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寫過哪些關於「喪屍」的故事?
有喪屍的世界觀是什麼樣子的。
【預警】
本文某些情節可能帶來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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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腦人
【第一章】
1.
我睜開眼睛,扯下蒙在臉上的手帕,空氣里還殘留著未落定的灰燼,在夕陽的餘光里上下漂流,像是一場下不完的雪。我眼角發癢,揉到一片半凝固的血痂,粘稠腥臭。
我才想起來,我的腦子被喪屍吃了。
當時場面很混亂,很多細節我都記不清了,只清楚記得它趴在我頭頂,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彷彿下巴是由一個生鏽的齒輪驅動的,囫圇地咀嚼著我的頭皮和骨骼。
粘稠的血液順著我的臉頰淋漓而下,似乎所有感官都被麻痹了,感覺不到疼,反而有種愉悅的奇妙感覺。我甚至在猜想,腦子的口感是不是跟生豆腐一樣,摻雜著顆粒狀的渣滓,充斥著鮮而腥的氣味。
然而它只抱著我的腦袋啃了幾口,就被我的同伴一槍爆頭了。子彈削碎了它的頭蓋骨,椰子殼般的殘渣飛濺,其中一片打在我的太陽穴上,像是釘槍射進牆面,在皮膚上劃開了一個血口,我還是不覺得疼。
我的眼眶裡已經充斥著鮮血,視線被蟄得模模糊糊,只能看到影綽的黑色外套在向我移動。我朝著那方向揮起手:「兄弟,謝了!」
黑色外套站定在我面前,他用槍管小心翼翼地抬起我的頭,端詳我的頭頂,隨後發出了一聲「嘖「的低呼。
槍管離開我的臉,他不再發出聲音。我揣測現況的好壞,心頭充盈著對於死亡的不真切感,問道:「沒救了?「
對方在我面前蹲下神來,沉吟了半晌,說:「不清楚,再看一眼我就要吐了。」
雖然他的語調嚴肅,但我總覺得這話意里是帶著戲謔的,我嘆了口氣,分不清應該是先悲傷還是先絕望。
隔了一會兒,對方像是對自己的不知所措感到尷尬,他轉移話題道:「你看這喪屍,腦漿都被我打出來了。」
我的心沉靜下來,以自己都為之詫異的鎮定語氣道:「那應該是我的腦漿。」
「哦。」他說。
浮躁的空氣在我們之間流動,遠方仍有喪屍嘔吐般的嚎叫,連貫的槍擊,碎瓦崩塌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模模糊糊地傳過來。我想起為什麼會走到現在這般境地,如果我沒有加入僱傭軍,進入感染區清掃喪屍,此刻我應該在某個辦公桌後面掰著手指計算存款餘額,貧窮而安逸。但我必須選擇以身犯險,因為我需要一筆可觀的僱傭金,來支付我和我的未婚妻看中的那套海邊的宅子。
在我赴役的前一晚,她在我懷裡泣不成聲,說寧願嫁給一個懦夫。我握住她的手腕,告訴她等我從感染區回來就結婚,搬進我們海邊的新房裡。
她顫抖著擦乾淨臉頰上的淚痕,將訂婚戒指套在我的手指上,隔了好長一會兒,才仰起頭來對我說:「你不回來,我就去找你。」
然後她又趕緊呸了幾聲,破涕為笑。
我從走馬燈般的回憶里走出來,摘下牢牢套在手指上的戒指,連著軍牌,一同鄭重地向那個黑色外套遞了出去:「替我把這個還給我的親屬。」
沉寂中,時間似乎被拉長了,空氣不再流動,我胸口發悶,彷彿氣息正被一點點抽離。
「給我一個痛快的吧。」我說。
透過眼前模糊的景象,我看見他舉起槍口,姿態僵硬,像是在訝異於我的坦然,也像是在扳機下遲疑不定。
槍口抵在我的太陽穴,那個剛剛被殭屍腦殼劃傷的口子上。
槍響,發出類似爆炸的轟鳴。
然後,不知隔了多久,我醒來,睜開眼睛。
空氣里還殘留著未落定的灰燼,在夕陽的餘光里上下漂流,像是一場下不完的雪。我仰面躺在灰塵里,聽到遠方隱約有微弱而粗糙的電流音,似乎是在說什麼「clean」。
我清晰地意識到自己還活著,並感到無比茫然。
2.
我被拋棄在了這座死城。
起初的幾天,我四處遊走,在滿街殘缺腐臭的喪屍軀體中尋找其他同樣被拋棄的生命,但是毫無收穫。後來我也回到過駐屯地,發現所有人都已經撤離了,他們帶走了所有糧食彈藥,向著下一個受感染的城市清掃而去。
我想要走出感染區,就必須先確保能活下來。這裡沒有新鮮食物,我只能盡量喝蓄存的雨水,雖然我很少感覺到飢餓,但一旦餓起來又很瘋狂,廢墟里的老鼠、水溝里的螞蟥、泥土裡的蚯蚓,似乎都能被我視若珍饈。
日子變得漫長而枯燥,我靠著回憶堅強存活。在殭屍潮還未爆發的那段日子,我和所有人一樣,平凡地生活在一座城市裡,幻想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我總會想起我的雙親、朋友、同事、一些巨細靡遺的小事、一些未完成的夢想和遺憾。但最令我想念的,還是那個把指環套在我手指上,說要等我回去的未婚妻。
回憶似乎總是越重放越模糊,時常我想著想著就忘記了某一個人的模樣,畫面就在一片高斯模糊之中迅速斷了幀。我痛苦地想,大概是我的意志越發薄弱了,我必須要儘快回到正常的人類世界當中。
但這種絕境似乎挖掘了我意想不到的潛能,我路過商店漆黑的落地窗,用手擦凈玻璃上的灰塵和雨漬,看見倒影中狼狽的自己。頭頂上的傷口幾乎癒合了,新長出來的嫩肉凹凸不平,手指按上去,可以摸到裡面一個圓圓的凸起,似乎是殘缺的頭骨。
現在我不光是失去了半個腦子,還變成了禿頂。
這天,我在廢墟里發現的一隻被壓斷雙腿的野狗。它仍有一息尚存,無力地彎曲身體一下下舔著傷口,發出嗚咽。
我走近它身邊,望著它灰色黯淡的眼睛,輕輕將手掌按在它頭上。它無力逃脫,只以尾巴輕掃過地面,徒勞地表示反抗。
黑子發現我的時候,我正蹲在地上啃一塊帶毛的肉骨。我咬破了野狗的肚子,血液混著泥土在我臉上凝固成一張褐色的殼,野狗的腸子流在地上,在我的腳踝纏了兩圈。
我陶醉地飲著從肉塊里擠壓出的汁液,感到無比滿足,這是這些日子以來我吃過最豐盛的一餐。
【第二章】
1.
當阿涼的圓珠筆頭第三十次敲擊桌面的時候,換來了導師Mr.Chan的一個瞪視。
這並不能怪他,研討會已經進行了三個鐘頭,除了一堆拐彎抹角的廢話,他沒聽到任何有營養的內容。
阿涼無奈放下圓珠筆,又想要張嘴打哈欠,抬眼看見Mr.Chan的目光仍沒有移開,只好尷尬地噎回去。
「以上結果僅限內部參考,希望大家謹遵保密協議。謝謝。」不知第幾個發言人終於講完了話,低頭收拾攤在桌子上的一大摞資料紙。
桌上的其他學者立即鼓掌,阿涼敷衍附和。
散會後,Mr.Chan率先離席。阿涼立即夾了本子追上去,在擁擠的走廊里閃過迎面來的人群,湊在Mr.Chan身邊問道:「我什麼時候能見他?」
Mr.Chan的腳步頓了頓,微微側過臉來,道:「去實驗室找狄希報道。」
阿涼聞言先是愣了一愣,反應過來之後幾乎是跳了起來。從感染區發生那件事以後,他就一直在關注「他」的消息,堅持至今時付出的一切努力,都是為了見到「他「,現在他終於有機會能夠破解「他」身上蘊藏的奧秘。
Mr.Chan的實驗室位於距里研究院幾公里的後山,來往只有一條路,隱僻在樹林盡頭,像是一座隔世孤立的城堡,與它並肩的,僅有一座90年代廢棄的天文台。
阿涼在Mr.Chan鬆口後的下一秒就迫不及待驅車前往。抵達目的地,經過旋轉樓梯,向上是一條冗長的走廊,迴音空曠。
走廊盡頭的門虛掩著,阿涼敲開,望見門內坐著一個穿著實驗服的女人,她頭髮整齊地盤在腦後,眼鏡下的一雙眼瞳精明矍鑠,玲瓏有致的身軀即使實驗服也掩不住。她翹著二郎腿抽煙,呼氣中夾雜著白霧。
阿涼探頭進去,有些忐忑地問道:「狄希在嗎?」
「我就是。」她聞言站起來,將煙頭在實驗室的案台上熄滅了,隨手掃進垃圾桶,「你是Chan教授推薦來的吧。」
阿涼點點頭,小心翼翼地看了牆上的禁煙標識一眼,喉嚨乾澀:「這裡禁止吸煙。」
「沒關係,Mr.Chan不在。」狄希笑了一下,顯出成熟女人特有的美艷,她招手叫阿涼進來坐下,張口問道,「簽過保密協議了吧?」
狄希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狡黠的眼光掃過阿涼的臉,他鼻頭上還有劇烈奔跑後滲出的汗,在喘息的幅度下微微發顫。
「所有手續都通過了。「阿涼趕緊點了頭,目光在敞亮的實驗室里轉了一圈,問道:「他呢?」
狄希抿著嘴角隱隱笑了笑,道:「Mr.Chan說過你會這樣,我不明白你對他的興趣為什麼這麼執著。你的出入證呢?」
阿涼才恍然想起來之前Mr.Chan交給自己過一些參與實驗的必備證件,趕緊在渾身的口袋裡掏了一番,摸出一張磁芯卡來。
狄希不再多話,領著阿涼刷過卡,進入實驗室內的一扇保險門,除塵、消毒、換防護服,最後才進到一間完全密閉的隔離艙室。
艙室里陳放著各種白色的精密儀器,儀器運轉發出頻率精準的電流聲,一切都圍繞著艙室里唯一的重心循然運轉——一台巨大的培養皿。
阿涼站在培養皿透明的玻璃幕牆之前,看到裡面渾濁的黃色液體循環流動,在燈光下如同一顆巨大的琥珀。
在琥珀之中,漂浮著一個赤裸的軀體。
看起來是個成年男人,頭頂的形狀詭異地凹陷著,面容安詳,仿若在羊水中沉睡的胎兒。在他身體的k其他地方,連接著無數細密的黑色輸液管,它們像是纏繞住獵物的蜘蛛絲,緊緊束縛在他的皮膚上。
阿涼被眼前的景象震懾住,忍不住後退一步,咽下哽在喉頭的口水。
狄希側頭看了看他,精明地一笑,聲音從隔離面罩底下傳出來:「有什麼疑惑需要我解答的?」
阿涼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點頭問道:「他還活著?」
「非常健康。」狄希回答道,她走向幕牆前的一台機器,在上面輸入一串數據,搖動後面的操縱桿。隨著她的操作,幕牆後面暖黃色的培養液更加迅速地流動起來,從角落裡漸漸顯出一個章魚似的機械鋼爪,鋼爪前端有六個齒,每個齒都是一截尖銳的刺,在燈光中閃著金屬光澤。
鋼爪在培養液中緩慢遊動,向著那裸露的軀體靠近。隔了一會兒,它抵達他的正前方,在他胸口停了下來。狄希推動操縱桿,鋼刺尖端微微紮起,溫柔地撫過他的皮膚,撩開附著在上面的黑色輸液管。
然後,猛烈地刺進他的胸膛。
他完全沒有掙扎,似乎對自身發生的一切毫無知覺。鋼爪收縮,在他的軀體之內攪動了幾下,然後抽退,鮮艷的血液立即在培養液中瀰漫開來。
阿涼看呆了,忘記呼吸,彷彿自己也沉溺在那片暖黃色的琥珀里。隔了一會兒,他聽到狄希說:「你看,他傷口癒合的速度,有多驚人。「
阿涼忍不住向前,幾乎要趴在幕牆前,眼球貼著玻璃表面:」他真的感覺不到疼痛?「
「如果不是還殘留40%的腦組織,真不知道該怎麼定義這種怪物。」狄希收回了鋼爪,再次輸入一串數據,幕牆後被污染的培養液迅速被抽換乾淨,一切恢復如常。
「Mr.Chan管他叫半腦人,比起喪屍,他的狀況更偏向於人。」狄希說。
」你是說,他還有思想?「
「他清醒過一次,當時在場的只有Mr.Chan,「狄希頓了頓,仰頭看了看漂浮在琥珀中的軀體,」他說了一句話。「
「他說了什麼?「阿涼激動得有些顫抖。
「他說,『我不傳染』。「狄希鏡框下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再張開時裡面又不含任何感情。
阿涼再次抬頭凝視著那張宛若胎兒般沉睡的臉,心頭湧上一種奇異的感覺。
這就是我理想與追求的具現——他在心裡默念道。
【第三章】
1.
黑子確實是一個活人,不是喪屍也不是我的幻覺。他在廢墟里聽到了聲音,尋聲掀開幾塊橫在面前的木板,就發現了餓鬼一般的我。
野狗的腸子纏滿了我的小腿,血水淅瀝。他被我的模樣嚇到了,探手欲撿個什麼當作武器,大概又察覺我與喪屍有些不同,於是試探地問道:「活人?」
對食物的滿足沖淡了第一次看到活人的訝異和喜悅,我木然地望著他,半晌才轉過神來:「嗯。」
然後,他像是收留貓狗一樣的,收留了我。
持續的襲擊摧毀了感染區絕大部分地面建築,幸而地下的部分保存得還算完整,黑子就住在一處隱蔽的地下餐廳。進入餐廳需要先通過一條深長而漆黑的階梯,然後會看到一塊像鐘擺一樣搖搖晃晃,只剩一半還固定在牆上的黃綠色招牌,它起著門的作用。推開垂下來的招牌,探下身子進屋,就能對整個室內空間一覽無餘。
入口處有一個小型吧台,裡面堆著成箱成箱的乾糧,粗略算起來,足夠一個人吃六個月。再往裡走是零零散散的桌椅和不知從何處撿來的破舊沙發,上面布滿破洞,似乎隨時都會從裡面竄出一隻老鼠,咬噬人的耳朵。最後是一個獨立的房間,之前餐廳當作後廚的,現在被黑子裝成了工作室,他在裡面做一些雜七雜八的玩意。
黑子有一台發電機,發動時轟鳴的噪音會響徹整個房間,震得人耳底潰疼。他依靠著這台發電機生活得不錯,甚至偶爾可以看看電視。
在他撿我回來的那天,我在吧台下落座,他走進吧台裡面,找出一塊抹布擦出一片方寸大的地方,然後轉身忙活了一陣,遞給我一個玻璃杯子。杯子里盛著半杯酒,上面孤零零飄著一片薄荷葉。
他伸手的時候,我觸碰到他帶有溫度的實體,聽到他說:「酒不多了,摻過些水,湊合喝吧。」
我收回目光,注意到他遞杯子的那隻手的腕上纏了很多繃帶,上面染著乾涸的黑色斑印。我說:「你也被喪屍襲擊過吧,和我一樣。」
黑子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轉身去為自己也倒上一杯酒,沒有應我的聲。
我又說:「你比我好運,至少不用做禿頂。」
黑子端著酒在我對面坐下來,我聽到他微微嘆了口氣,像是不願提及自己的事情。
我不再打聽他的事情,轉而笑道:「我被喪屍咬了,沒有變成喪屍,你被喪屍襲擊了,也沒有變成喪屍,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
他顧著飲酒,喉結哽動,隔了很久,我以為他不會再理會我的時候,他才道:「被狗咬難道會變成狗嗎?」
「可是病毒會傳染。」我反駁。
黑子放下杯子,凝著眉看我,片刻,他像是妥協似的鬆了口:「不會傳染。」
見我不解,他解下手腕上的繃帶,露出血肉開綻的傷口給我看,認真道:「傳言是假的,不會傳染。」
我抬眼看他的眼睛,當我向繼續問些什麼的時候,他就把身體移開了,掏出半截煙頭點上,背對著我靠在吧台上吞雲吐霧。
他拆下來帶血的繃帶擺在我的手邊,我聞到細微的腥味,突然感覺有些飢餓,彷彿那隻野狗在我的身體里又活了過來,破碎的爪尖緊緊勾著我的胃囊,試圖爬出來。我趕緊仰頭將那杯酒一飲而盡,烈酒兌了水的滋味被沖淡了許多,但對於長期沒有沾過酒精的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從那以後我就在地下餐廳住了下來。
黑子不常說話,對自己的事更是絕口不提。我們時常坐在一起喝上一杯摻了水的烈酒,我就會滔滔不絕地跟他講起我的那些回憶,他不是很有興趣,但還是會禮貌地傾聽。聽到他不耐煩的時候,他就會用衣擺把杯子擦乾,重新擺放回去,然後背對著我抽煙。這個時候,我就知道該閉嘴了。
餐廳里通常只有一盞小燈泡亮著,光線昏暗,只夠照清一小片區域,其他都被籠在神秘的黑暗裡,只能看出個廓形。黑子歪歪扭扭地躺在一張黑暗裡的沙發上睡覺,偶爾信號好的時候,他也張著眼睛和我一起看電視,就像是蟄伏在陰暗處的貓。
然後有一天,我看到電視里播放的節目正在悼念在清掃行動中犧牲的隊友。
那電視信號時續時斷,黑白的影像像是密集的噪點,一刻被拉長一刻又被壓扁。
我從那些模糊的畫面中分辨出一張照片,那是我的未婚妻,她一隻手裡捧著作為我遺物的戒指,一隻手捂臉哭泣,我的父母站在她身後,面色憔悴悲傷,他們的手搭在她肩上,眼睛看著鏡頭。這張照片和其他成百上千的照片擺在一起,鏡頭輪番掃過,西裝筆挺的主持人將雙眸隱在睫毛的陰影里,低聲閱讀早已編撰好的新聞稿。
我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哼,然後迅速抹掉湧出的眼淚。
黑子疑惑地看向我,我指著那一瞬間被壓扁的模糊畫面,向他解釋說:」那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我的親人。「
黑子沉默了一會兒,關掉電視,點燃了一根煙。
我告訴他,我要離開,我要逃出感染區高聳的隔離牆。
黑子沒有說話,我詢問他是否要和我一起走,他緩慢地吐出一口煙,白霧在封閉的空氣里瀰漫。
許久,他挑眉,彷彿是我在明知故問:」我在外面死了,應該埋在哪?「
2.
在我下定決心之後,黑子給了我很大的幫助,他翻出一個斷線還不太嚴重的背包,在裡面塞了一些食物和衣服。他說這樣至少可以保障我不必再生食動物,能夠模樣乾淨地抵達隔離牆,並且不被隔離牆上駐衛的士兵當做喪屍一槍擊殺。
我聽過他的解釋,摸摸自己凹陷的頭頂,對他說:「那你應該給我準備一頂假髮。」
說起來,我已經開始擔心未婚妻看到我模樣時的反應了。
黑子不再理會我,他走進吧台,斟滿了兩杯酒。
濃烈的酒精味在封閉的室內蒸發瀰漫,他緩緩抬起眼來看向我:「這回沒有兌過水。」
我聞到烈酒的滋味,心頭湧起一股強烈的感情,好像恨不得立刻歃血為盟,跟他拜把子。
我揉揉鼻子,笑道:「你是不是捨不得我走?」
暖黃色的燈光籠罩在黑子頭頂,襯得他身形削瘦了幾分,他微微笑了笑,沒有吭聲。
我與他像往常一樣對坐下來,看到他手腕的傷口上結著厚厚的疤,比我第一次見到他時好不了多少。眼前這杯酒算是道別,我們都不知該說什麼,沉默讓尷尬凝固在酒精的滋味里,每咽下一口都無比艱難。
「我跟你講過那麼多關於我的事,到現在,我除了你的名字還是對你一無所知,等我出去後,要怎麼記得你。」我說。
「一條一無所有的爛命,沒什麼好記的。」他說。
我舉起杯子,看著純凈的液體在裡面晃蕩,咧開嘴:「你有這麼多酒,怎麼就一無所有了。」
黑子飲了口酒,鼻息間發出笑意。
我又問:「你為什麼非要留在這裡?」
話一出口,好不容易驅散的尷尬又立刻回來。黑子的眼睫垂下來,露出一個稍顯寂寞的表情,然而這種情緒稍縱即逝,他再抬起頭來,神色恢復如常,轉而問我:「你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嗎?」
其實我的本意是想,如果他沒有別的地方可去,就跟我一起離開感染區,我的家人可以接納他。但他沒有給我機會,話到嘴邊卻只好生硬地咽回去。
我搖頭回答說:「不知道」
其實我已經做好了打算,就算我走錯方向,只要朝著一個方向一直走下去,遲早會抵達隔離牆。我把這想法告訴他,他凝了凝眉,然後看著我:「感染區包含七個城市,選錯了路,可能就出不去了。」
我從來不知道感染區竟這麼大,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一時之間沒了打算。
黑子放下酒杯,轉身為自己點燃一根煙啊,他像是思考了一會兒,才對我說:「我這兒有一張地圖,是城市被摧毀之前的,不知道還剩多少參考價值。」
他站起來往最裡面的房間走過去,那裡曾是餐廳的後廚,後來被他當作工作室,我從來沒有進去過。這一回,我端著酒杯跟過去,站到房間的門口,朝裡面仔細打量。
房間里沒有光源,黑子打開了手電筒,一束青白晃眼的光線在黑暗中來回掃過,隨著光束盡頭的移動,恍惚可以看清整個房間內部。
屋子裡非常雜亂,地上鋪著一層木屑,電線在其中向各個角落蜿蜒而去,像是由無數黑蛇構成的脈絡。桌子上擺著許多機電類的玩意,都是他做了一半的,零零散散的堆著。
黑子在旁邊的架子上找了很久,終於在一本書里翻出被折了幾折的地圖,它散發著灰塵和紙張受潮的霉味,幸好是塑紙質的,才沒有腐爛破碎掉。
黑子將桌子上的東西推開,騰出一塊地方將地圖鋪上去,手電筒的光在上空搖晃,我湊過去看了看,才知道這座廢城原名叫做常青。
「我們在這裡。「黑子的手指按在其中一個點上,他說,」你帶著地圖,先出了城再做打算。「
我點點頭,餘光注意到他桌上的那些被拆解到認不出模樣的玩意,問他:」你在做什麼?「
其實我並不期待他會回答,我已經習慣了提問而得不到答案的相處模式,但是這一回,他從我手中取走了酒杯,神色舒緩了幾分,然後說:「展示給你看看。」
他叫我退開一些距離,自己將透明的玻璃酒杯扣在一個紐扣電池大小的裝置上,小心地將它們移動至房間空曠的中央。準備就緒以後,他後退到我身邊來,在我眼前晃晃一個很小的鑰匙鈕:「要試試嗎?」
我大概猜到了那是什麼東西,從他手中接過鑰匙鈕。幾乎是在我按下它的同時,那紐扣電池般的玩意在玻璃杯里爆炸了,猛烈的衝擊瞬間震碎了杯壁,玻璃碎片四處迸散,猶如石擊水面,水花激濺。
炸裂的聲響反覆在我的耳道內撞擊,黑子露出一個笑容,表示對演示成功的滿意。
我還沒來得及為酒杯的犧牲而默哀,便聽到黑子說:「不知道要用多少炸藥,才能將感染區夷為平地。」
不知為何,我打了個寒顫。隔了一會兒,黑子不再作聲了,我過去彎身收拾地上的狼藉。玻璃碎片上還殘留著爆炸的餘熱,我一片一片拾起來放在掌心,細碎的渣滓在其中摩挲,等我反應過來,玻璃尖銳的斷面已經在我掌心開出一條裂痕。
傷痕橫亘過我的生命線,猶如平原上綻開的裂谷,血液從中奔湧出來,在掌紋中匯成紅色的溪流。
我張合手掌,感覺不到疼痛。黑子看到了,他快步走出房間又迅速回來,手裡多出一段乾淨的繃帶:「我沒有葯,先包紮一下吧。」
沾血的玻璃碎片重新摔回地面,我沒有接過繃帶,只不過幾秒鐘的時間,我親眼看到新鮮的血液退潮下去,掌紋溪流只剩下乾涸的河床。傷口沒有結痂,新生的肉以看得見的速度瘋長起來。
黑子見我不接繃帶,有些奇怪地站到我面前來,看到我掌心幾近癒合的傷口,他看我的眼色突然暗沉了下來。
一瞬間,我似乎在封閉的房間內感覺到了風。
最後我背包走出餐廳的時候,黑子沒有再送我了。我推開餐廳門口垂下的招牌,在樓梯中聽到外面微微陰雨的聲音。夜幕籠罩著整座城市,我重新走上廢墟的街頭,感覺到腹中強烈的飢餓,不知是否是錯覺。
我走出不遠,忽然整條街的路燈都亮了起來,那些路燈荒廢了許久,燈桿都生鏽了,頂上也給麻雀做了窩,我都不知道它們還可以再亮起來。
暖黃的燈光透過細雨照耀前路,像是在為我餞行。
【第四章】
1.
年輕男孩殘缺的軀體還有一半掛在牢籠上。
他的皮膚幾乎腐爛成黑色,像是放壞了的橘子,只要用力戳上去,還會有油膩的脂水滲出來。牢籠內的其他人撕碎了他,他們圍在他淋血的殘軀之下,貪婪地吮吸著流落一地的內臟。
實驗人員站在牢籠外的安全區域,高舉著長桿來回戳動,想要驅散他們,將男孩的殘軀清理出來。但是長桿戳進他們的皮膚,他們卻無動於衷,仿若那些內臟是什麼珍饈。
「我說過,他們隨時會飢餓,必須隔離開!」狄希站在籠外,冷眼旁觀著舉桿繼續嘗試將殘骸拖出來的實驗人員,聲音中充滿怒意。
「可是,「實驗人員有些委屈地解釋,」Mr.Chan讓我們觀察它們的交流情況。「
「這就是交流的結果!」狄希指了指那張面目全非的臉,指責道,「你知道一個實驗對象,哪怕是失敗品,有多重要?」
實驗人員不再反駁了,隔離面具下發出輕微的啜泣,手中試探的動作卻沒停。
狄希有些頭疼地敲敲自己的太陽穴,稍稍恢復平和:「恢復隔離狀態,定時投飼。Chan教授那邊我去說。」
站在他們身後,一直沒有說話的阿涼突然發出一聲嘆息,在周期觀察記錄上14號的一欄畫上一個巨大的叉。
14號就是這個可憐的年輕男孩,他是所有實驗對象中年齡最小,也是保留人類意識跡象最多的一個。有時候,阿涼帶了新鮮的生羊肉下來投飼實驗體,會看到他雙手扒在牢籠的欄杆上,睜著失去神色的眼睛向外張望,口中念念有詞,隱約可以聽出旋律,他在唱歌。甚至還有一次,阿涼聽到他管狄希叫媽媽。
現在,他就這樣被他的同伴們撕碎了,血肉模糊,只因為生羊肉晚了一個小時,他們餓了。
狄希走過來,露出習以為常的神色,對阿涼道:「他們是會自相殘殺的,不過自從隔離以後,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情況發生了。」
阿涼點點頭:「Mr.Chan認為情況正在好轉,他們偶爾會出現交流的跡象。「
狄希面罩下的眼睛複雜地看了阿涼一眼,隨即轉身叫其他的實驗人員出去。她摘下了面罩,回過頭來望住阿涼的眼睛,道:「每天照顧他們的不是Mr.Chan。07號的腐爛情況加重了,從他的左前胸可以看到肋骨;10號的左臉大規模潰爛,眼球脫落;11號人類意識退化,行走都成問題,這種情況下他草率的做決定,完全是不負責任。」
阿涼識趣地沒有說話,他覺得狄希情緒惡劣是因為14號叫過她「媽媽」,因此她不由自主地代入了角色,但是他們之間的關係畢竟是實驗人員和實驗對象,這與她的心軟相矛盾,令她痛苦。
但是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提醒:「你還是把面罩戴好吧。」
「半腦人說過,他不傳染。」狄希無視阿涼的建議,把目光移向牢籠內的人們,「喪屍也不傳染,只能創造。」
停頓片刻,她又說:「移植半腦人的皮膚,食用半腦人的肉,注射半腦人的血液,用盡所有辦法,沒有一例成功。Chan教授雖然得到了半腦人,卻只能創造出幾十個最普通的喪屍。」
她輕描淡寫地說完,摸了摸實驗服的口袋,掏出一根煙來點上,抬眼問阿涼:「你抽嗎?」
阿涼皺了皺眉,搖頭道:「你把煙熄了吧,這裡是觀察室。」
「Chan教授說你是他帶過最優秀的學生,」說著,她緩緩吐出一口煙,白霧噴在阿涼的面罩上,又繚繞開來,她發出輕笑,「不如你來想想辦法,別讓14號和其他人白白犧牲。」
說完,趁著阿涼還沒反應過來,她身體突然迫近,湊在他面罩的跟前,蜻蜓點水般的吻了一下。
2.
站在隔離艙巨大的玻璃幕牆下面,阿涼仰面望著沉睡在琥珀中的男人,暖黃燈光穿過流動的液體投射在他臉上,稱得他如此安詳。
阿涼望著他,心中充盈著一種奇異的感覺。他想到了早上狄希對自己所說的話,探索半腦人的奧秘是自己的理想,可現在站在半腦人的面前,卻不知怎樣突破目前的瓶頸。
想到狄希,他腦中又止不住地回想起那個落在面罩上的輕吻。那吻若有似無,意味不明,騷得他心煩意亂。
他搖搖腦袋打消掉這些雜念,想到是時候該去見Mr.Chan一面了。
從實驗室出來,阿涼立即驅車趕往研究所。星期三的下午Mr.Chan都會留在研究院,在他的辦公室可以找到他。
阿涼抵達的時候Mr.Chan還在給學生上課,他在門口等了一會兒,Mr.Chan夾著教案從學生的人潮中走出來,看到阿涼,板正的臉上顯出些許笑容,上去道:「實驗進展怎麼樣?」
「不怎麼樣。」阿涼搖搖頭,如實答道,「14號今天上午犧牲了。」
Mr.Chan的神色稍微斂了斂,他指路,帶著阿涼往辦公室的方向走:「我聽狄希說了,你不要有心理負擔。「
「嗯。「阿涼回應。
「有時候,對於偉大的理想來說,卑鄙是一種美德。「Mr.Chan說。
阿涼將這句話在心裡琢磨了一番,回答道:「我了解,一切都是為了推動人類進化。「
「很好。「Mr.Chan 再次露出笑容,「是我推薦你加入這項研究,我對你抱有很期望。」
阿涼點點頭,垂下眼睫。
正說著話,已經到了辦公室門口。Mr.Chan推門,阿涼跟著走進去,看到屋內已經坐著一個人了。聽到開門聲,那人站了起來,向Mr.Chan微微點頭示意。阿涼看到,那是狄希。
狄希看到阿涼,有些驚訝地笑道:「你擅離職守啊。」
阿涼沒有說話,腦中再一次回想起了那個吻。
狄希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似的,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Mr.Chan繞到辦公桌後面,從抽屜里翻出一疊資料,遞給狄希:「這是新的一批志願者名單,把觀察室清理一下,讓他們住進去吧。」
狄希雙手接過來,阿涼站在她身後,看到資料的頭行寫著「《人體污染研究志願同意書》」。
狄希把資料收進包里,恍然想起什麼似的抬眼看向阿涼:「對了,你來幹什麼?「
阿涼這才想起自己的目的,轉而看向Mr.Chan,道:「其實,我想要申請解剖半腦人,尤其是他的大腦。他的相關資料我都看過了,這一片是空白,以實驗現狀來說,解剖是必要的。「
「你明白這要承擔什麼樣的風險嗎?「Mr.Chan的表情恢復嚴肅,他冷眼直視著阿涼,漠然問道。
阿涼沉吟片刻,鼓了鼓氣,回視道:「他可能會蘇醒。我知道他存在危險性,但是他也同時保留著人類意識不是嗎?「
「不行。」 然而Mr.Chan駁回,態度堅決。
「為什麼?」阿涼不死心地繼續力爭,「我們需要了解他身體的每一個構造,任何一處差異都可能是關鍵點……「
Mr.Chan 抬手打斷他,神情有些不耐煩了,最後道:「你知道多少人在關注這個項目,我不承擔這個風險。「
從辦公室出來,阿涼感覺到滿心的失落,狄希緊接著也推門出來,看到他站在走廊上,上去攬住他的肩膀,笑道:「去食堂吃了晚飯再回去吧。「
阿涼側頭看看她,隱隱感覺到自己肩膀被捏了一下,心中的失落感迅速被衝散了大半,於是點頭道:「好啊。「
去往食堂的路上,狄希忽然一笑,道:「或許我可以轉移你的注意力。」
阿涼側頭看她,她彎著眉眼,笑意溫柔,他感覺到從早上起就困擾著自己的疑惑瞬間消散了,心中豁然開朗。
這天夜裡,她像是使盡渾身解數地取悅他,溫情繾綣,耳鬢廝磨。
她在他的撫摸下發出輕哼,笑息噴在他頭髮上,暖而發癢。他拉過她的手,在大腿內側來回遊走,肌膚摩蹭,汗水交融。多少次她調笑著彎曲身體,像毛毛蟲一樣爬走,他就攔腰將她撈回來,用力享受她的欲拒還迎。
結束後,她翻身坐在床頭抽煙,煙氣迅速在房間里擴散。她背對著阿涼,吸一口煙,忽然說道:「你的通行卡許可權不夠,但我的卡和Chan教授是一樣的。有一些早期的隱藏資料,你看不到,我可以帶你去看看。」
「真的嗎?」阿涼迅速從疲憊中清醒過來,眼中發亮。
狄希扭過頭來,吐出長長一段白霧,然後溫柔道:「真的,我的卡和Chan教授許可權一樣。」
【第五章】
1.
我向北行進了五天,從地圖上看應該已經離開了常青城。身上為數不多的食物在我一次發狂般的飢餓後就消耗殆盡了,我重新回到了吃老鼠和蚯蚓度日的時光。
我渾身都很癢,在臉上撓了一下,從打結的鬍鬚中捉出兩隻紅褐色的甲殼昆蟲,我把它們捏在指中,看到它們纖細的六肢在空中揮舞,像是一個誘人的召喚。
我丟了一隻到嘴裡,牙齒咬碎,粘稠而微甘的肉汁爆濺,還算可口,比蚯蚓的口感好很多。
身後傳來了「咕」的一個聲音,我回過頭,那是一個皮膚幾乎都潰爛了的女喪屍。她跌跌撞撞地跟在我身後走著,見我停下來,便也停在我幾步遠的地方等著。她乳白渾濁的眼珠定向我,像是在嘗試表達什麼。
我朝她伸出手,遞出另一隻昆蟲。她慢悠悠地走近兩步,俯下身來伸頭直接從我手上咬走了它。
她乾澀的牙齒划過我的指腹,觸感輕微,甚至瘙得有些癢。
我不知道她是從哪裡來的,之前我在廢墟里過夜,當我醒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出現在我身邊了。我想她大概是僥倖逃過了清掃行動,失去所有同類,如果她身上遺留著人類的感覺,她應該也是茫然無助的。我被喪屍咬過,身體發生了變化,所以她或許是把我當做同類,才決意跟隨我。
幸好我也很寂寞,只要她不襲擊我,我不介意多一個路伴。
我繼續前進,她也在我走出一些距離後搖搖晃晃地跟著我。
正午的太陽耀眼而燒灼,我的舌苔乾涸得像沙漠,這些天都沒有下雨,我都不記得上一次飲水是在什麼時候。眼前有些昏花,我趕緊倚著路邊一個巨大的廣告牌坐下來,躲在它的影子里。女喪屍站在外面看著我,發出「咕」的聲音。
高溫加速了她的腐爛,我才注意到不知何時她的一個耳朵已經剝落了,耳孔像是貧瘠土地上的漩渦。她艱難地站著,我猜想她襤褸褲腿下的膝踝已經見骨了,於是向她招手:「過來坐吧,休息一會兒。」
她像是沒有聽懂,無動於衷。
我又說:「你走不了了,坐下吧,我再陪一會兒你。」
她乳白的眼珠緩慢移動,看了我一會兒,挪著步子走進了廣告牌下的陰影。
沉默片刻,我開口:「我不是喪屍。」
「咕。」她喉嚨蠕動,從體內深處發出聲音。
我想起第一眼見到她。那時我剛從昏睡中醒來,發覺有人跪坐在地上,雙手正抱著我的頭,讓我嚇了一跳。她的臉幾乎不辨五官,我是看到了她裸露的乳房和肚皮才確認她是個女喪屍,她像是想要跟我傾訴什麼,但醞釀了全身之力最後只發出一聲重重的「咕」,便沒有了下文。
我再一次打量她,目光下移,她的乳房和肚皮都潰爛成另一般模樣,沒有呼吸的起伏,如同死肉。
「你撐不過去了,再走下去,你會變成一堆散亂的骨頭。」
「咕。」
「就算你跟著我,到了隔離牆,他們也會馬上射殺你。」
「咕。」
「因為他們是人,你是喪屍。」
「咕。」
「他們是人,我也是。」
她不再發出聲音。隔了一會兒,她移開了視線,頭低下去,彷彿瞬間被淹沒在陰影里。
我於心不忍,於是嘆了口氣,對她說:「我再陪你多坐一會兒,等太陽不那麼烈了,我再走。」
我們沉默地靠著廣告牌靜坐,不知過了多久,我睡了一覺醒來,日光已經柔和許多,空氣里沉著溫熱的潮氣。
我感覺到腹中強烈的飢餓,心慌失控,胃袋拚命鼓脹又收縮,像是擁有了獨立的生命。
忽然之間,吞食的慾望便侵佔了我僅剩的大腦,我看向坐在身側的她,無法遏制將她塞進嘴巴的衝動。
她察覺到異常,身體微微動了動,看到我的實現終於意識到危險。但她渾濁的眼珠看不出恐懼,我不顧一切地撲了過去,扼住她的關節。她不斷地「咕」,站不起來,連滾帶爬地閃躲。
她激起了我捕獵的慾望,我一口重重咬噬在她的頸動脈上,肌肉撕裂,一股奇特的味道充滿口腔。她在我身下徒勞地掙扎,羊入虎口。
我只想快點填補我空虛的胃袋,讓胃液將肉塊融化,幻成令人滿足的飽腹感。
下一刻,一股強烈的衝擊突然在我胸前綻開,令我險些匍匐下去。
我低頭,看到一根浴血的鋼筋,它貫穿了我的胸腔,並搗碎了她的臉。血液順著鋼筋淋到她破碎的頭顱上,她遲鈍地抬手摸了摸,然後垂下來,一動不動。
「怪物!「
一聲憤恨的嘶吼將我從失智中喚醒。我扭曲著身體回過頭,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
黑子的雙手還握著鋼筋的尾端,他低聲喘著氣,抬起頭與我對視,眼中像是浮著一層冰殼:「你是個怪物。」
我像是一隻突然進化的猿猴,無所適從地站在人類世界對面。
2.
不知過了多久,時間彷彿靜止下來。黑子將鋼筋抽離了我的身體,他退到遠處看著我,沒有動作。我捂著傷口從女喪屍身體上退下來,癱倚在地上。
「你不用離我那麼遠,我不會咬你。」我說,「也不傳染。」
隔了一會兒,我又補充:「是你說的。」
黑子靜了一會兒,才靠近我。
胸口開綻的洞已經不再流血了,我知道它正在恢復,這消耗了我不少體力。黑子冷靜下來以後,把隨身帶的口糧給我吃了,他冷眼看著我咀嚼,像隔著柵欄看動物。
旁邊女喪屍乾癟的身體浸在血泊中,逐漸開始發出陣陣惡臭。黑子沒有問關於她的情況,所以我推測他是跟蹤著我的。
現在,黑子摸出根煙點上,吞吐兩口之後,他蹲到女喪屍的身邊,把手伸進她襤褸的上衣裡面,一寸一寸地摸下去,一直到她腳上的鞋。
我側著頭看他,還未提問,便看到他從她的貼身衣服里,摸出一張摺疊過的,皺皺巴巴的紙。
檢查過她的腳,黑子幫她把鞋重新穿好,轉過頭來對我說:「把她埋了。」
我說好,然後低頭指了指胸口的血洞:「你來埋。」
黑子沒有多說什麼,扭頭去找合適的地方挖坑。
空氣比剛才愈發潮濕,沒多久,一朵雲彩帶來了毛毛細雨。板結的泥土遇水鬆軟,變得好挖了不少。我爬到黑子的旁邊看著他挖土,他用樹枝做成的臨時工具,挖得一絲不苟。
我問他:「那張紙是什麼?「
他停下來看看我,把那張從女喪屍身上搜出來的紙丟給我,我展開來看,標題上面寫著「《人體污染研究志願同意書》「,下方有兩個簽名處,一個印著個logo,由字母D和C組成;另一個上面簽著名,我看到上面的名字,感覺到一陣陣眩暈。
「我生長在常青城,那是我的家。」黑子突然自言自語似的說起來,「從我家樓下出去,左邊是一條狹長的林蔭路,靠牆的一邊長滿了爬山虎,另一邊是長條椅,每隔七塊地磚會有一個。從林蔭路出去,是一扇紅色的鐵門,隔一條馬路,是商業街,那裡有一家很大的超市,我妹妹上學的時候,曾經在那裡打過假期工。超市後面是菜市場,我媽每天下班會去那裡買菜,蔬菜去第一家,買魚去第三家,買肉去倒數第二家。菜市場外面有車站,從那裡坐42路車,到終點站,是我和妹妹從前上學的地方,我在那裡遇到過一個喜歡的人。學校外面有一家咖啡店,她時常去買咖啡,會順便在門口的留言牆上貼便利貼。我最好的兄弟,曾用那面留言牆向他的女友告白,他們後來結婚了,生了一個女孩兒。」
這大概是黑子說話最多的一次了,他停頓的時候,我總有他在哽咽的錯覺,然而他再次開口,聲線又是一如往常。
「在我出遠門回家的那天,喪屍潮爆發,緊接著,感染區隔離,一切都沒了。」 黑子一抔一抔地鏟土,動作毫無停歇,「我媽變成了喪屍,但她認得出我。她不想傷害我,我不想失去她。我抓著她不讓她逃,卻又拿她毫無辦法。最後她抓破了我的手臂,從家裡逃出去,我親眼看到她被爆破掩埋,消失在廢墟里。「
「所以你才留在這裡,不肯走。「我說。
「我看到過那個標誌,DC的標誌,在一些喪屍的身上。」黑子頓了頓,拭去臉上的雨水,「我想要知道真相,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毀了所有人的生活。「
我們都沉寂了一會兒,只能聽見雨滴敲打進地面的聲音。
埋好了女喪屍,黑子直起身子來,他渾身被雨水淋透了,頭髮濕漉漉地搭在眼前,他眯著眼睛看向我,眼睛亮得像是能反光:「你要給她立個墓碑嗎?「
我也被雨水淋透了,但我抹乾凈臉上的水,是有溫度的,我分清那是我的眼淚。
我問他:「你知道她是誰?「
黑子沉吟片刻,忽然扔給我一個小物件。我凌空接住,看到是一個花紋樸素的金色戒指,男人手指的大小。
是我的訂婚戒指。
「在她身上發現的,還給你。「黑子說。
我終於抑制不住,嚎啕大哭。
【第六章】
1.
阿涼獨自在實驗室里分析數據,全心投入之際,忽然聽到背後的門咔啦啦輕響,狄希推門進來。
她面頰微微潮紅,止不住地發出吁氣。關上門,她從柜子里翻出挎包,旁若無人地開始解身上的衣服。她動作迅速,工裝和內衣一件件褪去,露出她平滑的脊背,骨骼隨著她彎腰再直立的動作而如泉水一般流動。
阿涼不由發愣,腦中想起昨夜發生的事情,立刻轉過臉去,心怦怦跳動。尷尬了半晌,再看向狄希時,她已經換好了一身新的工裝,彎身拍打摺疊處的褶皺。
「你不怕被人看到嘛。」阿涼靜了靜浮躁的心,怪罪道。
狄希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笑得動人:「哪有別人?」
阿涼聞言也笑,不再言語了。狄希隨手在他桌上取了幾張表格作扇子,一邊扇風一邊道:「觀察室清理出來了,新志願者隨時可以入住。」
阿涼把自己的茶杯遞過去:「怎麼是你做這些事?」
狄希瞥他一眼,接過茶杯飲了一口:「你以為我的工作就只是對他們頤指氣使嘛!」
「那真是辛苦你了。」阿涼抿著唇笑了笑,忽然又想起什麼,盯住她的眼睛,「那些喪屍都處理掉了?」
「還沒。「狄希垂下眼睫,隔了一會兒,她將手掌按在阿涼肩膀上,有些吃力地說,」晚些你替我去吧,按實驗垃圾處理。」
阿涼明白她心軟不忍,於是輕輕覆手握住她的手背,安慰道:「放心交給我。」
狄希的眼睫微顫,像是扇動的蝴蝶翅膀,聽了阿涼的話,她眼波流轉,凝住他的臉,忽然道:「你想看半腦人的隱藏資料嗎?」
她話題跳躍得太快,阿涼一時未反應過來,茫然地怔了怔。片刻,他又聽見狄希低而輕微的聲音:「昨晚答應你的,現在要看嗎?」
用研究院的區域網登錄資料館,通行卡級別夠高的話,可以翻閱任何從未對外公開的機密資料。
狄希熟練地敲擊鍵盤,輸入登錄碼,將許可權卡留在電腦連接的感應器上。她的手指在觸板上滑動,迅速瀏覽過資料列表,在各個編號的題目中猶豫不決。
阿涼急不可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屏幕,飛速掠過的文字令他眼花繚亂。終於,狄希的手指停在其中一條上,她說:「這是最早的實驗錄像,由Chan教授親自操刀。」
阿涼卻被狄希手指下方的另一條所吸引。列表上的其他資料編號都是「備案XXX」,唯獨這一條,編號叫做」監控010」。
他問:「這是什麼?」
狄希順著他指出的方向看過去,挑了挑眉:「這是半腦人首次被發現的監控錄像,你要看這個?」
阿涼點頭如搗蒜。
狄希沉思片刻,點頭鬆口:「也好。」
她移動手指點開了「監控010」,視頻開始播放。畫面經過粗剪,幾秒鐘的空白後,屏幕中逐漸出現了影像。阿涼眯著眼睛湊近,鼻尖幾乎貼在液晶板上。
畫面正對著一個巨大的廣告牌,上面的文字都已經剝落了,鐵鏽攀滿廣告模特的臉,像是一個詭異的寄生生物,周圍是爆炸後產生的廢墟,眼界之處不見一個活物。時間進度一分一秒地疊加,景象中一片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畫面終於活了過來。從左下角逐漸出現的漆黑人影,像是某種缺失肢體的爬行動物,動作緩慢而狼狽。雖然他身上穿著幾乎看不出模樣的衣服,鬍鬚絡腮,蓬頭垢面,佝僂得仿若一隻禿鷲,可他頭頂那塊凹陷清晰可辨,沒有錯,那就是半腦人。
他從左下角出現,沿著廢墟中的道路前行,跨越畫面的一半,行至中央的廣告牌下面。
「這錄像是怎麼捕捉到的?」阿涼問。
狄希站在他身側:「感染區電路沒有被完全破壞,一部分公共設施還可以運作。研究院向政府申請使用監控,才意外收穫了這段錄像。」
「為什麼?」阿涼問。
「什麼為什麼?」
阿涼視線不從屏幕上移開分毫,口中卻問:「為什麼申請使用感染區監控?為了看什麼?」
畫面中的半腦人來到廣告牌下便不再往前走了,他坐到其下的陰影里,沖著來路的方向招了招手。從左下角,剛才半腦人出現的地方,再次出現了一個漆黑的人影。
阿涼的心在一瞬間被揪起來,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彷彿置身於真空中,任憑胸腔猛烈地鼓脹,什麼都呼吸不到。他興奮地咧開嘴:「有兩個半腦人?」
「不是。」狄希回答,她喉頭咽動,聲音微妙的冷漠了許多,「當時我犯了個錯誤,讓一個志願者從實驗室逃離,誤打誤撞進入了感染區。申請使用監控,就是為了回收她。」
阿涼得到否定回答,興趣稍有折損。
志願者沿著半腦人經過的路線前行,步伐踞跼蹣跚,卻乖巧得全然不像是一個喪屍。他們並排坐下來,半腦人側頭對志願者說話,模樣就像一對普通的情侶。畫面剪切,中間似乎跳過很長一段,但是除了光線,內容毫無變化。
他們仍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彷彿被上帝按了暫停鍵。阿涼盯著死氣沉沉的屏幕,撓撓下巴,感覺有些焦急。
半腦人的身體動了一動,彷彿從沉睡中醒來。剎那之間,他忽然縱身躍起,毫無緣由地撲向身側的喪屍,將它按在了身體下面,動作快到監控只能捕捉到一道幻影。喪屍在他面前毫無殺傷力,只有無助掙扎,高下立判。
阿涼吃驚地盯著屏幕,感覺一道涼意從天靈蓋直灌到腳底,渾身起雞皮疙瘩。
下一刻,畫面角落的陰影中,再次出現了移動的身影。這次明顯是個活人,他靈敏迅捷地翻過廢墟,將身體躲避在陰影里,悄無聲息地從背後向半腦人接近。
「怎麼回事?」阿涼忍不住低呼,但是這一次沒有得到回應。沉寂半秒,他聞到煙味,終於將視線移向狄希。狄希口中吐出一縷白煙,煙霧升騰,將她鏡片下的雙眼遮了一遮。她注視著屏幕,再次將過濾嘴送上嘴邊。
屏幕中的這個人雙手握著一截鋼筋,前端揚起,呈進攻狀態。站定到半腦人背後,他微微沉下身,迅猛而果斷地將鋼筋前端送進半腦人的身體。
鋼筋貫穿半腦人的前胸,他停下撕咬,緩慢地回過頭來。監控拍到他模糊的面孔,拍不清他的表情。
視頻播放到盡頭,畫面變成一片漆黑。阿涼在屏幕倒影中看到自己的臉,仍然掛著掩飾不住的震驚。
狄希抽完了一支煙,又點上一支,她也像是緩了一會兒,才說:「政府部門成立了特派隊,對生者實施救援。找到他們的時候,原以為這個胸腔破損、苟延殘喘的喪屍,卻展現了驚人的癒合力。沒有人見過這種喪屍,所以Chan教授把他帶回這裡,起名半腦人。」
「那其他人呢?」阿涼問。
「死了。」狄希緩緩吐出一口煙,看向別處。
阿涼噤了聲,他知道狄希是個善良的人,不管是志願者還是錄像里陌生的人,一切死亡都讓她感到悲傷。於是他伸手將她攬入懷中,撫摸她的頭髮,低聲安慰:「他們在感染區生活,說不定早就已經不能算是人了。」
「可是那些新志願者還是人。」她口中的煙味近距離噴在他臉上,氣味微苦。
阿涼頓悟,原來她是在為這件事悲傷,於是他沉下氣來,凜然道:「他們的犧牲是為了人類進化,他們在同意書上簽字之前就懂得這一點,並為此而驕傲。」
從清掃行動結束之後,幸免於難的人們意識到人類的脆弱,開始逐漸由恐懼轉化為頑強。千百年來,人類主宰了世界的各個領域,不應該再作為輕易死亡的生物,勉強苟活。人類進化是如今社會的大計,每一個人都應該像半腦人那樣,擁有同樣的戰鬥力和生命力,成為凌駕於「人」之上的,全新的物種。
手中的煙燃到盡頭,狄希用力握拳,煙頭在掌心熄滅。她臉上流露出失望的樣子,厲聲問道:」喪屍不能算作人,所以生死無關。那麼人類變成半腦人那樣,又能算作是人嗎,還會生死有關嗎?」
然後她憤然離開了,只遺留下空氣中苦澀的煙味,和感應器上的通行卡。
阿涼沒有追出去,他看向那張卡,不知有沒有經過猶豫,鬼使神差地將它收進了自己的口袋,決定對此緘默。
2.
阿涼覺得自己和狄希彷彿是兩個星球的人。
自己一定是讀書讀傻了,才會完全不懂女人。女人的思維能夠同時在幾個頻道里跳換,她能夠同時愉悅又悲傷、軟弱又強硬、開心又生氣,你永遠猜不透她下一刻的情緒是什麼。
這樣想著,阿涼心不在焉地推送活塞,將針管里的藥液注入鎖鏈之下的腐朽軀體。
剛才還張牙舞爪的喪屍,在藥效下即刻安分下來。阿涼低頭看看,這喪屍的左臉已經潰爛見骨了,從空蕩眼眶隱約可見內在白花花的腦組織,像是寄生的肉蟲子一樣,規律地蠕動著。
阿涼抽出針頭,按了按留在皮膚上的針孔,觸感柔軟而冰冷,極端詭異。
「10號,再見了。」他對喪屍說。
藥效發揮得很徹底,喪屍已經昏昏沉沉,動彈不得,只剩右眼還在緩慢蠕動。
阿涼又說:「我是替狄希跟你告別。」
喪屍的右眼也不動了,徹底失去意識。
出於人道方面的考慮,他們不會殺死任何一個志願者。他們用藥水使喪屍陷入昏迷,再由專人拉至研究所外焚化處理。
助手解開10號身上的鎖鏈,從手術床上方拉下兩個鋼質的環鉤,分別鉤住喪屍的腋下。助手操縱環鉤,10號便被提肩拖下手術床,如同肉聯廠的流水線般,一直托送至運輸車上。
阿涼嘆了一口氣,轉身去準備新的針管和藥液,下一個是11號,和10號不同,他的全身焦黑而乾枯,彷彿已經經歷過一次灼燒。
助手突然拍拍阿涼的肩膀,指向窗外。隔著一層玻璃,Mr.Chan穿著防護服站在那裡,他戴著口罩,看不見表情,目光卻毫無疑問注視著阿涼。
阿涼嚇了一跳,不知他在那裡看了多久,趕忙放下手裡的針管出去打招呼:「Mr. Chan。」
Mr. Chan應聲點頭,問道:「新志願者入住了嗎?」
「狄希去安排了。」
「嗯。」Mr. Chan又看向窗戶,窗內的助手正將11號鎖在手術床上,他又問,「半腦人呢?」
「一切正常。」阿涼答得言簡意賅。
Mr. Chan頓了頓,聲音平如流水:「我上次拒絕你的建議,有我的道理。研究的路子還有很多,不要因為一次拒絕就覺得我阻撓了你。」
「我明白。」阿涼聽著,垂下的手無意間觸碰到口袋裡的通行卡,心中不由一緊。
「你有的是機會。」 Mr.
Chan沒有覺察,繼續說道,「實際上,我現在就打算給你一個機會。」
「什麼?」
Mr. Chan注視著窗內漸漸昏沉下去的11號,聲線一如既往的平靜:「我想把這批志願者全部授權給你,其他人一概不得對你的研究行為插手,包括狄希。」
阿涼驚詫地睜大眼,這個消息對他來說簡直是夢寐以求,一時之間竟不敢相信。
「你是我最看好的學生,做出點成績給我看。」 Mr. Chan說。
阿涼愣了愣,有些感動,口中卻問:「狄希不是您最看好的學生嗎?」
「她不是我的學生。」 Mr.
Chan說著,忽然頓了頓,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隔了半晌才繼續道,「她的確很聰明,半路出家,通過各種辦法躋身進研究所,又獲得負責這個項目的機會。但是,我並不信任她。」
「啊?」阿涼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從Mr.Chan嘴裡聽到這樣的話。
Mr. Chan的聲線恍然冷漠了些:「一年前,這個項目曾經發生過重大事故。有一個試驗中的志願者逃離了,並且還逃入了感染區。」
阿涼沉聲,想起早上看到的那段錄像,和狄希對自己所說的話。
「當時的負責人是狄希,雖然她一口咬定是失誤,也沒有找到任何動機和證據證明是她故意為之。但是一個殘留人類意識不超過百分之十的喪屍,如何能夠逃離?且不說研究所的重重關卡,光是隔離牆一道大門,都不可能逾越。」 Mr. Chan一反常態,還在低聲喃喃地說著,眼色愈發深沉,「除非有人在幫她通行。擁有這種高級別許可權的人不在多數,而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狄希。」
「你們在交往?」 Mr.
Chan忽然問。
「不……沒有。」阿涼心中一驚,口舌打結,急忙閃避地回答道。
「你別忘了你的理想。」 Mr.
Chan目光逼迫地直視阿涼的眼睛,不聽他回答,冷聲道,「還有你堅持到現在的理由。」
【第七章】
1.
餐桌布上印著金色的鬱金香。
我挪開視線,看到面前盤子里的吐司和煎蛋,煎蛋的邊緣有些焦了,乾癟的蛋黃上殘留著未融化的鹽粒,彰顯著廚師的廚藝不精。
我站起身來,朝廚房走過去。
我光著腳,平整的木地板發出走動的聲音。廚房明亮,流理台挨著窗戶,窗外是鵝黃色的沙灘,地平線是藍色。遠道而來的風吹入窗內,聞起來潮濕而清咸。我聽到海浪由遠及近,直到靠近我身邊,化作了地板上走動的聲音。
我的愛人也光著腳,她走到我身邊,背對著我,輕聲說:「幫我解開圍裙。」
她的雙手伸到後腦,攏起了披散的長髮,向我露出脖頸上的繩結。透過長發,我看到她手指上的戒指,花紋樸素,和我的是一對。
驀地,我的愛人轉過臉來,用她乳白色的眼珠盯著我。她的臉看不出任何錶情,因為五官已經完全腐爛了。
我抖了一個哆嗦,驚醒過來。
廢墟外面還在下著大雨,寒意逼人。我轉動眼珠,從剛才的夢中徹底脫離出來,發覺自己的脖子上,正抵著一把明晃晃的短刀。
持刀的黑子垂著頭,他的身體完全隱在黑暗中,只能看得到肩膀微微抖動。我不知道他保持這樣的姿勢多久了,也不知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察覺到我醒來,他回過神,手中握刀的力道增了幾分。我感受到刀刃的壓迫,幾乎就要切斷喉嚨。
我問為什麼,他說:「你是喪屍。」
他的另一隻手按了按我的胸口,那裡的傷幾乎恢復了,新生的肉薄而透明,可以看見下面重新連結的血管,血液充滿活力地涌動。
「當你餓的時候,你就不再是人了。」黑子的聲音低沉,使我回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給我的那杯摻水的烈酒。
我動了動,刀刃在脖子上划出一道微小的裂痕,我說:「可是你殺不了我。」
「我知道。」刀子沒有絲毫退縮,黑子的臉從黑暗中現出來,在月光下變得異常冰冷,「可是你應該死,你不能走出感染區了。」
我眼角發癢,大概是又流淚了。在這一刻,黑子的話讓我意識到,我的人生終於徹徹底底地被摧毀了。
雨聲更大了一些,黑子收回刀,整個人又縮回陰暗裡去。我聽到他說:「我的家人都是喪屍,我對喪屍沒有惡意。但是外面的人,不能再經歷和我一樣的事情。」
隔了一會兒,眼淚在眼角乾涸了,我點點頭:「回餐廳吧。」
大雨在晨曦到來前結束,清冷的空氣刺入鼻腔,強迫我不得不從悲傷中清醒過來。
我找遍了附近每個雜草叢生的角落,黑子禁止我走離太遠,以免他不能在我突如其來的失控中及時趕到。最終我只找到一種藍紫色指甲蓋大小的野花,像是迷你版的紫羅蘭,我採摘了一小束,用野草莖打結紮好。
我先回到和黑子避雨的廢墟,他背對著我躺著,頭枕在破碎的水泥磚塊上,我知道他沒睡,對他說我上了墳就回來。黑子紋絲不動,但我聽見他說:「等你回來就動身。」
他指的是動身回餐廳,但我腦中浮現出餐廳場景的時候,總覺得格外不真實,彷彿它對於我來說已經遙不可及。
我提著花束挪動腳步向墳墓的方向走去。經過一夜,胸口的傷像是經過縫補似的,癒合得毫無痕迹,將手覆蓋在上面,能感覺到鮮活而蓬勃的心跳。
我思索著自己究竟是個什麼怪物,地平線上逐漸現出了墳墓的模樣。
叮叮咣咣。
那是什麼聲音?
叮叮咣咣,叮叮咣咣。
我越是前進,這莫名的聲音就越是清晰。這聲音來自墳墓那邊,我踮起腳尖極目遠眺,在遙遠的地平線上,發現了五六個移動的身影。
他們像是螞蟻,逆著光,看得分外模糊。我恍惚覺得自己還在夢中,沒有醒來,否則在這荒蕪的感染區,怎麼還會看到人影?
我瞬間愣在原地,不知該怎麼做。如果是昨天以前,我會毫不猶豫地衝上去請求救援,讓他們將我帶離感染區,天知道我有多想念人類世界。但是和黑子的對話讓我醒悟了,喪屍毀了人們的生活,我這樣的異類,不該再出現在他們之中。
但是為什麼偏偏是這一刻?偏偏在我放棄了自己,決定留在這裡孤老終身之後,又把曙光擺在我眼前?
等我從糾結中脫身,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仍遏制不住地一步步向那些人們靠近。 我無法控制自己對正常生活的渴望,我不停想著,或許他們不會排斥我,或許他們會治癒我,或許我還能回到家人身邊開始新生活,不會像那些喪屍一樣再次摧毀他們的家園?
然後我走近了,終於看清這些突然出現的人們正在做什麼。他們挖開了昨夜黑子埋好的墳墓,扒出腐爛殆盡的屍骸,用奇形怪狀的儀器拆散它,探測它。
他們蚊蟲般的對話傳過來,被我捕捉到。
「確認,是3號誌願者,死亡,沒有異常。」
「報告說還有兩個人,沒有找到。」
「其中一個受了重傷,胸腔擊穿,跑不遠,說不定已經死了。」
「幾乎可以確定不是喪屍,要麼是人,要麼是……」
我顫抖著後退,後背卻突然撞上一個胸膛,我心中一驚,頭皮發麻,還未來得及回頭,便被一隻橫貫過我面部的手掌捂住了嘴。我掙扎無用,他另一條手臂迅速環住我外肘,力量極大。
他拽著我往前一撲,我們兩個齊齊摔在地面上,灰塵飛揚。我下牙磕到舌頭,吐出一口血。
他腿部用力,帶著我滾進旁邊雜草叢生的泥土裡,悄悄鬆開對我的桎梏,低聲命令:「別動,別被發現了。」
我安靜下來,聽出是黑子。我扭動脖子艱難看向他:「你跟蹤我有癮。」
黑子沒有答話,他將目光移開,看向地上一朵散落的藍紫色小花。我早上辛苦採的野花已經被碾成了爛泥。
「他們挖了她的墳。」我說。
黑子仰頭向遠方望了望,確定沒有危險,才對我做了個低聲的手勢,道:「他們知道墳的位置,也知道我們的存在,這應該不會是好事。」
沉思片刻,我想起那張《人體污染研究志願同意書》上的簽名,反應過來:「他們是DC。」
黑子不言,他掏掏褲袋,忽然將一樣東西塞到我手裡,然後鄭重道:「我得去見見他們。」
我搖頭:「太冒險,你不能去。」
「你呆在這裡,如果事情不妙,就按鑰匙鈕。」黑子稍微敞開衣襟,從他的領口可以看到外套內襯上,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炸藥。他曾在地下餐廳向我展示過,我知道該怎麼用。
不顧我的詫異,黑子忽然有些苦澀的一笑,道:「是為你準備的。我本想,如果你執意要去隔離牆,就和你同歸於盡。」
「但是……」我攥著鑰匙鈕,五味雜陳,還想阻勸。
「我活不長了。」黑子打斷我,他擼起袖子,摘下手腕上纏滿的繃帶給我看。他的傷勢惡化了,整條手臂像是一條潰爛的苦瓜,黑色的血管暴起擴散,血膿順著繃帶滴滴答答淌下來,慘不忍睹。他說:「城裡的腐屍太多了,我染上了瘟疫。」
我一時間看得呆住,沉默許久,聽到他又說,「我必須知道真相,我的家人不能憑白而死。而你,絕對不能被人發現,別忘記我對你說過的,這世界不應該再被喪屍打擾了。」
他爬起來拍拍褲子,俯視著我,向我做了一個再見的手勢。等我回過神來,草叢裡一陣騷動,再追望過去,已經只看得到黑子的背影了。
我和黑子都很清楚,他這是有去無回。或許他會覺得值得,畢竟從喪屍潮爆發的那天起,他就一直在等待這一天,但我還是由衷地替他感到悲傷,就像是替我自己悲傷。
遠遠的,他們發現了黑子,這個淡定而決絕地向他們靠近的身影令他們慌張不安,他們向他舉起武器,統一的制服讓他們看起來像是一個戰隊,將要對抗哥斯拉之類的龐大怪獸。
黑子高舉雙手,高喊著向他們打招呼,展示自己毫無惡意。我聽到他們相互試探的對話,其中還夾雜著打探我的消息。
黑子沒有回答他們關於我的下落,他點燃了一根煙,沉浸其中,享受地品嘗著白霧,然後一改常態地調笑道:」你有我就夠了。「
我垂下頭,不再聽那些制服整齊的人繼續向黑子追問我的下落。鑰匙鈕安靜地躺在我手心裡,像是一個灼熱的烙鐵,長久以來感覺不到疼痛的我,好像從內里開始感覺到燒灼的痛楚。
「讓我見你們的頭兒。」我聽見黑子說,「我有話想問。」
「你幹什麼,別靠近……聽到沒有,站住!」我聽見他們模糊的喊聲。
下一刻,爆炸的轟鳴貼著地皮傳播到我這裡,滾燙的風穿過草叢貼上我的臉。我茫然抬頭,遠方火紅的光耀徹天際,無數焰苗囂張地竄入高空,又落回地面。
轉瞬,黑煙忽騰,混雜著沙塵,在廢墟上空肆意席捲。
我不敢相信,丟下鑰匙鈕,不顧一切地爬出草叢。我聽到驚慌的尖叫,看到奔逃的人影,嗅到燒焦的苦味,像是觀摩了一場地獄。
我不明白,黑子就這樣死了,他還沒來得及得到真相。
「那兒有人!」
混亂中有人發現了我,指著我的方向瘋狂嘶吼。然而我胸中空曠,頭腦昏暗,已無暇思考。一個念頭閃現:跑!
我竭盡全力喘息,彷彿只要胸腔脹滿,就能彌補心臟的空落。我發泄似的奔跑,彷彿只要離開夠遠,就能將自己置身事外。
身體的潛能激發,我每跑出的一步都比上一步更快,周圍景象連綿不斷地從我眼前掠過,像是一串被拉長的幻影。鼻腔中還充斥著風和硝煙的氣息,這讓我每一塊肌肉和骨骼都緊繃,胃袋在體內劇烈收縮,彷彿在以它的獸性發出回應。
所有流動的都淡去了,黑子出現在我眼前,他向我伸出手,說「幫我」,然後他也像那些幻影一樣,消散了。
2.
於是我終於停了下來。
回過神,已經不知跑出多遠,面前是一個小型的防空洞。
破碎的鐵門虛掩著洞口,我推開門,藏身進漆黑的甬道。黑暗使我平靜下來,調整呼吸,我挨著牆壁向內部挪動步子。嚙齒動物的嘰叫聲在洞深處迴響,我尋聲而去,進入一個空曠的隔間。
忽然間,我抬腳一碰,撞到一個障礙。我蹲下身仔細辨認,發現是一座枯骨,倚靠在牆壁上,被我一撞,頭顱滾落下來。
一瞬間,隔間內的嘰叫聲四路逃散。
我扶著牆壁站起來,手掌覆蓋在潮濕的青苔上,順勢一滑,我摸到一些斑駁而規則的凹陷。
辨認一番,竟然是被人用石子刻出的字,規整的一排:倖存六人,等救援。
我摸索著向下探過去,牆壁上又出現了一排:姐姐中彈,變異。
我怔了怔,繼續下探,果然又摸到一排字,前面寫著五個「死」字,後面是一句:為什麼,清掃部隊。
之後我反覆確認,到這裡為止,沒有多餘的字了。
隔間內的嘰聲重新匯聚,充滿驚慌。我疑惑地抬頭,聽到甬道內傳來腳步聲的迴音,在向這裡靠近。
一束電筒燈光射向我的臉,眼前有片刻的盲白,當光線移開,七八個全副武裝的人以阻擋的姿態站在我面前,攔住去路。我看著他們,腦中仍舊不斷回憶重演著剛才的爆炸,嚙齒動物嘈雜的打擾在我耳邊環繞,我心中充斥著一種莫名的感覺,彷彿自己正在被無數牙齒撕咬咀嚼著。
其中一個人以莫名的器械對準我,剎那間,白光星閃,器械尖端噴釋出一股電流。
距離太遠,他沒有擊中我。另一個人喊道:「別用電,你忘了剛才……」
「你當他們都是人肉炸彈?」
我明白過來,是他們對黑子使用電擊,觸發了他身上的炸藥。
「等等。」有人側頭阻攔其他同伴,他站出一步,從電筒光束的後面站到光里來,讓我看清他的面孔,」你還記得我嗎?」
我確信沒有看過這張臉,懷疑他在刷什麼把戲。
見我沒有反應,他熱情補充道:「我對你開過一槍。」
這下我想起來了,我曾請求他結束我的生命,沒想到他卻給了我這樣一個命運的開端。
「你……」我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是你被貫穿胸腔?」他打量我,露出期待的笑容,「現在卻毫髮無損!」
他的笑容對我來說很莫名,我跟他的關係應該沒有好到讓他為我「還活著」這件事高興成這樣。
「什麼意思?」他身後的同伴警惕地望向我,問他道:「你認得他?」
「你還不明白嗎?不是人,不是喪屍……」他回過頭去,發出興奮到扭曲的笑聲,他瘋癲了一會兒,接著高舉雙臂,「成功了!實驗成功了!」
他高昂的吶喊在空曠的室內折射了無數次迴音,使這句話像是經過話筒和廣播傳向了全世界。其他人終於也像他那樣莫名的興奮起來了,電筒的光芒搖晃得讓我頭暈,他們此起彼伏地吶喊:
「我們,我們發財了!」
「活的,帶活的回去!」
我不由又開始慌張,後退一步,一枚子彈突然從未知的方向與我錯身而過,它撞擊到我身後的牆壁,發出清脆的響聲,掉落在地上。我抱頭低看,不是子彈,是麻醉針。
混亂中又是一發。面前沒有掩體,本能讓我不斷後退,腳下牽絆,一個趔趄,我看清絆我的是那座枯骨一動不動的脛骨。這座枯骨使我聯想到黑子,我忽然覺得自己離真相很近,近在咫尺。
分神中,又一發,這回針頭扎進我的肩臂。
我終於想到了反抗。
這一刻,我感到周身溫暖,胃袋中是從未有過的滿足感,不是源於進食,而是源於憤怒。我衝進他們當中,將這當成一場狩獵。他們毫不猶豫地對我放光所有針彈,而我在彈雨中穿行, 力量源源不斷地湧現,手起掌落,猶如摩西分開紅海。
我不再痛苦和迷茫,也不再恐懼和拘泥。
渾身灼熱,血液沸騰。
直到我閉上眼。
【第八章】
1.
醫院走廊的階梯潔白得像是通往天堂。
阿涼聽著被這空曠放大了幾倍的自己的腳步聲,心臟也跟上了這頻率,一聲一聲,愈響愈沉。
本想續過費用就走,畢竟站在病床前也不知該說什麼,都已經許多年了,鼓勵的話煽情的話欺騙的話都說盡了,何況躺在床上的人連個回應都給不出。但是臨走前,護士從櫃窗內遞出收據的同時又順帶遞出一句話,使他不得不留下了。
護士說,做臨終關懷的學生公益組織已經來了一個多月了,不見一面嗎?
這個組織他之前在電話里聽說過,他們篩選了病患的資料,選中它作為案例,自發到醫院照料病患直至死亡。阿涼認為這不過是一群學生為了讓簡歷更好看而隨意揮灑的愛心,並沒有放在心上,但是現在似乎必須配合演出一場感恩的戲了。
站在門口,阿涼記不起距離上一次擰開門把手過了多久。推門而入,病房內的一切都一如既往,病床、拖鞋、水壺、窗外的建築物,空氣里藥水的味道,沒有一絲變化,彷彿時間都被隔離在了門外。
護士所說的學生並不在,整個房間靜得像被凝固在玻璃球里,這使他即感到壓抑又有些慶幸,他可以儘早離開了。
站在床頭,床上的病人由於水腫,面部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容光,兩頰向兩側墜著,五官凸鼓,唯有鼻翼隨著呼吸的微微顫動,產生出安詳睡眠的幻覺。
阿涼垂手看了一會兒,用輕得幾乎是氣聲的語氣喚道:「媽。」
這一聲彷彿在嗓子里徘徊了許久,才艱難流出。
床上的人當然沒有任何反應。阿涼忽然想起被封在培養液中的半腦人來了,好像他們有很多共同點:都依靠著液體生存,都對外界無法感知和回應……不同點在於,人的生命力比起半腦人,脆弱得令他厭惡。
這個時候,門忽然開了。阿涼聽到背後有人發出驚訝的音節,將自己的思緒完全打斷,他回頭,發現是個年輕的姑娘,手裡端著一盆熱水,也茫然地望向自己。
姑娘很快反應過來,她的動作利落而熟練,將水盆放在地上,轉身去拿毛巾,順路又打開電視,房間里頓時有了些生氣。阿涼看她對這房間的一切比自己還瞭然,確定她就是學生組織的成員。
姑娘面上露出含蓄的笑容,才向阿涼點頭:「你好。」
「你好,我好久沒來,我媽多虧你照顧了。"阿涼按照人情世故客套道。
姑娘搖了搖頭,顯然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阿涼的突然駕到讓她十分局促,沉默中只有電視發出嘈雜的響聲,她瞥眼向電視,對阿涼道:「醫生說她可能是聽得見的,所以我會放電視給她聽。」
阿涼感覺尷尬,順勢瞥眼向電視。電視里播放的是新聞節目,正講到政府為支持人類改造研究,向自己所在的研究所撥款。
自從喪屍爆發之後,民眾都清楚地意識到了自己的弱小,他們用一年的時間平復恐懼,並開始堅信唯有進化成更為高級的生命體,才是不二法則。
姑娘掀開病床上的被子,用毛巾沾過熱水為病人擦拭身體。肌肉萎縮使她的四肢奇異的扭曲著,黑青的血管仿若攀附在皮膚上的蚯蚓,姑娘面不改色,擦得認真仔細。
阿涼的眼睛盯著電視,心卻不在了,他只想藉機離開,實驗室比病房能讓他安心。
空氣再次安靜下來,電視新聞里的對話顆粒般擴散至每一個角落,姑娘埋頭幹活,忽然若無其事地搭話道:「你是在研究所工作吧。」
「嗯?」阿涼疑惑地移開視線,姑娘並不看他,她擺弄著毛巾,劉海遮住了青稚的臉。
「我從病患資料上看到的,上面有你的聯繫方式,還有職業。」她擦拭的動作漸漸慢下來,移心到對話上來。
阿涼不明白她想要說什麼,靜靜看著她。
「那項實驗,學校有很多人反對,還組織過遊行抗議。」她下垂的睫毛微微煽動,忽然抬眼,視線穿過劉海看向阿涼,用黏得像糖漿的聲音道,「但我認為,人類一直在進化,實驗只是催化了它。我看過所有關於半腦人的新聞,他不是喪屍,他介於喪屍和人之間,集兩者優點於一身,簡直是完美形態。」
姑娘突如其來的話題,讓阿涼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回想起母親孱弱軀體的拖累,和童年時期的艱辛,那正是他決心投身於人體進化的原因。
姑娘抬起頭來,接著道:「其實我是為你來的。」
她的臉因為緊張而潮紅了,對於阿涼驚詫的目光,她只能慌張地擺手解釋:「我很崇拜你的職業,很偉大。我想報名做志願者,我爸媽知道一定會打死我。拒絕進步的人會被世界淘汰,這麼簡單的道理,他們就是不懂。」
她越說越投入,身體也越離越近,最後乾脆放膽抓住了阿涼的手,像個虔誠的信徒,將自己獻祭般的貼送奉上。
阿涼感受到她殷切的目光打在自己臉上。這一刻,他嗅到她身上年輕女孩特有的香味,忽然不受控地想起那個制服上只有消毒水和煙味的女人。
驀地,他推出雙手將姑娘的身體送遠,勉強穩定下來,道:「我有要緊事要做。」
2.
半腦人濕漉漉的身體平躺在手術台上。
他的皮膚上布滿近乎消弭的疤痕,粉嫩的新肉緊實而富有彈性,簡直像是模擬的橡膠玩偶。
阿涼拔掉他身上緊縛的輸液管,針口立即癒合了,下面是穩健的脈搏。
阿涼聽到機械的聲響,緊張地回過頭去,空蕩的手術室只有他一個人,門也是完好地反鎖著,機器循然運轉,發出規律的運作聲。
阿涼稍稍放寬心來,是自己做賊心虛了,再這樣敏感下去,等不到手術做完就真的被人發現了。他沉沉氣,用手術刀在半腦人形狀詭異的頭顱上空比劃一下,心中多了幾分把握。
在學校做過的解剖數不勝數,但是對於一個活人的大腦,從前那些經驗還真是難以派上用場。他下定決心,手指施力,刀尖沿著頭皮划下一條弧線,細密的血珠緩緩滲出。沒有助手幫忙,阿涼做得手忙腳亂。
半腦人的胸腔緩緩鼓脹起來,開始安定地呼吸。阿涼沒有給他下麻醉,擅自用狄希的通行卡做違規手術,他沒有充足的時間準備,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他也有想過這樣做的後果,卻還是禁不住頭腦發熱,自從Mr.Chan駁回了他的解剖申請,就對這場手術更加心心念念,尤其是在醫院遇到了那個女學生之後。
她說的沒錯,人類進化的研究刻不容緩,他堅信從半腦人的大腦里一定能有所發現。
金屬的長鑷尖端突然在柔軟的腦組織中觸到一樣堅硬的東西,阿涼以為是顱骨碎片,將鑷頭深探進去夾住,拉出來一看,竟然是一枚彈頭模樣的金屬物體。
這東西叮鈴咣啷地掉到圓盤裡,阿涼放下鑷子,隔著手套拿起來看。雖然完全是彈頭的樣子,卻有著細微的差別。這東西上有一些細密的小孔,呈放射狀排列,似乎是在金屬外殼內部裝有什麼東西,可以通過這些小孔滲透出來。
阿涼還在端詳著,手術台上的身體卻突然有了反應。半腦人胸腔起伏得更厲害了,彷彿體內的氣壓堆積要爆炸。阿涼餘光掃到這變化,警惕地後退一步,意識到情況不對,頭腦中嗡得一聲。
咳。
咳咳。
半腦人的瞳孔中恢復神色,他從沉睡中醒來了,劇烈地咳嗽著,要將氣管內的營養液排空。
血珠濺灑得到處都是,甩在阿涼臉上,他怔怔地伸手去抹,腦中還在發懵。
半腦人像個正常人一樣坐起來,低頭檢查自己的身體,他的模樣並不茫然,倒像是對自己的處境瞭若指掌。
這一會兒,他摸到頭頂上手術的傷口,只愣了一刻,感受到那裡正在癒合,便不去在意了。他環顧手術室,仿若在尋找熟悉的面孔。注意到阿涼,他平靜的面色突然沉下來,眼中閃現出敵對的光。
阿涼心中一緊,想要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兩個人在劍拔弩張的氛圍中對視了幾秒,阿涼望著他的眼神,突然意識到他並不是在看自己的臉,而是身上實驗室的制服。
半腦人的面色在沉靜中越發凶獰,恨不得用目光將阿涼撕碎。他弓著身體站起來,扯過手術台上的罩單裹上,遮擋住自己赤裸的身體,才張口了:「他在哪?」
他的聲音嘶啞,阿涼在心中辨認了許久才聽出來,但得不到回答的這段時間已經讓他失去耐心。他不再追問,光著腳向門口走去。
阿涼這才反應過來,一旦走出這扇門,事情將一發不可收拾。他顧不得許多,衝上去攔住去路。
半腦人沒有反應,堅定地要去找口中所說的那個人,於是揚手一揮。阿涼如螳臂當局,一下被推翻在地。
握在手掌中的那枚金屬彈頭,在這一刻被脫手,掉落地面。阿涼摔倒順勢磕上去,被刺破了手臂,划下一道血口。
門鎖發出反覆扭轉的聲音,門鎖的攔截讓半腦人氣急敗壞,乾脆用身體蠻力橫撞。阿涼慌忙再爬起來時,只看到撞壞的門來回搖擺,半腦人已經不見了。
3.
阿涼感覺到手掌被一股溫熱的潮濕包圍,低頭才發現是潺潺的血液灌進乳膠手套。也許是傷口不深,他沒有察覺到刺痛,幸好,因為他也沒時間在意傷勢了。
他奪門追出去,卻發現一排驚詫的面孔已經等在門外。
都是實驗室的研究人員,他們剛剛才收到通知,從各自的崗位上匆忙趕來。站在其中的狄希撥開人群走到最前面來,她面容冷靜,雙手環胸,目光饒有興緻地在阿涼臉上繞了一圈,意味不明。
阿涼看到她,不覺驚慌地捂了捂口袋,那裡面仍揣著她的通行卡。他就是利用她的許可權,打開了關有半腦人的培養皿。
果不其然,她一張口,便冷聲問:「我的卡丟了,在你這裡?」
「狄希……」他內心焦慮,又心虛地不敢抬眼,只抬手求饒地扯住她的衣袖。
她輕輕掙脫,又問:「半腦人在裡面?」
阿涼想解釋,卻無法當著所有人的面開口,心中飛速計算著如何彌補當下的局面。狄希見他不做聲,便推開了他,示意其他人往門內闖。
這下阿涼的急躁爆發了。他捏著拳頭,攥著一把血,鼓足氣道:「跑了,半腦人跑掉了!」
話音未落,人群中已經抑制不住地發出嚇聲和抽冷氣聲。狄希轉過頭去,只拿視線一掃,他們便又統統冷靜下來。
狄希在他們面前恢復了往日模樣,指示道:「封鎖實驗室,通知Mr.Chan,確認半腦人定位,精確到米,有消息報告給我,禁止貿然抓捕。快去!」
等眾人都散去了,阿涼一直逃避的臉才抬起來,他望向狄希,露出聽憑發落的表情。
狄希看到他手臂仍在冒血的傷口,輕聲道:「自從上次發生志願者逃離後,所有觀察對象身上都裝有定位,研究院那些老古板怎麼會忍受在同一個地方摔倒兩次。」她語氣里沒有絲毫生氣,反倒像是在安慰。
阿涼怔了怔,想要張口對她解釋,卻分不清第一句話該說什麼。半晌,他才滿含歉意:「是我偷了你的卡,對不起。」
「是我給你的,不能怪你。」狄希卻說。
阿涼聽不明白,卻見她瞳孔里釋放出異樣的光彩。她接著道:「是我把卡留在實驗室,給你創造拿走它的機會,所以,不能怪你。」
阿涼急忙搖頭,握住她的手:「你別包庇我,攬禍上身,天大的責任我都能擔。」
狄希卻忽然笑了,不動聲色地抽回手,道:「你見過誰包庇替罪羊的?」
「什麼意思?「阿涼又不解了,愣在原地。
叮——
狄希的手機發出一聲響,她低頭,看到是半腦人方位的報告。於是她無心再多費口舌了,置阿涼於不顧,扭頭向走廊相反的方向離去。
阿涼的聲聲追問在走廊里落了空,他不死心地喚著狄希的名字追上去,一把攔住她,非要滿心的疑惑得到解答:「你利用我?」
狄希被擋住了去路,無奈地看他。
阿涼一臂鮮血,面色狼狽,直視著她的雙眼,道:「你說清楚,讓我死也死明白。」
狄希稍稍妥協了,沉吟片刻,她道,「你覺得關於半腦人的這一系列實驗的目的是什麼?是人類進化,還是製造戰爭機器?」
她頓了頓,然後從容一笑,像是猜測到阿涼答不上來,接著道:「都不是,目的從頭到尾只有一個,是為了錢。」
阿涼望著她,這個曾與自己親密無間的女人,嘴裡正說出一番陌生的話,顛覆自己的世界。
「這場實驗讓七個城市毀於一旦,所以我在這裡,不惜一切代價,不計一切手段,孤軍奮戰,就是為了等一天,覆手翻盤,掌控全局,親手結束它。」她說的輕描淡寫,卻字字如雷,墜地有聲,「你說我利用你,不止是我。Chan教授需要一個傀儡替他完成實驗,而你對半腦人的偏執就是你的弱點,他就此利用你,也因此信任你。於是我刻意接近你,引導你,讓你做我想做的事,替我承擔後果。」
她從容不迫地說著,將滅頂的真相輕輕灌進阿涼耳中。
阿涼望著她美如蛇蠍的面容,竟半天才吐出一句:「你心真狠。」
狄希道:「我曾犯過一個錯,就是一時心軟放走了那個志願者。我見過她正常人的樣子,那時她跪在招收志願者的辦公室,哀求他們把她變成喪屍。她以為只要變成了喪屍,就可以進入感染區。可是志願者的下場,你最清楚不過了。所以後來,我每天看著她變成喪屍的樣子,忍不住心軟,把她投放進了感染區。然而,這一步失誤,導致Chan教授不再信任我,我步步為營的努力也險些功虧一簣。從那以後,我學到了,犧牲是必要的,心軟只會壞事,我已經不會再心軟了。」
阿涼徹底啞了聲。
「雖然你算得上無辜,可是Chan教授說過,有時候,卑鄙是一種美德,不是嗎?」她的眼睛如此明亮,像是刀尖上折射的光。
阻擋去路的手臂垂下,狄希重新邁出了腳步。臨走前,她湊在阿涼耳邊道:「你大可以把我對你說的話公諸於世,現在半腦人被釋放,也到了該結束的時候了。」
他嗅到她制服上消毒水和香煙的味道,熟悉又陌生。他終於明白,他和狄希,確確實實是兩個世界的人。
狄希決絕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消失在走廊盡頭。
阿涼腦中反覆回味著她的話,思維好不容易跟上進度,回過神來,自己竟站在實驗樓頂樓的窗台上。窗外的風景很美,從樹林中延伸出去的公路還能使他回想起第一次抵達這裡的時光,也是那天,狄希在實驗室里第一次接待了他。
「狄希,你才是我的弱點。」
縱身一躍。
墜落地面之前,他忽然想起小時候,自己守在媽媽床前,用鉛筆記錄著當天的施捨和開銷,仰面沖媽媽笑道:您的身體要是再強一些,該多好啊!
【第九章】
1.
我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四周是一片混沌,光明與黑暗好似被一把巨大而無形的勺子攪得交融作一團。
我的肉身很沉,思緒卻很輕,兩者逐漸脫離,四周的光明與黑暗也逐漸界限分明。然後,光明化作天,黑暗化作地,我的思緒脫離了肉身,輕飄飄地站在天地之間。
我聽見遠方地平線傳來微弱而粗糙的電流音,似乎是在說什麼「clean」。天空忽然下雪似的飄散灰燼,我疑惑地伸手去接,卻是一滴粘稠腥臭的血滴砸在我的掌心。
然後我看到了我的肉身,狼狽地跪在地上,一個模糊的黑影用槍頭指著我的太陽穴,砰。
我的肉身倒下去,頭頂被打得凹陷。那黑影不顧看它,只走到我面前來,對我露出他的面孔。他的五官扭曲著,那是一個癲狂的笑容,他向我高舉雙臂,炫耀似的叫喊:「成功了!實驗成功了!」
我撲上去想要掐住他,卻穿透了他黑霧般的身體。他消散了,從身後現出一個防空洞來。
無數黑壓壓的老鼠從防空洞的門內湧出來,像潮水般從我的腳下漫過而去,防空洞中傳來一個空靈的聲音,用哭腔不停呢喃著:
倖存六人,等救援。
姐姐中彈,變異。
為什麼,清掃部隊。
所有老鼠都跑盡了,我向著防空洞走過去,卻突然看到門打開,從裡面站出一個衣衫襤褸的骷髏,我再走進一步,那骷髏的頭顱突然脫落下來,滾到我的腳邊。
那空靈的呢喃聲瞬間停了,海浪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冒了起來。
一雙手忽然從背後搭在我的肩上,我嗅到熟悉的花香味,回過頭,看到我的愛人。她溫柔地笑著,眼角還余著未擦乾的眼淚,她說:「海邊的新房很美。」
她低頭為我戴上一枚金色的戒指,然後抬起頭來道:「你不回來,我就去找你。」
說完這句話,她忽然迅速地腐爛了,整張臉完全變了一副模樣,如同風化過後的乾屍。她仰面直直倒下去,正落入一個泥土潮濕的坑裡。
黑子站在土坑旁邊,奮力地鏟土,他渾身濕漉漉的,問道:「你要給她立個墓碑嗎?」
我啞言,望著他用泥土掩埋了我愛人的臉,然後他抬起頭來,用亮得能反光的眼睛望著我,說道:「我想要知道真相。」
「我知道真相了!」我奮力地大吼,卻晚了一步,周圍一切像是被勺子攪過似的,又重新回歸混沌。
我很用力才睜開眼,原來我還沒有死。
2.
我很用力才睜開眼,原來我還沒有死。
剛才的夢境令我頭暈腦脹,我勉強清醒過來,發現身處於一個陌生的空間。空氣里充盈著消毒水的味道,機械運轉的聲音平穩規律,是一個密閉的實驗室。
我動彈兩下,發現四肢都被束縛在一張床上,兩個機械的鐵鉤繞過我的腋下,只要我掙脫束縛,就會立即被割斷雙臂。
房間里還有其他人在,他們察覺我醒來,從各自的崗位上離開,圍到我身邊來。他們穿著同樣的制服,戴著同樣的隔離面罩,像一批複制出的惡魔。
他們這樣坦率地站在我面前,我反而冷靜下來了。回想起剛才從夢境中得到的猜想:是他們,在感染區利用倖存者製造喪屍。於是,我向他們中的一個人張口道:「我不傳染。」
他們穿戴得嚴嚴實實,彷彿只要和我呼吸同樣的空氣就會變成怪物,可如果真是他們創造了喪屍,就應該知道我並不傳染。
我靜靜等候著他們的反應,沒有人答話,隔了一會兒,其中一個人抬手摘下了他的面罩。他的制服和其他人有稍微的區別,看起來級別要高一些。
面罩褪下,是一張成熟的面孔,眼角皺紋堆積,儘是壓抑不住的狂喜。他居高臨下地望著我,彷彿父親望著搖籃里的孩子:「我知道,我倒希望你能傳染。」
受他感召,其他人也紛紛摘下面罩,他們都年輕一些,我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臉,正是在防空洞圍堵我的那些。
他的回答證實了我的猜想,於是我乾脆問說:「你們是D.C?」
「你從哪裡聽來的?」他略微驚訝地挑了挑眉毛,卻微笑著耐心回答,「那是我的名字。」
他一邊說話,一邊對身後的助手做出一個手勢。助手輕微點頭,走到我頭頂的方向來,將一個環繞式的頭盔按在我腦袋上。我的視線瞬間被遮住了一半,掙扎著看向他:「這是什麼?你要幹什麼?」
他微微俯下身來,為我調整頭盔的角度,不答反說道:「一個好消息,你很健康,而且思維清晰。」
他話音落下,剎那間,我渾身過電。源源不斷的電流從頭頂灌輸至骨骸,我的皮膚像是被粘在了頭盔上面,掙脫不開。片刻後,電光像無數小蟲從我皮膚上彈開,被灼傷的筋肉跳動著,我感覺麻木。
「疼嗎?」他問我,仍保持著得體的微笑。
我瞪著他。
一旁的助手將觀測數據遞給他看,看樣子成果十分可觀,他充滿情感地凝視著我,向其他人宣佈道:「沒錯,真的完成了。」
一時間,實驗室被難以隱忍的歡呼聲撐滿了。我看到有人相擁,有人背過身去擦眼淚,有人激動得打顫的雙手撫上我的身體。我忽然感覺到一陣噁心,彷彿他們手掌的溫度比電光還要厲害,能從身體內部灼燒我。
這些人瘋狂的樣子,使我恍然意識到一切可怕的事情。
把無數人變成喪屍,只為了得到一個我這樣的怪物,他們的目的究竟是什麼?我將心中的疑惑向D.C悉數傾瀉出來,而後者高高在上的俯視著我,嘴角噙笑。
「你……難道還沒意識到自己的價值?」他說,「有自主意識、更具戰鬥力和癒合力、感受不到痛苦,成本低廉又適合大規模製造——多麼優秀的戰爭機器。」
脊背陣陣發涼,我感到毛骨悚然:「你們這是屠殺!」
「是嗎?」他卻眉眼柔和,不急不惱,「不能這麼說。戰爭是無可避免的,未來犧牲於戰爭的人減少,人們會感謝我的。」
他心情很好,不介意地向我說明了許多,甚至帶著些炫耀的神色。而他的輕描淡寫,於我來說卻是滅頂的災禍。
我怒不可遏:「我還以為自己是怪物,你才是真正的怪物!」
我咬牙,恨不得將他撕碎。竭盡全力的掙扎令我立即被鐵鉤割傷了,但沒有疼痛可讓我清醒。我不明白,同為人類,為什麼我們要任憑他們宰殺。
新鮮的血液從身體下蔓延開來,我難以自制,傷口撕裂,一發不可收拾。
助手立即為我注射了未明的液體。
這些面目岸然的人圍繞著我,目光溫柔得讓我恍惚。力氣漸漸被抽離了,眼前的景象也愈發模糊,我身體又沉又麻,陷在自己的血泊里,被睏倦所支配。
3.
再次醒來時,四周十分安靜。
我能感覺到圍繞著我的人已經散去了,我獨自躺在這裡,像是砧板上的魚肉,等待著註定不幸的命運。
天花板的燈光明亮晃眼,身下的血液已經凝固了,粘稠又緊繃的觸感令人難受。我嘗試挪動身體,卻發覺動彈不得。大概是意識清醒了,身體還在沉睡,任憑我怎麼努力,卻連彎曲手指都辦不到。
「教授。」有人站在不遠處說話。
我視線上移,在餘光里看到那個打過我一槍的小哥。小哥年輕的臉上躊躇滿志,從眼裡溢出憧憬的光芒。站在D.C面前,雖然比他要高,卻像是在低微處仰視著他。
我嘗試說話,喉嚨震顫,卻發不出聲音。
我被困在石頭般的軀殼裡,束手無策地,體會著巨大的無力感將我吞噬。
「時至今日的努力全都沒有白費。」小哥感慨道,接著又一連串說出好幾個名字,「他們的犧牲,也值得了。」
D.C的手搭上對方肩頭,安撫遊子似的拍了拍,他慈祥道:「辛苦了,你是我最優秀的學生。」
「這是實驗室全體的功勞。」被誇獎者得意又收斂地笑了,又換回剛才的口吻,「還有,給他們家人的撫恤金……」
「我會處理的。」D.C連聲應了,他沉穩的聲線好似帶著安定的效果,沉寂了片刻,忽然轉而說,「外界媒體已經知道『他』的存在,政府和研究所上層也在關注,現在我需要把技術交給我……」
他話說到一般,忽然頓了頓,大概是察覺到一些異樣,他問:「怎麼了?」
小哥的聲音有些猶豫:「可是您之前說,這項技術由黑市販售至各個戰爭國家,利益無窮無盡,我才……」
「名和利是分不開的。」D.C高聲打斷他,微微舒一口氣,才又放緩聲調,「先有名,才有利。我已經想好了,由我出面做實驗的負責人,對外宣稱人體進化,有了政府的支持,我們會進展得更加順利。」
他話音落定,實驗室中靜默了幾秒。
小哥緊張起來:「可是我需要錢,大家也需要錢,現在!」
D.C定定看向他,用之前對我說話一樣沉穩又柔和的低音道:「你還年輕,不該這麼著急。」
「教授,」小哥聞言,意識到什麼似的變了一番模樣,「你是不是從沒打算過分錢?」
面對質問,D.C並沒有絲毫驚慌,他不緊不慢地露出了笑容:「怎麼會?」
「那我現在就要看到你承諾我,還有所有人的那一份。」小哥拿手一指,將室內所有人都囊括在內。
那些聽見了爭吵的人們,也停下手裡的動作,朝他們望過去。他們靜靜等候著D.C的回答,帶著各懷心事的面孔。
D.C的視線環顧過他們,微微嘆了一口氣:「好,你先把技術交出來……」
「忍辱負重潛入清掃部隊的不是你,犧牲在感染區的不是你,連捕捉『他』回來的都不是你。名和利,你都休想獨佔。」他卻提高了音量,有了其他人無聲的撐腰,他中氣十足地高喊。
「如果沒有我,你連現在擁有的一半,都達不到。」D.C的態度終於冷了下來,他不再沉穩拿勢,而是以一種對待仇敵的態度輕蔑看他。
小哥倔強地亮出了手中的王牌:「我不會公布實驗技術的。」
「有『他』在,我總會知道的。」D.C看向我,目光從容。
「犧牲了上千萬人,只成功這一例。我不張口,你想猜到什麼時候?」小哥抓狂了,他猛地上前一步,雙手緊抓住D.C制服的領口,貼近他的臉咆哮道。
「我還有很多優秀的學生。」
D.C四兩撥千斤地掃開了他的手,掙脫出來。
小哥徹底敗下陣來,連帶著所有和他一起的人也敗下陣來。他們茫然地面面相覷,剛才的興奮與欣喜消散無蹤。
「你還年輕,真的不該這麼著急。」
我聽到D.C的總結般的嘆息。
噼啪。
一道白光星閃而過,實驗室里一明一滅。又恢復如常。大概是電壓不穩吧,我抬眼看向天花板的燈。
又是一聲,噼啪。
這回我在閃光中聽到了輕微的呻吟,緊接著,是各種驚慌的低呼,和奪路而逃的腳步聲。我瞪大眼睛,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軀體,面部被燒焦,死肉如灰燼一般,連血都流不出來。
D.C手中提著噴射槍,尖端斷斷續續地噴射著電流。他將電光束插入了他最優秀學生的頭顱,毫不手軟,彷彿發怒的宙斯。
他們曾用這玩意殺死了黑子,現在,他們用它來自相殘殺。
「教授……」我聽到助手帶著哭腔的求饒,然後又是「噼啪」得一聲,利落而絕情。她癱軟的手臂出現在我的視野里,一動不動。
有人合力撞擊門鎖,徒勞而返,發出絕望的嘶吼。他們廝打起來,糾纏的影子投映在地面上,分辨不出誰是誰。
噼啪,噼啪,噼啪,噼啪,噼啪……
根本來不及反抗,他們抽搐著倒在地上,幾秒內就沒了動靜。
皮肉燒焦的氣味令我感到飢餓,我忽然懷念起烈酒在舌尖上的滋味。或許我當初沒有選擇離開那座廢墟里的地下餐廳,事情就不會發展到今天,而我和黑子,也還能共享一瓶摻了水的酒,說些無關緊要的廢話。
實驗室里靜默了片刻,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僅存的一個人向我走過來。
他扔下手裡的噴射槍,站定在我面前,被染紅的雙眼望著我,目光里充滿貪婪。
「誰都不會知道當初喪屍為什麼會一夕爆發,人們只會知道,我是研究所最具權威的教授,我是你的創造者,我是改變人類而載入史冊的英雄。」
他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冰錐,釘進我的耳朵。
「至於你……對你來說最好的結局,就是讓你再也不用醒來。」
【第十章】
1.
狄希掛斷電話,繼續向坐標的點位前進。
電話里是個嗓音調門很高的人,用幾乎破音的語調說:阿涼畏罪自殺了。
狄希接起電話只覺得一陣刺耳,沒聽清楚,以為是「阿涼要自殺」,於是冷冷淡淡道:「跟他說,罪不至死。」
那邊傳來一串更凄厲的聲調:「他跳樓了,從實驗樓頂跳下來了!」
狄希發愣的時間短得讓人察覺不到,她應了一聲「知道了」,便平靜地掛斷。
是害怕做替罪羊,還是得知真相心理崩潰?這些都不重要了,她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坐標也已經傳送到Chan教授的手機里,他也應該正在趕過來吧。從半腦人離開培養皿的第一刻起,警報就被拉響了。
狄希的嘴角浮出一絲微笑。
屏幕上顯示半腦人位於實驗樓不遠,在隱蔽的樹林深處,一座90年代廢棄的天文台上面。現在她站在台下,抬頭仰望,殘破的圓弧台頂像是睜開的上帝之眼,也在回視著她。
高跟鞋底敲擊台階,她邁出的每一步都義無反顧。曾經她望著沉睡在培養皿中的半腦人,恨不得嘗試千百種方法殺死他。但她沒有這麼做,為的就是等到這一天,等他醒過來,和他好好說幾句話。
想到這裡,她忽然有些忐忑,忐忑又期待。
從口袋裡摸出一支煙點上,煙焦油的味道讓人心神平定。她邁上最後一節台階,手機傳來反饋的震動,說明已經到達點位。
空曠的平層堆積著落葉和灰塵,陽光穿過破碎的屋頂,將地面照得明暗斑駁。她視線掃過,看到灰塵中站著一雙赤裸的腳。
半腦人背對著她,聽到落葉被踩碎的沙沙聲,才緩慢地回過身來。
他眼梢下垂,是經歷過一番苦難的人該有的模樣,卻又強打精神,面露凶光:「D.C在哪兒?」
狄希感覺到一道凜風撲面而來。
半腦人的視線卻忽然遲疑地在她臉上來回掃蕩,眼中湧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情緒。他迷茫地說:「你抽煙的樣子很像一個人。」
狄希長長吐出一串白煙,鎮定下來,露出笑容:「那是我哥哥。」
「他死了。」他說。
「我知道。」她輕聲應道。
似乎想起什麼悲傷的事情,他下垂的眼梢又柔和了幾分:「好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
「你睡太久了。」
「嗯,太久了。」他重複道。
白煙繚繞,狄希抽完了最後一口,將煙頭丟在地上踩滅,忽然起了別的話頭:「我一直想問你,最後那段時間,他過得好嗎?」
半腦人看著她,搖搖頭。
「也是,怎麼可能好。」她自嘲地笑笑。
半腦人打斷她沉浸其中的情緒,指向她身上的衣服,問道:「你為什麼穿著這身制服?」
狄希愣了一愣,反應過來,低頭解下外套:「說來話長,不過,脫了也好。」
「穿著同樣的制服,都是同樣的貨色。」
「同樣嗎……也差不多吧。」她想起剛剛才自殺的阿涼來了,實在難以否認。
她眼中流露出稍縱即逝的哀傷,即刻被掩飾無蹤。片刻後,她正色道:「其實我來見你,不止是想問他的事。」
「我來,更是為了請求你死。」她頓了頓,深吸一口氣,接著道,「只要還有你在,這場實驗就無法結束。索性你並不是不死身,我已經找到了讓你死亡的辦法。」
「好。」
出乎意料的,他面色非常從容,竟立刻答應了。狄希稍稍放心下來,又仰起頭來,神色嚴肅:「但在這之前,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做。」
2.
狄希站在平層的露台上,望見從樹林中延伸出去的公路上,Chan教授的車正朝著這邊行駛過來。
Chan教授在收到通知後迅速趕到,他在安保人員的護送下來到實驗樓附近的樹林,那裡已經被圍控。全副武裝的人員端著武器伏在遮蔽物之後,雙目緊盯著林子里的風吹草動,沒有人下達前進的指揮,他們就在這裡等著。
Chan教授聽到身旁人說,確定半腦人就在裡面,但危險性不可考量。政府已經派人前來協助捉捕,在這之前,他們只能觀望。
「放火,燒林子。」Chan教授發出命令,「你們這是坐以待斃。」
「不行,半腦人手上可能有人質,不能輕舉妄動。」
「無用。」Chan教授對於得到回答並不滿意,他挪動腳尖,視線焦急地四下搜尋。他在人群外圈發現了熟悉的面孔,是實驗室的學生,他們三三兩兩地扎堆竊竊私語,統一的眉頭緊鎖,面色鐵青。
Chan教授以手攔開眾人,徑直向著他們而去。為首的人先一步在人群中認出他,撥開旁人迎上來:「Chan教授。」
Chan教授點頭示意,又聽見這人擔憂地說道:「我們聯繫不上狄希,安保說她有可能被半腦人帶走了。」
Chan教授這才想起來,他到現在為止都沒有見到狄希。
「阿涼呢?」他問。
這些人面面相覷,剛要張口,又被打斷回去。Chan教授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回答,接著道:「沒有時間了,我們得靠自己。」
為首的人慾言又止,靜靜等待著Chan教授下命令。
「你們回去,把麻醉槍取來。」他說。
學生們明白過來Chan教授的意圖,卻無一個人敢動身。為首的這人回頭看看同伴,他們踟躕的表情如出一轍,於是他壯著膽子說:「政府的人馬上……」
「你們跟不跟隨我由你們決定,但此刻狄希還在半腦人手上。我們的確不如他強壯,也不是訓練有素的軍隊,但我手上有武器,百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把我的下屬救回來,就算是今天換做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人,我也願意為你們這樣做。」
「你們願意嗎?」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講讓他的臉微微脹紅。
這一次,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這些年輕的學生們以凜然的姿態一齊回身,氣勢洶洶地往實驗樓的方向而去。他們很快取來了麻醉槍,隨著Chan教授的步伐向樹林進發。
然而他們又在接近封鎖線的地方被阻攔了,安保人員勸解的理由多種多樣又理據十足,總而言之一句話,你們不能進去。
「要等你們等。」Chan教授低聲慍怒,「如果他暴走就來不及了,你難道不知道,一年前他在試驗中暴走,屠殺了全部實驗人員嗎?」
「既然如此,更不能讓你們冒險。」安保人員顯得極為理智,他按了按Chan教授手中的槍口,似乎是防止他情急之下襲擊自己。
Chan教授皺皺鼻子,對於對方的言論表示不屑,他冷聲道:「他是由我創造的,我知道該怎麼對付他。」
在Chan教授的堅持下,對方只能讓步,又有人提出陪同保護,然而Chan教授抬腳邁進封鎖線內,輕聲回絕了。
這些實驗室的學生們同時攜帶著怯懦和堅定,三三兩兩的鑽進樹林里。
風穿過樹林灌進每一個縫隙,讓每一片樹葉都躁動不安。
按照追蹤點位,他們將可控範圍一步步縮小,迫近之下,半腦人的藏身地就快要暴露在眼前。所有人都緊張地屏住呼吸,手指緊扣扳機,這幾針麻醉劑是他們的全部希望。
沙。
黑影掠過草叢,閃入一棵樹後。
空氣的流動迅速燥鬧起來,半腦人露出蹤影,又消失在盤綜錯雜的枝蔓之間。
倏得,一支針頭扎進蓬鬆的樹皮之間,發槍的青年面容顫抖,紅了雙眼。所有人簇擁起來,將後背交給旁人,俯下身來進入狀態。
Chan教授聽到之前為首那人輕聲道:「沒有聽見狄希的聲音。」
有人爆發出小小的騷動,Chan教授還未來得及命令他們冷靜,半腦人又一次出現了。
這一次他從樹後閃身,驚起了灌叢中的飛鳥,沙拉一聲振翅,鳥鳴響徹樹林上方。半腦人在這鳴聲里站定,他的臉隱在樹蔭里,表情看不分明。
「D.C,」他緩緩地發聲,「好久不見。」
Chan教授望住他,揮動雙手,下令讓所有人射擊。
「這距離太遠了,打不中的。」身後的人喊道。
「把槍給我。」他並不回頭看,目光緊盯著半腦人,向後探出手。麻醉槍接到手裡,他穩了穩氣息,將槍管架起。
嗖得一聲,空氣被劃破,滿載麻醉劑的針管離弦而去。
半腦人眼望著它划出一道拋物線,墜落在樹叢里,抬起眼來接著道:「我沉睡的時候做了很多夢,每一個都夢到你。這段時間,很多東西都隨著那半個腦子被從我生命中挖走了,我越是想挽留,就失去的越多,唯獨有一樣,越積越多,就是憎恨。」
Chan教授氣急敗壞,他扭動脖子,看向身後的眾人,眼神鋒利如刀:「拿下他!」
半腦人走出了陰影,他咧開嘴角,露出一口白牙,面向一圈黑洞洞的槍口:「我每一個夢裡都在想,如果沒有你,是不是所有人的命運就會不一樣。」
從各種角度射擊的風聲紛紛而起,樹葉沙沙作響。Chan教授壓低了嗓音:「就算沒有我,也會有別人做,你阻止不了。」
針頭扎進半腦人的皮膚,他低下頭來,看看綴在身上的針管,被激怒了。
他們之間隔著很長一段距離,半腦人飛撲過去,他如烈風般迅捷,赤裸的腳踏在植物根節,喀喀作響。
更多針頭扎進他的身體。每中一槍,他的腳下便一虛,速度越來越慢,跑得跌跌撞撞。終於只剩一步之遙,他卻再也支撐不住,向著Chan教授的方向伸出手,在空氣中做了一個抓的動作,彷彿在表達不甘心。
指尖與鼻尖幾乎擦過,Chan教授能聞到他指縫間風與泥土的味道。
半腦人的雙手垂下去,身體也倒下去。
麻醉起效了,他癱在泥地里,像只落水的公雞,瘋狂撲騰卻爬不起來。幾十秒後,他的臉埋在泥土裡,徹底安靜下來,安詳而無害。
Chan教授俯下身去,沉重的喘息彷彿剛經歷一場世紀浩劫,他抬手指揮其他人半腦人抬走。年輕的學生們仍戒備著,有人向他扔了石頭,確定已經完全陷入昏迷,才鬆口氣地包圍過來。
唰。
瞬間的交鋒,幾乎沒有人反應過來,麻醉槍應聲掉落在地。一隻手彷彿是瞬間破土而生,精準無誤地架住Chan教授的脖頸,半腦人翻身而起,睜開了野獸般的眼睛。
其他人顯然沒有預料到這一幕,他們猛然舉槍,卻不敢貿然行動。半腦人將Chan教授作為肉盾抵禦在身前,仿若從來沒有中過槍似的,活動起來。他臉上沾滿泥土,將眼神里的凶光藏在Chan教授身體之後。
雙方沉默對峙了片刻,他帶著Chan教授緩緩後退,連退了數十步,忽然向後一躍,兩個人飛快地撲進樹叢當中,樹葉鬆動,旋即消失不見。
3.
露台上,狄希將這一切看在眼裡。她篤定Chan教授會急於麻醉半腦人,早已將麻醉劑掉包,而事情的發展果然不出她預料。
從樓梯上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她聽見有人說話,是Chan教授。腳步聲跌跌撞撞地進了平層,狄希深吸一口氣,走出露台,出現在他眼前。
Chan教授從驚恐中回過神來,看見正從露台上走出來的狄希:「是你。」
「Chan教授。」狄希走向他,從背後探照進來的光線襯得她好像一個聖母,「結束了。」
「你為什麼?」Chan教授激動得扭曲著身體,用下巴指向仍在身後挾制著自己的半腦人,「這可是擁有智慧和情感的喪屍,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你本可以名垂千古!」
腳步聲亂得稀碎,Chan教授掙脫出一隻手來慌亂地揮舞:「你考慮清楚,你為什麼……」
「我為什麼?我以為你知道。」狄希發出氣聲般的輕笑,「你不是早就懷疑我了嗎?」
「我給你錢!」他奮力地掙扎著,顧不上往昔冰冷沉靜的形象,瘋狂叫喊,「大規模製造喪屍軍隊,值多少錢?你想想!」
「我想過,很誘人。所以如果我不是受害者之一,大概也會心動吧。」狄希喃喃自語般的回應道。
半腦人厭倦了肢體糾纏,膝蓋在他背上用力一頂,將他手臂完全曲折,身體撲跪下去。
Chan教授的腦袋被按住,臉貼在地面上,他狼狽地咳著土,嘶吼道:「狄希!你想想你為進研究所求我的時候!要不是我,你半路出家,睡過多少人才能走上今天的位置!」
「不多。」她眼神閃爍,又釋然一笑。
「我話都說盡了,你還不滿足,你這婊子!」Chan教授徹底與之前模樣相徑庭,他猛地俯下上身,讓半腦人頂在他背上的受力點落了空,趁著這失衡的一瞬,他忽然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把槍來,槍口上揚,指向狄希。
沒有絲毫猶豫,子彈連發,有如山洪傾瀉。頭兩發沒有打中,子彈隨著爆響嵌進牆壁,碎片飛揚。
混亂中,挾制已被解除。
半腦人飛身撲上去奪槍,僵持不下,乾脆以身體攔截在槍口之前。第三槍響,他的左肩被削去一大塊,和腦袋一樣詭異得凹陷下去。
火熱的空氣迅速流動,狄希站在原地,不顧安危。灰塵和水泥碎片蒙了她一頭一臉,而她彷彿置身事外,冷眼旁觀著。她看到半腦人連續承了三、四槍,子彈沒入他的身體,彷彿石沉大海,銷聲匿跡。
Chan教授飛速射光了全部子彈,還連扣了幾個空槍,他氣急敗壞地拋下槍,爬起身來拼了命的想逃。
為時已晚,他們的身體撞在一起,半腦人挾著他,不顧一切地撞向牆壁。半腦人力量極大,將被風化過的牆壁撞得破碎,光線瞬間從縫隙中侵略進來。Chan教授發出悶聲的哀嚎,整個身體癱軟地倒下去。半腦人跪坐在他身上,提起手臂。
一拳,兩拳,三拳。
拳拳到肉,從他肩傷噴濺的血,和Chan教授飛起的血在空中撞擊。身下的人徹底沒了動靜,他卻毫不停歇,扭動的脊背彷彿野獸獵食,俯下身去,再揚起頭來,一條帶血的皮肉已被撕扯下來,鮮血淋漓如浴。
半腦人發出咀嚼的聲音,伴隨著急促的喘息,彷彿抽幹了周圍的空氣,讓聽者沉浸在可怕的窒息里。狄希遠遠地望著,恍惚覺得自己是在望著從地獄裡走出來的修羅。
「好了,夠了。」不知隔了多久,她說。
Chan教授死了,她不知自己心中的情緒稱不稱得上是欣喜,一種一塊石頭落地又有更大的石頭浮起的感覺油然而生。
半腦人扭動的身體動了動,從血肉模糊的屍體上直立起上身,他劇烈地喘息,努力從失智中恢復過來。
狄希才敢走近了。她慢慢移動到半腦人面前,儘管已經做了足夠的心理準備,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他赤裸的皮膚上好像穿了一層血衣,胸膛前有三個彈孔,如果不是皮肉翻出,僅憑那鮮艷的顏色根本分辨不出來。她現在深切地感受到,他真的是Chan教授口中,有血有肉的戰爭機器。
半腦人發散的瞳孔漸漸聚焦,他望向狄希:「你說的我已經照做了,現在只要我死,是不是一切就結束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回望著他,一種複雜的情緒在眼中流逝,她的手掌撫上他千瘡百孔的身體,忽然手指一使勁,鑽進了其中一處彈孔。
傷口撐裂的觸感緊緊包裹著她的手指,而她毫無猶豫,指尖繼續摸索著下探,深深埋進他的身體。
這一刻,天地間彷彿只有寂靜。他鎮定地閉上雙眼,靜候她將死亡帶給自己。
手指在血肉中攪動著,濃稠的血水蔓延至她整條手臂。她忽然觸到什麼,指節一勾,要將他的心臟生生拔出來似的,迅速抽離。
他茫然地睜開眼,仍然活著。
狄希滿頭大汗,向他展示手中的物體。那是一粒軟質外殼的精密物體,像某種昆蟲的卵。
她將那東西從半空中飛出去:「這是埋在你體內的追蹤器。」
「你不殺我嗎?」他看著她的動作,不解發問。
「我殺不了你。」她說,「我說你不是不死身,是說你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衰老而死。」
說罷,她垂頭看向Chan教授的屍體,俯下身去將他制服外套的衣兜摸了一遍,掏出一樣卡片狀的東西。
「拿著。」她遞給他,輕聲說,「這卡有感染區的通行許可權,你回去吧。」
半腦人的臉因失血而蒼白,他費力地站起來,有些驚異地看向狄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隔了半晌,他問:「那接下來怎麼辦?」
她回答:「外面的人交給我處理,我不會讓你在這裡被抓到的。」
「我是問,你怎麼辦?」
狄希淡淡地一笑:「半腦人失蹤,Chan教授也死了,這個項目完蛋了,我大概也能全身而退吧。」
半腦人手中反覆摩挲著通行卡,眼底隱約有水光波瀾,充盈著解脫後的不真實感。沉吟片刻,他哽咽道:「保重。」
狄希點點頭,她站起來,沿著樓梯的方向離去。
空曠的平層迴響著她輕飄飄的腳步聲,她拾階而下,一次都沒有回頭。
【結局】
我睜開雙眼。
空氣中還殘留著未落定的灰塵,在夕陽的餘光里上下漂流,像是一場永遠也下不完的雪。
我的口腔和鼻腔里充斥著血的腥氣,彷彿五臟六腑都破裂了,血氣從體內瀰漫開來。我感覺不到疼,反而有種愉悅的奇妙感覺。
我扭曲著四肢爬坐起來,像個纏住線的木偶。恍惚間,我聽到人們的嘈雜的叫喊和車子引擎發動的聲音,我移動視線,看清自己正處在一圈警戒線的中心,線外的人們驚慌地看著我,像在圍觀一個怪物。我感覺茫然,低頭檢索——
手臂上,傷口正在癒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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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結了。
歷時半年。
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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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控 作者: @房昊
首發於腦洞故事板公眾號1月20日
一
那是一個風捲殘雲的午後,我從電影院出來,踱回自家小區。在我踏上樓梯,掏出鑰匙,才發現我的防盜門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趴在門檻上的一隻喪屍。
喪屍伸著舌頭,涎水嘩啦啦流,還衝我揮了揮手,賣蠢一笑。我定睛看去,發現他手上正是我防盜門的碎片。
咔嚓,喪屍一口吞掉了最後的房門碎片,抬頭,又是一笑。
而我沒有驚訝,深吸一口氣,儘力平復心情……當我想起一個防盜門一千多,這事完不了了。
「讓你他媽拆門,說了多少次了不能吃門,你還吃!你還……卧槽,你他媽怎麼連床都給吃了,我沒給你肉么?還讓不讓人出門了!!!」
我揮著巴掌追向喪屍,劈頭蓋臉就是一頓揍,喪屍抱頭竄回家裡,嗷嗷直叫,滿臉都是害怕和委屈。
我惡狠狠瞪著他,他縮在牆角小心翼翼的看著我。
我嘆了口氣,摸了摸他腦袋,「家裡就咱們倆,以後你聽話一點,打你我也心疼啊……」
……
事情是這樣的,2016年12月19日晚,霾失樓台,霾迷津度,京城儼然是生化危機模樣。
我從淘寶上買了本書,名叫《我的大腦失控了》,在我下完訂單之後,突然彈出來一個對話窗。
「叮,經系統檢測,您作為一條單身狗,有機會獲得免費喪屍一隻,是否認領?」
我:???
一般來說,這麼詭異的事情我是不會相信的,但是那天我剛跟前女友分手不久,內心充斥著花錢的慾望,哪怕是一場騙局,我赴湯蹈火,正中下懷,在所不惜。
「叮,您的成語用錯了,很彆扭。」
我:???
看在這個客服如此神奇的份上,我決定認領一隻喪屍。
曾幾何時,我天真的以為所謂喪屍,不過是淘寶的一個小禮品,最多最多,也就是個抱枕或者充氣娃娃。
萬萬沒想到,竟然真的是一隻喪他媽屍。
二
那天我正在床上玩電腦,場面一度很膠著,我作為中單跑酷男刀,非常艱難的進行迂迴刺殺。
砰!
我聽到一聲巨響,好像是從房門處傳來的,等我回過神來,電腦已經變成了灰屏。
有點煩。
我下床,拖鞋踢踏,走出卧室門向著門口一望,內心深處的煩躁與零星怒火頃刻間消失無蹤。
一隻眼珠全白,面部皮肉多處腐爛的喪屍正站在我家門口,笑容猙獰,。
而我的防盜門四分五裂,躺在鞋架旁邊,時間彷彿靜止,我愣愣的看著這不合常理的一切。
喪屍看見我,似乎眼前一亮,某個扭曲的關節處吱呀一聲,動了起來。
我咽了口唾沫,轉身就跑!
背後是廁所,廁所不是防盜窗,從二樓翻下去應該死不了,但是,但是這突然出現的喪屍是什麼鬼啊!
彼時我腦中一片凌亂,能聽到背後的鞋架倒下,牆壁刮開,一片兵荒馬亂里,喪屍還在東倒西歪的追擊,我頭也不回,開門,拉窗,跳上窗檯便要縱身躍下。
但!
有一段鈴聲驟然響起,在卧室,在床邊,那段旋律非常熟悉——是我已經失去的姑娘,給她自己設置的鈴聲。
「我會,在你身邊你左右,絕不會回頭,你的一舉一動像心跳,牽動我所有……」
我停在窗檯,這段鈴聲剛剛響過第一句,我已經咬牙回頭。
喪屍沒有追得很近,扭曲的胳膊正高舉著鞋架,咔嚓咔嚓的啃,腳下則是步履踉蹌,一點點向我所在的地方挪來。
我深吸口氣,猛地跳下窗檯,一頭扎進卧室。
關門,反鎖,抓起手機熟練的接起電話。
我氣還沒喘勻,以極快的語速對電話那頭道:「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跟你通話,我遇到一隻喪屍,不管你信不信,總之……我愛你,從來都是。」
「……」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我抓緊手機,門口已經響起喪屍「嗄嗄」的叫聲。
我想了想是開門懟翻喪屍,接著從廁所逃生容易,還是把卧室的防盜窗砸爛更容易……似乎都是要死,我抿了抿唇,決定跟這喪屍拼了。
「喂,親你還在么親?」
電話里突然又傳來一聲呼喊,我愣了愣神,感覺好像不是姑娘的聲音。
我接起電話,茫然道:「你是哪位?」
對面來了精神:「我是淘寶的那個客服啊親,給您配送的喪屍你收到了沒啊,我們家的喪屍品性溫順,絕不會咬人的,只是一路勞頓,他到您那定是餓了,您得給他準備點吃的,不然他能把你家給拆了呢。」
我:???
對面又道:「您怎麼了?您忘了前幾天在我們這免費認領了一隻喪屍么?
「……」
「喪屍這種東西是怎麼搞出來的啊!!!還有為什麼我前女友的來電鈴聲,會在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響起來啊!!!」
對面十分輕鬆道:「喪屍嘛,智商跟狗狗一樣,養起來很容易的,至於鈴聲……我們連喪屍都養的成,鈴聲還是問題么?」
我怒吼:「那我現在不要了,能不能退貨啊!」
「親,這是免費認領的,不能退貨哦親。而且親你是單身狗,最適合養喪屍啦,祝您跟您的喪屍相處愉快哦~」
咔吧,此人掛了電話。
我草他大爺。
三
那天我在卧室里徘徊良久,最後還是把卧室門給打開了,喪屍瞅著我咧嘴一笑,下巴掉下來,舌頭伸老長。
我嘴角抽了抽,誰他媽會想要這樣的寵物啊。
我拿出一盒餅乾,隔著老遠,給喪屍丟過去,喪屍哥們趴地上一陣猛啃,那身形,果然像條狗。
以前我們家也養過一條狗,後來被姑娘帶走了,不知道那條狗現在會不會想我,會不會跟這隻喪屍一樣,爬到我的腿上舔來舔……
「卧槽你什麼時候爬過來的啊,太噁心了!!!!」
我飛起一腳,把喪屍遠遠踹飛,膽戰心驚,驚魂未定,忽然想起自己這一腳之後,如果喪屍暴走,像拆我防盜門一樣拆了我……
我偷眼向喪屍看過去,喪屍一臉委屈的看著我,更像條狗。
我心一軟,從此便收養了一隻喪屍,我摸著喪屍的腦袋靈機一動道:「從今天你,你就叫喪屍王將臣吧。」
王將臣伸著舌頭,狗一樣往我懷裡蹭,這種久違的感覺也真是……
咔吧。
我似乎聽到了什麼聲音,低頭一看,王將臣腦袋耷拉下來,原來是脖子斷掉了。
脖子……斷掉了。
我怪叫一聲跳到一旁,順便飛起一腳再度將他踢飛。
四
家養喪屍一定要注意保養喪屍身體,包括除臭、防腐、戴美瞳,但是最重要的,還是時刻提醒喪屍不要扭斷骨頭,否則重接骨頭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家養喪屍守則》
當我把王將臣扭曲的手臂和斷掉的脖子重新掰回來,已經是晚上九點,其間有路過的鄰居看到我破爛的防盜門,小心翼翼的問我發生了什麼,我一本正經的回復他們:我家裡進喪屍了。
鄰居們一臉看傻逼的表情。
我打電話給修防盜門的師傅,師傅沉默了很久,給我送來了一沓黃符,師傅說他修防盜門之前,好歹也算個道士。
我沉默許久,對師傅表示了謝意,並給他闡釋了喪屍與殭屍的不同,隨後掏錢讓師傅重新裝了一扇門。
我送走修門師傅後,王將臣從床底下爬出來,沖我嘿嘿一笑。
我翻了個白眼,回到床上開始碼字,王將臣湊過腦袋來,很是好奇。我告訴他這是在給姑娘寫情書,指望你媽回心轉意,你懂不懂?
王將臣帶了美瞳的眼睛一亮,猛勁點頭,咔吧一聲脖子又他媽斷了。
又他媽,斷了。
以往這個時候,都是我給姑娘打兩局牌,互相調戲一番,鑽被窩睡覺,現在有了王將臣,我竟然大晚上十一二點,還要給他安脖子。
王將臣很羞澀,指了指電腦,嘴裡嗄嗄作響,彷彿在說他真的懂什麼叫情書。
我失笑道:「你一個喪屍,懂個屁。」
王將臣不服,一甩腦袋,也不讓我安脖子了,咔咔便在電腦上打字,表示他是一個有故事的喪屍。
我驚:原來你還會打字!
王將臣再度伸出手,一臉得意,放在鍵盤上輕輕一按。
砰!
電腦炸了。
王將臣的手僵在那裡,電腦碎片四散濺開,有幾塊還落在我頭頂,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五
喪屍的力道比常人要大,在喪屍還未學會精準控制力道之前,不能讓其接觸電子產品,易碎物品,至於如何訓練喪屍控制力道,多打幾頓就好。——《家養喪屍守則》
很久以後,王將臣已經粗通人性,像我出去看個電影的功夫他就能拆家的情況已經不會出現。偶爾我還會帶他出去遛彎,手拉著手,模樣像基。
我對王將臣說,為什麼我寫那麼多封情書,還不見姑娘回心轉意。
王將臣打字說,你寫的不好。
我怒了,把電腦讓給他,你寫,你牛逼你替我把姑娘追回來!
王將臣又是一臉得意,字都不打了,直接開始乾嚎: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
嚎完,還衝我挑了挑眉。
我看傻逼一樣看著他,半晌,他終於反應過來我似乎聽不懂喪屍語,訕訕一笑,開始打字。
翻譯一下剛才的情詩就是,啊,大海啊,全是水,駿馬啊,你四條腿,姑娘啊,你真是美,日思夜想啊你兩張嘴。
末了,他又來一句,此處的啊,基本都可以替換成兮,逼格瞬間提高一個等級。
我覺得這兩句詩有點眼熟,震驚的看著王將臣,說你的智商已經成長到可以背詩的地步了?
王將臣很煩躁,說這就是我記得的詩,是從腦子深處挖掘出來的,絕不是我抄的。
我提醒他,你的腦子早就不見了,這兩句詩我也眼熟,估計你是不記得在哪看到的了。
王將臣很生氣,扭頭就走,咔吱咔吱,一掌把我防盜門又給拍出個洞。
我熱淚盈眶,說大爺,王大爺我錯了,這詩就是您寫的成么?
王將臣嘿嘿一笑,這才滿意。
也是在這一天,姑娘給我發來了一條信息,她讓我不要再給她寫東西了,平白流淚,卻已經回不到最初。
我問她,為什麼?
姑娘說,我們剛剛在一起的時候,你說你可以為我改變,但是後來那些你說好要去改變的東西一直不曾變過,我提及對這些的不滿,你還焦躁著跟我爭論……我們都很累,我不想再累一次了。
我對著屏幕發獃很久,無言以對。
六
那天晚上我跟王將臣喝酒,一口一杯,王將臣喝的酒又從他肚子的縫裡滲出來,搞得他很不好意思。
我揮揮手,表示不介意,只是一個人借酒消愁太傻逼。
我說,當年追你媽的人很多,我兄弟就是其中一個,他找我教他寫情書,我告訴他情書這玩意有套路,你先誇姑娘如畫如夢,繼而描繪自己朝思暮想,輾轉不可得之心緒,最後結於指天畫地,山盟海誓的大餅。
我那哥們悟了,大筆一揮,寫下姑娘你貌比如花,我日思夜想儘是你雪白的大腿,飽滿的胸脯。一念起,不擼不足以入睡。若姑娘你願從我,我保你語數外三科門門拔高,考上清華北大不成問題,如何?
騷年心滿意得,坐等姑娘投懷送抱。
姑娘拿著情書告老師了。
你說,這哥們是不是傻?
王將臣小心翼翼的點頭,說嗄,嗄嗄嗄。
我說其實那個時候我也傻,也喜歡你媽,還署上那哥們的名替他寫了兩封情詩給你媽,好在你媽目光如炬,認出是我寫的,最後幾經糾葛,還是在一起了。
我低頭一笑,幹了杯酒,老王,你沒變成喪屍之前,還記不記得有過什麼故事?
王將臣懵懵搖頭,表示自己什麼都想不起來,自己只是一條智商為狗的喪屍。
我嘆了口氣,咕咚咕咚幹了一瓶的酒。
七
我是被尖叫聲驚醒的。
我睜開眼的時候頭還很疼,翻身想起來倒杯水喝,卻瞥見窗外到處是匆匆收拾行裝的人們。
我喝下杯水,感覺自己的血條稍微恢復了點,彎腰走到防盜門前,透過喪屍王將臣排出的大洞,向外張望。
一張老臉突兀出現在我的門前,嚇得我一聲大叫,下意識踹向房門。
砰的一響,估計經過多次損毀,這門框已經完蛋,竟然被我一腳踹開了。
門外站著的,是那個曾經當我是傻逼的鄰居,鄰居羞愧萬分,又急又惱,說我該早相信你的話,你說是喪屍弄壞你的門,我還當你有病,都是我的罪過,我的罪過啊!
我有點懵,問他大爺你怎麼了?
鄰居大爺說,你沒看新聞么,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蹦出來一堆喪屍,據說是病毒感染者,現在官方都封鎖不住這消息,可想而知喪屍有多少!
我瞠目結舌:那大爺,你們這是要去哪?
鄰居大爺說,得去海邊,這喪屍不會水,等海軍轟炸一過,喪屍不攻自破。怕就怕還不等咱們撤離,喪屍就會四處咬人……
我還在恍惚,發現大爺突然不說話了,抬頭看去,大爺雙腿發軟,眼睛瞪大,表情十分驚恐。
我順著大爺的目光向後一望,哦,是王將臣。
王將臣還捧著電腦,十分興奮,蹦蹦跳跳的,眼珠都給掉出一個來。
我回頭沖大爺勉強一笑道:「大爺,我說這是我養的寵物,您信么?」
大爺一聲怪叫,連滾帶爬翻下樓梯去,一邊滾還一邊大喊:喪屍啊,喪屍來了啊,我們中出了一個喪屍啊!!!
咦,中出喪屍,口味好重哦……
王將臣還是很興奮,完全不知道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大爺的驚恐為何物,他端著電腦,很開心的沖我: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嗄。
我懶得理他,回屋收拾好東西,就準備撤離。
王將臣跟在我後面,嗄嗄嗄叫得惶急,我眉頭一皺,劈手奪下電腦。
王將臣一怔,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我深吸口氣,認真對他說,你是喪屍,他們不會咬你,但我不行,我得跑,如果我帶著你一起跑,那就誰都跑不了,你懂了么?
王將臣搖了搖頭。
「你不懂你搖什麼頭啊,你鐵定是懂了啊!」我狠狠拋下一句話,瞪他最後一眼,便踢踢踏踏下樓離去。
王將臣在破損的防盜門前看我走下去,眼珠耷拉下去,滿臉都是無措。我不知道他是否認為我會在某一天回來,然後一直等著,等到炮火將他湮滅。
我飛快下樓,告訴自己沒時間想這些,再不走,就會變成王將臣那樣的喪屍。
當我走出樓道的時候,突然聽到背後一陣嗄嗄的叫聲,叫得惶急,我大步向前跑,背後那嗄嗄的聲音越來越急,頂著太陽向我追過來。
像是那天我跟姑娘分手,追了我一路的狗。
路人驚恐的逃離,尖叫聲此起彼伏,還有雜物與鐵器丟向我身後,我似乎聽到王將臣吃痛的嗄嗄聲,我嘆了口氣,停了下來。
陽光正刺眼,霧霾今日初散,我回過頭,王將臣還在傻乎乎的看著我,眼珠耷拉,脖子也折向一邊。
當你回頭,有個人一直在那裡等你,固然是幸福的事情,但哪怕等你的是一隻狗,一隻貓,一隻叫王將臣的喪屍,我覺得,都很他媽的幸福。
我沖王將臣咧嘴一笑,招了招手,傻逼,滾過來,咱們一起逃。
八
我找了一個僻靜衚衕,給王將臣重新固定好了脖子和手臂,又把眼珠給塞回去,可惜沒有美瞳給他戴。
我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咱們走吧,坐動車,很快就能到海邊了,聽說政府會有補助,你或許還能替我多拉一個人頭錢。」
王將臣似懂非懂的點著頭。
我拉他奔到車站,順著擁擠的人潮混進站內,所有人都等在站台上,清冷的北風刮過去,人心寒涼,世界蒼蒼。
漸漸有焦躁的人開始罵娘,四周不斷有人來回晃蕩,我握緊了王將臣的手,生怕被人發現其實我身邊的哥們是只喪屍。
像是過了很久,終於等來了一輛動車,一群人蜂擁上前,我看那模樣很像王將臣剛進家門的時候。
我拉了拉王將臣,低聲說,一會兒上了車,你別亂動。
王將臣沒理我,我回頭看了眼他,發現他正看著車站裡的滾動電子屏,我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見到電子屏上顯示:部分地區喪屍數量過於龐大,攀爬車輛,交通混亂,已開始封鎖部分地區出行線路,請生還者儘快撤離,請生還者儘快撤離!
那些部分地區里,有一個熟悉的名字,讓我眼前一陣發暈。
一個個城市的名字閃過去,泰安肥城這四個字讓我佇立在人海中,潮來潮去渾然不顧,腦中儘是姑娘的一顰一笑。
「王將臣,我該怎麼辦?」
我喃喃低語,問著王將臣,更像是問著我自己。
王將臣沒有回答我,而是突然抬起手,從我身上撕下一塊衣服,我愣愣的看著他,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他靜靜凝視著我,一言不發,北風從人海的縫隙里吹過去,發出鬼怪般的嚎哭。
王將臣說,嗄嗄嗄,嗄嗄。
九
車門即將關閉的一瞬間,王將臣突然把眼珠拽了出來,漿液噴洒,他蘸在衣服上,畫下濃濃的三個大字。
去肥城。
我正惶惑於他要做什麼,四周已經響起了尖叫,有無數人踉蹌倒地,大喊著這裡有喪屍,這裡有喪屍,彷彿自己已經危在旦夕。
我還沒搞懂王將臣要做什麼,便感到身子一輕,被這隻狗一樣的喪屍憑空提了起來。
四周尖叫更響。
王將臣提著我,一手高舉著衣服殘片,去肥城三個大字映在人們眼中,像是救命的稻草。
他帶著我橫衝直撞,擁擠的人群散開,來不及躲閃的人們飛上半空,他跑的飛快,比我之前養的那隻蠢狗快太多,我們先前在等的車已經開了,他追在車後,把北風和人群遠遠拋開。
咚!
我跟王將臣跳上了車,他面無表情,一巴掌一巴掌拍著車頂,我張大嘴巴看著他,像是第一天跟他認識。
砰然一聲響,車頂終於被砸開一個洞,我跟他同時掉進車廂。
滿車乘客開始驚恐大叫,貼在窗戶上凳子下不敢出聲,王將臣沒有理他們,徑直前行,遇門破門,遇人踹人。
須臾,到了車尾。
我乾咳兩聲道:「你是不是想去找司機,讓他去肥城?」
王將臣:……
我有點尷尬道:「那你好像……走反了。」
「……」
王將臣猛一個轉身,再度飛奔回去,舉著衣服上的三個大字,丟在瑟瑟發抖的司機身旁。
十
到肥城的時候,王將臣寫字告訴司機,讓他繞過肥城去海邊,自己不會再挾持他了。
寫完把衣服一丟,王將臣跳車而走,帶著我一路狂奔,風馳電掣。
他穿行過長街,穿行過大山,在廟宇和叢林中奔走,在城市角落的一個小區中停下。
小區里儘是喪屍,依稀能看見有人在屋裡門窗緊閉,苦苦支撐。
王將臣伸手給我指了指,我恍然明白那是姑娘所在的房間。
「王將臣,你是怎麼知道她在這裡的……」我喃喃問著他,王將臣卻再也沒有回答,他回頭看了我一眼,歪著脖子,眼珠掉出一個,很醜很醜。
王將臣猛地衝過去,在喪屍的海洋里衝殺出一條血路,無數喪屍斷肢飛起,我看見那個一臉委屈的王將臣瘋魔般手腳並用,頭槌牙咬,無所不用其極。
不斷有喪屍圍堵上來,王將臣掉在外面的眼珠早被拔出來丟飛天外,他大聲吼叫著,一個人站在小區門口,獨對萬千同樣瘋狂的同類。
王將臣暴走了。
其他喪屍為了吃肉,這是本能,曾經我以為這個世上沒有比本能更刺激人的力量,原來我錯了。我不知道王將臣為什麼站在那裡,跟個傻逼一樣衝鋒陷陣,我只知道我眼眶有點紅,很他媽的想哭。
我衝上前去,大喊著王將臣,你一定得活下去,等我把你媽撈出來,咱們一起走!
「你帶我來的,你他媽別想早溜!」
我橫衝直撞,半空中,平地里,那些聞到人肉血腥味的喪屍紛紛撲來,被不知從哪冒出的王將臣一一丟飛出去。
臨上樓前,我問他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做?
王將臣咧嘴一笑,還是死丑,他說,嘎嘎,嘎嘎嘎嘎嘎。
十一
我跑到姑娘門前的那一刻,發現姑娘的防盜門早已消失不見,門內正有兩個喪屍翻箱倒櫃。
砰砰幾聲響,衣櫃跟床都被掀翻,姑娘的身形從衣櫃後露出來,面色蒼白,嘴唇顫抖。
我大喊一聲,說有我在,娘子你別怕!
姑娘震驚的看著我,又回頭看著窗外滿小區的喪屍,不明白我是怎麼衝進來的。
我奮力撥開兩個喪屍,擋在姑娘身前,然而喪屍的力氣比王將臣沒有暴走的時候還大,一巴掌能拍爛防盜門,我抵擋不住。
姑娘失聲哭泣,說房子相,你走吧,怎麼來就怎麼走,快走吧!
我忙著跟喪屍打架,沒空搭理姑娘,至多回頭沖她咧嘴一笑,然而就這麼一笑的功夫,我他媽就被喪屍給咬了。
姑娘的聲音漸漸在我耳邊減弱,我還沒來得及再次跟姑娘表白,我還沒來得及下去謝謝王將臣,我都準備好給王將臣買肉了,怎麼會就這麼突然被咬了呢?
我的思緒漸漸混亂,只剩下軀體漸漸壯碩,本能般保護著姑娘,揮手間擊退兩隻喪屍一次又一次的進攻。
在我徹底失去記憶之前,我突然想起王將臣今天早上的興奮勁。
這一刻,我彷彿能聽懂王將臣的話了。
王將臣說的是,房子相,我想起來了。
王將臣在車站說的是,房子相,再見。
王將臣剛剛在小區門前說的是,因為,我就是你啊。
原來王將臣之所以變成喪屍,就是因為我來到這裡,去救我心中的姑娘。
樓下的喪屍群似乎有一瞬間的靜止,繼而大批大批的上涌,我依稀能夠看到,有一個沒了眼珠,脖子斷掉的喪屍魂魄悠悠升天。
他對我說,姑娘留給你照顧,上次我沒能帶她出去,這次你一定要做到。
一切都明白過來,我在某一個時空之中,為了救姑娘化身喪屍,失去了記憶,失去了智商,卻還是沒有救回姑娘。
我不知道通過什麼手段,把自己送回了過去,於是一路衝殺,贏了個再來一次的機會。
王將臣說,你個小逼崽子,打我那麼多次,喊我那麼多句兒子,我都忍了,救不會姑娘,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王將臣微微笑著,只剩下一抹殘魂的他分外清秀,跟我一模一樣。
電光火石間,似有一道閃電划過我的思緒,當年我替我那哥們捉刀,故意寫砸給姑娘的兩封情書之一,便是王將臣大聲吟唱的那首。
還有一首,我像是迴光返照,突然記得無比清楚。
我攔著兩個喪屍,對身後梨花帶雨的姑娘勉強一笑,說那首詩,我沒負你。
「你容……我想你,我就想你;你許……我愛你,我便愛你;無論,你愛不愛我,我都在這裡……我就一直在這裡,嘻嘻嘻嘻。」
姑娘哭得更慘,說房子相你別說了,你別說了。
我還想說,嘴裡發出的聲音已經變成嗄嗄,嗄嗄嗄。
姑娘哭著點頭,說我懂,我懂!
我咧嘴一笑,看著窗外喪屍如海,又長笑三聲,猛地震開身前的兩個喪屍,背起姑娘縱聲長樓。
那天,我從天台橫行,折鐵棍在手,八方來風送我出征,長棍過處天翻地覆,屍山血海里我背著姑娘一步步踏出小城。
那天,我脖子扭斷,下巴開裂,腹部傷痕無數,眼珠幾次從眼眶中滑落。
姑娘被我敲昏,醒來時只有朝霞如火。
我把姑娘放在軍隊里,鐵棍在地上深深划出投誠兩個大字,繼而頭也不回,再次踏上戰場。
零
很多年以後,人類跟喪屍相處得越發和諧,越來越多的喪屍被馴化,許多重口味的人覺得喪屍作為寵物的一種,兼有丑萌蠢萌,不可多得。
我忘記了許多事情,智商又低,雖然因為戰功赫赫,被特批可以參加工作,但最多也不過發發快遞。
某年某月,又是一個霾失樓台,霾迷津度的夜晚,我去給一個姑娘送快遞,姑娘的名字很熟悉,我似曾相識。
姑娘買的似乎是本書,名字叫做《我的大腦失控了》,我看到這個書名的時候,莫名其妙冒出一個想法。
都這麼多年了,這本書還在賣,是因為太火還是因為根本賣不動啊……
當我抵達目的地的時候,幾經對比,確認地址沒錯,正欲按響門鈴,門卻突然開了,一個姑娘突兀站在我的面前。
姑娘看見我的一瞬間,手裡提著的包砰然落地,獃獃站在那裡,有熱淚盈眶。
我手足無措,也不知該說什麼,腦海中又莫名其妙冒出一句話,忍不住就給說了出來。
「叮,經系統檢測,您作為一條單身狗,有機會獲得免費喪屍一隻,是否認領?」
姑娘撲哧一笑,淚水濺在我身上,緊接著溫香軟玉入懷,我愣了三秒,嘿嘿一笑。
腦洞故事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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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稿郵箱:tougao@gushanwenhua.com
一
「SCP-008 喪屍病毒
==需4級許可權==
充足的安全檢查:訪問授權
[顯示出SCP-008的三級結構的色帶圖。主要氨基酸序列信息已被刪節。]
項目編號#:SCP-008
項目等級:Euclid
特殊收容程序:SCP-008樣本具有極端的生物危害且適用於所有相關協議。焚燒和輻射的措施將被用於可能會導致設施被拆除的政治或軍事的行動事件中;電源故障;操作員或外部頻道在任何給定的8小時內保持零通訊。離開操作設施的員工將被隔離四個月。如果違反,將實施焚燒和輻射措施。這將是應用於所有不作撤離準備程序的G2站點的政策。
說明:SCP-008是一種複雜的朊病毒,所有已知的G2站點都儲存有它的樣本。關於SCP-008的研究是高度機密,目的主要在於預防的研究,這將使合成SCP-008在遙遠的將來成為可能。SCP-008朊病毒的性狀包括:
-傳染性100%。
-致死性100%。
-通過裸露的黏膜和所有體液進行傳播。
-不能在空氣和水中傳播。
在表明接觸SCP-008不超過三個小時的感染癥狀包括:
-出現類似流感的癥狀,發高燒,後期階段重度痴呆。
-在最初癥狀出現並經過12小時明顯的痴呆症後,昏迷約20小時。昏迷將被視為發病死亡。
-一段時期內出現散發性的細胞壞死,其中具有某些類似於壞疽的癥狀。尚存的組織承擔原有的功能,具有高度彈性。
-血紅細胞大大增加儲氧能力,使血流減緩,增加肌肉的耐力和力量
-總器官功能衰竭幾小時後,神經和肌肉系統仍不受影響。
-代謝會下降到極低的水平,使感染者能在無營養條件的情況下存活超過十年。
-高度的血液粘稠度使感染者在受到槍擊,穿刺的情況下產生可忽略不計的出血量並減弱傷害。
-條件反射的行為,運動神經的控制能力,和本能的行為機制被破壞,認知能力嚴重減弱且不穩定。動物實驗中出現過多的腦細胞壞死並處於非活動狀態。
-受體能適應其受損的神經系統,但僅限於基本的身體活動,包括站起,雙腿報持平衡,行走,咬,搶奪,和爬行。感染者會盡量朝向能與活的人類聯繫的景象,聲音,氣味的方向移動。如果感染者與活的人類產生身體接觸,會試圖攝入目標。
-壓制完全感染者需要予以造成極強的顱外傷。
強有力的證據表明SCP-008不是在地球上自然形成的,因為類似複雜的變異體無法存在於生態系統中。1959年,與蘇聯進行了一次簡短的合作用以找到G2站點,並根據他們的發現,對消除SCP-008一事進行談判。合作結束後,SCP-008在俄羅斯的保管狀況是未知的。
附錄008-1:SCP-500被發現即使在該病的晚期階段仍能徹底治癒SCP-008。」
(有關SCP-500的相關內容:http://www.scp-wiki-cn.org/scp-500)
...
......
特工卡爾輕車熟路來到了二層的員工休息室。這裡現在沒什麼人,只有三名警衛仍在看守。
卡爾向其中一名警衛亮出了手中的三枚50美分的硬幣。
「想來點什麼嗎,哈德森?」卡爾說。
「老樣子,」警衛哈德森壓低了聲音說,「不過你得快點,我聽說待會有一個高級別的項目會在被運輸中經過這裡。」
「沒問題。」卡爾回道。
他來到SCP-294前,投入了一枚硬幣,打開了那個咖啡機的觸摸板。
(有關SCP-294的相關內容:http://www.scp-wiki-cn.org/scp-294)
「一杯海洛因。」他寫下。
機器很快便給出了回應。一杯無色的液體靜靜地流入杯中。
他將這杯液體遞給那個警衛,然後自己也點了一杯。另外兩名警衛正專註地看著四周。
卡爾把這杯東西放進保溫杯里。他說:「還剩50美分,我們來做點實驗吧!」
「注意時間!」另一個警衛說。
卡爾沉吟了一會,又投入了50美分,在觸摸板上寫了些什麼。
機器再次給出了回應。一股帶著刺鼻氣味的,濃黑色的粘稠液體流入了杯中。
卡爾看上去有些意外。
哈德森好奇地湊過來:「你點了什麼?」
「一杯能毀滅其他所有人類的液體。」
「你瘋了!」哈德森嚇了一跳。他十分清楚這台咖啡機的可怕之處。其因果性質足以讓它成為keter級(SCP最高危險級別)的存在。
卡爾聳聳肩:「我還以為它會顯示範圍外......反正只是一杯液體而已,大不了埋掉就好了。"
另外兩名警衛並未注意到他們的對話,其中一人從兜里拿出了一包紙煙:「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搞來的,省著點抽!」另一人接過紙煙和打火機,正要點火。
哈德森剛巧看到了這一幕,大叫一聲:「不要!......」
「轟!」
劇烈的火光和爆炸聲淹沒了他的喊聲。
巨大的黑色氣浪掀飛了員工休息室的房門,那氣浪速度極快,竟沿著一條直線飛快地傳播著,直指核心區。
然而此刻,兩條走廊外的某地,一個SCP項目正在運輸的路上,負責運輸的5名特工絲毫沒有注意到,他們已然踏入了那股氣浪的必經之地......
未完待續,有贊再更只有一個初中同學做的關於殭屍的夢,我覺得殭屍喪屍差不多,就這樣吧。
在夢裡我是一個被衛生巾賦予了魔力的大殭屍。
故事是這樣的,學校裡頭爆發殭屍,其中有個最厲害的殭屍——就是我,可以控制其他的小嘍嘍殭屍,血腥不已,慘無人道,她跟我說這個夢太踏馬可怕啦!!
要制服我,唯一的辦法,
就是!!!
扯掉!!!!
黏在我背後的!!!!!!
衛生巾!!!!!!!!!!!
她和她的師傅,在學校里到處找我,就想滅掉哀家,要哀家灰飛煙滅,說好的同學情誼呢~
我飛檐走壁,力大無窮,無所不能,背後掛著一片衛生巾就能幹翻整個世界!!!
雖然我是邪惡的大殭屍,但她最後還是沒有扯掉我的衛生巾,這不是一個好的結局。
然而,時隔多年,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是衛生巾!?!?
我變成了喪屍
全世界第一個!
我的意識還存在,但完全無法控制自己
雖然很殘酷但我只能看著自己去街上尋找犧牲品
真是無奈啊
然後我就被抓了起來做成了永動機
《喪屍的一生》喪屍危機爆發了。
王睿沒有想到,這個在遊戲界屢見不鮮的題材,竟然真的在現實生活中發生了。
這場喪屍危機來的是如此之快,如此之猛烈,以至於所有國家都措手不及。美國,作為最有能力抵抗這場危機的國家,卻在這場危機中第一個淪陷——首個喪屍疑似出現在黃石地質公園,在俄懷明州迅速擴散開來。隨後,喪屍們成群結隊的開始向內布拉斯加州和科羅拉多州發起猛烈的進攻。美國試圖做出反抗,但令他們始料未及的是,這些喪屍不僅數量眾多,傳播速度極快,而且動作十分敏捷,有力,有如野獸一般。
美國政府甚至做出了使用核武器的決定,但這一決定卻遭到了美國公民的反對——這後來成為了人類史中最大的錯誤——反對的聲音延誤了核彈的發射時間,致使了一個可怕的結果,喪屍開始大舉入侵,使得美國政府所能操縱的資源越來越少,最後甚至失去了核武器的發射能力。美國由世界上最大的國家,變成了一片生靈塗炭的死亡之地。
王睿本以為這類的新聞肯定會被政府嚴格控制,但事情比他想像的簡單——控制新聞,這是在政府還有能力的前提下,在面臨這種極其嚴重的情況下,隱瞞變得不可能——或者說是沒必要隱瞞了。
有一些記者曾經冒著危險,乘坐直升機抓拍過這些可怖的喪屍的樣貌,這些真實存在的喪屍並不像遊戲里那樣衣衫襤褸,渾身潰爛,他們大部分保留了被傳染者生前的模樣,只是皮膚開始變得更加黝黑。他們與人類的差別貌似不大——除了在動作上出人意料的敏捷,只會發出奇怪的叫聲,以及衣衫上斑斑點點的血跡暴露了他們嗜血的本性外,他們的外表與人類並無二致。他們看起來不像是一種超自然的人造生物,而更像是一種新物種。
世界上其他持有核武器的國家立即做出了反應。在面臨著人類文明滅絕的危險下,他們紛紛拋棄了《核不擴散條約》,向美國發起了猛烈的核打擊。喪屍們終究還是抵抗不了核彈的威脅,美國地區的喪屍數量驟降了98%。但這再也代表不了什麼了,經過猛烈核打擊的美國,乃至整個北美洲,從此將再無生物出現。
人們卻為此歡欣鼓舞。人類又一次的戰勝了邪惡的敵人。
但這一切,並沒有結束。
在核打擊中倖存的喪屍開始發起更加猛烈的進攻。他們的傳播方式貌似不僅限於直接對人類進行攻擊,還有飛沫一類的傳播方式,這使得他們的傳播速度異乎尋常。很快,屍潮開始湧向南美洲和亞洲。
整個世界陷入恐慌之中。工廠停工,學校停課,人們紛紛開始搶奪生存的資源,然後向著深山老林跑去,期望著能在這一場浩劫中存活。人們為了爭奪資源而做出的表現,使得他們才像是真正的「喪屍」一般。
王睿也不例外。在新聞報道美國淪陷以後,他就意識到事態可能無法控制,便整理好所有的物資,向更遠處逃亡。
20年後。
王睿已經完全成為了野人。他已經喪失了全部文明的特徵,每天都拿著自製的石槍,為生存而奔走。很難想像,曾經還有過一種叫做「人類」的物種曾經統治過這顆星球,並建立了雄偉的文明。
與之相反,在人類文明覆滅後,喪屍們逐漸不再向野獸一般行動。他們開始慢慢學會打獵,學會交流,學會使用火,學會建造房屋……
一天,一個滿身泥土的野人絕望的奔行在叢林中。他已經完全沒有所謂的「理智」,飢餓和生物本能的對生存的渴望佔據了他已經退化的大腦。
在叢林中,有幾個影子閃過。那個野人沒有經過任何思考,直接奔了過去。他現在只想要一口食物,其餘的什麼都不重要了。
他竟然成功了!他滿意的品嘗著充斥在口腔中的血腥味,這是生存的味道。
突然,一柄短刀刺入了他的胸膛。
在他生物的本能意識中,他好像知道了什麼。
那個被野人襲擊的生物——人類文明眼中的「喪屍」——十分驚恐,他的外貌開始逐漸發生變化。他的同伴們儘力的呼喚他,為他包紮……
但已經晚了。他像野獸般一躍而起,開始襲擊他的同伴們。
喪屍危機爆發了。
「如你所見,我是一個喪屍。一隻人類眼中通常意義上的喪屍。「」
我的身邊有無數與我形似的同類,我們有著同樣污濁的皮膚,上面布滿不知原因猙獰的傷口,空洞無神的眼睛,昭示著早已離去的神志,乾涸枯癟的血管,穿梭於無知無覺的肌肉脈絡。
我們就這樣沒有知覺,沒有意識,沒有目的的行走在這塊同樣早已同樣腐朽的土地。
本來如此,自當不錯。
我以為我會永遠沉寂在腐朽中沉淪,可是偏偏出現了那拯救的光。
只因為她說,要有光。
坐在我對面瑟瑟發抖的少年稍稍鎮定了一下,「所以,你是可以交流的,對嗎?」
「這麼說,也沒錯。」我的嘴角發出嘎吱嘎吱不明意味的聲音。
「你的確和其他殭屍不太一樣,起碼沒他們那麼噁心。」
「可是,很遺憾,我很餓。」我彷彿說出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
少年的臉上掛出豆大的汗珠,然後毫不遲疑的板動了手中手槍的扳機。
巨大的血霧在我的頭頂爆開,我看到自己的腦髓連著骨頭在眼前爆炸。
空氣依舊粘稠的可怕,本來就有的血腥味更濃郁了。
明明肚子里空空如也,弄得我卻快要吐了。
所以,為什麼打不死你,我的手腳被幾條繩子牢牢捆住,少年一臉見了鬼的表情拿槍指著我。
我不知道,可能因為我其實已經死掉了吧。我嘎嘎的笑道。
真是個怪物,少年說。
糟了,少年突然發覺了一些不得了的東西。
一大片搖搖晃晃的身影從遠處向我們聚集,各式各樣的呻吟聲吼叫聲不絕於耳,讓人心驚。
那是被槍聲吸引而來無數我的同類,一股濃烈腐臭的味道鑽進少年的鼻腔。
看來能交流的只有一個而已,少年苦笑一聲,拔腿便跑。我腐爛的腦子中突兀的顯現出一絲靈光。
『』等一下『』,我叫住少年,『』你放開我,我可以幫你。我還以為是 喪失 的故事……
碼了一堆字(′?_?`)
面壁去了
四篇關於喪屍的小說
在美學無垠的土地上肆虐著真相的瘟疫。
——我自己寫的
我第一次遇見那個中國人是在開往聖特萊莎的火車上,那時候瘟疫的年代才剛剛過去,一列列火車載著當年逃避活屍的的大城市市民們,返回他們已經飽受摧殘折磨的家園——我坐在堅硬座椅上的時候並沒有什麼感慨,窗戶是完全被封死的,因此也沒有什麼風景好看。
昏暗的列車上只有一盞小燈。在活屍開始蔓延的時候,政府就集中了所有的電力設施運往無菌區,我便在那時被驚慌失措地推上那些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火車,駛上一條安全而黑暗的鐵路。
度過我在地下避難所那艱苦的兩年之後,儘管早已適應了這些晦暗的燈光,糟糕的飲食和水源,卻完全沒能拂去活屍肆虐文明社會這段時間內縈繞於心頭的陰影,而如今,是時候拋開這些沒什麼用處的擔憂,安心開始新的生活了。
我看見坐在我對面的傢伙攤開書本拿筆記錄著什麼,但卻沒去管那些,只是惴惴不安地望向悶熱不堪的車廂內——那些傢伙中大概有汽修工,或者銀行職員,或者電商老闆,不過他們此時全都衣衫襤褸地癱坐在列車的座椅上,與其他人一般無二。
在地下避難所黯淡無光的一年中,我們在等待中漸漸變得酷似,變得毫無差別,直到我們成功地熬到了世界上最後一隻活屍被剿滅的時代,我們知道生活又回來了,我們的國家在對抗這場生化危機的戰爭中勝利了,而現在的列車也早已不是當年那列背井離鄉的憂傷火車,而是大難不死的凱旋之軍。
筆刷刷的聲音吵得我有點心煩,我看向眼前的這個傢伙,用嘴咬著鉛筆在蠟黃的紙張上面寫著字,我湊過去,才發現那不是英文的形狀而是漢字。借著微弱的燈光我看見那副亞洲人獨有的面孔,不禁有些好奇。
「打擾一下,您是在記錄嗎?」
我問道。
筆尖划過紙面的聲音沒有停下。我還以為對方沒聽見或聽不懂,再次張口的時候他卻伸出不寫字的那隻手掌示意我稍等,仍舊低著頭,片刻之後,他把最後一句話完整地寫下,方才抬起腦袋,沖我傻傻地一笑。
「沒,我在畫畫。」
他用流利的英語答道。
中國人是個作家。雖然年紀不大,但英語卻很流利——流利到足以聽懂很多地名。我提到自己恰巧是個文學愛好者的時候他表現得很興奮,從身後的背包里拿出薄薄的幾本書摞在桌子上,內容幾乎都是用漢語寫就的。我是能看懂一點點漢語,但是更複雜的文學作品則無能為力。
「這是手記……?」
對方靦腆地笑了一下。
「小說。」
「這種年月吃喝都顧不上,還要寫這些,未免也太——」
「活總得有人干。我是個作家,這大概是註定的。」
「就算寫了也未必能出版,這又是何苦呢……」
「不出版,寫給自己的。」
「那就是藝術家了啊——佩服你。那,寫的是避難所里的生活?」
「不完全是。還有之前流浪的日子——我一開始沒有被分進疏散的隊伍,是半個月前才來的。」
怪不得以前在避難所里從沒有見過他。我與他身旁的傢伙交換了一下座位,湊到他近前。坦然來說字並不好看,彎彎曲曲的筆畫更像是在雕刻圖騰,根本沒法看懂。火車顛了一兩下,他仍低著頭寫作,一邊跟我聊天。
「也就是說,在那之前你一直在外面流亡?」
「算是吧。」
「那你一定是經歷過很多傳奇的故事了。」我想起末日前,那些於各大電影院座無虛席的喪屍電影——那時的生化危機對於我們來說不過是一種瘋狂的構想,一種對行屍走肉本能恐懼的副產物,沒人能預料到它有一天會真實地降臨我們的社會,自然也不會有在末日的侵襲下輾轉流亡的那些傳奇的主角們。
「這種書籍一定會在社會重建之後大紅大紫的。」
眼前的男人會不會也有類似的故事呢?我看向他身旁壘著的厚厚一摞書,全部出自他的筆下。他抬眼瞧了一下我,笑笑沒有說話。
「我以前也試著寫過小說,可惜文筆一直不太好,也就沒繼續寫下去。大概每一個二十來歲,沒有工作的青年都會有段時間幻想自己是一名作家吧。像你這樣能夠堅持的人,我真的非常羨慕。」
「小說可能的確需要天賦,不過有時候,弄懂一些事情就會好很多。」
「弄懂什麼呢?」
「寫小說就像泡女人。完全的花言巧語會讓她們覺得你不著邊際,不靠譜,一五一十地說出事實又會讓她們覺得你無趣。所謂寫小說,就是把你和讀者用文本的霧氣隔開,做出一副若即若離的樣子。」
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覺得自己似乎抽象地領悟了一些什麼,但那種感覺飄忽不定,很快又消散了。
「假若您真想寫小說,可以看看那上面的一些段落,」他指了指摞在桌子上的書堆,示意我可以隨意翻看,「如果我寫的這些玩意能為您提供一丁點參考的話,那再好不過了。」
猜想著壘在那裡的每本書大概都承載著一段沉重的故事,或是一些不願意提及的傳奇,一種慘痛的史詩,我忽然有些虔誠般的謹慎。正當我猶豫的時候,一本書已經被他隨意地抽了出來遞到我手裡。
下意識掃了一眼書名,《104國道》——似乎是中國一條道路的名字,而另一本放在頂端的書籍叫做《1號公路》,因此我猜那可能是發生在加州西海岸的故事。
「這……」
我隨意翻開一頁,便是密密麻麻針腳般細密的漢字,看得人有些頭疼,其中一些辭彙如「屍體」「四肢」還能看得懂,但用它們來理解文意實在強人所難。那筆記潦草而且難以辨識,扭曲得像是在慌亂間匆忙寫下的。
「如果您不介意我粗糙的翻譯水平的話,我可以試著用英文念幾段。」
對方似是看出了我的為難,未等我開口便自顧自地敘述起來,也不管自己尚未完工的那本小說,把筆放下就開始翻譯我翻到的那一頁,也就是第32頁:
————————
……沒法確認那些兇殘而醜陋的生物究竟是不是屬於人類,還是說那是一匹馬和一條狗的混合物,或者是一隻活屍吞下了兩頭山羊混合而成的生物,右臂碩大腫脹如同鐵鎚,身側則伸出一兩條腐爛的附肢。我顫慄地等待著那恐怖的傢伙從我藏身的草叢旁緩步走過,不確定以自己的速度逃逸時會不會一瞬間就被那巨大畸形的手臂攫住吃掉。
我現在開始後悔自己下車尋找可以提供飲水和食物的鄉村的舉動了,因為那絕對是徹頭徹尾的送死行為。在華北平原上本應荒涼的土地上,此刻遊盪著一個個形容扭曲幽靈。從滄州,天津這些他媽的大城市裡面溢出來的怪物,殭屍,那些沒有靈魂的玩意兒,在啃光了它們的死城之內全部可以吃進肚子里的東西之後,就順著城市的邊緣開始緩慢而瘋狂地掃蕩農村了。
不知道究竟過了幾個小時,我終於確認了一下那東西走遠了,便以最快的速度向著公路上狂奔而去。原野上的麥子已經被那些傢伙口中冒出的腐蝕性氣體熏黑,我握緊了手中的木棍撥開亂糟糟的草堆,西斜的烈日下熱量絲毫不減,等到我的肺泡像是要炸裂一般地開始疼痛的時候我才暫時停下來緩緩,遠處的104國道上只有一個孤零零的車輛虛影。
阿洺還留在車裡。我知道這些傢伙會聞到活人的氣味,因此狂奔過來的我大概早已吸引了一些活屍的注意了。我走到車子的旁邊,才發現一隻殭屍正用它畸形的,鋒利的指甲刮下車輛擋風玻璃的保護膜。阿洺正恐懼地在后座的座位上縮成一團,我衝上去對著那混蛋的腦袋上來了一棍,勢大力沉,幾乎要打碎那傢伙的腦殼。然後我在那隻比較瘦弱的活屍想要撲上來咬我的時候又給了它一棍,徹底砸碎了那不堪一擊的腦袋,黑色的腦漿濺在車胎上順著流下來。
我扔掉木棍,拚命地控制住自己顫抖的雙手拉開駕駛座的車門,沒系安全帶便踩上油門絕塵而去。因為在那時我已經用餘光看到在農場遭遇的那個神話般的生物已經穿越了仿若幻象的稻田,沖著公路上唯一有活人氣味的地方狂奔過來。
「你還好吧?」
我問道。
「還……還好,要是再晚一會我恐怕就要被吃掉了。」
「一群怪物——這地方早就亂套了。」
「村莊呢?」
「還哪有什麼村莊……全都是他媽的死人,死人,死人!有躺著的還有站著的,還有長得像半人馬的,那個村莊已經被吃乾淨了。」
「……」
后座的女孩沉默了。危機迅速爆發,而我們還堵在高速公路收費口的時候事態恐怕早就失控了……
「那我們怎麼辦?」
她問道。
————————
「怎麼樣?」
他饒有興緻地看著我的表情。
「簡直是地獄。」
我搓了搓滲出汗來的手心,看著這些筆畫錯亂的字跡有些發怵。
「是啊……地獄。」
「阿洺……她是你的女朋友么?」
「她在第53頁死了。那是在滄州的邊界,試圖獲得一口飲水的時候被一隻陰影里躥出來的活屍咬爛了脖子。主人公最後一個人上了船。」
我從未想過生化危機會爆發到如此恐怖而離奇的程度。因為我被疏散的時候只在汽車的邊緣遠遠地看到了那些雖為人形,行為卻不似人類的怪物,便被推上疏散的車隊。此後關於活屍的形象,也只是在幾句口頭的傳言里能勉強勾畫出一個模糊的輪廓而已。而眼前的人,這個中國人才是真正經歷過外界地獄的人——我甚至想不到官方能用什麼手段來根除它們。
「那之後呢?」
「沒之後了,62頁寫到船上的水手感染了病毒,64頁所有人都死了。故事在這裡就結束了。」
「啊?」
我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你……」
「我確實去過104國道,但我沒親手殺過殭屍。事實上,我根本不認識什麼叫阿洺的女孩,也沒有什麼女朋友。」
中國人微笑著說道。而我揉搓著這連筆跡深淺不一的手記,看上去似乎真是慌忙中寫下的。
「上面的內容並非全是虛構,但事實的成分並不多。我基本上從來不跟別人撒謊,但在小說里我經常要這麼做,原因多半是為了讓劇情更富有張力。不過這本書的原因則不太一樣……」
「等——等等,你的意思是,這些不是你的見聞,是純粹虛構的?」
「你再看看這個。」
他又遞過來一本,是那本寫著《1號公路》標題的小說。
「這又是……」
與之前不同,這本小說看上去像是在非常安逸的地方寫出來的。潦草的印象被工工整整的方塊字代替,而且內容和修辭也比之前的要簡單且容易辨認。
「另一座地獄。」
他笑道。
我翻開到書的一半靠後,大概是二三十頁的位置:
———————
……我的猜測沒錯。從芝加哥穿越亞利桑那州扁平破碎的山脈,一直到山清水秀的舊金山,我在路上沒有看到一隻所謂的活屍,只有幾頭雄鹿和松鼠。」
「你的意思是,所謂的生化危機根本就不存在?那我們之前看到的那些活屍是……」
「是人,我沒猜錯的話,那就是活生生的人類,化成電影裡面常見的那種喪屍妝,嘴裡嚼著的也不是什麼人類的腦子,那是塗上了染料和醬的麵糰。」
「開玩笑的吧——」
那女孩擔憂地將視線轉向窗外,一號公路就在密林不遠處的地方。
「這是政府有預謀的一次迅速的行動。為了穩固政權所散播的假瘟疫,我猜測那些感染病毒的患者得的不過是肺結核,就被當作病毒攜帶者當街處死。等到他們確認所有人都被關在那些個避難所里之後,就不再需要有什麼人接著扮演喪屍的角色了,自然也就看不到有什麼喪屍。可惜他們沒想到的是有人沒有加入到疏散的車隊,也沒有被他們發現,隻身逃出了城市——」
我一股腦地將自己的所見所聞對著眼前的女子傾訴出來——這場預謀來勢洶洶,卻做得滴水不漏。
「不可能!你難道要告訴我我們整日整夜都在害怕的東西其實是人扮的?」
「否則為什麼他們能那麼快就反應過來,有組織地進行大規模的疏散?給那些市民提前做好的隔離措施,應急措施,功能完備的避難所?就好像提前知道會爆發這場不存在的生化危機一樣?蕾蒂西亞,你沒有想過這其中究竟有多少不合理的地方么?」
「可政府沒有動機這麼做啊——」
「他們有。」
我鎮靜地答道。
「蕾蒂西亞,接下來的內容我知道可能很瘋狂……但這是唯一能解釋他們這麼做的目的的理由了——只要那些中產階層和普通的商人被轉移到地下,金融體系很快就會崩潰,上層就可以開始回收他們的資源,等到他們再一次被放出來的時候再進行重新的分配。先摧毀本來已經開始失衡的體系,然後再在這個基礎上重建階級。你知道階級固化吧?」
對方抿著嘴不說話,而我從沙發上站起來轉過身,警覺地盯著窗外。
「隨著階級固化的加深,資本的疏離最終會導致整個社會的撕裂——唯一能夠制止這個情況的就是打散原先的理念。只有當國家遭遇災難的時候,人民才會沒有那麼多功夫去思考。」
我的車還停在路邊。
「但是這麼做是極其危險的,知情人的存在會暴露他們,紙是包不住火的……我在舊金山的時候被認了出來,不得不改變裝束和車輛才能到這。他們遲早會搜到這裡然後把咱們這些知道這場虛構災難真相的傢伙統統滅口,蕾蒂西亞——如果現在跟我離開的話,或許我們逃到墨西哥還能有轉機……」
「抱歉。」
順勢回頭的我只聽到子彈上膛的咔噠一聲,我震驚地看著那個女孩,那個我曾經救過一命,又幫她找尋藏身地的蕾蒂西亞。那人的眼角閃爍著謎樣的反光,黑洞洞的槍口正對準我的眼睛。
「蕾蒂西亞。」
我搖了搖頭,示意她別這麼做。
「抱歉……我想活下去,他們,那些聯邦探員已經在你的車上安了一枚炸彈,就算我放過你那些傢伙也不會留下你的命的……抱歉……我只想活下去。」
我盯著那顫抖的,纖細的手腕晃動著,幾乎就要承受不住小型手槍的重量了。我用餘光看向偏門。
「你也是知情人,殺了我之後你也不可能活著的。」
她只是面容扭曲地搖了搖頭,眼淚隨之滴落下來。
「我們逃不出去的!那些傢伙鋪天蓋地,甚至連他媽的荒僻山頂的一口枯井都不會放過……就算逃到墨西哥你也難逃一死的!」
「那,來吧。」
我攤開雙臂,等待蕾蒂西亞用一顆子彈貫穿我的腦殼。但那聲音遲遲沒有到來,那個猶豫而懦弱的女孩已經閉上了雙眼,準備扣動扳機的時候,我意識到機會的降臨,身體猛然向下沉,隨後便操起身旁的木質椅子對著她的腦袋給了一下。她就那麼伴隨著一聲悶響倒在了地上,射出的子彈則貫穿了房子的木質結構上,擊出孔洞的地方還在冒煙。
我看了看遠處有幾個晃動的人影正急速地向這裡靠近,便撞出房門,沒有返回我自己的車,徑直溜進了樹林。
槍聲大作。
—————————
「……」
我沒去看後面的數頁,也沒去看中國人的表情,只是低著頭不發一語。我試圖用先前的那本小說來說服自己這也是虛構,但主人公列出來的內容卻又都是疏散時自己真實經歷過,甚至困惑過的事實。但的確,僅憑几段粗糙的錄像和幾隻喪屍吃人的模樣,確實難以斷言,但如果不是那樣,我豈不是也成了知情人?
「這是什麼?」
「另一種地獄。」
他甚至沒有抬頭看我一眼,似乎正急於完成他的手稿。
「兩種都是地獄。」
「那這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部分是真的。」
他又露出那種不懷好意的笑容。我忍無可忍,抓住他的衣領想要質問他。但他只是輕描淡寫地放下鋼筆,似乎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工作一般。
「冷靜一下吧,莫非你還在執著於從文學作品裡面尋找真相?我早跟你說過,試圖讓小說家在小說里把所有的真實呈現給你是不可能的,作者要學會撒謊,要學會在一大堆真實里,安插一些抓不住的虛幻,或者在完全的虛構里,倒映出一抹真實的影子。不明白這一點的話,是不可能寫出好小說的。」
他沒有收回笑容,眼神卻比我想像中要誠摯許多。我緩緩地鬆開他的領子,聽見火車進站的聲音,列車開始減速了。
「我說過,我是個小說家,而不是個記者,這是註定的。」
「你或許是個完美的讀者,但現在成為作者的話大概是蹩腳的。」他說,「打個比方,你要敘述在這列火車上發生的故事,可能會把我寫進去,也可能描述一些其他的事情並不提及我。在這本小說里,可能喪屍根本就沒有被消滅,而列車的目的不過是削減日益膨脹的避難所人口,被隨機抽取的我們登上列車,通向一個喪屍的聚集地;在那本小說里,我可能是一個敵國特工,目的就是炸死這列車上的一位高級官員,而你們將會成為末日結束前的最後一批犧牲者;在這部小說里,我與我的女友在末日的威脅下四處逃命;在那部小說里,根本沒有喪屍,而我的生命卻被極權主義的社會所威脅——一切皆有可能,朋友,有的可能只是無端的陰謀論和想像,有的可能恰好命中真相,但那些不是我們小說家關心的事情。這世界上存在太多可供懷疑的事實去敘寫了。」
「那好吧,看來我算是寫不出好小說了。」
「別喪氣。只是看起來麻煩而已。」
列車緩緩停下的時候,他將一大摞書收回他的袋子準備下車。我讓出一條道路的時候,他快步從我身邊走過,那時我還沉浸在先前那兩部小說的巨大差異所帶來的震撼當中,一時沒有注意到他在桌上落下了一本書,是他正在寫的那一本。我拿起這本書,邊讀著邊穿過走道的人群去追趕那位作家。令我驚奇的是,這小說所述之事與我們從一開始攀談的時候用他自己的第一人稱開始敘述,幾乎一字不差地記錄了我們談話的內容和經歷,像是在閱讀一個完美複印過後的世界,我漸漸入了迷,忘了自己正在尋索那位作家的身影,我讀到自己向作家袒露過去想要寫作的夢想,他對此表現出的好奇;我讀到自己正在閱讀《1號公路》的部分章節,震撼與激動的情緒溢於言表;我最後讀到他告誡我寫小說應當在大量的真實中安插一部分虛構的成分,那往往是小說的靈魂所在;但我沒等讀完這本小書就已經知道自己永遠學不會那些顛倒的修辭,弄不清真實和虛幻的界限,因為在那時我的脖子已經被從角落裡埋伏好的,我的作家朋友狠狠地咬住,激烈而痛苦地在地上翻滾扭打,直到我知道這趟列車的故事早已結束,而生化危機的故事則永遠都不會結束,而我躺在地上並沒有什麼感慨,只是有點可惜,因為我永遠也學不會寫小說了。
———————————————————
後記
這篇小說的作者是一名技藝尚有瑕疵的嘗試者,所寫的小說是一道謎題,這道謎題的謎面在結尾,謎目在標題,而謎底則是在開頭。看到這個問題,我忍不住手賤去搜索了一下
曾經寫過一個殭屍妹子的跟班為男主的故事,兩章坑掉了……好像是發在了起點,後來搜書名也搜不到了……然後剛剛我搜角色名字在盜版小說網站看到了……看完以後羞愧欲死
比我初中仿寫的涼宮春日劇場版還差勁。。
高中寫的,10年前……
NO.1
「老馬!坦住對面的法師!快!瘋子!上!潛行過去幹掉那個遊俠!卧槽!你們怎麼回事!老馬呢!法師讀條了!卧槽!我被嘲諷了!我!@#¥%……」
我一個激靈坐起來,「砰」一聲不小心碰到了頭上的磚塊,「嘶……」額頭上的疼痛讓我瞬間清醒過來。
我輕輕地挪開自己面前的幾個石塊和木板,順著光源往外看。
現在是白天,外面陰沉灰色的天空分不出具體的時間,空氣中滿是灰塵和汽油的味道,聞起來像老式巴士的尾氣。
我艱難的翻過身從另外幾個放光的小孔往外面看,外面好像一片寧靜,沒有那種死了還能站起來咬人的怪物。
我今天必須試著出去了,在這個廢墟下面面已經呆了兩天了,我都快要餓暈了,礦泉水也喝完了,我得學瑞克大叔出去看有沒有什麼廢舊超市的,拿點生活補給品,再順便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個稍微大一點的藏起來的地方。
我慢慢地移開前面的障礙,清出一條能夠容許我爬出去的口子,順便看看周圍有沒有什麼偷懶的怪物在閑逛。
還好,一切正常,沒有發現意外,我緩慢地往外爬,因為這是我這兩天以來第一次爬出這個廢墟,我不得不小心一點,雖然還沒有太適應,但我好像基本了解了現在世界上所發生的事,類似於生化危機現實版吧。
我必須保存自己,等待救援,我相信偉大的社會主義領導人不會放棄我的,吧?嗯,應該是不會放棄的,一定有人來救我的吧。
這個信念一直支撐著我在全校突然爆發大規模咬人事件的時候,毅然決然地選擇藏起來保存實力,如果可以的話,我很想去給我爸媽打個電話,畢竟發生這麼大的事兒我想告訴他們,但好死不死我的手機不知道掉哪兒去了,算了,電影裡面這樣的情況,通訊應該都癱瘓了,也不一定能打通。
NO.2
今天是世界大亂後的第十五天,我現在在一所超市的儲物間里,這裡有很多密封起來的礦泉水和一些餅乾、罐頭之類的保質期很長的食物。
我很幸運,在有驚無險中找到了我們學校食堂旁邊的小超市,雖然很多東西都被人帶走了,不過我還是在儲物間里找到了一些足夠我吃喝很多天的東西,我打算把這個地方作為我第一個根據地,然後等待救援。
半個月過去了,我開始想念我的家人,女朋友和死黨們,學校爆發大規模咬人事件的時候實在太混亂了,所有人都在亂跑亂叫,我甚至來不及跟我的室友們匯合,就不知道被擠到哪兒來了,本能讓我做出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藏起來。
我拿起貨架上的一個糖果罐,裡面五顏六色的棒棒糖,我女朋友就喜歡吃甜食,每次惹她不高興我總是能用一瓶酸奶或者一把糖果就能哄她開心,每次去超市我總會下意識地看向冰櫃里的酸奶,想著要不要給她帶一瓶,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會不會已經變成怪物了。
我現在都自身難保了,還整天想著別人會怎樣怎樣,真是可笑,這點食物最多讓我撐兩三個月,節省一點或許能撐小半年,可是那之後呢?慢慢得,我對救援的事看得越來越淡。
這讓我想起不少以前看過的關於孤島求生的電影和書籍,但我明顯沒有那麼大的毅力,可以獨自一人在這種孤獨的環境里苟延殘喘數年,我或許再過幾天就抑鬱而死,也或許吃完了食物就餓死了,也或許不幸地被哪個幸運的怪物找到,成為幾天的口糧。
這種快要把人憋瘋的窒息感,沒有一個同類可以開導和交流,真是讓我抓狂,我已經不止一次地想衝出去跟跟那些怪物拚命,大不了就是一死,但我一想到我可能也會變成那樣毫無生氣的行屍走肉,我就不寒而慄,懦弱地重新退縮到儲物間的黑暗角落,看著電子錶上的數字不停地跳動。
我坐在街邊的長椅上,看著人群熙熙攘攘,如行屍走肉。
喪屍之喪屍再愛我一次
在火辣辣的七月,腐爛的屍首在馬路上橫七豎八,靜悄悄,車也不跑了,能聽見北京天空鴿子扇翅聲。
我的手裡找不到武器,因為我連拾起一塊磚頭的力氣都沒有,無力因為兩小時前的分手。不就是因為我沒錢,買不起房嗎?
她也只是想讓自己活得好一點,無礙,只是心裡空落落的,兩天後我覺得這種萎靡不振會自動消失
「老闆,來張煎餅""好叻。掏錢時,老闆像他的煎餅一樣攤躺在火炭般的地板上,車道上車已經像脫韁之獸,撞上了加油站,撞上公廁,撞向經貿大樓
在這五分鐘內,我亂了分寸,疑問跟懷疑牽著我的腿走向了人多的地鐵站
臉開始變得鐵青,我感覺到我的靈魂彷彿被惡魔摳掏,幸好有脈動!讓我一下脈動了回來
打破玻璃,發動汽車,往她哪兒去了
……有贊更
「......我在哪?......好像感覺怪怪的。」最後的記憶只停留在了被喪屍撲倒的一瞬間。
仔細看看自己,雙臂已經顯得發青,指甲縫裡似乎還爬著想蛆一般的小白蟲,身上的衣服也早已破破爛爛。
「難道......我......」
一旁支離破碎的玻璃映出的投影證實了我的想法。「沒錯!我變成喪屍了!」
「但是總感覺不太對。」
突然身體開始不斷自己移動起來。「喂喂喂!快停下快停下!」面對這不受控制的身體,我變得愈發焦急。因為我正朝向一對受傷了的情侶不斷走去,他們大概也因為我的樣子而感到害怕得走不動道。
就在我還想什麼自己為什麼控制不了自己身體的時候,身體已經撲向了一個女人。
撕扯著,啃食著。大動脈噴湧出的血液應該是有溫度的,可我感覺到的只是一種如覆冰雪般的凄冷。
我開始意識到自己已經無法控制自己身體的現實,但也確定了自己意識還在的事實。
......
就這樣,我的喪屍之旅開始了。
(高三理科狗無聊碼的 知乎小透明一個 語文也不好 希望大家喜歡 喜歡的人多的話 會繼續更 謝謝大家)
喪屍興奮的掀開了你的頭蓋骨
失望的走開了
旁邊的屎殼郎眼睛一亮!
轉自貼吧兩隻牽著手的喪屍
一
世界末日,喪屍侵城。
A城在十天前也淪陷了,這裡曾經有華國第三大的重建者基地,高級喪屍偽裝成人類把病毒帶進了他們自以為牢不可破的堡壘。
僅僅三天,病毒就吞沒了城市。
新鮮的血肉,饕餮盛宴。
二
「你在看什麼?」
提問的是一個黑衣長發的男人,他面前的女孩直勾勾看著一間被屍群圍住的小倉庫發獃。
低等喪屍繞開兩人加入圍堵倉庫的行列,對面前的人形生物視若無睹。
這是兩個外觀已經和人類毫無差別的高級喪屍。
「那個人在裡面。」喪屍女孩獃滯的眼睛轉動了一下,進化到她這個階段,已經能很輕鬆回憶過去發生的事。
「他是這個基地的領導者,為了掩護同伴撤退,用光了所有的彈藥,被困在了這。」
長發喪屍:「他的同伴呢?」
「死了。」
長發喪屍不以為然,「他也要死了,有什麼不一樣呢?」
女孩猩紅的眼睛閃著奇異的光。「他不一樣。」
長發喪屍看著倉庫外數量不少的喪屍小弟屍體,「的確,他比大多數人類要勇敢。」
女孩:「我說的不是這個。」
長發喪屍:「那是他生來身份尊貴?聽說末世前他是華國元帥的兒子,基地的人類都叫他將軍。」
喪屍女孩搖了搖頭,「我不在乎這種虛浮的東西。」
長發喪屍第一次用驚奇的眼神看著女孩,從他做喪屍後,就很少有東西能讓他驚奇。
他小心翼翼地問:「那到底是因為什麼?」
女孩沉吟片刻,「他……長得帥。」
長發喪屍:……
「有病。」
三
徐絳用背緊緊抵著門,血浸透了他的白色外衣,甜膩的鮮血味道讓門外的喪屍越加瘋狂。
他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了,他是人,他會累,而門口那些東西永遠不會。
徐絳嘆了口氣,抵門的力氣漸漸鬆懈下來,他是元帥的兒子,父親曾說他是為了守護而生,如今為了同伴而死,倒也不算浪費。
算了吧,已經夠了。
當他有這個想法的時候,卻聽見門外傳來槍響。
推門的喪屍們獃滯的眼球微微轉動,紛紛朝槍聲的方向挪動,喪屍特有的腐臭味漸漸遠去。
徐絳詫異地皺了皺眉,艱難地轉身,將門微微開了一道縫。
那群喪屍跟著槍聲走了。
門外站著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她直直看著徐絳,見他也看到了自己,於是嘴角咧出一個她自認為最迷人的微笑。
很傻,很僵硬,很滲人。
徐絳眼前一黑,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喪屍女孩:……
四
徐絳緩慢地走到倉庫門口,他的傷還沒好全,行動有些遲鈍。
拉開門前,徐絳回頭看了一眼他身後的白衣女孩,她臉上總掛著那個有些可笑的僵硬笑容,看得久了,倒也沒有第一次見面那樣可怕。
「外面……危險。」女孩臉上表現出些疑惑。「為什麼要出去?在這裡我會保護你。」
「我要去找找,有沒有倖存者。」
女孩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說:「沒有了,只有你。」
徐絳的臉色一僵,看著門外稀稀拉拉的行屍,沒有說話。
「就這樣不好嗎?你來陪著我,我會保護你。」女孩朝他走近了幾步,輕輕拉住他的衣角。「別走,外面危險。」
徐絳拉門的手收了回來,盯著眼前的女孩沉默不語。
女孩見他看著自己,又露出了僵硬的笑容。
「你喜歡我?」徐絳說。
女孩沒什麼猶豫地點了點頭,「是啊。」
徐絳:……
那麼明顯的事情,我為什麼還要問出來。
五
火燒雲把半邊天空暈染成血色,美的有些殘酷。
如果是在以前,應該會有無數人發出驚嘆聲,拍下來發個朋友圈什麼的,但如今A城密密麻麻的低級喪屍是不會懂得去欣賞了。
長發喪屍站在樓頂,抬起頭望天。
他進化得很快,今天,他甚至想起了自己還是個人類時的往事。
呵……
長發喪屍收回了目光,想起來了,那又怎麼樣呢,病毒的吞噬不會停止。
人類把變成喪屍稱作「病變」,而高級喪屍都把這種變化叫做「進化」。
皮膚變硬,能量流失緩慢,一開始腦中一片混沌,後來慢慢有了意識,有的甚至可以擁有非同一般的能力。
這裡是弱者的地獄,強者的天堂。
弱肉強食,就算在末世之前,也是如此。
長發喪屍幾個跳躍,敏捷地落到地上,朝小倉庫的方向走去。
那裡有他同伴,和一個人類。
六
喪屍女孩這幾天一直都把笑掛在臉上,她很高興。
一天又一天,她和這個最好看的人類呆在小倉庫里,一起看天,一起睡覺。
儘管她不需要睡覺。
人類還不知道她是高級喪屍,知道了的話可能會跑掉,還好她比較聰明,演技也很好,人類從來沒有懷疑過。
女孩有些僵硬的眼珠轉向了徐絳的方向,她發現徐絳也在看她。
「倉庫的水已經沒了。」
「我可以去找。」對於她來說這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她沒有放在心上。
「我想,我需要一把槍。」徐絳的表情有些擔憂,微微蹙著眉。「外面那麼多喪屍,如果他們進來,我受了傷不能跑,沒有槍的話我會死。」
女孩點了點頭,雖然她只需要離開一小會,但是人類那麼脆弱,可能真的會有危險。
「好啊。」女孩從包里拿出一把小手槍,送到徐絳手上。「那你在這裡等著,我去帶水回來。」
徐絳點頭,女孩朝他咧嘴笑了,轉身朝門口走去。
「砰!」
槍聲響起,子彈從女孩的後腦穿過,血液順著她的脖頸蜿蜒而下,暗紅的血浸染了她的白色連衣裙。
女孩獃獃地轉過頭。「為什麼?」
徐絳見她沒有倒下,神色有些詫異,他的目光很冷。「你是高級喪屍。」
這是一個肯定句。
「A城被病毒入侵那天,有人拍下了你的影像,喪屍從你身邊經過,但是不會傷害你。」
「是你偽裝成人類的樣子的,把病毒帶到了A城。」
又是幾聲槍響,女孩的胸口手腳都被子彈擊中,終於倒在了地上。
此時,倉庫的門被人一腳踢開。
長發喪屍出現在了門口,他輕輕嘖了一聲,目光掃過屋內倒在地上的喪屍女孩,和舉著槍表情冷漠的徐絳。
喪屍女孩的血流了一地,抬頭看了眼同伴,聲音微弱。「你……來了。」
同時,她聽見她喜歡的人類口中發出了震驚的聲音。
「表哥?」
喪屍女孩:……
最怕空氣突然的安靜,長發喪屍不知道先回答誰,索性閉了嘴。
七
喪屍女孩的神色變了,她直勾勾地盯著徐絳,雙目變得猩紅。
子彈只能傷害那些低等喪屍,根本打不穿她的肌肉。
她的嘴角咧開一絲陰暗的笑,我的將軍,既然你不願意活著呆在我身邊,那就放干你的血,把你的皮剝下來,做成娃娃留在我身邊吧。
子彈從她的皮膚中冒出來,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血很快就凝固了,喪屍女孩的指甲漸漸變長,發黑。
她再也不用掩飾自己,憤怒的感覺充斥腦海,留住他!殺了他就能留住他!
喪屍女孩迅速起身,速度飛快朝徐絳抓去。
就當她的指甲要觸碰到徐絳的心臟時,有人比她更快,掐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拋了出去。
是長發喪屍。
喪屍女孩重重摔在地上,面容有些扭曲,她嘶吼著說:「你要跟我搶他!」
「他本來就是我的。」
長發喪屍順了把頭髮,氣定神閑站在徐絳身前。
徐絳:?
喪屍女孩:?
徐絳有些無奈,「蘭圖,你能不說這種讓人誤會的話嗎?」
長發喪屍回頭朝徐絳揶揄地笑,「怎麼樣啊表弟,這些天和小白妹妹有沒有擦出什麼火花來?」
「滾蛋。」徐絳面無表情。
蘭圖狠狠揉了一把徐絳的頭,「別生氣嘛,我這不是來解救你了。」
徐絳白了他一眼,習慣性輕輕踢了蘭圖一腳,他們小時候就經常這樣打鬧。
蘭圖所在的D基地是在五年前陷落的,從此以後徐絳就失去了他的蹤跡,現在再見面,只覺得他熟悉又陌生。
喪屍女孩神色猙獰,數次朝徐絳撲上來,都被蘭圖踢了出去,她的白色裙子變得髒兮兮的,臉上身上都沾滿了灰塵,顯得可笑又可憐。
在又一次攻擊失敗被灰頭土臉的甩出去後,她終於忍不住嚎了出來,「長毛你夠了!」
「欺負我算什麼本事!他是我救的,我想對他做什麼就做什麼,要你多管閑事!」
「還有你!」喪屍女孩怒氣沖沖瞪著徐絳。
「是GAY就早點說好嗎!浪費我表情。」
徐絳:???
你有那種東西嗎?
喪屍女孩從地上狼狽地爬起來。
「狗男男!GAY里GAY氣的!」
「不要再讓我見到你們!」
「哼!」
喪屍女孩抖了抖頭上的灰,把腳踏得一步一響,從兩人眼前離開了。
徐絳:……
八
夜晚降臨,火光映在兩人身上,把徐絳冷淡的面容籠上一層暖色。
「那個……表弟啊。」
蘭圖搓了搓手,挪到徐絳身邊。
「我是今天早上才想起來的,A城的事情我也有份,你別生氣啊。」
徐絳側過頭看他,火光將他睫毛的陰影拉得很長,即便是在這樣狼狽的境地,這依然還是一張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臉,蘭圖默默咽了口口水。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徐絳的聲音淡淡的。
蘭圖不由自主順起了頭髮,他腦中閃過許多人類驚恐的臉,他記得他無數次面無表情地從那些向他求救的人面前走過,心無漣漪。
「嗯……還可以。」
那時候他只知道自己是個高級喪屍,而現在,眼前這個人,喚起了他作為人類時的感覺,蘭圖知道,這種感情對於一個沾過人類鮮血的高級喪屍來說有些多餘了,但是他忍不住。
「那就好。」徐絳放鬆了身體,仰躺在地上,蘭圖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躺了下去。
隔著倉庫的窗戶,可以看到外面的星空,微風順著門的縫隙吹進來,將火苗吹得一閃一閃。
徐絳輕輕地咳了一聲,「蘭圖,能再見你一面,我很高興。」
蘭圖的嘴角微微一勾,伸手揉了揉他的頭。「以後就有我罩著你,什麼都不用害怕。」
「好啊。」徐絳朝他靠近了些,把頭枕在蘭圖肩膀,享受這最後的平靜。
火苗漸漸熄滅,倉庫內最後一縷光線也消失。
徐絳慢慢睜開眼睛,清涼的空氣讓他重新清醒。
他摸到了口袋裡的槍。
瞄準了身邊的人的太陽穴,扣下了扳機。
九
黑暗中的槍聲是那麼刺耳,血從蘭圖的臉上流下來,浸濕了他的長髮。
他有些無措地眨了眨眼,想要說點什麼來緩和氣氛。
比如:哈哈,這垃圾槍居然走火。
哈哈哈,表弟你真調皮。
但當他轉過頭,從黑夜中看清楚徐絳的表情後,他再也說不出這些玩笑話來。
那是張空洞失神的美人臉,他似乎完成了人生的最後一件大事,正打算閉上眼,再也不會醒來。
蘭圖緊張地把他從地上拉起來。「你沒事吧?」
徐絳像是沒有骨頭一樣順從地靠在藍圖肩膀上,聽見他的話,嘴角勾起一絲虛弱的笑。「我拿槍打你,你問我有沒有事?」
說完之後,他好像覺得這件事有些可笑。
蘭圖感覺到他胸腔微微震動,應該是在笑。
而當他抬起徐絳的臉,卻發現他臉上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蘭圖感覺自己的心微微縮緊。
「你知道子彈打不死我的。」
徐絳安靜了片刻,再開口聲音有些悶:「父親死了,他讓我守住的A城,我沒有守住。」
「那麼多熟悉的人,都病變了。」
「喪屍在進化,人類卻還在忙著勾心鬥角。」
「這個世界要完了。」
……
蘭圖把徐絳摟在懷裡,聽著他一句一句地說話,輕輕拍著他的背。
「會沒事的,會沒事的,我會陪著你。」
十
黎明將至,太陽一如往昔地升起。
徐絳說了很久很久的話,聲音已經有些啞了。
他的臉色有些發白,嘴唇失去了血色,已經很難再集中精神。
「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他身後的蘭圖一直在重複這句話。
徐絳嘴角扯出一抹笑。
「表哥,我被咬了,A城被入侵的那天我就被咬了。」
蘭圖的聲音戛然而止,抱著徐絳的手指微微用力。
「城破那天的影像,裡面不只有白衣服的女孩,還有你。」
「看到你的時候,我就已經不想再抵抗了。」
「你們閉上眼睛,又睜開了眼睛,我一直不肯相信有高級喪屍的存在,直到你出現。」
「如果到頭來我只是在和以前的親人、朋友去爭搶生存的權力,那為什麼還要繼續呢,我不想再繼續了。」
蘭圖有些顫抖地掀開徐絳的黑色襯衫,襯衫下腰腹的位置有一道深深的咬痕,觸目驚心,傷口附近隱隱發黑,病毒已經深入了他的身體。
蘭圖猛的給了自己一個巴掌,為什麼不早點想起來,為什麼不早點來找他。
徐絳艱難地呼出一口氣,低聲說:「你能想起來,真好,但以後,還是忘了吧……」
他很困,這個懷抱很熟悉,他太累了,於是終於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蘭圖的眼眶發紅,此時的他,經過「進化」,已經很少有東西能夠傷害他,他的身手靈敏,肌肉堅硬,耳聰目明,但是卻再也流不出眼淚。
哭泣,是人類獨有的悲傷。
他緊緊地抱著他,太陽升起又落下,月光灑下來,再漸漸消失。
懷中人的身體變得冰冷僵硬,又在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睜開了眼。
「噓……」
「噓……小絳,那些東西不好吃的,吃了也沒用,別去了。」
長發喪屍牽著黑衣喪屍的手,把嘶吼著想撲向奔逃的活人的黑衣喪屍拉回來,重重地摸了摸他的頭,眼神有些期待。
但沒有人會來再踢他一腳。
黑衣喪屍僵硬的眼球微微轉動,掙脫無效,但本能使他不停地往活人方向掙扎,直到那些鮮活的氣息漸漸消失,他才安靜了下來。
黑衣喪屍顯然被照顧的很好,他的衣服很乾凈,頭髮被梳的整整齊齊,身上也沒有腐臭的味道。
長發喪屍牽著他,慢慢走過一條條街道。
長發喪屍比誰都清楚,低級喪屍進化成高級喪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相信遲早有一天他的小絳會想起來。
可能就在明天,也可能就在走過這條街道之後吧。
看啊,那是圖書館,那是我們一起上過學的小學,那是你以前最喜歡的咖啡店。
想起來了嗎?想不起來也沒有關係。
我會一直陪著你,不要害怕。
大學城版殭屍肖恩~~~
我自己不寫,不過在知乎看到一個和喪屍有關的小說
知乎問答:如果 48 小時後就會生化危機,如何準備求生? 【如果 48 小時後就會生化危機,如何準備求生?】慕成:我公眾… http://www.zhihu.com/question/34949068/answer/62885215?f3fb8ead20=ff235f6c003c07af75fcade3cda08803 (分享自知乎網)
本文純屬虛構,與現實的任何事物無關,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杭圍》——序
西湖的水一直都是這麼純凈,大爺大媽們在早晨明媚的陽光中開始了鍛煉,當然,麻將撲克必不可少。西湖周邊一直都是這麼繁華,解放路上,年輕人呼朋結伴,前往附近的銀泰或者解百綜合體娛樂;大屏幕上也在播放著新潮的商業廣告,那裡面的輕奢品是小資們的最愛;更多的人們低頭操作著手機,有的還會不時的發出笑聲;陽光灑在路邊茂密的行道樹上,並在潔凈的馬路上留下了塊狀的光斑,花香隨著涼爽的空氣輕輕飄進人們的鼻腔。但就在2017年4月30日早上九點三十分十七秒,這美好的,日常的一切,改變了。
杭州市內商業電子屏全部瞬間黑屏,所有人的手機上都彈出了一個新聞窗口;在家看電視的美女被緊急插播的新聞打斷了,但她的惱火不一會就轉化為了不安;車中的父親溫柔的讓孩子安靜一些,以便他可以聽到電台里的最新播報,收音機、電腦......一切電子傳媒都顯示出了這個事件。人們慢慢意識到了變化,他們紛紛四處張望,不時還拉住旁邊的人聞東聞西,一時間,整個杭州市變得嘈雜。但是下一秒,電子屏、手機、電腦、電視上都出現了一張所有中國人無比熟悉的圖案————五星紅旗,隨後,國歌響起......
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
把我們的血肉,築成我們新的長城!
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
...........
不斷有人自發的加入詠唱的行列,這可能是人數最多的一次齊唱。
冒著敵人的炮火,前進!前進!前進進!
隨後,幾個大字出現 「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緊急通知」,人們的震驚溢於言表,所有人都懷著一顆忐忑的心!
播音員用堅定的聲音宣告出即將到來的,地獄。
「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就杭州市內突發性特殊事件,與浙江省政府、杭州市政府進行充分研究討論後,於2017年四月三十日決定進行對杭州進行軍事隔離,並啟動大規模群體事件應急預案!並決定實行《杭州市緊急狀況應對條例》.........」
沒有消息,今天之前一直沒有消息,如果說要經過「充分討論」以及制定「應對條例」,那麼至少說明這件事發生在數天之前,但是沒有任何人注意到杭州市內有任何的異常,就在這國泰民安的數天內,政府已經開始了對可預見未來的謀劃.......
「 現宣布《條例》如下」!
1.杭州市內從四月三十日開始實行宵禁,宵禁起始時間為,晚上......
2.即日起,暫停一切公共交通服務。
3.所有事業單位(除部分醫院外)、企業單位、不必要行政單位停止運轉,所有企業立刻安排休假。公安機關,消防、武警召回所有休假人員,實行24小時不間斷運作。
4.杭州市及各區政府,人大,法院,檢察院停止運作,權力交由「杭州緊急狀態委員會」行駛。
5.實施生活必需品限購政策,並停止絕大部分個人店鋪經營。
6.所有機動車不得上路,市內居民禁止非必要外出.......
7.停止杭州市對外交通。
人群陷入了無際的恐慌恐慌,如潮水般的質疑與尖叫開始在市內流動!媽媽抱著正在哭泣的小兒子,並焦急的撥打著老公的電話;情侶們不知所措,手牽著手到處亂跑;人群開始了無規則移動,伴隨著哭喊與癲狂。這樣下去必定會發生大規模踩踏事件。這時,警用廣播車出現在了全市的大街小巷。
「所有居民,即刻回到家中,重複一遍,即刻回到家中.........」
身穿作戰衣的大量防暴警察們緊隨其後,用催淚瓦斯驅散著無論如何不願意離開的人,廣播車仍在發出吶喊.......
杭州市的郊區外,全副武裝的解放軍士兵正乘著汽車奔向各自的集結地,看不到盡頭的,運送重武器與彈藥的運輸車在他們身後成為一條巨龍。而提前到達的工兵已經開始在預備位置開始修築工事;狙擊手們登上了杭州市內各個高樓,他們兩人一組,攜帶著十五天的補給與大量彈藥,並搭起了帳篷。
當杭州市內狂躁的人群完全消散後,無際烏雲遮蔽了整個天空,沒有一絲陽光照進杭州城,陰暗才是一切。錢塘江的浪開始了怒吼,拍打著佇立的大橋橋墩。狂風夾雜著暴雨,沖刷著沒有任何人煙的柏油馬路.......兩架直升機從上空飛過。黑暗,降臨了。
(未完待續)
我懷疑我碰到了假末日
(一)
都末日了重慶的冬天還是這麼冷,但說不定明天天氣隨機播放到夏天又會熱成狗。
我緊了緊衣領,在滿天大霧中瞪大雙眼尋找著地鐵口,就在這時,人畜不分的濃霧裡搖搖晃晃出現了一群影子,他媽的又是一群喪屍。
我趕緊定了定神,快步向入口走去。
是的,這個世界上又開始喪屍爆發了,(我為什麼要說又?),原因其實很簡單。2017年的第一場霾比以往時候來得更晚一些 ,環保局領導們觥籌交錯,大媽們恣意黃昏來啊快活啊跳一整天廣場舞以示慶祝。突然喪屍病毒就爆發了,誰也說不清病毒和霧霾的關係,大概是因為病毒比人類更怕霧霾吧!
一開始出現鬧市區古稀老人怒咬不孝子,賣菜大媽咬定城管毫不鬆口為哪般之類的新聞,到後來咬人事件越來越多 ,政府開始出面澄清說是爆發了一種狂犬病病毒的變種,感染者會精神失常亂咬人,於是愛狗人士再也不提它們是一生的伴侶,愛狗肉人士也不再說狗是一種食材,既是伴侶又是食材的殊榮被黃瓜心安理得獨佔了。
再後來,感染的人越來越多,政府也捂不住了,只好說出喪屍病毒的實情,結果人民群眾一臉無語,早說嘛,我還以為是啥呢,沒意思。
對,太沒意思了,即使爆發了喪屍病毒,日子照過,圖他媽還得照畫。
喪屍病毒感染的速度越來越慢,人類逐漸掌握了和喪屍共存的經驗,畢竟我們遙遠的祖先身邊不也全是洪荒猛獸么,哪個不比喪屍兇殘?人類還不是發展壯大了?現在的這些喪屍啊,行動遲緩,走路一步三搖,跑起來橫衝直撞都不知道拐彎的,更何況在重慶這種一步一個坎,半步一個坑的地方,每天都可以看到走路不小心摔下來的喪屍趴著地上,最後人來人往車來車去被碾成一張張元素周期表。
那些遊盪的喪屍也好不到哪去 ,尤其是落單的,那是痛打落水狗,人人得而誅之啊,悄悄走到後面,再叫一聲大喪屍!等他吼~吼~慢吞吞地轉過來,照腦袋給他一棒就解決了。
更別提那些在馬路上思考人生被撞飛的,深夜遛彎遇到失戀醉酒女被暴打的,甚至還有人打過喪屍肉的主意,但最後由於太難吃不了了之。
到後來,落單的喪屍日漸稀少喪屍們大都有組織的活動,常見的一類帶著眼鏡,每天嗚嗚咽咽念念有詞,仔細聽著抑揚頓挫好似某兩句被人遺忘的詩歌,還有一種聽說以前是某網路平台的管理員,天天在馬路上撿廢紙然後整整齊齊地摺疊起來,堪稱環保模範,人類看到它們都會豎起大拇指,但是他們也有一個不好,就是在他們面前必須摘掉眼鏡,不然就暴走傷人,據說我的大學同學伊萬就是那樣被咬的,而且一見到前面提到的那類喪屍,就會掐架,因此有人會抓一些兩個陣營的喪屍圈起來打架,稱為喪屍大亂斗。上海是這種活動最盛行的地方。偶爾上網都會看到廣告,叫什麼最大上海真喪屍在線斗場,我們歡迎你來,但是這個appy for fighter,你要先下個注……
除了這種不健康的利用方式,喪屍最大的用途被用在了製造能源上,不吃不喝能跑能跳,這不就是現成的永動機么!於是大批大批的喪屍被抓起來關到傳動帶上日復一日的驅動轉輪發電,重慶兩路口就有有個喪屍發電廠,就是在原來的皇冠大扶梯基礎上改的,一百多米長的扶梯上,擠滿了喪屍,看著頂上吊著的一塊腐肉不停的往上爬但踩著向下滑動的扶梯只能是原地踏步。
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攀登。
我攀登你媽!我想那些喪屍們的低吼中一定是在罵這句。
總之,一個字,慘,真他媽慘!
(二)
但是它們還不爭氣,非得要成天跑出來跟人類擠在一起,就這麼想共建特色社會主義和諧社會么?
比如我現在每天上班都要擠的三號線,一趟趟裡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腦袋,,在這種情況下,脖子都伸不了一下,更別說想要咬人。到站了車門一開,車上面的人往下擠,下面的往上擠,大家都齜牙咧嘴凶神惡煞的分不清到底是人還是大喪屍。
好不容易擠下車,我整理了一下儀容,踏進了公司的大門。這是一個小建築設計事務所,業務蕭條,人員已經精簡到了無法再減的地步,但是老闆仍然變著法的拖工資,加班,改圖!
那個,小江,你這裡調一下,把這個角收進去一點,嗯,左移一點,誒好啦,再右移一點點,嗯,還是調回去吧!
操!
說起來現在行情這麼差都是因為建築業市場已經飽和,但是還是有大批大批的人往這個圈子裡擠,為什麼呢,主要是為了安全。
沒有什麼圖是一個通宵解決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兩個通宵。
每一個建築狗都知道熬夜通宵的痛,所以一來二去大多數畫圖狗都是慘白的臉黑黑的眼圈,白天無精打采晚上生龍活虎,除了還有一顆跳動的心和喪屍沒什麼不同。走在路上,喪屍根本無法分辨,甚至還會同情我們糟糕的身體友好地吼上幾句,但是也要小心有時候就會被熱情難卻母愛泛濫的大媽喪屍強行投喂腐肉,或者被收編進喪屍陣營感受一下集體的溫暖。雖然每次都會悄悄逃回來,但是不得不說,人間有真情,人間有真愛。
反觀我們老闆,真的是,有的人變成了喪屍,但他永遠活著;有的人還活著,但他早就成了喪屍。
我旁邊就坐著一個大喪屍 ,那個哥們本來和我一樣是一個苦逼的畫圖狗,但是上個項目趕進度他為了早點完成目標去陪女朋友過生日不惜祭出「聯通大法」連續通了一星期的宵,結果不小心猝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開心過後,我們大家還是表示很難過,畢竟圖還沒畫完呢,丟下來的工作又得分攤我們頭上。但是萬萬沒想到,這哥們由於怨念太重,死了也不消停,變成了喪屍還是要畫圖,依然堅守在座位上噼里啪啦地畫著CAD,誰勸咬誰,老闆都被感動了,就把他綁在了椅子上天天激勵我們,只要畫不死,就往死里畫,死了也要畫!
作為一個喪屍,他最大的優勢就是不用休息,夜以繼日日以繼夜夜以繼日日以繼夜就像這個成語接龍一樣可以一直畫下去,而且偶爾他的女朋友還會來慰問他,上演一出人鬼情未了,同時也會帶點吃的喝的答謝我們的照顧,想到這裡我一陣欣慰放下了手裡熊熊燃燒的火把。
這年頭,誰都不容易啊!
不知不覺,日頭西落,老闆卻沒有半點想要下班的意思。老闆你聽,窗外汽車的喇叭聲,像不像在說「下班啦」?然而老闆的選擇性失聰準時發作了,自動忽略了全體十幾個人設定的鬧鐘鈴聲,「下吧,下吧,我要開花~~」,「回家,回家~~」……此起彼伏的鬧鈴聲慢慢歸於沉默,但是老闆依舊不動如鍾,就像死在了椅子上。
未完待續~我從床上爬起來,揉了揉眼睛,看下時間,已經上午十點多了,我慢慢起來走向窗戶,向外面看去,天氣很陰沉,陽光慘白慘白的,街面上很乾凈,一隻喪屍也沒有.我回過頭,看著破敗屋裡,除了一張小桌子和這個大床,四周空空如也,這個房子是,兩天前,我偶然間找到的,主人已經不知去向。
這個城市一個月前爆發了生化危機,有一部分人逃了出去,更多的變成了喪屍,我想逃出去,可是遍地是喪屍,只好找一個地方躲起來,物資緊缺,要出來找東西吃,等找到吃的發現回不去了,回去的路被殭屍佔據了,只好頻繁換地方,反正本來我也沒什麼固定居所,能活到現在,也算運氣好。我不知道還有多少像我一樣的人,可能也有吧,也可能很多都慢慢變成喪屍了,至少現在我還沒碰見過活人。
我兩天沒吃過什麼東西了,餓的頭昏眼花,我快要死了么,好幾次都有這種感覺了,只剩下我一個人了,還有什麼意義,不過,求生本能使我爬起來,我要活下去,我要出去找吃的,
打開門外面很暖和,暖風吹在臉上很舒服,,我的心情好了一點,來到一家被洗劫過的超市,看看沒有什麼剩下的能用的東西,地上滿是垃圾,白色的地磚上還有乾涸的血跡,屋裡的架子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我翻弄著垃圾,突然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我把它弄出來,是一個水果罐頭,完好的罐頭,真是幸運呀,我連忙打開,稀里嘩啦的往自己嘴裡倒,來不及細嚼就咽下去,嗆得我直咳嗽,不過不敢吐出來,一個罐頭太珍貴了,飛快的吃完,恢復了一點力氣了,可還是感覺餓,繼續翻找,可惜一無所獲,剩下能用的東西越來越少了,生存也越來越艱難了。
又換了家超市,在蹲下翻找的時候,就聽見後面吼叫,和一連串急促的腳步聲,我知道是喪屍,放下東西開跑,回頭看看,三四隻喪屍,張牙舞爪的來追我,沒辦法,開跑.我在寫,現在寫了幾萬字了,不過還沒有交代爆發的具體原因,原因也很奇葩 並不是病毒啊輻射啊什麼的,我就不說了,不然別人會覺得我太奇葩的。
概括一點就是在一個平靜的下午災難突然爆發,爆發的方式不是幾個喪屍咬了人開始傳染而是大部分直接暈倒,醒來就是喪屍,我們的各個主角因為巧合和非巧合最後聚集在了一起,有群人是專門研究這個的並之前就做好了準備,喪屍逐漸恢復智慧但依舊以人類為食(並不覺得自己是人,只是長的一樣),也會生病不是永動機,和人一樣打到要害或者失血過多都會死,然後我就寫到這裡了,歡迎圍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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