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西方藝術中,有關死亡和痛苦的意象遠多於中國藝術?

指古代的,現代的不清楚。


高票答案可能不太懂中國的思維方式。拿石棺浮雕這樣的冥器和青銅鼎這樣的禮器相比,我覺得在方法論上就錯了,二者用途不同,又焉能相比。
要論中國對死亡的看法,不談文獻單論實物的話,目前我比較認同巫鴻《黃泉下的美術》以及鄭岩《逝者的面具》中的方法論。若要涉及文獻的話,有一點基本的倫理要先把握住——「靈魂不滅」「事死如生」。
鄭岩先生在《逝者的面具——再論北周康業墓石棺床畫像》中所述:正如死亡是生命的停止,人人心知肚明,否則就不會有親友的痛苦。但是,由於信仰、習俗和情感的作用,人們總是希望存在著另一個世界,好讓死者繼續他另一種生命。這個世界可能在天上,可能在神仙的國度,也可能在地下黃泉。而作為安置遺體的墓葬,只要有條件,也自然可以扮演「另一個世界」的角色。墓葬一方面要體現生死有別,「備物而不可用」,另一方面又要與現實世界相對應,以體現「事死如生」的原則。……這些畫像使得康業(死者)在另一個世界永遠「如生」地活下去,也使得他的家人多少得到安慰。

中國文化往往不會直接表達情感,這和西方式的直抒胸臆相反,所以要從藝術的表象中讀取隱藏在後面的情感,而就思想層面來說,研究中國墓葬的情感意味也不能單就一件器物而論,而要審查整個墓葬的環境。


大部分回答將西方宗教題材直接等同於了西方藝術,而直接用宗教解釋。

這其實是把這問題簡化太多了。

宗教題材自基督教一直都有,卻不是總是被當做熱門被畫,比如同樣畫基督聖母,為什麼原來極愛基督上十字架,到了達芬奇卻不願畫這個,要去畫《最後的午餐》,而拉斐爾畫出來是美美噠的聖母?這是宗教沒有辦法解釋的。
大家談論的時候都忽略了一個極其簡單的事實,就是:死亡和痛苦作為藝術題材出現,往往和當時的死亡(戰亂)有關。西方的戰亂比中國多太多了。

總體說來,有這樣一些因素:

  1. 戰爭中死亡對人們觀念的衝擊
  2. 基督教對死後世界的關注
  3. 蠻族入侵帶來的血統影響
  4. 西方藝術的理想不同於東方藝術
  5. 贊助人制度下,藝術家和贊助人的個人特質被放大

我們從頭說起。

西方藝術是一個籠統的概念,要說清楚這個問題,大致分成以下幾個時期:

  1. 君士坦丁以前的西方藝術(—5世紀左右)
  2. 君士坦丁至喬托以前的西方藝術(5-13世紀)
  3. 喬托以後的西方藝術(13世紀-19世紀)

  • 君士坦丁以前的西方藝術(—5世紀左右)

需要說明的是:西方藝術並不是一直將死亡和痛苦作為核心的,而且死亡也不等同於痛苦。
並不是一直將死亡和痛苦作為核心的典型例子——希臘各島的藝術(米諾斯,阿克洛提里等地的藝術):

(阿克洛提里的壁畫Spring Fresco)

(克諾索斯的壁畫)

這類藝術完全沒有憂傷,痛苦的感受,幾乎全是歡愉的。


也就是說,這個時候完全沒有對死後世界的關注。


到了古希臘古風時期和古典時期,對死亡的描述也都並不恐怖,也不是重點。


下圖是典型的古風時代的作品:

這是古風時代典型的「程式化微笑」,您能看得出他的痛苦?至少,我的老師對這幅作品的解釋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像是戲劇舞台上只顧演出的演員,無關痛苦,也不關心觀眾。
因此,在這一時期,埃及藝術在對死後世界關註上,對希臘藝術的影響是較小的,更多的影響,都表現在技法上。

到了古典時代:

這是偉大的米隆的《擲鐵餅者》,這時期的巔峰,講究的是黃金比例,體現人體美,雖然在題材上必然會涉及死亡,但並不讓人覺得太痛苦和扭曲。

這和什麼有關呢?我認為和地理因素密不可分。
埃及藝術,包括更早的美索不達米亞等地的藝術,對死亡的重視和環境太差密不可分。
下圖聖托里尼(即曾經的阿克洛提里)一景,在這種地方,你確定你沒事會老想著死亡這種事?

那到底轉變發生在什麼時候呢?發生在古典後期。
古典後期,接近羅馬的時候,以史珂帕斯為代表的藝術家開始努力追求動態的,內在騷動的藝術表現。

當然這個時期有什麼極其重要的事情呢?就是外邦人入侵(對於希臘而言)。

因此,這個時候的希臘其實是戰亂頻發的,僭主紛出,和柏拉圖的那個時代不可同日而語。這和藝術家的技法進步,想要體現扭曲的,動態的藝術形式結合在一起,才出現了對痛苦的強烈表現(和死亡並無太大關係)。

順著這個思路下來,就可以理解古羅馬藝術為什麼有很多體現死亡和痛苦的了。

在羅馬以前,現在的意呆利附近是有伊特魯斯坎藝術的,他們的墓葬畫的什麼呢?

上圖這樣:全是歡欣的,諸如喝酒,生活的場面。

而轉變發生在古羅馬。那個時候的古羅馬戰亂頻發, 政治鬥爭下,暗殺,屠殺都不鮮見,再加上寫實手法的完善,這一時期的雕塑體現出了對心理的精準刻畫和對動態的細緻把握,這一現象發展到最後,就逐漸發展為對痛苦和扭曲表達(因為痛苦往往是最富表現的動態)。

(有人可能會提到這一時期的古羅馬的喪葬。但這裡要提醒的一點是,最好不要把墓葬藝術混進來。中國也有墓葬藝術,只是我們不常談而已,墓葬畫點喪葬情形,我認為不能算對死亡和痛苦的推崇。)

到目前為止,痛苦和死亡都和宗教沒有太大關係(除了埃及藝術這朵奇葩),和希臘眾神的聯繫也甚少。

(後面並非科普向,也就懶得貼圖了,請諸位諒解)

  • 君士坦丁至喬托以前的西方藝術(5-13世紀)

現在對這段時期的理解,很多人還只停留在宗教層面,認為只是基督教的中世紀。實際上要理解,必須要重回君士坦丁時期,理解西方如何從單一的古代藝術走到了後來的西方藝術。
大體來講,這兩方面的影響密不可分:

  1. 基督教社會
  2. 蠻族社會

講一個最大的誤解:很多人認為這種死亡的表現主要來自於基督教社會,其實更多的淵源我認為是蠻族社會。

我的感受是,國內對西方文化中的蠻族社會沒有足夠重視,比如對自由的強調,不是來自於希臘羅馬,而是來自於入侵的蠻族。
西方和中國在地理上有著天然的區別,中國講究「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在5-10世紀的西方,戰爭幾乎就沒有消停過。
當時蠻族入侵,羅馬的自治社會幾乎瓦解,社會動蕩不安,蠻族人天生血統里就好戰亂,好紛爭,講求獨立,對死亡重視,這其實為後來的宗教藝術埋下伏筆。

但是,需要注意的是,雖然蠻族入侵,但蠻族人也渴求文明(這和蒙古人,女真人入侵中原是類似的),但同時他們又不具備這種能力。

因此怎麼辦呢?就需要一個新的道德力量,於是基督教在一些偶然情形下(君士坦丁的推動)登上歷史舞台。

要知道的是,基督教早期是「禁止造像」的,別說畫上帝,就連耶穌都不能畫,因為《聖經》里講「不允許造偶像」。

何時又開始造像的呢?正是出於對蠻族這樣的外邦人的馴服。教會認為需要讓這些人受到威懾,受到震撼,虔誠而不至於將入侵作為生活主題。

這和後來修道院制度下,常出現扭曲恐怖的鬼怪形象一脈相承:其目的是威懾的作用,讓人們的心理受到震撼。

  • 喬托以後的西方藝術(13世紀-19世紀)

喬托以後,對死亡和痛苦的表現,變得僅僅只是載體。
(當然值得一提的是,在1348年爆發的黑死病(淋巴腺鼠疫),和當時的作品風格有極大聯繫,不展開講了。)
這是西方藝術上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就是我們認為,喬托之後,藝術家普遍出現了自覺性

在以前,藝術幾乎都有一些實用的目的,如墓葬,祭祀等等。而所謂自覺性,就體現在藝術家意識到了需要通過作品創造一個新的世界,而不是為了做一件事情。

西方藝術極喜歡做的一件事情就是:走到一個極端,牛逼的東西都被大牛做到極致了,後來的人沒路子走了,於是只要掉頭重新發掘。
古典美被米基,達芬奇,拉斐爾做到極致了,怎麼辦?只好來繁複和扭曲的,可極致的扭曲當然極其富有動感,因此往往和痛苦聯繫,這就有了巴洛克藝術。
洛可可將陰柔的繁複之風做到極致,而且巴洛克也有了,那後面的怎麼辦?只好轉向古典審美,但用陽剛的,澎湃的題材,這就是典型的新古典藝術。
所以,死亡和痛苦的出現,只是一個載體,這個載體之上,是用來反抗上一段時期藝術的藝術觀念。
這有兩個原因。

一是,西方在印象派之前的藝術都是以「像不像」作為判斷標準的,這其實是一個很技藝的東西,是有一套體系評價的。
但在中國的藝術評判中是不存在的,中國的評判體系講究「神韻」,這個東西很玄,沒有標準,也沒有極致,因此也沒有對上一時期的藝術的反叛。(當然和中國的家族體系中對古人推崇也有關係)

二是,西方的贊助人制度。嚴格講,中國是沒有贊助人制度的,所有藝術家要麼為自己畫,要麼去當宮廷畫師為皇帝一人畫。而西方的贊助人制度會引發時尚的趨勢,一方面,贊助人會影響時尚的變化,另一方面,時尚也會影響贊助人的喜好。
以洛可可為例,之所以以陰柔,繁複,奢靡作為基調,其實是和當時訂件人多為貴婦人有關,而這和當時上層社會發展,包養情婦盛行有關。
但時尚,按王爾德的話說,「就是讓人討厭到每隔6個月就要換」的東西。所以一類作品做到極致後,訂件的人也少了,大家也都在想,有沒有什麼其他的樂子?因此,出現一些題材重新回到死亡和痛苦去,也就太正常了。

而對於時尚本身的判斷,也就離不開贊助人和藝術家個人的偏好,比如戈雅晚期的作品(「黑暗時期」),卡拉瓦喬對死亡,逃亡等題材的偏好(和自身經歷有關)。

當然也和戰亂等大的歷史背景相關:如Eugene Dalacroix,William Turner,庫爾貝等人的作品,表現法國法革命,美國獨立,美國黑奴等現實問題。

另外,講一個大道理:我們談論藝術史,但千萬要看到藝術史背後,其實是大藝術家的個人史,因此一定要細化到去看一個人的作品,而不是泛談,比如我在這兒,還應該將細分的幾個時期再細分下去,但限於篇幅就不談了,僅作提示。


宗教問題的核心就是如何面對死亡。
西方文化從古希臘到中世紀到文藝復興的主流都是宗教文化。
宗教從來沒有佔據過中國文化的主要位置,中國文化的主要位置還是儒家文化。
總所周知,儒家文化是核心問題是如何做官,治人和退隱。
即使是佛教,也被漢化為禪宗,和儒家文化混合了。


由於藝術在古代社會並非只有單一欣賞用途,其創作目的/表現形式在啊很大程度上都會受到時代的主流哲學/宗教思想影響和限制,因此問題中中西方對「死亡和痛苦意象」描繪不成比例究其根本跟當時的社會主流對死亡的態度、生死觀念、包括藝術在那個時代的表現水平都有非常巨大的關係。

首先,早在春秋時代孔子就曾以「子不語怪力亂神」表達了儒家思想對死的根本態度。其結果雖然中國墓葬傳統源遠流長,但是在文字中幾乎找不到任何描述。死在儒家學說里雖不是嚴格意義的禁忌,但也不鼓勵去討論,其結果就是,在哲學上,中國沒有任何社會驅動力去驅使藝術家創作以死亡為主題的藝術作品展示在生者的世界裡供生者瞻仰。這和西方戰爭史詩以及基督教這種強調死亡和救贖的宗教/哲學思想有了明顯分界。

然後非常重要的一點就是生死觀念的形成及影響。中國傳統中對生死概念雖然從先秦的萌芽到漢唐基本成熟經歷了快1000年,但是其根本不外乎祖先崇拜+對死後世界的想像以及成仙三個模板。但無論是魂歸天際成為保護家族的超自然力量受到族人供奉,還是壁畫中描繪死後世界飲宴場景,亦或是金縷玉衣包裹下屍解成仙,都在企圖闡釋死亡並不是生命的終點。在這種基礎上,死就不是一個「悲劇」,或者說企圖通過這種美好的想像讓它不成為「悲劇」才是中國藝術對死亡的終極描述。

反觀西方,死亡和英雄就是古希臘神話的組成主體。而對於基督教,耶穌的死亡根本就是為其有能力轉死為生的神聖性作出的鋪墊,必然成為藝術表達的最重要主題。中西方在哲學和生死觀念上的差別從根本上就否定了兩個文明對死亡描述相似的可能性。

另外,中國傳統藝術中非常缺少寫實、敘事性的圖案,尤其是關於人的形象的描繪,在北魏佛教大規模傳入之前中國藝術幾乎不存在對人形象的描繪(三星堆和雲南石寨山都和狹義的中原文化相去甚遠)。其結果就是在公元4世紀佛教傳入之前中國傳統藝術中甚至不存在寫實的雕塑,而敘事性繪畫/雕塑發展甚至晚到6世紀。簡單來說中國傳統藝術在6世紀前是不可能用繪畫或雕塑直接描繪一個敘事性場景的(參見西漢武粱祠怎麼描述的荊軻刺秦片段,畫面只是為了激起知道這個故事的人的回憶,而根本無法告訴一個人發生了什麼,而這已經公元2世紀了)這種情況下怎麼可能和從古希臘就開始有寫實和敘事藝術表現基礎的西方對比對某一種敘事主題的描述?

在古代社會中,藝術不是一個獨立的存在,因此雖然我們不否認古代藝術家的能力,但是其藝術創作在主題選擇、表達方式各方面受到來自社會宗教/哲學思想更大的制約。不是說相比中國西方藝術家就更喜歡錶達悲劇表達死亡,而是對於中國古代藝術家來說,社會沒有要求他在這個主題上主動創作,沒有要求他以場景重現的敘事方式表現這個主題,甚至要求他在面對死亡主題的時候不表現「悲劇」的一面。


不知道題主為什麼這麼問。西方藝術和中國藝術中死亡、痛苦的意象,在我心裡的比重還沒到遠多於/遠少於的程度。中西方的死亡、痛苦的意象都有,但中國人的死亡(在宗教範圍之外,)不是痛苦、可怕的。他們的死亡空間是平和的,你怎麼捨得再去驚嚇一個已死的魂靈和活著的可憐人呢。
古代的西方藝術,宗教的更多,但是其他小玩意兒們也很多(比如肖像畫、靜物畫、壁畫等等),建築也是熠熠生輝。與死亡無關的和與死亡有關的應該沒有特別大的差異。這一點,在我看的西方藝術中有關死亡的意向,我更願意稱其為與宗教有關的。往往是通過表現死亡來表現宗教的神聖,純然的死亡痛苦的意象,很少。意象之後往往都有動機。
而中國藝術,大體上可以分為兩類,活人的藝術和死人的藝術亦即墓葬美術,我們的墓葬美術不會表達死亡的痛苦。因為許多中國人覺得,死亡之後不是終結,我不會去地獄(雖然地獄確實存在)我死之後,要帶上許許多多的好東西,吃穿住行都要有,要在冥界開始新生活,墓葬(死亡)的氣氛是一種祥和的幸福,微微有些陰鬱,尤其需要注意的是,許多最精美的文物往往來自墓葬。漢代、魏晉南北朝、唐代的墓葬情況我稍微清楚一點,那種小小的陶瓷豬、羊、狗、鴨、狗、人俑都比較多,表達的是死者的富庶、權柄而不是痛苦。要用財富照亮死亡。[最近恰好在寫論文,是關於墓葬美術的一個典型器物。(題主的意象我只能理解為象徵物了)],也因此無法同意題主的觀點,我建議大家去搜下墓葬發掘報告,再來說。
中國人對死的看法,想像都是超級多的。這體現在許許多多的古代的文學作品中,《搜神記》是一個典型,裡面記載了大量的關於人鬼的神話,報仇,報恩都有。中國人對死亡是有看法的,有很多很多的看法,既害怕又好奇。並且針對幻想都作出了許多的對應行為。事死如事生,這一觀點,到現在我覺得還殘留在許多當代中國人的心裡。燒紙錢、衣服、食物都是一個表現。在墓葬中一切都是圍繞死亡在布置,我們最深的情感,最低沉也只是莊嚴肅穆,並沒有痛苦。
關於死亡的痛苦中國藝術,也有,數量也不少,多是宗教,西安的大興善寺裡面有一間房子,裡面都是關於地獄的可怕情況,一些佛教雕塑也有關於死亡的可怕、痛苦的描繪。這主要是宗教的驅動,和西方同題材的表現目的相同。
中國的活人的藝術,範疇則更廣,關於死亡和痛苦的意向很少,有文化的文人,忙著陽春白雪,寄情于山水,沒文化的活人忙著向有文化的文人、顯貴靠攏。死亡在除了墓葬之外的地方,只有宗教,墓葬、二者之外是文人的陽春白雪的世界(普通人無法在那個世界留下直接的刻痕)
有許許多多的例子和生動的圖片,出現在腦海但是本王比較懶,看大家的存貨,如果沒有相關的例子出現在腦海的話,建議多去博物館、美術館、多看書。
另外,關於墓葬遺物比較多的情況,活人世界的遺物會經歷各種各樣的顛簸,留存難度比較大。墓葬遺物除了盜墓之外,流失可能性比較低。
抱歉不愛(懶)插圖


死亡與痛苦貫穿藝術史。這個主題的歷史甚至遠超基督信仰的歷史。當我們溯源而上的時候,不能只是盯著神學那一層。就好像進化論,我們今天能夠看見的、供解讀的、可以取用並討論的部分來自不同的古代文明,並且在征戰和同化中合併成這個共通的黑色主題。

(圖註:古羅馬時代石棺浮雕,公元前1世紀左右)

我不是行家,上班也不敢打太多字,蜻蜓點水歡迎指正。

對於古人來說,死亡這個事情其實非常日常,你可以理解吧?平均壽命低、生產力低下、戰亂頻發、自然環境險惡,總之花樣死法很多……最重要的是,在各地(包括中國)的原始宗教中,先民都慣於用從已知世界所獲得的經驗去描繪想像中的死後世界。

死亡的藝術被古埃及人玩得登峰造極,這點大家都清楚。但是你會發現,這些關於死亡的主題並不太痛苦,反而很莊嚴儀式感:

沒有痛苦,沒有傷感,沒有眼淚……是不是?

因為在古埃及人的腦筋里,最重要的關懷是死亡本身,以及死後的生活。要知道,古埃及人最重要的文學遺產可不是《熱愛生命》,而是《亡靈書》啊! 他們的藝術往往是以木乃伊箱、 金屍面具、石棺、 墳墓、 雕像、 金字塔這些與死亡有關的形式。 這些藝術的目的不是愉悅生者, 而是為死者來世生活提供需求。 對於金字塔尖(多美的雙關!)的貴族階層來說, 死亡並不意味著毀滅, 而是彼岸生活的繼續。死亡是必要的,痛苦則不見得。

再看看青銅時代的中國版死亡:

青銅時代的中國幾乎看不到具象的藝術,更別提描繪人的死亡過程與他的痛苦。在同時代的中國,死亡和超自然的恐懼是通過抽象、虛構形象來表達的。這件器物上的饕餮紋是一種常見的紋飾,也已經被抽象花紋解構,看起來並沒有那麼容易認出是一種虛構動物的頭像。朱大可有一個說法:這種饕餮的面部,象徵了征伐的戰利品,比方說被砍頭的蚩尤。把蚩尤的首級澆鑄在青銅器的表面,是戰爭祭祀儀式的重要環節,也包含著明顯的巫術意義。但是這個說法好像不是很流行。

因此,只有征戰與殺戮的炫耀,中國古人不關切個人自身的痛苦。

我還有另外一個說明:

這件是雲南博物館的鎏金扣飾,表現的是一場擄掠。兩個士兵一前一後,趕著他們的戰利品:牲畜與婦女兒童。而在他們的腳下,是一句已經無頭的屍體。這件文物造型非常具象,與中原的風格迥異,但是主題是一樣:「藝術只表現你的死,不表現我的死,OK?」

轉過來看希臘,西方藝術史繁榮的真正開端。凡人的痛苦與死亡肇始於古希臘悲劇傳統。這時候離耶穌降生還有五百年:

荷馬在《伊利亞特》中感嘆:「可悲的凡人,像落葉一樣,曾經蔥蔥鬱郁,享用大地的果實;也終有一天,他們會枯竭衰老,步入永劫。」

古希臘人比起古埃及人理性得多,即便諸神也要面對死亡。他們承認死亡是人必須面對的終極歸宿。那些永垂史冊的哲學家們對於死亡和生命意義的認知,也都基於這樣的理性認識。柏拉圖宣稱研究哲學是練習死亡。亞里士多德則認為既然我們出生後就是一個將死之人,那應該通過知識與沉思追求不朽。

因此,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命運,這讓古希臘人傷感。

古希臘人綿延千年的悲劇傳統開始在藝術中發力了!在《詩學》中,亞里士多德把悲劇稱為最終極的藝術,它展現悲傷、痛苦和死亡。悲劇中最重要的是情節,因為它是「事件的安排」,而情節的成分主要是「苦難」。因此,在亞里士多德看來,悲劇實際上是對一種毀滅或痛苦行為的模仿(繪畫、雕塑、彩陶不也是嘛!)。那些淚濕的、憂傷的、伴著血紅的創痛、蟄伏在靈魂深處的黑色慾壑、徒勞的掙扎、在劫難逃的神秘命定……

同時代的中國正處於春秋百家爭鳴時期,這種希臘式的傷感如果拿過來,可是上不了人氣話題熱榜的。儒家會認為你們真膚淺、道家覺得你們看不開、墨家覺得你們娘娘腔、法家覺得你們神經病……反正我們中國人不吃這套的。

請脫帽起立:因為希臘藝術(或者說西方藝術)的大戲來了:

拉奧孔群像,這座完成於公元前100年的有關死亡與痛苦的最偉大雕刻,在文藝復興時代的羅馬被一群基督徒挖了出來,世界震動。

在失蹤了一千六百年之後,這座描繪三個垂死的人的雕塑把整個歐洲的學者和藝術家都召喚到了羅馬。無名的雕刻者深切理解人類就是苦難之子,並精妙詮釋痛苦——不單單是蟒蛇纏繞的瀕死之痛,還有對於真相和正義的絕望。這座異教時代的傑作甚至在出土之日(1506年的1月4日)就觸及了基督教神學深處的主根。古希臘的悲劇表現力與文藝復興時代的神格人性化碰到了一起。


人類,悲苦與無根命運之子,和拉奧孔一樣,陷於雙重的痛苦中:肉身的,精神的。從諸神年代到基督信仰,這一主題是相關聯的。而這種詰問、顧影自憐、掙扎、迷惑可是從來沒出現在中國古人心裡,我們中國人好自信的。

(1305年,基督被解下十字架,by 喬托)

(1315年,基督被解下十字架,by 杜奇歐)

(1507年,基督被解下十字架,by 拉斐爾)

(1634年,基督被解下十字架,by 安東尼·凡·戴克)

(2005年,背負十字架的耶穌,by Banksy)

從君士坦丁之前的基督教藝術,到中世紀,再及文藝復興時代的宗教題材藝術,死亡與痛苦的主題逐漸在發生變化,但是與文化根源非常相關。這當然是由於原罪、救贖、神子、復活、升天這些概念導致的,它們一直在指導西方藝術書對於這場悲劇的再現。中國沒有過這種精神包袱,中國古代文人和藝術家的最高道德都是思想性升仙,都是遠山近泉,風輕雲淡,誰管你地上的凡人俗務啊。

照叔本華講來,「悲劇藝術的唯一使命,就是再現一場巨大的不幸。」
馬遠肯定覺得:「尼瑪蠻夷戎狄,想法真他媽幼稚啊!」

(南宋,水圖卷之《秋水回波》,by 馬遠)

PS:

南宋李嵩繪製的《骷髏幻戲圖》,也算中國美術史的一件另類……但和這個主題其實不怎麼相干。


有人說中國文化逃避現實,這我是不大同意的。
中國文化只是不重視死亡而已,就像@PAST Tang所說的,在春秋戰國時期諸子百家除了道家之外,基本理論均不涉及死亡。而道家的態度,請參照莊子妻子死了時莊子的反應。
後來佛教傳入中國,廣大貧民百姓更不重視死亡了。
中華文化中對死亡的描寫少嗎?不少,孟姜女哭長城、梁祝……只是中華文化不重視死亡罷了,中華文化確實承認死亡的悲劇性,但是更重視導致死亡的社會現狀而已。


子曰:未知生,焉知死。


很喜歡諸子百家和各種經書,說說我的看法

從我的讀書心得來看,中國古代也有對死亡的探討,只是討論來討論去,古人們一拍大腿:「討論死亡還不是為了好好活著,咱們好好過日子就得了,還討論個屁!」一鬨而散,有的功名利祿,有的遊山玩水,有的辟穀飛仙。
古人中的大牛們寫各種《易》然後甩手扔給子孫後代:「想過怎樣的人生,書上應有盡有。別浪費時間討論死亡,那只是催著你追逐夢想的大蚊子!」
咱們老祖宗務實吧


我覺得是中國的詩人將死亡融入到了自然景物之中,將死亡嵌入到諸多如"花落"、"葉落"、"日落"、"春去也"、"燕去幾時回"、"逝者如斯夫"當中。顯得逝去、死亡無比自然。

強行解讀的話,《春曉》就能看出一些端倪。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生命像是春天的早晨一樣,一眨眼見,一個晃神之間就感覺到了身邊充滿了生機勃勃的景象,處處都能感受到生命的活力。

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人生在世,自然躲不開大大小小的事物,或是天災或是人禍,都如同風雨一樣揺撼著樹上的花朵,在夜裡將它們打入土中。活著的我們就像作者一樣,醒來看見一地的落花,不知道在我們能睜眼的時候,昨夜裡又有多少人長眠不醒,也不知道又在哪一天夜裡,我們也會成為別人眼中的落花。


「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論語 先進第十一》。孔子及儒家的思想深刻影響了中國的文化,所以中國的藝術中表現死亡、來世、鬼神什麼的比較少,相對的比較起來西方藝術中這些就顯得多了。


歸根結底還是我們實用主義至上。

雕刻和繪畫在我國地位遠沒有書法高,書法地位更沒有寫文章的高,寫文章的地位遠沒有闡述思想的高。所以你能說出來孔子王陽明王羲之,但讓你說出幾個大畫家估計有困難。

能留下來的才是財富,思想影響了所有人的生活方式,文章黃口小兒亦可誦讀,書法可以拓在石碑上寫在匾上保存在捲軸里流芳千古,但繪畫的顏料容易褪色,又要悉心保存,不划算。所以重視程度不同。

在談死這個主題,基本上是一個一過式的體驗,死了的不會活過來給你講死,活的只能靠猜。但中國人不愛猜,況且即便知道死是咋回事地里也不會多長莊稼,頂多是更淡然些。生活往往是生不如死,研究活著是咋回事,性價比顯然更高。

再說死後,外國人死了要嗎上天堂要嗎下地獄。我們死了除非修仙,都要入土為安。而且地下明顯有一個與地上類似的社會,通貨膨脹率極高(幾百億估計能買個廁紙?)燒錢過去還有送給快遞費。還要燒紙人紙馬給死後的祖宗。
死了還要摔盆扯幡兒,還要守七,翻開禮記,爸媽死了該穿啥,誰誰死了要怎樣,寫的不要太詳細。對祖宗的祭祀,是生活很重要的部分,要穿合規的最隆重的衣服好嗎?

這還不是藝術?這是妥妥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啊。

說偏了,扯回來,打個比方,一談到死這個事情,外國人覺得神秘且偉大,或者絕望悲愴,因此刻畫出雕塑,繪畫,來描述他們心中的死。死者或平和,或恐懼,或扭曲。這些死相,用來給參觀者觸動。

但中國人呢,你參加過葬禮么?守七的一系列繁瑣的儀式,絕對讓你滿腦袋都是累,沒辦法悲從中來。我們對死亡的態度更多的是平靜。即使看到恐怖的死亡,甚至看到泡在河裡的巨人觀,菜市口的凌遲,可怖的人頭,頂多也就是「哎呀菜市口的凌遲,人皮向魚鱗一樣一片一片,嚇死人了!」
而面對死亡的時候,真的有那麼多的憤怒,恐懼,悲痛,可怖嗎?《辛德勒名單》里,納粹讓猶太人跪在坑前跪一排,一個一個槍斃,等待被斃的,是悲哀,是恐懼,是憤怒?都不是,是平靜。他們都知道躲不過去,都已經接受了死亡,那麼其他的各種表述,其實都是沒有參悟死亡的膚淺猜測,或為了藝術感染力的誇張。
中國人從不避諱死。
很多地方老人會80幾歲就買好壽衣,定好棺材,甚至於說天天對著棺材吃飯,定期可能還要把壽衣拿出來穿穿,看看合不合身。
老人到了一定歲數,就看破了,接受了,放下了死。而轉而每天碎碎念的就是: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日,今天感覺要死了啊。
乃至於高齡老人去世,也算是喜喪,很多地方辦喪事,是要跳脫衣舞的。P.S.《父後七日》是一部值得玩味的電影。

關於死,中國人從來不陌生。
我們慶有延續至今的文字和歷史,祖祖輩輩都能夠清楚的知道過去我們民族發生過的事情,然而再悲壯的戰役,再痛心的滅門,在《史記》里可能就是一個字「族」。
以前人死了要擺在客廳好幾天,要守七。嶺南有撿骨的習俗,屍體埋了還要翻出來,將骨頭收一收再裝起來。這都是直面死亡。甚至於說江邊撈上來個巨人觀,想必也會引起圍觀。中國人一直都能夠直面死亡。

那直面死亡,又不避諱,又不陌生,為什麼表現死亡的藝術作品比較少呢?
高票答案認為是由於我們沒有悲劇的精神,我們不像希臘人懂得悲劇藝術。

誰說死亡一定是悲劇呢?
「死不是生的對立面,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與之永存」。
那麼多古人的生死悲歡,被寫成了手術通知書一樣的簡明扼要,親身經歷了那麼多的戰亂,病痛,可能妻子難產死了,兒子小時發燒死了,女兒餓死了,哥哥拉壯丁死在戰場,但還是要向前看,肚子餓了還是要吃飯,還是要接受死亡,活下去。學到的經歷的死亡,都漸漸變成了波瀾不驚的陳述句。


單從中西方對悲劇的不同表現來看。

古希臘時期的藝術家們認為悲劇才應是藝術的最高表現形式而普遍排斥喜劇。但是古希臘的悲劇與現代意義的悲劇截然不同。在亞里士多德的定義中,「悲劇」描寫的對象是一件嚴肅的事件,其目的是要引起人的憐憫與恐懼。
而這個「嚴肅」事件在古希臘兩大悲劇家(埃斯庫羅斯與索福克勒斯)筆下通常是一個英雄因命運的趨勢而不得不走向悲壯的毀滅。如俄狄浦斯王本是出於正義去追究弒父娶母之人,但是命運卻把矛頭指向他自身,最後只能戳瞎雙眼自我放逐。
古希臘人憑藉自身對於生命的真切感受似乎隱約體悟到,人總是渴望美好的生活卻不得不走向其反面,人懼怕死亡卻仍不得不走向死亡。只有這不受控的死亡,才能引起古希臘人的恐懼。(是恐懼,不是痛苦,古希臘時期是人類最有生命力、最健康快活的時期。我認為西方人開始真正感到痛苦、表現痛苦,是在以兩次世界大戰為發端,在面對戰後的瘡痍時,他們開始反思,啟蒙主義時期所肯定的「人乃萬物之靈長」「人性至上」的價值觀、西方人引以為傲的「理性」,似乎都並不能如他們所期待的那樣引領他們走向更美好的生活,相反,世界在人類手中似乎越來越糟....這樣的反思才讓他們感到真正的痛苦,並在無數藝術作品中描繪之。)


而中國古代的悲劇,基本上都是大團圓結局。《竇娥冤》其苦難及死亡引起了人的憐憫,但最終卻仍得到了昭雪,一切皆大歡喜。
這一部分是由於不同於古希臘悲劇的創作目的是為了祭祀神靈,中國戲劇是表演給大眾看的,只有邪不勝正的結局才能得到這些觀眾的掌聲。所以也有學者說中國沒有真正的悲劇。


提供一個哲學觀點。

就是儒家思想和基督教關注的點不一樣。


西方是敘事文學傳統,多塑造人物典型,類似《荷馬史詩》之類。
根本在於,源頭歐洲的古希臘,地理位置土地不適宜耕種,只能帶著自己的產品乘船飄在可怖的大海上,通往一個彼岸前去交換。而這個過程,是險惡的,未知的,或許下一秒就要葬身魚腹。於是乎,基於對自然的未知,將一切寄希望於神,後來有了酒神祭,演變成了一種藝術形式——悲劇。基於生存的本能,又不斷探索新世界,然後又遇到挫折,而這些往往又是神捉弄整治人類的後果,接著又回到祈求神靈上。
而古希臘是歐洲文化的發源,其後羅馬雖然形式上消滅了希臘,但精神上還是希臘的延續。
所以你會看到,西方古代多是個人英雄主義的悲劇頗多。這與他們的社會經濟以及建立在這之上的外放性分不開。

而中國,是抒情文學傳統。發源於土地肥沃的黃河流域,自古以來都是在自給自足農業當中日出而與世無爭,不需要冒險,人們怡然自樂。造就了一種內向的心態,衍生出的文論多是抒情的。在神方面,中國的神都是與人為善的,例如女媧、神農、后羿等等。並且在人和自然,講究「和」:鬧水災,人們認為自己有錯,便祈求神靈,像神靈認錯,這和西方人與自然尖銳對立完全不同。而後,統治階級更是強化了以農為本的思想,這種內向性就更加集中了。
所以,我國古典的詩詞歌賦多以抒情為主。

歸根結底,和人與自然的關係(西方:人與自然對立,要征服。中方:人與自然和諧,要合一),還有社會經濟的構成有關(西方:商業型社會。中方:農業型社會)。


罪和救贖是西方文化的恆長主題,就像出仕和歸隱是中國藝術的恆長主題。


從地理上講,中國處於陽光時間相對充足的地方,自古以來有吃有喝。這個人種本身就是相對陽光開朗的,沒有那麼陰鬱的性格。


宗族文化:人死了,但還有兒子孫子,算不算另一種延續?
死後重名:人死了,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又算不算另一種活著?
總的來說,還是實用主義,只要完成上面兩件事,死了不虧,老說死才虧。


他們怕啊,我們想通了

好像做題,總是沒懂的一直在折騰,懂了的看著他們折騰,偶爾指點兩招。


我感覺中國自古就對生死看的很淡吧,當年孟嘗君的食客因為飯菜問題,羞憤自殺,荊軻唱完風蕭蕭兮易水寒後,他一個朋友不是當場自殺了嗎,漢代獨尊儒術之前,感覺死是明志的,沒有說表現痛苦的東西,西方,感覺藝術直接就是宗教催生的,當然文藝復興之後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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