都給了冬梅!

即便是窮在一起,我感覺那苦日子也是甜蜜且無比溫馨的。
可夏洛卻把自己人生的不如意全部發泄到這個為了他可以跟小流氓鑽小樹林的女人,這種 不愛 的悲涼又有誰能知其滋味。
大春實在可愛。夏洛說「你選地兒,我消費」時,他也不過選了一家小時候經常一起玩兒的遊戲廳,還因為能打贏夏洛開心不已。
我以為,大春這個角色真的很愛,做一個只活在自己世界裡的傻白甜,對身邊人好,自己活的開心,足矣!


可是,同學們~
現實就是我們的照妖鏡,我看評論都是一邊倒地支持大春,可身邊真正出現大春這樣的人,我們嘲笑他,欺負他,自己卻活得跟夏洛似的。
人人都希望身邊有大春這樣的人,可是人人都不願自己成為大春,哪怕自己不開心。
如果不換掉這顆虛榮的心。即使給了我們重新選擇一次的機會,我們能領悟嗎?


大春,我也嫉妒你。
大春永遠不會像夏洛那樣做重返年輕時的夢。因為我覺得,大春這樣單純如白紙的人,一定有著一個不會後悔不會遺憾的人生。


大春和冬梅一起去醫院看夏洛 ,冬梅先翻窗上去了,而大春卻沒有上去,這個細節一下子讓大春立體起來,大春是真的翻不上去嗎?


每個人年輕時都不屑的人,每個人年老時都羨慕的人,然而夏洛悲催的地方在於,這兩個人是同一個人。


如果我知道夏洛夢中發生的一切,不後悔我愛過他,卻後悔嫁給他。是我,我選擇淡忘夏洛,好好珍惜大春,並愛他勝過夏洛。
電影夢中冬梅和大春最後在一起了,說明冬梅不是貪戀大春對她的好而選擇跟他在一起,和夏洛明顯不一樣,而是她也喜歡上了大春,(這一點很重要,不喜歡而是喜歡享受別人對你的好,那麼有一天別人對你有一點不好了,厭惡就會來的尤其明顯,就像夏洛一樣)既然喜歡上了,對方又那麼愛你對你那麼好,有什麼理由不把大春當作餘生最愛呢


魯迅說: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夏洛現實中也曾是一個有夢想的人,但是他失敗了,成為了一個每天躺在家中Loser,他內心深處深深厭惡著大傻春那種易滿足的狀態,他要爭!他要擺脫現在這一切的不幸。幸好,上天又給了他一次重生的機會!
夏洛終於靠著抄襲成為音樂教父,大咖找他約歌,中學時代的女神也成為了他的妻子,這不就是他曾經的夢想么?
但是為什麼要打周杰倫,為什麼給華仔寫歌卻要怒拋手機?為什麼聽到馬冬梅為他進小樹林而憤怒?
因為他現在得到的都不是他應該得到的,而他曾經擁有的也漸漸失去著。
多少個夜晚他獨自望向窗外,而他的手邊放著馬冬梅那桿插著離別信的標槍,那桿槍現在正插在他的胸口,他的心卻飛向不知處。
「大傻春,我真羨慕你,能像傻逼一樣活著」
三分嘲笑,七分嫉妒,十分恨意!
大傻春你和我以前一樣的生活,為什麼你能開心,積極過著每一天?難倒你不知道人應該上進么?
人是應該想過上好日子的。夏洛這樣想著。
「我把我的一切都給你,你把冬梅還我。」
一拳重重的打在了夏洛的臉上。不帶有一絲猶豫。
一切的一切開始破碎。
「我還是喜歡聽你以前寫的那首歌」
夏洛到死終究沒有實現他的夢。
原來大傻春才是失去的自我。


現實中有個真正的大春,不知道電影是不是取自這兒:

花兒在心中開放
張立江

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時常想起一個弱智的孩子,他像一粒飽滿的種子無意中撒在我的心裡,瘋狂地生長著,開滿了鮮花,結滿了沉甸甸的果實。我和他沒有一絲血緣關係,可他在我心裡生長的速度可以用「瘋狂」這兩個字來形容。
這個弱智的孩子叫大春,和我同在一個軍工大院里生活,他的名氣遠遠超越於我,甚至是軍工院里人氣指數最高的人。我和他相識是在一個飄滿雪花的初冬,那個初冬的雪像沒滿月的早產兒搖搖晃晃墜地就不見了,也就一袋煙的功夫,街道便濕潤起來。
那天,我的心情特別的好,心底像大地一樣潮濕,因為我分到房子了,地址是軍工大院七十號樓。
七十號樓是一棟紅磚老房子,房子已經年久失修,走廊里窗戶的玻璃已經破碎得差不多了,聽說樓里的上下水管都快被鐵鏽塞死了,一碰就斷,這座房子已經到了風燭殘年的歲數。
我走進七十號樓,剛摸出一串鑰匙,就聽身後一粗聲粗氣的喊聲:幹什麼,你找誰?我手中的鑰匙隨著肩頭抖動了起來,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我回頭一看,昏暗的走廊里站著一個黑不溜秋的棒小伙,臉上充滿殺氣。你看他留著小平頭,腦袋南瓜般大,軍衣的袖子高高的挽起,兩腳「八」字形立在那裡,像塗了一層顏料,水泥柱一樣結實。他盯著我,眼裡射出敵意的目光,嘴裡那寬厚的舌頭在唇間滾動著,像要彈出來似的。他開始向我進攻,笨拙地跺了一下腳,又有些膽怯,迅速地收回了腳。他那寬厚的舌頭從唇間突然射了出來,吐字不清地說,幹什麼,這是姐姐家,你找誰?我下意識地做好了防範對方襲擊的準備,用力地跺了一腳,嚇道:去!沒想到大春抱著頭「媽呀」一聲叫了起來。我慌亂起來,怕有人出現,還以為我欺負一個弱智兒。慌亂中我急忙掏出鑰匙開門,這時大春朝我撲過來,從身後死死地攔腰抱住我。我感覺自己被鋼絲繩捆住了一樣,身體搖晃著喊著放手,可大春越抱越緊,粗聲喊著:這是姐姐家,這是姐姐家。
這時對面的門開了,出來一位身體很結實的中年婦女,我猜想這位一定是大春的媽媽。她無奈地笑了笑說,對不起,新搬來的吧。我點點頭。她對大春喊了一聲:春兒,回家來,是新搬來的叔叔。大春眼睛盯著門,嘀咕著:這是姐姐家,這是姐姐家。大春媽看大春固執地抱著我,便走過來一邊用拳頭捶打大春,一邊扯著大春的胳膊。大春被扯得直咧嘴,嘴裡罵著「媽的,媽的」,踉踉蹌蹌地進了屋。
我費了很大的力氣打開門,身子一軟,一屁股坐在門坎上,啥興趣也沒了,那「媽的,媽的」的聲音不時迴響在我的耳邊,像有人在新粉刷的牆上抹了一把泥,心情壞透了。
盼了十多年才分到房子,怎麼就和大春門對門成了毗鄰。沒搬來前我常在大門口看見大春,他20歲剛出頭,長得很壯實,像在碼頭扛過活的,大塊的軀體走起路來笨拙地像推土機,加上一路嘴裡不時伴著的髒話,又像一輛氣勢洶洶的坦克開了過來。
提起大春,軍工大院里住著的人誰不認識他,恐怕在這座城市也家喻戶曉了。他每天站在軍工大門口,獃滯地面對繞他而行的各種車輛,好像他真的是一輛威風八面的坦克,根本沒把來來往往的大小車輛放在眼裡。你看他那寬厚的舌頭不時翻卷在唇間,舌尖積滿了口水,只要他那獃滯的目光瞬間化作凶煞的刀光,整裝待發的口水便射向閃過的車輛,準確地落在車窗上。
不了解大春的人,遇到這種事會氣呼呼地下車和大春理論一番,一但了解他,都會笑呵呵地躲著他。面對一個弱智的孩子你有什麼辦法,不如開開心心地向他一笑了之。大春可不怕把事鬧得大,他喜歡在人多的地方出風頭,越大的場面他越不會怯場。軍工的大門口,到了晚上一些老人湊在一起,一邊放著音樂,一邊扭著東北大秧歌舞。這熱鬧的場面可少不了大春,這個時候他會手拿一把花扇子出現在隊伍中,別看他扭得很笨拙,是秧歌隊伍里扭得最認真的一個,讓人看了就想笑。
他手裡那把花扇子是隊伍里最大的一把,綢緞做的,粉紅色的,在隊伍里格外的耀眼。開始他手裡沒有花扇子,晃晃地在隊伍的後面跟著瞎扭,自從他手裡有了這把花扇子,他笨拙的身子扭著扭著就扭到了隊伍的前面,成了領舞的頭人。管事的老人幾次把他從隊伍里扯出來,他扭著扭著又跑到隊伍的前面,逗得圍觀的群眾前仰後合的。管事的老人一看大春引來圍觀群眾陣陣的笑聲,也就不再管他了。大春笨拙地在前面扭著,不時回頭看後面的隊伍,發現隊伍離他遠了些,他就把扇子高高地舉起,用力在空中揮舞著,直到隊伍跟上他才繼續向前走,隨後,他腳步也放得緩慢起來。有時他領錯了路,隊伍就撇開了他,他回頭看自己一個人孤伶伶被隊伍拋開,氣呼呼地又跑到隊伍的前面,一臉不高興的樣子用力地扭著,踩得水泥地咚咚直響。這時他顯得更滑稽,腳高高地翹起,手中的兩隻扇子一個勁地向上穿,腦袋像撥郎鼓左右張望,圍觀的群眾又發出一陣開心地笑聲。
在軍工大院工作了很多年,耳邊塞滿了有關大春的種種傳聞,突然和他成了鄰居,搬遷的喜悅心情被一層蜘蛛網緊緊地纏著,嗓子里也像卡了一隻炒熟的蒼蠅,腦子裡那幽雅別緻的室內設製圖,也灑上了一灘墨水。無論怎樣,有這麼一間房子實在不易,還是要搬進去的,而且要好好地布置一番。
收拾房子期間,我就習慣了大春「媽媽」的叫聲。一天中午,大春突然破門而入,趴在門邊一臉孩子氣說,姐姐哪?他粗聲粗氣的話給我問懵了,我皺著眉說,什麼姐姐?他看我滿臉嚴肅的樣子,膽怯地趴在門框邊說,叔叔,飯吃了嗎?望著他那天真的傻勁,我忍不住笑了笑說,我不餓。他歪著頭向裡面屋裡瞅了一眼,說,不吃飯餓呀。說完將門用力關好,搖搖晃晃地走了。我站在屋裡手裡握著油刷子,真的感覺有些餓了。
我家屋裡油漆味很濃,大春把門嚴嚴地關死,油漆味更嗆人了。我的餓勁上來了,想出去弄些吃的,洗過手,打開門,誰想大春懷抱著鮮花站在門外,嚇了我一跳。我問你站在這裡幹什麼?大春向屋裡看了一眼,說,姐姐哪?望著他懷裡那束鮮花我明白了他的用意,說,你找的那個姐姐搬走了。大春有些不相信我的話,順著我的腋窩便溜進了屋裡,挨個房間找了一遍,看屋裡沒人,像泄了氣的皮球呆站在那裡盯著我。忽然,他獃滯的眼裡亮了一下,貓下腰,像頭嘴銜著鮮花的獅子一頭朝我撞來,我慌忙雙手抱胸,接住他的頭退到門角。這時我聽到鮮花折斷的聲音,接著聽到大春在喊:姐姐的花。我沒有防備,腳下沒站穩一屁股坐在門角里。還沒等我站起來,大春懷抱著鮮花衝出了門。門外傳來大春呼喚姐姐的聲音,一會兒,呼喚聲漸漸地遠去了。
呼喚聲讓我想起了那位美麗的姑娘。姑娘是位中學老師,剛從我住的房子里搬走。聽說她父親是個軍人,5年前因公犧牲,母親去年突發腦溢血,把她一個人扔在了這間房子里。據鄰居說,大春是這時候開始給姑娘送鮮花的。我想她後來的搬走也許和大春送鮮花有關,這是我的猜測。我對大春送鮮花的事很感興趣,常和人打聽他送鮮花的事。
據說大春每天除了站崗,就是接送姑娘上下班。清晨,大春懷抱著鮮花早早地等在姑娘家的門口,姑娘從家出來,他便把鮮花送上去。姑娘怎麼會接受他的鮮花。大春看姑娘不接鮮花,懷抱著鮮花跟在她的身後,一直護送她坐上上班的公共汽車;到了傍晚,他懷裡抱著鮮花又出現在公共汽車的站台上,姑娘剛從公共汽車上下來,大春手捧著鮮花就迎了過去,若是雨天,他的手裡還會多出一把雨傘。姑娘對他的行為從不發怒,總是微笑著望著他手裡的鮮花。時間一長,大春知道姑娘不接受他的鮮花,但每天依然捧著鮮花跟在她的身後,常常引來眾多行人的目光。這時姑娘臉頰飛過一朵紅雲,腳下的步子也快了起來。這情景會讓人聯想起電影《巴黎聖母院》里的一幕。
這些天我就一直在想,這個擁有省軍區和大學學府的軍工大院,出來的弱智兒都與眾不同,你說這個大春不知從哪裡學會給姑娘送鮮花的,特別的痴心,讓姑娘哭笑不得。一天,姑娘下班從教學樓里出來,一眼看見大春懷抱鮮花站在學校大門口,她只好從學校的後門逃走了。大春等到天黑,不見姑娘出來,想進去,又被看大門的老頭攆了出來。大春不死心,捧著鮮花跑到姑娘家敲門,姑娘怕招來左鄰右舍,無奈地接過了大春手裡的鮮花。
大春為了這些鮮花受了不少的罪。他手裡的鮮花有五六種,普通得連名字都叫不出來。這些鮮花有從家中花盆裡摘來的,有從軍工大院花池裡折來的,也有從鮮花店裡搶來的,鬧得鮮花店的老闆娘見了大春就插門。深秋的一天,院里的花都落了,大春轉到附近的文化公園也沒找到鮮花,便又來到了鮮花店,看老闆娘插上了門,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媽呀」叫了起來,一拳砸碎了鮮花店的玻璃,不顧一切地從破碎的窗戶里拽出一束玫瑰花,看也看老闆娘一眼,晃晃地朝公共汽車站跑去。老闆娘火了追了出來,扯著大春的衣領往回拽,大春身子一軟倒在地上,用身子護著懷裡的玫瑰花,「媽呀、媽呀」尖叫了起來。大春的叫聲引來了不少人的目光,老闆娘看有人圍了過來,抬手在大春的頭上打了一巴掌,氣呼呼地罵了一句:你這個傻子,再敢來我打斷你的手。說完,順手拽了一把大春手裡的玫瑰花,沒拽動,大春死死地攥著玫瑰花,手上的血滴在地上的兩瓣花葉上。老闆娘手一松,說了一句「倒霉」,無奈地走了。老闆娘一走,大春笨拙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一眼瞥見向他走來的姑娘,便抹了一把鼻涕,舉了舉手中殘缺的玫瑰花,搖晃著身子跑了過去。大春懷抱著玫瑰花攔在姑娘的身前,姑娘嚇了一跳,她像往常一樣轉身想走,卻一眼瞥見大春手上的血,止住了腳步。她站在那裡好一會,笑了笑,接過大春手裡的玫瑰花。一瓣花葉飄落了下來,大春笑了,把手在腋下擦了擦,努著嘴對圍觀的人說,去,去。說完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痕,歪著頭,搖晃著身子跟在姑娘的身後。姑娘的腳步一加快,大春的身子搖晃得更厲害了,像扭大秧歌舞似的。
這樣一來,姑娘和大春一樣成了軍工大院里的新聞人物。軍工大院曾經是全國最大的一所院校——軍事工程學院,文革期間硬把這所名牌大學解散了,現在這個大院里居住了幾家大的單位,大門口掛的牌匾像貼滿牆的大字報,其中警備司令部的大牌子特醒目。別看掛了亂乎乎一堆的牌匾,市民們還是習慣地叫它軍工大院,一直叫到今天。
大春出生在這個軍工大院里,一個普普通通軍工的兒子,按理說他不會在軍官、大學教授集中的大院里,有什麼出頭露臉的機會,除非他是個超人。誰想大春和軍工的牌子一樣名聲在外。從這一點就不難推斷出大春與常人不同,或弱或強,他的行為應劃為前者。這樣一個弱智兒天天給你送花,你心裡是什麼滋味,何況是一位姑娘,能不搬走嘛。
沒與他住鄰居時,平時看見大春,只是用看熱鬧的眼神掃他一眼,和他成了鄰居,不想見他也得見。我開始注意他,別說,大春很勤奮,天不亮就罵罵咧咧地起床了,走向自己的崗位--軍工大門口。他不是換哨兵站崗,也不是小商販起早練攤,他結實地站在哨兵的對面,一動不動,呆望著哨兵,哨兵查問過往車輛,他用口水問候;哨兵攙扶老人,他就像保鏢晃晃地跟在後面;哨兵換崗,他也匆匆回家吃飯,再來上崗。無論是颳風下雨,他都會堅守崗位,直到太陽落山。他身體結實,性格頑強,冬天無論多冷,都光著頭伴著太陽落山。他學哨兵的樣子很幼稚,常常橫在路口堵來往的車輛,碰著心煩的司機,也常常挨司機的一陣拳腳。有時也不知是司機先打了他,還是他先向車上吐了口水。不過大春從不吐我的車。
記得搬進新房不久的一天夜裡,我在辦公室加班很晚才回家,樓道里很黑,我在家門前稀里嘩拉找鑰匙,大春突然從家裡衝出來抱住我,嘴裡不時地喊著:這是叔叔家,不准你進。我先是受到了驚嚇,然後冒出一點火氣,接著聽到他沒頭沒腦的話,那點火氣不知不覺地飛走了。心想,他一定認錯人了,忙解釋說,我是叔叔,你好好看看。他也不看我,把頭死死地頂在我的後背,頂得後背生痛,可他還是不撒手,一個勁搖著頭,像捉賊一樣喊著:你不是,你不是,媽呀,快來呀。對門的房燈亮了,大春媽走了出來,她借著燈光看了看我,說,春兒,是你叔叔,快回家。大春這才抬頭看了看我,嘴裡像含著冰溜子說,不像啊。說完搖搖晃晃地回家了。借著燈光我看見大春光著腳,穿著褲衩背心,心頭一熱,有一種回家的安全感。
進了屋,躺在床上想起了那位姑娘,大春粗魯的動作一定把她嚇壞了。這個怪怪的大春,你說他傻,有時讓你心裡熱乎乎的,就像今年飄下的那場早產兒雪。
說也怪,今年除了那場早產兒雪,再也沒有飄過雪。北方的冬天沒有雪,就像江南的夏天沒有花一樣,整個城市黯然無色。我坐在小車裡,望著街道兩旁灰濛濛的大樓,滲淡的小樹,覺得空氣都是濕漉漉膩歪歪的頹敗。沒有雪,一切都裸露著,沒有了雍容大度,沒有了純潔神聖,沒有了瑰麗壯觀,沒有了騷動跳躍,沒有了激情浪漫。
小車快到了軍工大門口,我忽然想起了大春,這個冬天十足像大春那張臉譜,只是多了幾層滲淡,少了一點點的真實。小車慢慢駛過軍工大門,怎麼不見大春?正想著,忽然聽到道旁有人喊:叔叔救我!我急忙讓司機停下來,順著喊聲望去,瞅見大春被幾個蹬三輪車的小青年綁在車後,三輪車旁站著一個小青年,手裡拎著大春的一隻鞋子,一邊敲著大春的頭,一邊罵:讓你吐,今天好好教訓教訓你。大春兩隻胳膊架在車上,腿拖在地上,扭著頭,見到救星似的向我呼救。望著眼前的情景,我立刻產生對大春的憐憫和對小青年的憤怒,顧不上圍觀者的目光大步上前,推開小青年。小青年沒敢放肆,在一邊冷語道:這年頭,也有人閑著沒事幹,來可憐一個傻子,這才是名副其實的弱智兒。我被激怒了,鬆開大春,猛地抓住那個小青年的胸襟,怒目說,你再放狗屁,我打碎你的獃腦。這時,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兩個警衛跑過來,把這幾個小青年連車一起帶走了。大春傻乎乎地望著我,我壓了壓火氣,拾起他的鞋子扔了過去,說,以後再吐人,我可不幫你了。大春坐在地上抹著淚,好半天才把鞋子穿上。這時我聽到人群里有人說,他是大春的什麼人?我的臉倏地紅熱起來,覺得自己真像那個青年說的,與大春走入了同一行列。在人群里,我矜持地瞥了大春一眼,快步向小車走去。
坐在小車裡,心裡如一團亂麻,又想起了那位姑娘,心想她當時的心情一定比我還矛盾。想到這裡,我好像看到大春手捧著鮮花向我走來。唉!不是大春手裡的那束鮮花,姑娘怎麼會搬走。
我時常能想起這位傳說中的姑娘,是因為我深深地體會到了與大春做鄰居那種哭笑不得的感覺。我家住在一樓,屋裡盛滿了潮氣,平時常打開窗門通通風。門一開,大春會突然闖進我家,傻呵呵地說,飯吃了嗎?你不理睬他,他就站在那裡不走,你只好心平氣和地回答吃了,他才晃晃腦袋滿意地走了,隨手還知道把門帶上。這樣一天我要開幾次門,有時聽見他「媽媽」地叫聲,下意識地跑去關門;有時寧可熱得滿頭冒汗,也不情願打開門通風。唉!這和送鮮花的感覺有什麼兩樣。面對大春我又能怎樣,想恨又恨不起來,忘又忘不掉,有時還叫你感動得滿腦子都是他的影子。
我樓上住著一家,這家的女孩極好交際,常常領著一群男孩女孩,在你頭頂鬧狂歡夜,叫你無法靜下來想點什麼。我的耐性是有限的,時針已過了10點,舞曲里伴有酒瓶的破碎聲。我披衣上了樓,輕輕敲了敲門,沒人理睬,我握緊拳頭加重了力氣,這才有人過來開門。門開了,裡面浮出女孩紅艷艷的臉。我常見她,今天妖艷得有點像「三陪」。她一看是我,陪著笑說,是你,有什麼事嗎?我假裝揉眼睛說,沒什麼,想看看你們在上面幹什麼,讓我興奮得睡不著。她格格地笑起來,彎著腰說,我還想你一定討厭這舞曲,進來和我們一起玩吧。說著就伸手拽我,我連連後退,解釋說,我可享受不了,你們還是早點散夥,讓我安靜地睡一夜。
這時從屋裡出來兩個醉醺醺的男孩,頭上扎著一條彩巾,粗魯地扯著我,嘴裡還吐著髒話:今天我們女皇說了,你還不給面子。這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已經喝得失去了理智,我強壓住怒火,用力扯開兩個男孩的手向樓下走。誰知一個男孩搖晃著跟了下來,一腳踩空,從樓梯滾了下去。我急忙伸手想扯住他,可已經晚了。我朝下快跑了兩步,剛抱起那男孩,就聽見身後大春的喊聲:叔叔快跑!透過走廊灰暗的燈光,我看見大春緊緊地抱著另一個男孩的後腰,男孩手裡舉著一根木棍,朝我罵著。那男孩一定誤認為我將那個男孩推下樓的。燈光下,我沒有害怕男孩手裡的木棍,卻被眼前的大春感動了。
大春媽拉亮了門頂的燈,我看見大春光著膀子,穿著褲衩,赤著腳,身上結實的肌肉在燈光下突起。那瘦弱的男孩在他懷裡像一隻落水的小羊羔,被捏得像動畫片里的米老鼠。大春仍然喊著:叔叔,快跑,快跑!他臉上的表情真誠而兇猛。
在這一瞬間,我覺得大春絕對不是弱者,卻有著勇士的影子。他懷裡那個米老鼠似的男孩,才弱小得可憐。這時女孩從樓上跑了下來,一臉驚慌的神態。我不想讓事情鬧大,想把大春拉回家,大春卻死死地抱著那個男孩不撒手,我扯了他一下,他向我喊了一句:叔叔快跑!我心裡一熱,感覺他眼裡那道幼稚的目光,像湖水清澈見底,讓你無所猜疑,無所妒忌,無所徘徊,無所驚慌,無所矜持的面對生活。我杵在那裡,好像剛剛接過大春手裡的一束鮮花。
這種感覺怎能不讓我在今後的生活里常常惦記起大春。後來我真得主動去接觸大春,關心起大春來。很長一段的時間,我不知用什麼方法改掉了他的惡習,口頭語「媽的」去掉後面的「的」字,「媽」字聽起來,像一個迷路的孩子在呼喊媽媽。可他用口水吐車的惡習,怎麼也改不掉。在這件事上,我無能為力,但又一想,大春頭腦的單純,只要印上去的很難抹去。也許他把司機都畫在了一個圈子裡,你打我,我就用口水反擊你。每當我坐著小車路過軍工大門時,油然而生起一種自豪感,因為大春唯一不吐我的車。往常,大春遠遠的一眼就會認出我的車,晃晃的向我跑來,讓我不知是自豪,還是尷尬,總感覺他懷裡抱著鮮花向我跑來,可大春從來沒有送給我一束鮮花。有時看見他用口水吐過往行駛的車輛,我有一種失敗的感覺,從心裡發出一聲長嘆:唉!還是讓他母親管吧。大春媽也夠難的了,自從她男人走了以後,一個人帶著大春生活,為了改掉他的種種惡習,費了很多的心血,頭髮都白了,她是想讓孩子少受人們的打罵。她從教堂里為他祈求來一個紅兜兜,裡面裝有一個小十字架,掛在大春的胸前,自從大春胸前掛起了這個小紅兜兜,只要有人打他,他就會雙手抱在胸前,「媽呀,媽呀」的叫。真的,他天生弱智,恐怕很難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不過每當我從他家窗前走過,看到窗台上滿是盛開的鮮花,就會想起那位姑娘。如果那位姑娘還在,這些鮮花也許早凋謝了。每當這時我便會萌發見見那位姑娘的想法,可又不知道姑娘的去向,我打聽過,姑娘已經不在那所學校任教了,聽說轉校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逢人便打聽姑娘的下落,閑下來的時候想,自己也許受到了大春的感染。有一段時間想見姑娘的願望特別的強烈。
冬天過了好一陣子,終於飄了一場大雪,揚揚洒洒,把整個城市嚴嚴實實地裝飾起來,黑乎乎的鋼筋水泥鑄成的城市風景,一下亮了起來。街道兩旁枯寂的大樹,一夜間也開滿了雪白的花朵。
我在基層蹲了一個多星期,看慣了山裡皚皚的雪,剛回到城裡還看不慣城裡的雪,覺得裝飾得有些做作,加上單位那輛吉普車不翼而飛,心裡像壓上一層被人踩過的黑雪,怎麼也靜不下心來。我昏昏沉沉睡了一天,過了中午,忽聽有人敲門,我披衣開門,是大春媽。幾天不見,她好像蒼老了許多,眼裡藏著不易察覺的希望。她問我這幾天看見大春沒有?從她那疲憊的臉上,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急切地問:怎麼大春不見了,什麼時候的事?大春媽眼裡閃著淚,有些哽咽說,你走沒幾天,他就不見了,沒跟你去吧?我輕輕地搖搖頭,發現大春媽那汪水的眼裡黯淡下來,身子沉重地轉過去,嘴裡自言自語說,真的走了,走了好,大家都安靜。
望著大春媽的背影,我的耳邊隱隱響起了「媽…媽…」的呼喊聲,悠悠的從遠處飄來,這呼喊聲變得急切和渴望,「叔叔…救我……」我腳下如風,衝出樓門,滿眼是披有雪紗的樓群,空空的雪地上撒著雜亂的腳印。
幾天聽不到大春「媽、媽」的呼喊聲,好像生活里缺少點什麼,時常想起大春,猜想大春的失蹤。我判斷大春的失蹤和車有關,車和大春幾乎是前後腳失蹤的。我的判斷似乎是對的,人們在江邊的樹林里發現了丟失的車。我是接到公安局認領失車的電話,帶著我的司機趕到現場的。在現場車裡的後坐,我發現了一個紅兜兜,裡面裝有一個小小的十字架。難道是大春的,不可能,一個弱智兒怎麼會開車,可這個紅兜兜明明是大春的。這時我身旁的司機扯了我一下,嘴湊到我的耳邊說,你走後大春找過你,賴在車裡不走,也許是掉在車裡的。我對司機的用詞很不滿意,找我的人怎麼能用「賴」字,不過,我的司機還從不敢在我面前說謊話,何況他把車弄丟了。
夜深了,我疲憊地從公安局回來,在黝黑的樓道里,我掏出鑰匙開門的那一刻,背後好像被人緊緊的抱住,我茫然地回頭,眼前一亮,好像看到大春懷抱鮮花,在黑夜裡一閃便消失了。
從公安局回來的第二天夜裡,我早早地睡下了,明天還要去北京開會。大約是10點多有人敲門,我披著衣服打開門,大春媽站在門外。她顯得興奮而緊張,還沒等我開口,就聽她說,他叔,大春找到了!我問他現在人在哪裡?她說在北京。我一邊穿上衣服,一邊把大春媽請進屋裡。大春媽說,剛才123中學的一個老師來過,說大春在北京的301醫院,還留下醫院的地址,讓我們去找一個叫唐文的老師。我看大春媽一臉焦急的神態,安慰說,你別著急,人找到了就好,正好我明天去北京開會,順便把他帶回來,你就放心吧!大春媽眼裡閃著淚花,拉著我的手說,他叔,讓你費心了。說完轉身抹了一把淚水,長嘆了一聲:唉!我這一輩子。
第二天晚上我飛到北京,由於第二天才開會,下了飛機直接去了301醫院。我按123中學老師給的地址,來到了住院處內科三樓303室。這是一個女病房,裡面8張床住滿了人,加上幾個護理的人,使房間顯得狹小了許多。我正想問哪位是唐文,忽聽身後有人喊了一聲:張叔。我回頭一看,是大春,他兩隻手裡拎了五六個暖瓶,臉漲得通紅,直挺挺地站在我面前。你小子怎麼跑這來了。我說著想去接過他手裡的暖瓶,他嘴裡卻唔嚕唔嚕的不知說什麼,身子左閃右閃,將暖瓶放在每個床頭柜上,然後將手裡剩下的一隻暖瓶抱在懷裡,來到靠窗戶的4號床邊,對床上的病人說,水。我這才注意到4號床上躺著一位長發姑娘,她的臉色很難看,白得像一張風乾的紙,從她那雙坍下去的黑眼睛,看得出這是一個文靜漂亮的姑娘。她從棉被裡伸出白凈的手,觸摸著暖瓶,手一軟,滑到大春黑紅厚實的手上,她笑了笑,說了一句什麼,我沒聽清。大春的臉像一塊版畫,木頭似抱著暖瓶看著姑娘好一會,突然指了指自己的喉嚨說,不喝渴呀。這時站在他身邊的那個男人,接過他手裡的暖瓶問:他是你什麼人?大春瞥了我一眼,捧起床頭柜上插在罐頭瓶里的鮮花,抱在胸前,靠著牆根蹲了下去,目光獃滯地望著床上的姑娘。
姑娘的目光移向了我,朝我笑了笑,我知道她是和我打招呼。那個男人朝我走了過來,自我介紹說,我是唐文,李琳的同事。我想躺在病床上的一定是李琳了。我也介紹了自己的身份,後面還補了一句:給你們添麻煩了。這時我感覺屋裡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倆的身上,我扯了一下唐文,唐文領會了我的意圖,跟著我出了病房。
我倆坐在走廊的一條長椅上,我說,我在北京開會,大春還得在這裡呆上兩天。唐文說,大春這孩子挺可愛的,這些日子他天天幫醫院打掃衛生,303房打開水的事他都包了,不過,有一件事挺麻煩。我問什麼事?唐文說,你沒看見他懷裡的鮮花嗎?我點點頭。他接著說,從哈爾濱來北京的一路,他看見鮮花就搶,到了醫院,只要鮮花落了,他就到處找鮮花,找不到就搶,我現在就怕那鮮花落了。我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病房門前透過門窗向里望,看見大春還捧著鮮花蹲在那裡,那個叫李琳的姑娘,躺在床上側著頭看著大春,臉上沒有一點痛苦的表情。我心想,難道這就是我想見到的那個姑娘?
唐文走過來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說,先不能讓他知道你要帶他回去,他既然從哈爾濱跟到這裡,就不會輕鬆地跟你回去。我說,看這情景帶他回去還真有些難度。唐文說,你先去開你的會,讓他在這裡再呆兩天。我突然想起什麼,說,他怎麼知道李琳在這裡。唐文一臉無奈的表情,長嘆了一口氣說,都說他弱智,我還從沒見過這樣弱智的人。
原來李琳便是大春送鮮花的那個姑娘。李琳從軍工大院搬出去不久,在一次體檢中發現自己得了一種不可能治好的病。後來,他找到父親生前的戰友來到北京301醫院,沒想到她的癌症已經到了晚期,醫生說如果做手術成功,她也許還能多活一些日子。做手術前,她想回哈爾濱看看,也許倒在手術台上,再也看不到生她養她的城市了。她回到哈爾濱住了一個多星期,走那天,她坐在去往火車站的計程車上,突然想看看她出生的軍工大院。她去了,先看了文廟,然後來到她曾經住過的地方,在房前站了許久,才依依不捨地鑽進計程車。計程車在軍工大門口塞住了,突然李琳發現車前立著一個人,是大春,她一眼就認出了他。司機一個勁地摁喇叭,大春像一根粗實的木頭杵在那裡。陪李琳一起來的唐文從計程車里下來,走到車前想扯開大春,他的手還沒觸到大春,大春「媽呀」地尖叫起來。坐在計程車里的李琳向大春擺了擺手,大春舉著鮮花晃晃地跑了過去,站在車門前叫了聲「姐」。李琳說,姐姐有事,過些日子來看你。大春雙手緊緊拉著車門,一個勁地搖頭,李琳只好把他讓進計程車里。
計程車向火車站駛去。車上李琳不時勸大春,說到了火車站讓計程車司機把他送回來,大春一個勁地搖頭。到了火車站李琳塞給司機一些錢,讓司機把他送回軍工。她剛下車,大春一把抱住她,像誰欺負了他,大叫起來:姐姐……。李琳裝作不高興的樣子說,聽話,姐姐去工作,你再不聽話,姐姐的工作就丟了。大春這才鬆了手,唐文給司機使了一個眼示,司機一踩油門,車子離開了停車場。大春趴在後車窗上張望,一會兒,李琳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
計程車剛行駛出停車場,只見大春猛地從後面抱住司機,喊了起來:停車!停車!司機嚇了一跳,慌忙把車停了下來。車還沒停穩,大春用力推晃車門,司機只好打開了車門。大春跳下車,一路高喊著姐姐,向火車站候車室跑去。
聽了唐文的敘述,心想大春是奔李琳來的,把他帶回哈爾濱恐怕難度很大。我抬腕看了看錶,已經是晚上9點多了,我問:李琳的情況怎麼樣了?唐文臉上的表情很壞,瞥了一眼303的房門,低下頭,輕輕地搖了搖。我也瞥了一眼303的房門,壓低聲音說,我北京有朋友,能不能幫上忙。他又搖了搖頭,說,太晚了。他的聲音有些哽咽,眼裡噙著淚水。我心裡很沉重,給他留了個電話號,便去報到了。
開了兩天的會也沒顧得來醫院看看,走時也沒要唐文的電話。這個唐文也不知道給我打個電話。第三天上午,會議一結束,我打了一輛計程車向301醫院趕去。北京的交通堵塞叫人十分頭痛,等我趕到301醫院已經是中午了。我在醫院旁的鮮花店裡買了一束鮮花,匆匆來到了303病房。我推開房門沒有看見大春,4號病床上的人也換了,是一位40歲左右的中年婦女,我還以為走錯了房間。這時3號床的女孩從床上坐了起來,對我說,你找李琳吧。她的聲音很低,我點點頭。她說,她走了。我問去哪了?她竟說不出話來,低頭抹著眼淚。我手一抖,手裡的鮮花滑了下去。
我的手機響了,手機里傳出來的聲音很低,是唐文,他說他們剛從火葬場出來,正往火車站趕。我說你怎麼不早告訴我,我馬上趕到。
我坐在計程車里,唐文又打來了電話,問我回不回哈爾濱,他在買今晚回哈爾濱的火車票。我說回去。
還好,去火車站的路還不怎麼塞車。我趕到火車站,在候車室里找到了唐文和大春。他倆坐在椅子上,大春懷裡抱著一個黑布包,臉貼在黑布包上,兩眼無神地看著唐文。我問大春怎麼了。唐文說從火葬場出來,他就抱著李琳的骨灰不撒手。我說怎麼這麼快。唐文說你走的當天夜裡她就不行了。我問她家也沒來人?唐文說她沒有親人了。我問學校怎麼沒來人?唐文說她不讓告訴學校。這時大春插了一句,像在自言自語說,姐姐要去看大江。我看了看大春,又看了看唐文,唐文說,李琳臨走時說把她的骨灰撒到松花江里。我的鼻子一酸,把大春摟在懷裡,大春順勢倒在我的懷裡,嘴裡還嘀咕著:姐姐要去看大江。我摸了摸大春的頭,對唐文說,我們去吃飯吧。說著我扯著大春站了起來,大春搖晃了一下說,姐姐要去看大江。
去飯店的路上,大春緊緊抱著骨灰盒翻來覆去說著一句話:姐姐要去看大江。我們找了一家飯店,大春坐在椅子上,臉貼在骨灰盒上發獃。飯菜上來了,他也不吃,你勸他,他就說姐姐要去看大江。我倆也沒有了胃口,唐文拿起筷子又放下,桌上的菜一口沒動,我們便離開了飯店。
我們仨是空著肚子上的火車,一路上誰也沒話,早早地躺在卧鋪上,誰也沒睡著。我的上鋪是唐文,夜裡我聽到他細細地哭泣聲,我已經猜出唐文是李琳的男朋友。
唐文從上鋪下來,我把唐文扯到車廂門口說,那東西你怎麼讓他拿。唐文說,你看他那個樣子,我能搶過他嘛。我長嘆了一口氣,說找機會吧!
這一夜我沒有敢睡,一直坐在車廂的旁坐上,聽大春在打呼嚕,可那呼嚕聲像是裝出來的。列車進站了,大春還緊緊地抱著那骨灰盒。
我們隨著人流向檢票口走,唐文在前我在後,中間夾著大春。快出檢票口時,我看見檢票口外站著幾個胳膊戴黑紗胸前戴小白花的人,唐文一出檢票口就撲向他們的懷裡,緊接著他們中有人哭泣,再接下去這些人抱在一起,眼淚匯成了河。
我呆站在他們身後,鼻子酸酸的。滿臉淚痕的唐文忽然意識到身後的我,才把我介紹給他們的校長。這時我突然想到了大春,回頭一看,大春不見了。我聽到唐文驚叫了一聲:骨灰盒吶?此時他們中所有的人停止了哭泣,目光「唰」集中在我的臉上。我說剛才還在吶。我原地轉了好幾圈,四下尋找,也沒看到大春的影子。他們還盯著我,我有些急了,說,還看我幹什麼,趕緊分頭去找,他抱著骨灰盒走不遠。我們撒了出去,找遍了火車站也沒找到大春,便坐著他們學校的麵包車向軍工駛去。
這些天大春媽來了幾次電話,我告訴她大春挺好的,過兩天就可以到家了。車到了軍工大門口,我讓麵包車停了下來,下了車找了一圈也沒有看見大春的影子,我心裡忐忑不安起來,不知見到大春媽如何開口。我在車門口轉悠,心想還是先打個電話問問,電話撥通了,大春媽聽出我的聲音,興奮地問:你們現在哪裡?我一聽她這麼問我,知道大春沒有回家,便說我們在火車上,讓她放心。我鑽進麵包車,身子像散了架似的一屁股坐在麵包車裡,我聽唐文在說,他還能去哪裡?他這麼一問我眼前突然一亮,說,去江邊。唐文也在一邊說,他肯定去了江邊。車裡其他的人看看我又看看唐文,一頭霧水。麵包車向江邊駛去。
來到江邊,我和幾個人順著江邊朝上遊走,唐文和幾個人順著江邊向下遊走。我們走了有一段路,碰見一個釣魚的人,我問他看沒看見一個懷抱黑包身體挺壯實的男孩子。他說見過,說他懷裡還有一束鮮花,走路挺笨重的,向江下遊走了。我們對釣魚的人說了聲謝謝,調頭向江下游跑去。
我們趕上唐文他們的時候,看見他們圍著一個人,我們還以為是大春,走近一看他們也在尋問一個釣魚的人,那釣魚的一臉神乎其神的樣子說,我還從沒見過這樣的人,抱著鮮花和骨灰,一邊走嘴裡還說和姐姐一起看大江。釣魚的人看我們圍上來,接著說,你們老都是來找這孩子的吧,這孩子是不是有病?我你看見去哪裡了。那人向江下游指了指。
我們順著江邊找,也沒有看見大春的影子,疲憊地止住了腳步。起風了,這時有人高聲喊了起來:快看……只見下游的江面上,漂移著許許多多盛開的鮮花,那一朵朵鮮花分明在向我們緩緩地游來……


因為大春自己找到了真愛,即使馬冬梅不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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