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些催人淚下的文言文作品?

如題


必須是《秋燈瑣憶》啊


道光癸卯閏秋,吾妻秋芙來歸。秋芙好棋,而不甚精,每夕必強余手談,或至達旦。余戲舉朱彝尊詞云:「簸錢鬥草已都輸,問持底今宵償我?」秋芙故飾詞云:「君以我不能勝耶?請以所佩玉虎為賭。」下數十子,棋局漸輸,秋芙縱膝上狗兒攪亂棋勢。余笑云: 「子以玉奴自況歟?」秋芙嘿然。而銀燭熒熒,已照見桃花上頰矣。

去年燕來較遲,簾外桃花已零落殆半。夜深巢泥忽傾,墮雛於地。秋芙懼為狗兒所攫,急收取之,且為釘片於梁,以承其巢。今年燕子復來,故巢猶在,繞屋呢喃,殆猶憶去年護雛人耶?

桃花為風雨所摧,零落池上,秋芙拾花瓣砌字,作詞云:「一夜落紅吹漸漫,風狂春不管。」「春」字未成,而東風驟來,飄散滿地,秋芙悵然。余曰:「此真箇『風狂春不管』矣!」相與一笑而罷。

夏夜苦熱,秋芙約游理安。甫出門,雷聲殷殷,狂飆疾作。僕夫請回車,余以遊興方熾,強趣之行。未及南屏,而黑雲四垂,山川瞑合。俄見白光如練,雨下如注,乃止大松樹下,雨霽更行。覺竹風騷騷,萬翠濃滴,兩山如殘妝美人,蹙黛垂眉,秀色可餐。余與秋芙且觀且行,不知衣袂之既濕也。

秋月正佳,秋芙命丫環負琴,放舟西湖荷菱之間。時余自西溪歸,及門,秋芙先出,因買瓜皮跡之,相遇於蘇堤第二橋下。秋芙方鼓琴作《漢宮秋怨》曲,余為披襟而聽。斯時四山沉煙,星月在水,錚錚雜鳴,不知天風聲環佩聲也。琴聲未終,船唇已移近漪園南岸矣。因叩白雲庵門,庵尼故相識也。坐次,采池中新蓮,制羹以進。香色清冽,足沁腸腑,其視世味腥膻,何止薰蕕之別。回船至段家橋,登岸,施竹簟於地,坐話良久。聞城中塵囂聲,如蠅營營,殊聒人耳。橋上石柱,為去年題詩處,近為蚌衣剝蝕,無復字跡。欲重書之,苦無中書。其時星斗漸稀,湖氣橫白,聽城頭更鼓,已沉沉第四通矣,遂攜琴刺船而去。

以上只是節選,選自清代蔣坦的《秋燈瑣憶》。 而蔣坦,字平伯,號藹卿,浙江錢塘人,終生秀才,善文章、工書法,其妻關瑛(即秋芙),亦負文才,解音律,善彈琴,尤喜佛經。夫婦偕隱家園,聯吟禮佛,出則文壇吟社,客滿樽盈。

道光七年蔣坦與青梅竹馬的表妹關瑛(秋芙)訂婚,道光二十三年成婚,長年居住於杭州西湖。一日蔣坦在芭蕉葉上題句:「是誰多事種芭蕉,早也瀟瀟,晚也瀟瀟。」秋芙續曰:「是君心緒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怨芭蕉。」秋芙患肺病十年,常感嘆:「人生百年,夢寐居半,愁病居半,襁褓垂老之日又居半,所僅存者,十一二耳;況我輩蒲柳之質,猶未必百年者乎?」 後秋芙病卒。

秋芙死後,蔣坦也全心禮佛,夕梵晨鐘,懺除慧業。蔣坦向佛陀許下這樣的心愿:如果自己能夠往生西方,願意和秋芙並肩而坐,聽彌陀說法。如果還要墮入娑婆人間,則願意和秋芙世世永為夫婦。
( 數年而後,當與秋芙結廬華塢河渚間,夕梵晨鐘,懺除慧業。花開之日,當並見彌陀,聽無生之法。即或再墮人天,亦願世世永為夫婦。明日為如來潘涅日,當持此誓,證明佛前)

咸豐十一年(1861年),太平軍攻杭州,蔣坦避禍慈溪,投靠朋友王景曾,又回錢塘,不久因戰亂餓死路旁。


《秋燈瑣憶》系蔣坦悼念亡妻所作,當年二人著實讓世人艷羨,實是天作之合,翻來再讀也是備感溫暖。然天妒英才,日後兩人遭遇也是讓人唏噓不已,近日偶然翻到此文,心裡也會有莫名的酸楚


兒寒乎?欲食乎?


《論語》、《莊子》和《呂氏春秋》中都記載了這麼一段,就是楚狂人「鳳歌笑孔丘」。

楚狂接輿歌而過孔子曰:「鳳兮鳳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已而已而!今之從政者殆而!」

孔子下,欲與之言,趨而辟之,不得與之言。


《論語·微子第十八》

楚狂人對孔子說了什麼呢?
大概是說,你看看你,仁政也實施不了,禮樂也恢復不了,你思慕的周公都死啦,堯舜也不在啦,你也一把老骨頭啦,你圖個啥?還不如和我一樣繞開這個狗屎一樣的世界呢。
孔子想過去找他嘮嘮,可楚狂人跑了。

第一次讀到這個故事,我也不知道孔子當時想和楚狂人說些什麼。
後來慢慢讀完了《論語》,又看了一些記述那個時代的文字,才慢慢了解到一些背景。
孔子師徒一行人到達楚國之前,是從陳國出發前往蔡國的。途經陳國蔡國交界的時候,被嫉妒孔子才能的人圍困在幽谷里,斷了糧食,幾乎被餓死。
那時候孔子就問徒弟子貢,說我們這又是何苦呢?
子貢說,老師追求的「道」太宏大啦,天下容不得,要不老師您稍稍修改一下?
我覺得孔子那時候就心寒了。
「我的夢想啊,確實很大。但我的夢想並沒有錯啊,為什麼要修改呢?你們這樣的賢人,躲起來也就罷了;偏要站出來埋怨我這樣一個還希望能改變這世界的人,這怎麼好呢?」
「我也知道這個世界無道且暴虐,若不然我又為什麼要改變它呢?我還是想和世人在一起啊,來把這個世界改變。誰叫我就是這個么倔老頭呢?」

夫子憮然曰:「鳥獸不可與同群,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天下有道,丘不與易也。」

《論語·微子第十八》

一個老頭,為了追求自己的夢想,放棄了官位,離開了故國,惶惶然如喪家之犬一樣在列國遊歷。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個對這個世界看得明白的人,也是看得懂自己夢想的人,卻沒有辦法和他說上一句話,反而被搶白和嘲笑了一通。
那個站在車邊上的老頭,有多孤獨呢?

看到這五個字,我就好難過。

不得與之言

真的好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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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裡面我隨手回了一句「接輿常有,而夫子不常有」,現在想起來,怕是以後也不會有了。


《陶庵夢憶序》
陶庵國破家亡,無所歸止。披髮入山,駴駴為野人。故舊見之,如毒藥猛獸,愕窒不敢與接。作自輓詩,每欲引決,因《石匱書》未成,尚視息人世。然瓶粟屢罄,不能舉火。始知首陽二老直頭餓死,不食周粟,還是後人裝點語也。
飢餓之餘,好弄筆墨。因思昔人生長王謝,頗事豪華,今日罹此果報。以笠報顱,以簣報踵,仇簪履也;以衲報裘,以苧報絺,仇輕暖也;以藿報肉,以糲報粻,仇甘旨也;以薦報床,以石報枕,仇溫柔也;以繩報樞,以瓮報牖,仇爽塏也;以煙報目,以糞報鼻,仇香艷也;以途報足,以囊報肩,仇輿從也。種種罪案,從種種果報中見之。
雞鳴枕上,夜氣方回。因想餘生平,繁華靡麗,過眼皆空,五十年來,總成一夢。今當黍熟黃粱,車旋蟻穴,當作如何消受?遙思往事,憶即書之,持問佛前,一一懺悔。不次歲月,異年譜也;不分門類,別志林也。偶拈一則,如游舊徑,如見故人,城郭人民,翻用自喜。真所謂痴人前不得說夢矣。
昔有西陵腳夫,為人擔酒,失足破其瓮。念無所償,痴坐佇想曰:「得是夢便好!」一寒士鄉試中式,方赴鹿鳴宴,恍然猶意未真,自嚙其臂曰:「莫是夢否?」一夢耳,惟恐其非夢,又惟恐其是夢,其為痴人則一也。
余今大夢將寤,猶事雕蟲,又是一番夢囈。因嘆慧業文人,名心難化,正如邯鄲夢斷,漏盡鐘鳴,盧生遺表,猶思摹拓二王,以流傳後世。則其名根一點,堅固如佛家舍利,劫火猛烈,猶燒之不失也。
——張岱

張岱在晚明文壇上是個數一數二(數二恐怕要划去)的人物。他祖上世代為官,家資豐饒,家學閎富,家門顯赫。由於家庭的熏陶,兼以自性慧捷,天分過人,舉凡墳典經史、詩詞文章、金石書畫、園林茶藝、聲律戲曲等等等等,他無不浸淫,且造詣精深。這一切,都在清人入關、崇禎自縊後蕩然成空。往日種種,什麼名士高風,什麼紈絝舊業,什麼狗馬余好,如今都已變得模糊,變得虛妄,變得露草風花,變得夢幻泡影。他結結實實做了個前朝遺老,但也只能苟活在當朝,偷存視息而已。

從九重之巔,驟墮九壤之淵,世味遍嘗,繁華一夢,於是中回眸,那種落差、惶駭和掙扎,恐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了。重到咬牙切齒、扼腕指發都太膚淺,於是輕描淡寫,一句「之人耶有用沒用」(張岱《自題小像》語)草草作結吧。還能再說什麼呢?有語皆淺,無言最深。

可是情動於中, 又不能無所發抒,那就說些花、說些月、說些畫舫、說些斜陽、說些昔人、說些舊陌。於是就有了《西湖夢尋》、《陶庵夢憶》、《石匱書》。透過記憶,那些看似尋常的眼前風物,無一不是國破後的山河、城春時的草木。

同樣的變故,放在普通人身上,可能未必如此衝突。但在傳統文人的身上,是永遠繞不開的彎、邁不過的坎。因一為文人,是要信奉點什麼的,比如天道、比如聖業、比如大統、比如正朔。浪漫不羈如李太白,嚷了幾十年的「散發弄扁舟」,一旦最沒前途的永王李璘稍微給點暗示,就慷慨赴「義」了。後來由於這次的站錯隊伍,差點還丟了腦袋。

與張同時代的另一文壇宗伯錢謙益,是許多人口裡的「貳臣」,仕過前明,擁過福王,降過滿清,後來告老,又潛結反清人士,陰蓄復明之志,以故其詩文集在乾隆時期還被禁毀過。

後秋興之十三 八首·其二
錢謙益
海角崖山一線斜,從今也不屬中華。
更無魚腹捐軀地,況有龍涎泛海槎。
望斷關河非漢幟,吹殘日月笳。
嫦娥老大無歸處,獨倚銀輪哭花。

一個忠臣,一個貳臣,後世給予二者截然不同的標籤。其實,忠臣也有猶豫,貳臣也有掙扎。二者都是沉重的生命,都是真實的人性,都是你我眾生。正如對於離我們很近的那個十年,我們習慣於歌頌堅守、譴斥背叛。但這重要嗎?至少,這不是當務。與其糾結於生旦凈末丑這些角色臉譜,不如反詰導演、編劇和製片人,何故立我於危牆之下,讓我身不由己?過於在意標籤,會忘記「率獸食人、人將相食」的時代、制度之惡——千萬別考驗我,因為我和你是一樣的搖擺和脆弱。

所以,如果你能看到他們的痛,是因為你也那樣清楚的痛過。


我猜一定會有不少人講項脊軒志。我說個別的。

聊齋中有一個故事叫做《四十千》。

新城王大司馬,有主計仆,家稱素封。忽夢一人奔入,曰:「汝欠四十千,今宜還矣。」問之,不答,徑入內去。既醒,妻產男。知為夙孽,遂以四十千捆置一室,凡兒衣食病葯,皆取給焉。過三四歲,視空中錢,僅存七百。適乳姥抱兒至,調笑於側。因呼之曰:「四十千將盡,汝宜行矣。」言已,兒忽顏色蹙變,項折目張。再撫之,氣已絕矣。乃以余資治葬具而瘞之。此可為負欠者戒也。

這個故事要是到此為止,只不過是一個諷勸別人不要隨便欠債的故事。
然而呢,這個故事還有下文。

昔有老而無子者,問諸高僧。僧曰:「汝不欠人者,人又不欠汝者,烏得子?」蓋生佳兒,所以報我之緣;生頑兒,所以取我之債。生者勿喜,死者勿悲也。

想到人間真情,落到實處,無非欠與還兩句話。互不虧欠,便是無情。
又想到,報我之緣,取我之債,頓生蒼涼。
又想到家中父母,看來他們一定欠了某人很多錢。哈哈。

鼻子一酸。


看了許多,居然沒人提到桃花扇
續四十齣·餘韻
【秣陵秋】
陳隋煙月恨茫茫,井帶胭脂土帶香;
駘蕩柳綿沾客鬢,叮嚀鶯舌惱人腸。
中興朝市繁華續,遺孽兒孫氣焰張;
只勸樓台追後主,不愁弓矢下殘唐。
蛾眉越女才承選,燕子吳俞早擅場,
力士簽名搜笛步,龜年協律奉椒房。
西昆詞賦新溫李,烏巷冠裳舊謝王;
院院宮妝金翠鏡,朝朝楚楚雨雲床。
五侯閫外空狼燧,二水洲邊自雀舫;
指馬誰攻秦相詐,入林都畏阮生狂。
春燈已錯從頭認,社黨重鉤無縫藏;
藉手殺仇長樂老,脅肩媚貴半間堂。
龍鍾閣部啼梅嶺,跋扈將軍噪武昌;
九曲河流晴喚渡,千尋江岸夜移防。
瓊花劫到雕欄損,玉樹歌終畫殿涼;
滄海迷家龍寂寞,風塵失伴鳳彷徨。
青衣銜璧何年返,碧血濺沙此地亡;
南內湯池仍蔓草,東陵輦路又斜陽。
全開鎖鑰淮揚泗,難整乾坤左史黃。
建帝飄零烈帝慘,英宗困頓武宗荒;
那知還有福王一,臨去秋波淚數行。


每次讀到「青衣銜璧何年返,碧血濺沙此地亡」都止不住會流淚


還有【哀江南】的最後一首曲
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想起之前的黃得功,史可法,以及以後的張煌言,堵胤錫,李定國,不覺淚下


蜀人張岱,陶庵其號也。少為紈絝子弟,極愛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勞碌半生,皆成夢幻。年至五十,國破家亡,避跡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幾,折鼎病琴,與殘書數帙,缺硯一方而已。布衣疏莨,常至斷炊。回首二十年前,真如隔世。

——張岱《自為墓志銘》


《伯牙絕弦》

伯牙善鼓琴,
鍾子期善聽。
伯牙鼓琴,
志在高山,
鍾子期曰:「善哉,
峨峨兮若泰山!」
志在流水,
鍾子期曰:「善哉,
洋洋兮若江河!」
伯牙所念,
鍾子期必得之。
子期死,
伯牙謂世再無知音,
乃破琴絕弦,
終身不復鼓。


伯牙在子期墓前彈完最後一曲,從此與琴絕緣。

知己如此,人間不算白來一趟。


文言文一直最喜歡《項脊軒志》。

高中時候最喜歡:風移影動,珊珊可愛。

大學的時候開始覺得「庭中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而今已亭亭如蓋矣」很感人。可能也沒有經歷過這麼刻骨銘心的感情,只是覺得很感人,但不會有想哭的衝動。

前段時間爺爺去世,突然就明白了「兒寒乎,欲食乎」也很容易騙人眼淚。

今年6月13號晚上發的一條朋友圈:爺爺檢查出肺癌晚期,請了幾天假回家,竟然被我伯父拉去相親-_-||剛剛才相完親回家,因為我爸媽都不在家,一個人回房間鋪好床準備睡覺,本來爺爺是已經睡了的,怕我被蚊子咬,又起來把蚊香點好拿來放到我房間,當時腦袋裡就浮現出《項脊軒志》里的的一句話:兒寒呼?欲食呼?差點就哭了。


「記得當時,我愛秦淮,偶離故鄉。向梅根冶後,幾番嘯傲;杏花村裡,幾度倘徉。風止高梧,蟲吟小榭,也共時人較短長。今已矣!把衣冠蟬蛻,濯足滄浪。

無聊且酌霞觴,喚幾個新知醉一場。共百年易過,底須愁悶?千秋事大,也費商量。江左煙霞,淮南耆舊,寫入殘編總斷腸!從今後,伴葯爐經卷,自禮空王!」

《儒林外史》吳敬梓


我來拉仇恨,不少人都說了項脊軒志,其他答案也無非是親情愛情。這些我也喜歡,可最讓我感動的是國殤


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凌余陣兮躐余行,左驂殪兮右刃傷。
霾兩輪兮縶四馬,援玉枹兮擊鳴鼓。
天時懟兮威靈怒,嚴殺盡兮棄原野。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凌。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國殤與後世的戰詩詞不同,讀很多唐宋戰詩,彷彿開上帝視角觀戰,很恢宏,卻沒國殤那麼有代入感。
而仔細讀國殤卻發現自己成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將,沒有「馬做的盧飛快 ,弓如霹靂弦驚 」那麼善戰;也沒抒發什麼「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的豪情壯志。 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將軍,駕著車,隨著隊伍衝鋒。然而敵人太強大,他也沒有主角光環,於是馬傷了,車陷了,軍隊被虐了。這時候主角周圍應該都是敵人,他卻沒有拿兵器抗敵,而是去擊鼓。當然,他很快也掛了。很真實,也很殘酷。


而讓我流淚的一句,是那句逼格似乎不太高的
「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遠」
這句,我高中真的看哭了。
主角死後思念家鄉,奈何戰場離家太遠,魂回不去。
為什麼啊?因為春秋戰國時,戰敗一方的士兵不得帶回埋葬,只能棄屍荒野!

國殤里的主角,規規矩矩,沒說豪言壯語。
對戰爭的描寫,也是真實細緻不誇張。可 真的,比那些「黃沙百戰穿金甲」要感人

最後膜拜屈原,感謝他為那些戰死都沒有資格還鄉的士兵寫的祭歌。

雖然戰敗,但他們是英雄


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孔雀東南飛》
翻了一下這麼多回答沒有人提到不禁詫異……
畢竟兒時的情感啟蒙,每每讀時淚沾裳
以下正文——
孔雀東南飛
序曰:漢末建安中,廬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劉氏,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聞之,亦自縊於庭樹。時人傷之,為詩云爾。
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
「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十七為君婦,心中常苦悲。君既為府吏,守節情不移。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妾不堪驅使,徒留無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
府吏得聞之,堂上啟阿母:「兒已薄祿相,幸復得此婦。結髮同枕席,黃泉共為友。共事二三年,始爾未為久。女行無偏斜,何意致不厚。」
阿母謂府吏:「何乃太區區!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吾意久懷忿,汝豈得自由!東家有賢女,自名秦羅敷。可憐體無比,阿母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
府吏長跪告:「伏惟啟阿母。今若遣此婦,終老不復取!」
阿母得聞之,槌床便大怒:「小子無所畏,何敢助婦語!吾已失恩義,會不相從許!」
府吏默無聲,再拜還入戶。舉言謂新婦,哽咽不能語:「我自不驅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暫還家,吾今且報府。不久當歸還,還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違吾語。」
新婦謂府吏:「勿復重紛紜。往昔初陽歲,謝家來貴門。奉事循公姥,進止敢自專?晝夜勤作息,伶俜縈苦辛。謂言無罪過,供養卒大恩;仍更被驅遣,何言復來還!妾有綉腰襦,葳蕤自生光;紅羅復斗帳,四角垂香囊;箱簾六七十,綠碧青絲繩,物物各自異,種種在其中。人賤物亦鄙,不足迎後人,留待作遺施,於今無會因。時時為安慰,久久莫相忘!」
雞鳴外欲曙,新婦起嚴妝。著我綉夾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
上堂拜阿母,阿母怒不止。「昔作女兒時,生小出野里。本自無教訓,兼愧貴家子。受母錢帛多,不堪母驅使。今日還家去,念母勞家裡。」卻與小姑別,淚落連珠子。「新婦初來時,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驅遣,小姑如我長。勤心養公姥,好自相扶將。初七及下九,嬉戲莫相忘。」出門登車去,涕落百餘行。
府吏馬在前,新婦車在後。隱隱何甸甸,俱會大道口。下馬入車中,低頭共耳語:「誓不相隔卿,且暫還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當還歸。誓天不相負!」
新婦謂府吏:「感君區區懷!君既若見錄,不久望君來。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我有親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懷。」舉手長勞勞,二情同依依。
入門上家堂,進退無顏儀。阿母大拊掌,不圖子自歸:「十三教汝織,十四能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知禮儀,十七遣汝嫁,謂言無誓違。汝今何罪過,不迎而自歸?」蘭芝慚阿母:「兒實無罪過。」阿母大悲摧。
還家十餘日,縣令遣媒來。雲有第三郎,窈窕世無雙。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
阿母謂阿女:「汝可去應之。」
阿女含淚答:「蘭芝初還時,府吏見丁寧,結誓不別離。今日違情義,恐此事非奇。自可斷來信,徐徐更謂之。」
阿母白媒人:「貧賤有此女,始適還家門。不堪吏人婦,豈合令郎君?幸可廣問訊,不得便相許。」
媒人去數日,尋遣丞請還,說有蘭家女,承籍有宦官。雲有第五郎,嬌逸未有婚。遣丞為媒人,主簿通語言。直說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結大義,故遣來貴門。
阿母謝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豈敢言!」
阿兄得聞之,悵然心中煩。舉言謂阿妹:「作計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後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榮汝身。不嫁義郎體,其往欲何雲?」
蘭芝仰頭答:「理實如兄言。謝家事夫婿,中道還兄門。處分適兄意,那得自任專!雖與府吏要,渠會永無緣。登即相許和,便可作婚姻。」
媒人下床去。諾諾復爾爾。還部白府君:「下官奉使命,言談大有緣。」府君得聞之,心中大歡喜。視歷復開書,便利此月內,六合正相應。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交語速裝束,絡繹如浮雲。青雀白鵠舫,四角龍子幡。婀娜隨風轉,金車玉作輪。躑躅青驄馬,流蘇金鏤鞍。齎錢三百萬,皆用青絲穿。雜彩三百匹,交廣市鮭珍。從人四五百,鬱郁登郡門。
阿母謂阿女:「適得府君書,明日來迎汝。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舉!」
阿女默無聲,手巾掩口啼,淚落便如瀉。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左手持刀尺,右手執綾羅。朝成綉夾裙,晚成單羅衫。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門啼。
府吏聞此變,因求假暫歸。未至二三里,摧藏馬悲哀。新婦識馬聲,躡履相逢迎。悵然遙相望,知是故人來。舉手拍馬鞍,嗟嘆使心傷:「自君別我後,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願,又非君所詳。我有親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應他人,君還何所望!」
府吏謂新婦:「賀卿得高遷!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葦一時紉,便作旦夕間。卿當日勝貴,吾獨向黃泉!」
新婦謂府吏:「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爾妾亦然。黃泉下相見,勿違今日言!」執手分道去,各各還家門。生人作死別,恨恨那可論?念與世間辭,千萬不復全!
府吏還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風寒,寒風摧樹木,嚴霜結庭蘭。兒今日冥冥,令母在後單。故作不良計,勿復怨鬼神!命如南山石,四體康且直!」
阿母得聞之,零淚應聲落:「汝是大家子,仕宦於台閣。慎勿為婦死,貴賤情何薄!東家有賢女,窈窕艷城郭,阿母為汝求,便復在旦夕。」
府吏再拜還,長嘆空房中,作計乃爾立。轉頭向戶里,漸見愁煎迫。
其日牛馬嘶,新婦入青廬。奄奄黃昏後,寂寂人定初。我命絕今日,魂去屍長留!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
府吏聞此事,心知長別離。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
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傍。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行人駐足聽,寡婦起彷徨。多謝後世人,戒之慎勿忘。
翻了一下發現沒人提到不禁詫異……這麼潸然淚下的文言作品,算是兒時的情感啟蒙
序曰:漢末建安中,廬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劉氏,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聞之,亦自縊於庭樹。時人傷之,為詩云爾。
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
「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十七為君婦,心中常苦悲。君既為府吏,守節情不移。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妾不堪驅使,徒留無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
府吏得聞之,堂上啟阿母:「兒已薄祿相,幸復得此婦。結髮同枕席,黃泉共為友。共事二三年,始爾未為久。女行無偏斜,何意致不厚。」
阿母謂府吏:「何乃太區區!此婦無禮節,舉動自專由。吾意久懷忿,汝豈得自由!東家有賢女,自名秦羅敷。可憐體無比,阿母為汝求。便可速遣之,遣去慎莫留!」
府吏長跪告:「伏惟啟阿母。今若遣此婦,終老不復取!」
阿母得聞之,槌床便大怒:「小子無所畏,何敢助婦語!吾已失恩義,會不相從許!」
府吏默無聲,再拜還入戶。舉言謂新婦,哽咽不能語:「我自不驅卿,逼迫有阿母。卿但暫還家,吾今且報府。不久當歸還,還必相迎取。以此下心意,慎勿違吾語。」
新婦謂府吏:「勿復重紛紜。往昔初陽歲,謝家來貴門。奉事循公姥,進止敢自專?晝夜勤作息,伶俜縈苦辛。謂言無罪過,供養卒大恩;仍更被驅遣,何言復來還!妾有綉腰襦,葳蕤自生光;紅羅復斗帳,四角垂香囊;箱簾六七十,綠碧青絲繩,物物各自異,種種在其中。人賤物亦鄙,不足迎後人,留待作遺施,於今無會因。時時為安慰,久久莫相忘!」
雞鳴外欲曙,新婦起嚴妝。著我綉夾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
上堂拜阿母,阿母怒不止。「昔作女兒時,生小出野里。本自無教訓,兼愧貴家子。受母錢帛多,不堪母驅使。今日還家去,念母勞家裡。」卻與小姑別,淚落連珠子。「新婦初來時,小姑始扶床;今日被驅遣,小姑如我長。勤心養公姥,好自相扶將。初七及下九,嬉戲莫相忘。」出門登車去,涕落百餘行。
府吏馬在前,新婦車在後。隱隱何甸甸,俱會大道口。下馬入車中,低頭共耳語:「誓不相隔卿,且暫還家去。吾今且赴府,不久當還歸。誓天不相負!」
新婦謂府吏:「感君區區懷!君既若見錄,不久望君來。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我有親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懷。」舉手長勞勞,二情同依依。
入門上家堂,進退無顏儀。阿母大拊掌,不圖子自歸:「十三教汝織,十四能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知禮儀,十七遣汝嫁,謂言無誓違。汝今何罪過,不迎而自歸?」蘭芝慚阿母:「兒實無罪過。」阿母大悲摧。
還家十餘日,縣令遣媒來。雲有第三郎,窈窕世無雙。年始十八九,便言多令才。
阿母謂阿女:「汝可去應之。」
阿女含淚答:「蘭芝初還時,府吏見丁寧,結誓不別離。今日違情義,恐此事非奇。自可斷來信,徐徐更謂之。」
阿母白媒人:「貧賤有此女,始適還家門。不堪吏人婦,豈合令郎君?幸可廣問訊,不得便相許。」
媒人去數日,尋遣丞請還,說有蘭家女,承籍有宦官。雲有第五郎,嬌逸未有婚。遣丞為媒人,主簿通語言。直說太守家,有此令郎君,既欲結大義,故遣來貴門。
阿母謝媒人:「女子先有誓,老姥豈敢言!」
阿兄得聞之,悵然心中煩。舉言謂阿妹:「作計何不量!先嫁得府吏,後嫁得郎君。否泰如天地,足以榮汝身。不嫁義郎體,其往欲何雲?」
蘭芝仰頭答:「理實如兄言。謝家事夫婿,中道還兄門。處分適兄意,那得自任專!雖與府吏要,渠會永無緣。登即相許和,便可作婚姻。」
媒人下床去。諾諾復爾爾。還部白府君:「下官奉使命,言談大有緣。」府君得聞之,心中大歡喜。視歷復開書,便利此月內,六合正相應。良吉三十日,今已二十七,卿可去成婚。交語速裝束,絡繹如浮雲。青雀白鵠舫,四角龍子幡。婀娜隨風轉,金車玉作輪。躑躅青驄馬,流蘇金鏤鞍。齎錢三百萬,皆用青絲穿。雜彩三百匹,交廣市鮭珍。從人四五百,鬱郁登郡門。
阿母謂阿女:「適得府君書,明日來迎汝。何不作衣裳?莫令事不舉!」
阿女默無聲,手巾掩口啼,淚落便如瀉。移我琉璃榻,出置前窗下。左手持刀尺,右手執綾羅。朝成綉夾裙,晚成單羅衫。晻晻日欲暝,愁思出門啼。
府吏聞此變,因求假暫歸。未至二三里,摧藏馬悲哀。新婦識馬聲,躡履相逢迎。悵然遙相望,知是故人來。舉手拍馬鞍,嗟嘆使心傷:「自君別我後,人事不可量。果不如先願,又非君所詳。我有親父母,逼迫兼弟兄。以我應他人,君還何所望!」
府吏謂新婦:「賀卿得高遷!磐石方且厚,可以卒千年;蒲葦一時紉,便作旦夕間。卿當日勝貴,吾獨向黃泉!」
新婦謂府吏:「何意出此言!同是被逼迫,君爾妾亦然。黃泉下相見,勿違今日言!」執手分道去,各各還家門。生人作死別,恨恨那可論?念與世間辭,千萬不復全!
府吏還家去,上堂拜阿母:「今日大風寒,寒風摧樹木,嚴霜結庭蘭。兒今日冥冥,令母在後單。故作不良計,勿復怨鬼神!命如南山石,四體康且直!」
阿母得聞之,零淚應聲落:「汝是大家子,仕宦於台閣。慎勿為婦死,貴賤情何薄!東家有賢女,窈窕艷城郭,阿母為汝求,便復在旦夕。」
府吏再拜還,長嘆空房中,作計乃爾立。轉頭向戶里,漸見愁煎迫。
其日牛馬嘶,新婦入青廬。奄奄黃昏後,寂寂人定初。我命絕今日,魂去屍長留!攬裙脫絲履,舉身赴清池。
府吏聞此事,心知長別離。徘徊庭樹下,自掛東南枝。
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傍。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中有雙飛鳥,自名為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行人駐足聽,寡婦起彷徨。多謝後世人,戒之慎勿忘。


汝之詩,吾已付梓;汝之女,吾已代嫁;汝之生平,吾已作傳;惟汝之窀穸,尚未謀耳。先塋在杭,江廣河深,勢難歸葬,故請母命而寧汝於斯,便祭掃也。其旁葬汝女阿印;其下兩冢,一為阿爺侍者朱氏,一為阿兄侍者陶氏。羊山礦渺,南望原隰,西望棲霞,風雨晨昏,羈魂有伴,當不孤寂。所憐者,吾自戊寅年讀汝哭侄詩後,至今無男,兩女牙牙,生汝死後,才周晬耳。予雖親在,未敢言老,而齒危發禿,暗裡自知,知在人間,尚復幾日!阿品遠官河南,亦無子女,九族無可繼者。汝死我葬,我死誰埋?汝倘有靈,可能告我?

嗚呼!身前既不可想,身後又不可知;哭汝既不聞汝言,奠汝又不見汝食。紙灰飛揚,朔風野大,阿兄歸矣,猶屢屢回頭望汝也,嗚呼哀哉!嗚呼哀哉!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歸有光《項脊軒志》

以下是原文:
《項脊軒志》

項脊軒,舊南閣子也。室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塵泥滲(shèn)漉(lù),雨澤下注;每移案,顧視無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過午已昏。余稍為修葺(qì),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牆周庭,以當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雜植蘭桂竹木於庭,舊時欄楯(shǔn),亦遂增勝。借書滿架,偃仰嘯歌,冥然兀坐,萬籟有聲;而庭堦(階)寂寂,小鳥時來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牆,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
然予居於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為一。迨(dài)諸父異爨(cuàn),內外多置小門,牆往往而是。東犬西吠,客逾(yú)庖(páo)而宴,雞棲於廳。庭中始為籬,已為牆,凡再變矣。家有老嫗(yù), 嘗居於此。嫗,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bǐ)撫之甚厚。室西連於中閨,先妣嘗一至。嫗每謂余(予)曰:「某所,而母立於茲。」嫗又曰:「汝姊(zǐ)在吾懷,呱呱(gū)而泣;娘以指叩門扉曰:『兒寒乎?欲食乎?』吾從板外相為應答。」語未畢, 余泣,嫗亦泣。余自束髮,讀書軒中,一日,大母過余曰:「吾兒,久不見若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類女郎也?」比去,以手闔門,自語曰:「吾家讀書久不效,兒之成,則可待乎!」頃之,持一象笏(hù)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間執此以朝,他日汝當用之!」瞻顧遺迹,如在昨日,令人長號不自禁。
軒東,故嘗為廚,人往,從軒前過。余扃(jiōng)牖(yǒu)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軒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護者。
項脊生曰:「蜀清守丹穴,利甲天下,其後秦皇帝築女懷清台;劉玄德與曹操爭天下,諸葛孔明起隴中。方二人之昧昧於一隅也,世何足以知之,余區區處敗屋中,方揚眉、瞬目,謂有奇景。人知之者,其謂與坎井之蛙何異?」

(下文作者寫了這篇志多年以後補寫的)
余既為此志,後五年,吾妻來歸,時至軒中,從余問古事,或憑几學書。 吾妻歸寧,述諸小妹語曰:「聞姊家有閣子,且何謂閣子也?」其後六年,吾妻死,室壞不修。其後二年,余久卧病無聊,乃使人復葺南閣子,其制稍異於前。然自後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為什麼《項脊軒志》最後一段會這麼感人?
貼上徐大大的答案。

因為這段話,實在是淚點太多了。
庭有枇杷樹——孤獨
吾妻死之年——喪妻
手植 —— 物是人非
今已 —— 時光流逝
其實,如果只是用白話寫出來,不會有這麼大的威力,關鍵是最後一句「亭亭如蓋」,實在是畫面感太強了,直接把一個活生生的靈魂拉進這個故事裡,再將場景縮小,彷彿人就站在高大的琵琶樹旁邊,那種悲壯感一個瞬間就烘托出來,讓人逃無可逃,只能灌進心裡。


林覺民《與妻書》 感人至深

意映卿卿如晤,吾今以此書與汝永別矣!吾作此書時,尚是世中一人;汝看此書時,吾已成為陰間一鬼。吾作此書,淚珠和筆墨齊下,不能竟書而欲擱筆,又恐汝不察吾衷,謂吾忍舍汝而死,謂吾不知汝之不欲吾死也,故遂忍悲為汝言之。 吾至愛汝,即此愛汝一念,使吾勇於就死也。吾自遇汝以來,常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然遍地腥雲,滿街狼犬,稱心快意,幾家能彀?司馬青衫,吾不能學太上之忘情也。語云:仁者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吾充吾愛汝之心,助天下人愛其所愛,所以敢先汝而死,不顧汝也。汝體吾此心,於啼泣之餘,亦以天下人為念,當亦樂犧牲吾身與 汝身之福利,為天下人謀永福也。汝其勿悲! 汝憶否?四五年前某夕,吾嘗語曰:「與使吾先死也,無寧汝先我而死。」汝初聞言而怒,後經吾婉解,雖不謂吾言為是,而亦無詞相答。吾之意蓋謂以汝之弱,必不能禁失吾之悲,吾先死留苦與汝,吾心不忍,故寧請汝先死,吾擔悲也。嗟夫!誰知吾卒先 汝而死乎?吾真真不能忘汝也!回憶后街之屋,入門穿廊,過前後廳,又三四折,有小廳,廳旁一室,為吾與汝雙棲之所。初婚三四個月,適冬之望日前後,窗外疏梅篩月影,依稀掩映;吾與(汝)並肩攜手,低低切切,何事不語?何情不訴?及今思之,空餘淚痕。又回憶六七年前,吾之逃家復歸也,汝泣告我:「望今後有遠行,必以告妾,妾願隨君行。
」吾亦既許汝矣。前十餘日回家,即欲乘便以此行之事語汝,及與汝相對,又不能啟口,且以汝之有身也,更恐不勝悲,故惟日日呼酒買醉。嗟夫!當時余心之悲,蓋不能以寸管形容之。 吾誠願與汝相守以死,第以今日事勢觀之,天災可以死,盜賊可以死,瓜分之日可以死,奸官污吏虐民可以死,吾輩處今日之中國,國中無地無時不可以死,到那時使吾眼睜睜看汝死,或使汝眼睜睜看吾死,吾能之乎?抑汝能之乎?即可不死,而離散不相見,徒使兩地眼成穿而骨化石,試問古來幾曾見破鏡能重圓?則較死為苦也,將奈之何?今日吾與汝幸雙健。天下人不當死而死與不願離而離者,不可數計,鍾情如我輩者,能忍之乎?此吾所以敢率性就死不顧汝也。
吾今死無餘憾,國事成不成自有同志者在。依新已五歲,轉眼成人,汝其善撫之,使之肖我。汝中之物,吾疑其女也,女必像汝,吾心甚慰。或又是男,則亦教其以父志為志,則吾死後尚有二意洞在也。甚幸,甚幸!吾家後日當甚貧,貧無所苦,清靜過日而已。 吾今與汝無言矣。吾居九泉之下遙聞汝哭聲,當哭相和也。吾平日不信有鬼,今則又望其真有。今人又言心電感應有道,吾亦望其言是實,則吾之死,吾靈尚依依旁汝也,汝不必以無侶悲。 吾平生未嘗以吾所志語汝,是吾不是處;然語之,又恐汝日日為吾擔憂。吾犧牲百死而不辭,而使汝擔憂,的的非吾所忍。吾愛汝至,所以為汝謀者惟恐未盡。汝幸而偶我,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中國!吾幸而得汝,又何不幸而生今日之中國!卒不忍獨善其身。嗟夫!巾短情長,所未盡者,尚有萬千,汝可以模擬得之。吾今不能見汝矣!汝不能舍吾,其時時於夢中得我乎!一慟!辛未三月廿六夜四鼓,意洞手書。 家中諸母皆通文,有不解處,望請其指教,當盡吾意為幸。


伯瑜有過,其母笞之,泣。母曰: 他日苔汝未嘗泣,今泣,何也?對曰:他日得杖常痛,今母老矣,無力,不能痛,是以泣。


十五從軍征,
八十始得歸。
道逢鄉里人:
「家中有阿誰?」
「遙望是君家,
松柏冢累累。」
兔從狗竇入,
雉從樑上飛。
中庭生旅谷,
井上生旅葵。
舂穀持作飯 ,
采葵持作羹。
羹飯一時熟,
不知貽阿誰。
出門東向看,
淚落沾我衣。


季子平安否?便歸來,平生萬事,那堪回首!行路悠悠誰慰藉,母老家貧子幼。記不起,從前杯酒。魑魅搏人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冰與雪,周旋久。
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夠?比似紅顏多命薄,更不如今還有。只絕塞,苦寒難受。廿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角終相救。置此札,君懷袖。

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宿昔齊名非忝竊,只看杜陵消瘦,曾不減,夜郎僝僽,薄命長辭知已別,問人生到此凄涼否?千萬恨,為君剖。
兄生辛未吾丁丑,共此時,冰霜摧折,早衰蒲柳。詩賦從今須少作,留取心魄相守。但願得,河清人壽!歸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傳身後。言不盡,觀頓首。

——《金縷衣二首》 顧貞觀
創作背景:(摘自百度)吳兆騫於順治十四年(1657)參加江南鄉試中舉,涉入丁酉江南鄉試科場案。福臨(順治帝)大怒遂於次年將該科已考中的江南舉子押解至北京,由福臨在中南海瀛台親自複試,複試合格者保留舉人資格,不合格者治罪。兩名主考官被斬,17名同考官處絞。吳兆騫系著名江南才子,少有雋才亦傲岸自負,憤然拒絕複試,因而下獄。後雖經禮、刑兩部多次嚴審,查明吳確無舞弊行為,順治十五年(1658年),仍被流放寧古塔。身為朋友的顧貞觀,在他被充軍時,曾承諾必定全力營救,然而20多年過去了,一切努力始終無用。顧貞觀自己也是鬱郁不得意,在太傅納蘭明珠(納蘭性德的父親)家當幕客,想起好友在寒冷偏塞之地受苦,於是向納蘭性德求救,但性德與吳兆騫並無交情,一時未允。
康熙十五年(1675年)冬,作者離居北京千佛寺,於冰雪中感念良友的慘苦無告,為之作《金縷曲》二首寄之以代書信。納蘭性德讀過這兩首詞,淚下數行,說:「河粱生別之詩,山陽死友之傳,得此而三!」當即擔保援救兆騫。後經納蘭父子的營救,吳兆騫終於在五年之後獲贖還鄉。

你,有沒有一個這樣的朋友呢。


《浮生六記》
「憶妾唱隨二十三年,蒙君錯愛,百凡體恤,不以頑劣見棄。知己如君,得婿如此,妾已此生無憾!若布衣暖,菜飯飽,一室雍雍,優遊泉石,如滄浪亭、蕭爽樓之處境,真成煙火神仙矣。神仙幾世才能修到,我輩何人,敢望神仙耶?強而求之,致干造物之忌,即有情魔之擾。總因君太多情,妾生薄命耳!」

因又嗚咽而言曰:「人生百年,終歸一死。今中道相離,忽焉長別,不能終奉箕帚,目睹逢森娶婦,此心實覺耿耿。」言已,淚落如豆。
……

芸又唏噓曰:「妾若稍有生機—線,斷不敢驚君聽聞。今冥路已近,苟再不言,言無日矣。君之不得親心,流離顛沛,皆由妾故。妾死則親心自可挽回,君亦可免牽掛。堂上春秋高矣,妾死,君宜早歸。如無力攜妾骸骨歸,不妨暫厝於此,待君將來可耳。願君另續德容兼備者,以奉雙親,撫我遺子,妾亦瞑目矣。」言至此,痛腸欲裂,不覺慘然大慟。

余曰:「卿果中道相舍,斷無再續之理,況『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耳。」

芸乃執余手而更欲有言,僅斷續疊言「來世」二字。忽發喘口噤,兩目瞪視,千呼萬喚已不能言。痛淚兩行,涔涔流溢。既而喘漸微,淚漸干,一靈縹緲,竟爾長逝!時嘉慶癸亥三月三十日也。當是時,孤燈一盞,舉目無親,兩手空拳,寸心欲碎。綿綿此恨,曷其有極?


「總因君太多情,妾身薄命耳!」

「孤燈一盞,舉目無親,兩手空拳,寸心欲碎。」

奉勸世間夫婦,固不可彼此相仇,亦不可過於情篤。語云:「恩愛夫妻不到頭」


想起下邊這段來。
催淚之外,更令人心生凜然。

汝父為吏,嘗夜燭治官書,屢廢而嘆。吾問之,則曰:「此死獄也,我求其生不得爾。」吾曰:「生可求乎?」曰:「求其生而不得,則死者與我皆無恨也;矧求而有得邪,以其有得,則知不求而死者有恨也。夫常求其生,猶失之死,而世常求其死也。」回顧乳者劍汝而立於旁,因指而嘆,曰:「術者謂我歲行在戌將死,使其言然,吾不及見兒之立也,後當以我語告之。」

還有,就是《聊齋志異》中《王六郎》一篇。
當時真正讀出淚來的,是下頭這幾句——

……居數日,許欲歸。眾留殷勤,朝請暮邀,日更數主。許堅辭欲行。眾乃折柬抱襆,爭來致贐,不終朝,饋遺盈橐。蒼頭稚子畢集,祖送出村。歘有羊角風起,隨行十餘里。許再拜曰:「六郎珍重!勿勞遠涉。君心仁愛,自能造福一方,無庸故人囑也!」 風盤旋久之,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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