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立陶宛 OKT 劇院版《哈姆雷特》?和其他版本比有哪些獨到和創新之處?
兩月份寫的劇評,搬過來回答一下:
目前為止在今年紀念莎翁逝世四百周年的演出季中,只挑了這部OKT版《哈姆雷特》來看。前些年上海已經上演過多個海外版本的《哈姆雷特》:有英國的TNT劇團、莎士比亞環球劇院的全球巡演、還有NTLive出品的卷福版現場錄影,但這次立陶宛的OKT劇團依然吸引了大量的關注。之前聽說這個版本在原始劇本上做了極大程度的解構,所以我就很想看看這些英國以外的戲劇班底,能夠把這一出耳熟能詳的經典劇本玩出什麼花樣來。然而即便已經做好了大開眼界的心理準備,在觀戲過程中依然被震懾得啞口無言。這部《哈姆雷特》在舞美上的巧思已經被許多人提及,諸如化妝鏡的使用、色彩的隱喻、白噪音的聲效等等,都無愧於頂尖水準。然而故事內核才是《哈姆雷特》的靈魂,也是四百年來戲劇人一次又一次復排、改編這部經典作品的意義,這一點上立陶宛導演Oskaras Kor?unovas交出了一份非同一般的答卷。所以我花了整整一周的時間,回味這部作品,才敢於落筆寫下一點粗淺的看法。
討論這部戲,總是繞不開那句著名的諺語: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有人看到他的猶疑,有人看到他的高貴、有人看到他的深沉——這個角色之所以偉大也正是在於此。不同的導演,對哈姆雷特會有不同的詮釋,但是其人物的複雜性無疑是刻畫這個角色的基礎。然而在OKT《哈姆雷特》中,所做卻來得極其粗暴。他將一千個哈姆雷特全部撕碎,徹底剖開他作為一名王子的皮囊,只留下他作為復仇者的一面——瘋狂、偏執,最終一步一步將自我毀滅。
從劇情角度來說,這版做了很大的改動。儘管台詞本身沒有修改(演員說的大概是立陶宛語,只能憑中文字幕來推斷),但是大約一半左右的台詞都被精簡掉了,許多相對次要的場景也直接跳過,只留下一些推動故事發展的核心框架。劇情的順序也被打散:新國王克勞狄斯針對哈姆雷特的陰謀被放在了戲中戲之前;奧菲莉婭投水的劇情在上半場出現了,而後在下半場又死了一次……諸如此類不勝枚舉。如此的改動,也是順應了這部戲的主旨——去除那些表面文章,直指核心。如果說不熟悉《哈姆雷特》劇本的觀眾,很可能會看得雲里霧裡。而熟知劇本的觀眾,也會覺得不舒服——這種強大的舞台壓迫感,完全打破了莎士比亞原始劇本中的古典韻味,而後被極具現代文明特徵的衝突與焦慮感所代替。
在開場的戲中很快就表現出這樣的特徵。原劇本第二場戲,是克勞狄斯向群臣哀悼並宣布自己與王后結合,這一幕是十分典型的宮廷場景。而在OKT版本中,導演讓飾演克勞狄斯的演員先是在獨處中自言自語念出這段台詞,演員,如同困獸一般在舞台上大吵大鬧,獨自忍受內心魔鬼的折磨與諷刺。然後他面向群臣,以國王的身份把這段台詞又讀了一遍。但也並不是帶著國王的威嚴,而是疲倦、敷衍、漫不經心,毫不掩飾那種只是走走過場的態度。王后也是同樣如此,原應假裝一下的貞潔、善良、母愛被直接拋棄了,而是成了一個自私而不耐煩的中年女人。還有愚蠢滑頭的波洛涅斯、直接被處理為同性戀的羅森格蘭茲和吉爾登斯吞,只見復仇私慾而不見高貴威嚴的老國王幽靈……所有文明的外衣都被扯去,原本那些不體面的、不道德的、不能明言的、暗流涌動的、絕望偏執的東西與情緒直接被搬上檯面。一場中世紀丹麥王室的宮廷陰謀,演變成人與人的互相撕咬。
所以這裡讓我想到一個疑問:在《哈姆雷特》中,人物之間究竟有沒有感情?
首先是哈姆雷特/父親/母親/叔叔的四角關係。故事源於叔叔對自己國王兄長的謀殺,從而繼承了王位,並且在屍骨未寒之際娶了嫂子。而後老國王的幽靈現身,將真相告訴了哈姆雷特,並指引他去復仇。其中,哈姆雷特與父親、與母親、老國王與王后、新國王與王后之間的感情都是值得探討的。但無論莎氏原意如何,在OKT的舞台上,這些血親之間只留下赤裸裸的慾望。老國王一出場就死死地掐住了哈姆雷特的脖子,而王后也對哈姆雷特毫無關懷之心,目睹他陷入瘋狂後,只想儘早拜託他。而新國王和王后的「床戲」更是精彩,尤其是王后一身SM裝束,堪稱對文明的無情嘲弄——這些本應互相敬愛的王室血親們,每天以冠冕堂皇的偽善相處,卻無時無刻不在想著自相殘殺,動物本能,似乎比善與愛來得更普世一些。
原劇本中關於哈姆雷特和奧菲莉婭之間的愛情同樣是十分曖昧不清的。哈姆雷特聲稱自己愛過她,然而從劇本的開始到結束,他並沒有做出過什麼真正表明自己愛意的事情。最後所謂的決鬥,給人更多的感覺是荒誕而不是敬佩。所以這份愛情是否成立,值得打上一個很大的問號。
而奧菲莉婭對哈姆雷特的感情也帶有一種無知而懵懂的氣息。外界輕易操縱了她的感情,將其變為一個沒有靈魂的角色,直到自殺才得以解脫。立陶宛導演在舞台上放大了這一角色。她剛出場的時候,穿著一襲藍衣,這也是舞台上唯一一抹除了黑白紅的色彩,動作和台詞設計也極具鮮明的少女個性。然而藍衣很快被褪下。之後她變得更美了,越來越美,被花團簇擁、被眾人關注,然而這份美背後所代表的天真、貞潔卻顯得刺眼。英文中的innocence能更為準確地形容這一角色:清白、無辜、同時也是無知的。她壓根不懂什麼是愛,卻反而成全了一種純粹。
之前提到,這次導演特意安排奧菲莉婭在舞台上死了兩次:第一次發生在上半場的結尾,她搖搖晃晃走過化妝台擺成的危道,最後墜落(舞台上噴出水花作為象徵)。第二次則是在下半場,說了一堆瘋言瘋語後,被王后一杯水潑在臉上,再一次地「死」了。在她坐在花架下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在莎翁原劇中,奧菲莉婭的死亡方式像極了希臘神話中的美少年納西索斯。這位美少年對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陷入了迷戀,最終投水而死。他既是美的象徵與化身,也代表著對美的極端而偏執的追求。當我們談論美的時候,習慣於附加一些品質使其崇高化,否則美麗本身會被認為是蒼白空洞的,成為一種脆弱易碎的東西,遭人嫉妒並攻擊的,最終化為夢幻泡影。這個世界容不下這樣的美麗。所以奧菲莉婭和納西索斯一樣,死亡是無可避免的結局。
所以奧菲莉婭也好,哈姆雷特也好,或者劇中的其他核心角色。所有人都陷入了自己的捕鼠器中,所有人都在打造自己的絞刑架,走入各自的宿命。當你在設計別人之時,殊不知是在安排自己的命運。就在原劇本中,哈姆雷特設計了一場戲中之戲,也是是整個劇情最為關鍵之處。他導演著一群伶人,把叔父謀殺老國王並勾搭兄嫂的劇情在大庭廣眾之下上演了一遍,將畏罪的叔父嚇得落荒而逃——這場戲的意義不僅是從叔父的表情變化中尋找謀殺的確鑿證據,更是意在心理上對罪人進行精神折磨,從而滿足自己的復仇心理。在OKT版中,導演將這種氣氛推向了極致。沒有伶人上台,原本屬於伶人的台詞直接從國王和王后這兩個罪人口中念出來。但與此同時,哈姆雷特和奧菲莉婭也張嘴用口型讀出了所有這些台詞——導演通過這樣的方式,把這宿命的隱喻展現在了觀眾面前。
除此以外,導演還加了很多象徵符號,其中頗有一些實在難以準確解讀,譬如奧菲莉婭剛出場時顯著的日本文化特徵、上半場的黑色幽魂、以及被霍雷肖繼承去的幽魂的紅鼻子。只是符號太過紛雜繚亂,似乎有表達欲過剩的嫌疑,不僅觀眾們難以消化,也讓表演本身有些許失衡。
但是不管怎麼說,這部戲依然足夠優秀到讓人在驚嘆舞台奇觀之餘能夠被它的內核深深打動。我記得觀戲過程中,其中有一個場景讓我非常不適。在那場戲中,舞台兩側的射燈經過45度角放置的化妝鏡的反射直接照向觀眾席,其亮度之高,刺得人難以睜眼。從單純的話劇表演來說,這顯然是舞台上的大忌。作為一部在舞美設計上花了極大心思的戲,我不認為這是劇組的無心之失,很大可能上是蓄意為之。那麼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的觀眾?是向觀眾發起挑戰?還是質詢或者拷問?
我想這就是OKT劇團根據自己的理解,從四百年的劇本中挖掘出來的最核心的問題,並在最開始就由演員們在鏡子前點破——你是誰?我們通常記得自己社會身份,而忘記了身為人類最本質的屬性。舞台上的那些瘋狂與偏執,與其說是批評,更像是為了提醒並且證明這種偏執病的必然性和必要性:即便我們以文明的名義建立起一種文化符號體系來掩飾自我,但是偏執精神始終根植於人類的骨子裡——而這種偏執精神恰恰也是我們理解世界的一種必要方式,從而不被自己建構起的幻象所蒙蔽。這套文明體系毫無疑問給了我們安全感,但是有的時候,囿於安全感,會是一件危險而可怕的事情。在這個過程中,某些或崇高或純粹的東西,正在一步一步走向無可挽回的毀滅。
所以說,生存還是毀滅,這真是個問題。前晚看了立陶宛OKT版的《哈姆雷特》,很久沒有想寫劇評的劇了。
並不涉及到與其它版本的《哈姆雷特》進行對比,但我覺得OKT版的獨到創新之處回答中大概也都淺嘗輒止地提到了。
「小眾的狂歡還是大眾的寂寞」?這不是個問題
大概戲劇界也難逃世俗風潮,每逢重要劇作家的種種周年紀念日,總會湧出一波作品來致以敬意。猶記得2014年是莎翁誕辰450周年,看過的英國TNT劇院排演的《麥克白》至今仍寫在我為數不多的黑名單之上(友情提示他家另一部作品《暴風雨》馬上要在廣州上演了)。
所以2016年作為莎翁逝世400周年,幾乎都能夠預見到一大波莎翁劇目將會走馬觀花輪番上演。英國皇家莎士比亞劇團的9小時鴻篇巨製的《亨利四世》(上、下)與《亨利五世》,還有英國國家劇院的NT
Live,甚至推出了莎士比亞單元,雖然我猜售罄的場次都是奔著卷福去的。
可能在我有限的生命里並沒有看到過比較好的莎翁話劇編排,更重要的原因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一直覺得莎翁的劇太難做顛覆性的舞台解構了。照本宣科的大多成為沉默的大多數,完整照搬的還不如文本本身閱讀來得痛快。
2014歲末曾在戲劇奧林匹克上征服了一批中國業內觀眾的立陶宛版《哈姆雷特》口碑爆棚,前段時間在上海演出然後來到廣州。被身邊的人安利了一輪又一輪,看了幾篇打動人的劇評,似乎買票是我唯一的選擇。
看完之後想的是,「如果哪一天,OKT能把我最喜歡的奧尼爾的劇本也做這樣的編排,該多好啊。」
關於這部零差評的劇,大家的很多觀點在劇評中都得到了驚人的一致。
「保留原著文本基礎,同時又刪減冗長劇情交代,以核心台詞和人物行動支撐劇情發展。」
「九張化妝台的舞美設計,不斷翻轉重組拼接,構建起劇情所有需要的場景堪稱匠心。」
「《捕鼠器》的戲中戲段落用同一演員飾演表演者和觀演者是一種天才的創意」(花花提醒了我有一個偉大的戲劇大師叫布萊希特)
「對奧菲利亞這個在原劇中很沒有存在感的「女主角」,在此版中卻成為最令人印象深刻的人物。」
不一而足。
以下我要詳細說的,似乎也沒有超過這個範疇。
《哈姆雷特》這個劇本我們真的是太熟悉了,大量的本地化改造(比如《夜宴》比如《滿城盡帶黃金甲》)也很好地給國人普及了這個王子復仇的故事。
熟悉的劇本如何做陌生化處理,先鋒戲劇在一定程度上給創作者提供了一個捷徑。於是我們看多了舞台上層出不窮又乖張到難以接受的意象、把累贅當成豐富把空洞當成直接的舞美,還有比歇斯底里更歇斯底里的表演。觀演前我有被OKT版《哈姆雷特》的劇照嚇到,鏡像前並排而坐的演員、亮紅鼻頭的宮廷弄臣、殺戮意指的老鼠頭套、女主角身旁擁簇的百合花……
說實話,擔心這又是一種司空見慣的舞台鋪排。
直到我被帶入這個氛圍中,當大白鼠頭探了出來我還是被驚嚇了一跳,我才相信,如果在你已經被畫面劇透的情況下還能被眼前的戲劇情景擊中,那這部戲一定有它的力量。
OKT對《哈姆雷特》進行了一種奇特的「複製剪切粘貼」。
複製的是莎翁原有的文本基礎,全劇沒有一句新創的台詞(尼姑庵那段哄堂大笑原來台下沒有看過原著的人還是大部分),最大程度保留的莎翁語言的文學性。說實話,對原著語言的處理直接決定了這部戲在格調上是陽春白雪還是下里巴人。你能想像「脆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這樣的台詞被改成「啊你們女人就是太脆弱」會變成一種怎樣的滑稽么?我覺得在莎翁劇目範疇里,這樣的大膽化處理等同於噩夢。
剪切粘貼的是對原著文本的挪位和重組。比如我一直在等那段哈姆雷特最著名的「生存還是毀滅」長獨白,舞台上感覺它出現得太遲,具體遲了多久也是後來去對比才發現,OKT的處理比莎翁的正本晚了差不多兩個重要劇情段落;再比如奧菲利亞的死早在下半場正式發生之前,在上半場進行了一次寓言式的預演,這個處理也實在是太精妙了。
除此之外,鏡像處理也是我覺得值得被稱道的部分。也許在很多話劇、電影、舞蹈中這個概念和意象已經被成熟運用。包括我很喜歡的電影《孔雀》裡面姐姐跳舞老人拉琴的那個段落,也是通過鏡像來呈現人的自我完全實現的意蘊表達----但OKT的編排卻不僅是粗暴複製。
藝術手段看上去有萬千變化,說到底也不過是排列重組,所以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可能是最好的勇士,第二個第三個吃螃蟹的人也不能因此說他人云亦云。畢竟,只要螃蟹好吃,為什麼要抵擋美味的誘惑。
大家都比較認可的一場戲是對原著中叔父懺悔那場戲的處理。
OKT怎麼做的呢?它讓兩張化妝桌構成90度直角面對觀眾,叔叔躲在後面,兩隻沾滿鮮血的手從兩側伸出,經由鏡像的投射變成4隻,更驚艷的是此時觀眾的影像也正被投射在這4隻罪惡之手的把握當中(當然只是舞台正前方的部分觀眾)。
這時你很難不想到博爾赫斯那句奇妙的描繪:「鏡子和交媾都是污穢的,因為它使人口增殖。」
舞台上的鏡像增殖了人口也增殖了罪惡,把現場觀眾的影響也投射在鏡面之中,什麼叫「浸入式」的現場體驗,這就是答案之一吧。這種時刻,你很難與舞台所構建起來的氛圍割離開來。
包括導演把整齣戲安排在一個化妝間上演,我覺得也是一種真正意義上的先鋒改動。
化妝間,作為連接台下與台上的分界空間,也是演員與角色的過渡地帶。在化妝間里,演員開始自我的舞台重塑,妝容、服裝、道具……所有的都是給出假定說明的手段,就像劇中演員的白臉扮相出現多次,奧菲利亞的日本能劇造型、哈姆雷特試探叔父的宮廷劇,每次當眾拉開抽屜掏出油彩勾起白臉,每次又那麼惡狠狠地用紙巾擦掉扔向地上。這種直接展示身份轉變的處理,卻讓人不寒而慄。
「我安心接受這是一場戲,但不停地讓我在戲裡戲外跳脫,看他們撕碎自我,有一種心緒上的波瀾起伏。」中場休息的時候我在備忘錄里敲下了這一段感受。
《捕鼠器》那段戲中戲的處理,還有奧菲利亞的人物重建,也是這齣戲里很精彩的兩個部分,但這也是兩個有些許瑕疵的部分。
上下半場的氣質迥異很大程度上就來自於那隻大白老鼠,上半場神出鬼沒,下半場卻儼然一個主角大搖大擺在舞台上肆意橫行。我不知道這種心理所謂恐懼與慾望的外化是怎麼在短時間內做到無縫對接的?大概我也不能理解奧菲利亞與哥哥那段親密無間的打鬧到底是為了什麼?如果是情感鋪墊,我覺得有點過於造作了。
同樣更不能理解的,是哈姆雷特和奧菲利亞兩個人在舞台上下走來走去。這齣戲真的不需要這樣跟觀眾互動呀我的王子公主。
包括很多人提到的這部戲對信仰坍塌破滅描繪而牽出哈姆雷特與俄狄浦斯王一脈相承的情結的宏大命題展開,我並沒有看到。我覺得這在莎翁的原著里就應該看到了。
有人擔心莎翁劇的語言本就決定了觀劇時需要正襟危坐,不然難以充分理解充滿文學性的舞台語言,加之這還是一部三個小時的立陶宛語話劇,在產生審美過猶不及之感之前,語言障礙就已經阻隔了話劇欣賞。看戲時我不止一次聽到身旁的人說,「看不懂不說,聽也聽不懂。」
這個時候,就想起了幾年前才上大學時,一個朋友說的,
「學戲劇,學的是小眾的狂歡和大眾的寂寞。」
說起來語言問題大眾經常會提到但一般劇評中似乎不會寫到這個,大概寫劇評的人大多都過濾掉這個問題了我也從未認真想過。如果要結合這部劇來寬慰那些還沒走進劇場的人,或者我更想說,在國外話劇的主流市場環境中,就算是英語版本我們又有多少人能擺脫字幕呢?
在立陶宛OKT版的《哈姆雷特》中,或許可以暫時把語言邏輯忘記,憑藉戲劇氛圍調動起你所有的感官,讓身體從本能出發,感受近在咫尺的舞台。畢竟真的讓你產生這種文化區隔的並只不是語言本身。
至於眼前的這一切到底是小眾的狂歡還是大眾的寂寞,我覺得根本也不是問題。
看完OKT版《哈姆雷特》之後的第二天,我又看了開心麻花的劇。全場熱熱鬧鬧,結尾的樂隊演出配合恰到好處的燈光恍惚令我有一種在演唱會現場的感覺。身邊的觀眾起身鼓掌,劇場外大家爭先恐後地排隊與演員合影,走時還領到了兩小袋麻花,觀察每個人的表情,可謂心滿意足。
而面對此情此景,你真的難以說清,到底哪一種才是小眾的狂歡,哪一種才是大眾的寂寞。
我作為一個普通觀眾的實際觀感:
OKT劇團把莎劇演成了《4:48精神崩潰》。冰冷的布景服裝光線都符合我對現代演繹的想像,但看了半小時就已經失望。整齣戲都用力太過,無論是努力用光影變化製造電影感場景,還是演員打雞血般的表演方式,都有過度刺激娛樂觀眾之嫌。
這齣戲能拍出很多漂亮的劇照,卻無法把這些畫面合理動人地串接起來。所有的人物都演得跟哈姆雷特一樣神神叨叨,在癲狂的氛圍中動機和人性點都喪失了。
只緊不松的失敗節奏讓人疲憊。在上海不少觀眾提前離場,大部分剩下的半躺在座位上撐到最後。
本人非專業劇評者,亦非專業的業餘劇友。今晚剛在廣州看完看完此劇,僅憑一份感動寫下以下這些。涉及劇透,僅是拙見,不喜勿噴。
早已耳聞okt在本劇中化妝台的妙用,故今晚走進劇場的那一剎,並不感覺到意外。感覺化妝鏡真正的妙用在於其頂上排燈的開與關、對於景象的冷厲反射。觀看過此劇的人應該記得,每當排燈打開時,每個人物都在質問「你是誰」,實則是在質問靈魂中的「我是誰」。更難忘每當排燈打開時,每個人靈魂深處的本質、醜陋、罪惡、懺悔等深層糾結的東西,在演員的拷問和極大迴響的聲浪中湧向觀眾的時刻。更有哈姆雷特與其母對質之中,國王半著衣裳的模樣在兩邊的鏡子中呈現出兩種不同的幻化(右邊為赤裸上身以喻死去國王,左邊身著外衣以喻現任國王)。固化的印象在化妝鏡冷厲的反射中得以流動。此其一。
其二,對老國王亡魂的演繹。一共有以下幾種形式:輕煙+赤裸上身的國王,輕煙+紅燈,僅有半人高的黑斗篷者+紅燈掛鼻,身著中世紀戲服頭戴老鼠頭的人,小丑臉+紅燈掛鼻。細數五種,貫穿全場,老國王的陰霾一直籠罩全劇。看起來似是突兀,但莫忘了,亡魂的出現是哈姆雷特復仇拷問的導火索,也是他此生痛苦的根源。to be or not to be,殺還是不殺,盲目的混沌與清醒的極度痛苦掙扎,從這亡魂在舞台上的徘徊,加之演員舞美的陪襯,令人心慌,令人心悸。
一切歸於沉寂,是全劇最後一句話。小丑臉+閃爍的紅燈掛鼻頭,卻擋在了哈姆雷特滿是鮮血的臉上。感覺導演在嘲笑觀眾,嘲笑劇中的陰謀痛苦,嘲笑世間的一切。
看不太懂,僅為拙見,等待高手劇評
特別喜歡這版《哈姆雷特》的暴力觀感,它用兩點把我代入到哈姆雷特的內心世界:延宕和齣戲。
哈姆雷特的悲劇在於他遲遲沒能融進復仇者的角色中去。他與原本中的挪威王子福丁布拉斯截然相反,一抹脖子的事讓他猶豫了整場劇,而福丁布拉斯為了一塊埋不下屍體甘願孤注一擲。關於他的原型,有一種說法是丹麥民間故事裡的「阿姆雷特」。阿姆雷特是典型的復仇英雄,他的事迹充滿暢快的復仇和悲壯的喋血。這與薩特的《蒼蠅》很像。雖然俄瑞斯忒斯所反抗的正是復仇的身份,但這份反抗的決絕和後果卻與莎士比亞時代復仇劇的酣暢和悲壯似曾相識。簡言之,二者的主角都是入戲之人。他們有信念,也有力量,這兩點,哈姆雷特都未曾有過。哈姆雷特更像是遲遲沒有化好妝的演員,最終也死在了化妝間里。他不相信復仇的儀式感,也害怕承受復仇。他不斷地顫抖和悲傷,同時不斷地思考、想像,逐漸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壓力。最終,他像一個不能下床的抑鬱症患者那樣提出了「生存還是毀滅」這類重大問題。
在對這個問題的思考中,哈姆雷特以「瘋」示人。鋪天蓋地的瘋話掩蓋了不斷溢出的理性的焦慮和身體的恐慌。對一個有著憂鬱脆弱體質和超常思想力的人來說,「瘋」即是世界留給他的位置。在人生的後台中,哈姆雷特不再喋喋不休地輸送與渲染。他只是坐在那裡,對著鏡子,小聲地問:「你是誰?」。回應他的是更大、更沉默的空虛和狂躁。周而復始,無數次的「你是誰」,無數次的「生存還是毀滅」與場上失控的音響一樣,刺穿耳膜。於是在後檯燈滅的一剎那,我對「歸於寂靜」感到無比心安,好像哈姆雷特只欠一死。
電子音響的音色簡直太贊!還有什麼比電路聲在今天更能挑戰聽覺極限,更有現代感?這種手法在硬搖滾里也很常見。
哈姆雷特對伶人說:「自有戲劇以來,它的目的始終是反映自然,顯示善惡的本來面目,給它的時代看一看它自己演變發展的模型。」這也是作者的戲劇觀。坐在前排的觀眾在觀劇筆記中說,演員們底氣十足,尤其在《捕鼠機》這場中,不說台詞的國王便久久地盯著這位觀眾。似乎台上發生的事情,亦是台下人心中所想。前排的觀眾不僅在國王的兩面鏡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臉,更在戲中戲中有了那麼點如坐針氈。那麼,「善惡的本來面目」正是白色粉底蓋不住的表情,化妝鏡面前的沉默和等待,也是那名觀眾與演員對視的眼神。這面陰暗的,來自虛無和未知的鏡子,很是暴力。
筆者認為叔父出場的第一段表演特別精彩:那套冠冕堂皇而不失分寸的「繼位宣言」,在後台中,只是他又激動又恐慌的絮語。然後,他穿上正裝,在舞台的燈光下回歸一貫的城府和從容。隨後的能劇范兒的奧菲利亞,典型的現代理解,女人心裡的愛欲與騷動。
而下半場除了戲中戲都是在後台進行的。謀殺、誤殺、自殺,行雲流水。王后良心發現、奧菲利亞發瘋、雷歐提斯決鬥,這些熱鬧的表演都由同一間後台準備完成。當蒼白的燈光打在豐富的面容之上,他們已經不像上半場那樣騷動。下半場就是在這樣的乏味而緊張的氣氛中取消了所有前戲。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的理念作為戲劇的種子,讓全劇直觀、深刻而暴力。或許這更接近劇中人戴上面具時的陣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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