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写过或者听过哪些「邪性」的故事?

邪性,定义很多,不限题材,大家可自由发挥。


《慈恶和尚》

在我出生的时候,隔壁张大妈的哭嚎贯穿了整个村子,山上的食人怪又吃人了。我是幸运的,食人怪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拿村里的孩童开荤,张大妈的孩子挡下了这一次劫难。

村里有一座古寺,相传一位僧人曾在这里魔怔,后来在一个雨夜离开了。但寺庙佛像仍时常显灵,所以香火不断。

村子常年风调雨顺,况且食人怪并不经常出没,所以倒没有太多人背井离乡。

然而在我十五岁那一年,瘟疫席卷了整个村庄,那是一场严重而传染迅速的恶疾,突然发起又突然消亡,村里很多人都病的病,死的死。很不幸的,我和京的父亲都身患瘟疫。

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父亲病的时候,母亲满面愁容,我和京常去村外,坐在树下看风穿过树林。京问我,“爸他会死吗?”我一个字也答不出来,她见我不说话,就往我身边靠靠。我知道她想把头枕在我肩上,于是沉默着揽过她。

我们常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就互相紧挨着坐在山脚下,直到有一天,京她拽了拽我的衣服,她有些紧张。我抬头看,山上下来了一个人。

山上怎么会下来人呢?食人怪是笼罩在村子上的阴影,后山几乎是禁区。我意识到有些不对,拉着京的胳膊示意她动作放轻,和我躲藏在茂密的矮树后。

那个人身影逐渐靠近,他肩上好像系着一个圆滚滚的物件,待到人影几乎能看清的时候,我心中大骇,把京往身后拉拉,耳语她低头别看。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身体僵硬万分,就依言低下头去。我看得分明,这人哪里是肩上系物,分明是一身二首。

待到这怪物离我们更近些的时候,我大气不敢出,他两个大光脑袋突兀的长在肩上,从面相上看是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别在于一个睁眼一个闭眼。他路过我们的时候,那个闭着眼的脑袋动了动,抽动了两下鼻子。

我一手搂住京,一手掩住口鼻。这家伙站了会,径直沿着一条小路向村里去了,这条小路是通向村口寺庙的。

“那是什么?”当我循着声音转头时,京眼睛里尽是惊慌,我忙不迭的用手在她后背顺几下,安慰道“乖,没事,没事。”再看向村子的时候,被瘟疫笼罩的村子显得压抑沉重,山上的怪物进了寺庙,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

和京避开那条小路,从主路回家,父亲的病更严重了,躺在炕上一声接一声喘息,喉咙里发出“嘶拉”的声音,他看起来痛苦极了。我把他额上的毛巾取下,放在脸盆里摆两下,又放回去。

这时候窗外正阴云密布,正是下雨的前兆。

不久后,村子里低沉压抑的氛围被打破,村民们口耳相传,说寺庙再次显灵,案台上凭空出现了灵药,有人拿回去治疗瘟疫,竟有奇效。我想起山上下来的那怪物,决定出门去打听。

村民似乎并未发现那双头怪物,气氛显得更加微妙,有些人脸上是一片喜悦神色,有些人则是没拿到药的嫉妒,绝望与沉默交错。

我心里纳闷,那山上来的分明是怪物,又怎会做出偷送灵药的好事来。但这些村里人的病又确确实实的好了。我想着讨些药来,可灵药早被村民分抢一空,该用的早已用过,几瓶没用过的,被抬成天价。

当铺王老板据说有一瓶药,家里人并未染疾,我寻思着去见他一见,却在路上巧遇到京。京眼睛里有希望的火苗在烧,她看见我却愣住,而我也是。

药只有一瓶,京一定也意识到这问题,她嘴唇哆嗦了几下,然后叫我的名字。“阿九。”我从未听过她这样的语气,或者说第一次知道原来两个字里可以包含哀求或者强迫这一系列的感情。

可是看着她祈求的神情,我却一下子阴暗下来,心里就像是吞了苍蝇一样哽住,“我父亲的命就不要了吗,你先不顾于我。”京还是一脸楚楚可怜的神色,我没有理会她,只是说拿了药再说。

“药是有,但过两天才会卖出去。”王老板穿着体体面面,肥胖的身子占住院门,丝毫没有放人进去的意思,他瞟了瞟我们的衣服,又继续说“过两天我会开拍卖会,价高者得。”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若是买拍,村里的乡绅定会一掷千金,有钱人拿钱续命,穷苦家只能患病等死。京有些发抖说“你赚这死人钱,不顾道义,不怕有报应吗?”

王老板笑了,肥肉挤在一起,他把脸凑过来,嘚瑟的摇头晃脑“钱就是我的道,我可不是在寻道吗?你们还是回去多陪陪爹娘吧,省的死了想得慌。”

他说完就把胖脑袋缩回去,大门紧紧关上。我恨的切齿,京一遍又一遍重复同一句话,“他怎么可以这样,他怎么能这样?”她一边说,眼泪就一连串的掉下来,指甲深深的陷入掌心,连指甲盖都泛白。

我看着她这样子,之前的阴暗就消了些,说来可笑,大概是我们之间没有了利益牵扯,所以之前的感情就回来些。我不想在这死胖子门口丢掉最后一点尊严,就拉着京站起来。“走吧,不要在这里哭,眼泪没有用。”

眼泪是没有用,人情并不会因为眼泪而温暖半点,我看着天,村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太阳了。京也顺着我的目光,但是她很快把视线转移到别的地方,我感到胳膊上一阵刺痛,是京的指甲陷入我肉里。

她眼睛里的光又亮起来,眼角未干,脸上写着不确定和希望,她试探着问我“你记得那怪物下山的路吗?”

她这句话惊得我心里一凉,“你疯了吗?”相传后山禁地上去就是死路一条,我没想到京居然打起了上山的主意。可是她这么一提及,我心里的念头也动了一动。

如果要父亲活,这似乎真是最后的办法。

“我们上山好不好,只要不被发现,小心一些”京的神情有一些疯,我又未尝不是,心跳一点一点快起来。我看了看不远处的山,深深呼吸几下,撸掉京扣在我胳膊上的手。

还没等京脸上失望的情绪显现出来,我忙补一句“你不要跟着瞎闹,我去。”京是想要反对的,可是话未出口就被她自己咽下去了,只是脸上带着担心和别扭。她不想让我去冒险,自己又不敢冒险,可是山一定要有人上。

我理解京的想法,就把手放在她头上揉了几下,给我俩找了个台阶下“乖,一个人去方便些。”,京听完这句就没再说是什么。

回去的时候我一直盘算着什么时候上山,最后定在了晚上,夜深雾重,目标要小些,况且父亲的病拖不得,于是今晚就得出动。

大概是心中有焦虑,我在家里坐立难安,给父亲换敷额毛巾都勤了些。父亲感觉到了些什么,他睁眼看我,嘴唇动两下,我凑近些听到他用气声说“别慌,我还好。”我鼻子就突然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父亲常把别慌这两个字挂在嘴上,我的理性很多时候都来自于他。只是这药一定要偷,父亲一定会有很长的时间,一定要陪我走很长的路,这些个一定,让我心沉下去,有了勇气。

当天色暗下去的时候,我找了一大缸,多倒了些煤油进去,把棉线捻的极细,然后点火放在靠近门口的位置。想着寻个吉利,照亮我回家的路。于是我最后看了眼躺在床上的父亲,推开门,凭着一腔孤勇朝着后山去了。

山路多崎岖,我深一脚浅一脚向山上前行,怕有野兽毒虫,可反常的是,越向山林深处走,四周越是寂静无声。我看到远处树木高耸,投下交错的黑影,有几次竟被自己吓到。

看着前面有一蹲下的人影,心脏骤停,不知该进该退。就这么僵持了约半柱香的时间,那人影不动,我小心走近,才发现只是一块乱石。突然想笑,可张了张嘴都是哑声,大概是太紧张的缘故。

不知道摸索了多久,甚至怀疑自己走错了路,可就在这时,前方一阵异香传来,我起初是排斥的,但慢慢就沉迷其中。先是扑鼻而来绝望压抑的气息,然后陡然变得清冽,但清冽中又有些苦味。

明显的感觉到香气就在前方,于是放轻动作,穿过前方突兀的灌木,见一寺庙。寺庙前用栅栏围了一粗糙的园子,里面长着零零散散长着几朵小花,香气就出自其中。

缩在灌木丛间,仔细打量一番,寺庙的门未合拢,留着一条不宽不窄的缝隙,内里黑漆漆一片。我蹲了会儿,见寺庙没有动静,想着利索的拔些花苗回去。

当踩在园子的土壤上时,莫名的毛骨悚然感笼罩住我,没敢停留半刻,躬身把手伸向花苗。可就在这时,天灵盖上感受到一股子冰冷寒意的视线,我慢慢抬起头。

寺庙门口赫然站着一个人影!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脖子处分叉变作两个头颅,我一动不敢动,和他对视。

“你想讨药?”一声嘶哑的嗓音从门内传出,能交流就不算坏事,我小心翼翼的点点头,吞了口唾沫。

“进来吧。”双头和尚侧了侧身,走进寺庙里,片刻之后屋内亮起一盏小小的油灯。

我尾随他进入一间窄小的房间,这和尚油亮光滑的两个圆脑袋的影子落在墙上,像是两颗连在一起的桂圆。我和他保持着距离,靠近分毫都觉得寒毛直竖。

双头和尚停下来,喉咙上下动了动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拿药。”我看着他转身离开,把木门带上。

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四下看看,这屋子只有一扇门没有窗,狭窄低小,不像是住人的地方,可是像什么又想不出来。

心中压抑难平,自进入这屋子之后,一股绝望感就扑面而来,我转头看向墙壁,上有零零星星暗色斑块,我走进些去看,倒像是什么东西飙溅在墙上。这时候门外有了响动,我心想终于可以拿到奇药,不料门外却出现了一声清脆的“咔哒”落锁声。

这落锁声就像是深夜里的惊雷,突然的变故让人本身就紧张的神经几乎要崩断。

我控制住自己想要连滚带爬扑向木门的冲动,尝试着与那和尚交流“您这是何意?”然而声音就像是一粒石子落入了无底洞一般,毫无回音。

我听到隔壁传来开锁的声音,紧接着一阵重物摩擦地面的响动,我用食指沾上口水,把糊门纸弄湿弄软,然后戳出一个可以视物的小洞来。那双头和尚并未注意到我这里的动静,只是一心一意的拖出一小男孩。

孩子早已失去意识,裤子上一片黄褐相间的印记,看起来却是干了许久的。我心里升起一个猜想,大气不敢出的接着看。

只见这和尚丝毫不嫌弃的把男孩从衣服里剥出来,小孩子腰软肤嫩,就想是一个刚剥了皮的白鸡蛋。他转身从屋外推了口黄铜大锅来,里面沸水滚滚,可以见是才烧好不久。

我用手掩住自己的嘴,双目圆瞪,地上昏迷的男孩丝毫不知道自己将遭遇些什么。

和尚把铜盖掀起,单手搂过男孩子的腰肢,上半身猛地一挺,随着“扑通”落水声响起,男孩坠入沸水之中。瞬时几乎破音的嚎叫声响起,我看见那男孩皮肤瞬间变了颜色,可他还没死过去,活生生的哀嚎。

金属比滚水更烫,男孩子求生的欲望逼迫他把手伸向锅沿,随着“刺啦”一声,焦肉的香气传来。和尚好整以暇的看他上下翻滚,用黄铜大勺捞起一瓢汤来,就这他头脸淋下。

男孩子最后长着嘴,头仰着,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天,不动了。

我看着这全过程,早已全身上下哆嗦起来,当我有一星半点自己的意识之后,才发现早已满脸泪水,我竟被吓哭了,痛苦感同身受。

双头和尚端详了他的食材半晌,食指大动,脸上浮现出愉悦的准备进餐的神色。

锅里的男孩被捞起时已是软趴趴毫无生气,他被平放在巨大的白瓷盘中,整个人舒展的仰面躺着。

双头和尚拿了双尖头银制筷子,在他身上来回点点,然后移到头的方向,准确无误的把筷子插进眼睛里。手腕一用劲,大颗眼珠子就挑了出来,后面还稀稀拉拉连着一串零碎。

“噗”一声,和尚嘴里发出爆汁的声音,他两颊内凹,像是在允吸舌头上残存的美味。然后将筷子移到男孩的胸膛上,皮肉因为被沸汤滚过的缘故,只消轻轻一夹,就能掀起大块弹性十足的皮来。

和尚咽了那有嚼劲的肉皮,筷子深入红肉。肉两三成熟,还带着血腥,可是和尚嚼着的感觉显得格外美味。

黑暗里一盏烛火,黄铜大锅与白瓷盘,舒展的肉体和森森死气,这里分明是人间炼狱。我胃里翻江倒海,平躺在地面上,空气里都是肉味,让我连呼吸都小口小口。

隔着一扇木门,外面“吧嗒吧嗒”咀嚼的声音慢慢变成允吸骨头的响动,直到天快亮了才逐渐消减下去。

这个男孩子确实是消失了,而我几乎麻木,只是看着天一点点亮起。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离曾经的生活是那样远,或者说离窗外的世界那样远。过不了多久,我怕是也会变成白瓷盘上的肉块。

我想父亲,他离世的时候我已经死了,这对他而言是最后沉重的打击,不孝这两个给我的愧疚,甚至超过了即将死亡所带给我的恐惧。

我又想起京,这时候才觉得她之前和我的争吵,其实都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很喜欢她,一想到她有朝一日会嫁给别人,心里就深深的难过。

我不希望她过得好,或者说别过得太好,心里思念一个死去的人,生活总不会太完美。

我又想家里的摆设,想村口的树,想和京经常在山下吹的风,现在我只能坐在这个四方封闭的屋子里,想那些我得不到的东西,越想越无奈,越不甘心。

双头和尚吃饱了就去另一个屋子睡觉,我也迷迷糊糊,但一想到自己的时日无多,就强撑着不敢睡过去。

不知道过去多久,久到我几乎要回顾完自己的一生,木门外又出了些响动,我一下子精神过来,一股尿意袭来。这一刻那男孩的死状历历在目,即使之前心里做过千万打算,现在仍怕的全身瘫软。

我靠着墙摊坐着,看木门晃动两下,听到锁头发出“哗啦”一声,然后被取了下来。门开了,双头和尚站在门口,一眼闭着,另一只眼睛微微皱眉,直视着我。他手里好像拿着什么东西,三两步走到我面前,把手伸了过来。

我吓得瑟缩一下,一个青花药瓶落入我的怀里,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懵,抬头一动不动的看着他。那个时候我自己的神色蠢极了,希望和尚看在我蠢劲的份上,不要太快动杀念。

和尚看了我半晌,从屋子里退了出去,我摸不清头脑,盯着未上锁的门,四周的环境像是凝滞住了。屋外传来锄地的声音,金属撞击硬物发出当啷的响声,腥臭味涌进窗子。

听着这声音,双头和尚应当是在屋外的园子里,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我一点一点从房间里挪出来,把青花药瓶揣进兜里。微微探出头去,那怪物低着头,身边放着一粗布袋子,上面满是暗红色的污渍。

我仔细一看,喉咙就再一次翻江倒海起来,那分明是装着和尚残羹剩饭的裹尸袋。粗布料里都是些块状物,他捞起一个来,就用锄头刨出一浅坑,骨头粘连着少量熟肉落入坑内,撞击到锄头发出“哐啷”的响声。

我视线慢慢向外延展,这园子内白色小花开的繁密,一团一团,一簇一簇,明面上看起来赏心悦目。风吹过的时候,它们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微微摆动。

可是当我一旦联想到这些花下面是无数孩子的尸骸,每一片花地下面就是死去的生命,我就觉得这场景太过压抑绝望。然而和尚这个时候,就像是普普通通的花农。

我站了许久,他一直待在门口,没有给我任何机会逃离寺庙,直到他的袋子一点一点瘪下去,我没有多少时间了。双头和尚突然停了下来,天色渐晚,他突然向我的方向走上几步,我猝不及防以至于躲闪不及,正落入他的视线。

我全然呆住了,四目相对,和尚另外一个头虽闭着眼睛,鼻翼却开始迅速抽动。于是,他用手捂住了那个头的鼻子,这看起来极其的不协调。我听到他的声音响起:“还不走?等着被吃?”音色厚如洪钟,与前一日全然不同。

“什么意思?”我心脏狂跳起来,一步一步慢慢蹭出屋子,以和尚为圆心,尽量保持最远的距离绕开他。在距他足够远之后,我开始拔足狂奔。

天已经渐渐黑了,这段时间一直将雨未雨,以至于空气里都是潮湿的味道,山路笼罩一层水汽,显得湿滑难走。我连滚带爬,最后甚至手脚发软,几乎一路从泥坡上滚下去。

当看到不远处村子的轮廓时,我心里想着快些,再快些,就好像是有一双手掐住我的喉咙,只有进了村才能获救。

入村的时候,天已经全然黑下去了,我本能的看向自家的方向。之前留下的煤油灯只够一晚燃烧,现在房间里怕是一片漆黑。然而当我举目前望的时候,却发现家里的灯是亮着的。

我心里有些不妙,三两步冲回家去,推开门的一瞬间,父亲躺在地上,身上还卷着被子。由于门几乎是被撞开的,京回头一脸受惊的神色。

“你在做什么?”我直视着京问。

“我来看看你的情况。”京被吓着了,语气有些怯懦。我几步上前把父亲抱回床上,这段时间患病几乎掏空了父亲的身体,他显得枯槁削瘦,轻得吓人。

父亲枯柴一般的手抓住我的手腕,“我是自己摔的,方才只是想点那盏油灯,怕你回来黑。”听他这么说,我心里火气消了些,但又被情绪堵得慌,就回他“您别瞎操心成吗”

父亲表情呐呐,他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儿子突然的怒气。我冷静了些,看他的样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父亲从来都是一副决断的样子,他病了,能力上不如儿子了,就像是个小孩子。我不习惯见他这样,情愿他身强力壮的,朗着声音指使我做这做那。

从兜里掏出白瓷药瓶,京她眼睛一亮,几步上前,“你,你成功了?”她声音里满是兴奋和试探的成分,我点点头,想在京面前装得高冷,但嘴角忍不住的上翘说“不是什么事,对我而言不难。”

父亲听了这话有些躺不住,他突然转头,声音里带着颤抖“什么?你不在的这两天上山了?”

我知道父亲为什么如此紧张,吃人妖怪的恐怖传闻已经烙印在老一辈人的心上,对他们而言,上山就是死路。

“不是妖怪,是个和尚。”我解释,所有人都以为后山妖怪力大无穷,会千百种法术,杀人如切菜,更多的时候,他们只是把那双头和尚想得太强。

父亲在油灯的光下看我,风从窗缝里钻进的时候,光线明明暗暗,父亲的骄傲气就写在脸上。

我说话的时候,京正托腮听着,眼睛在我的脸和白瓷药瓶间来来回回的移动,我知道她心里焦急,于是就不再吊着胃口。

拔开白瓷药瓶的塞子,一瞬间屋内香气扑鼻,但是父亲却皱起眉头,他说“这味道让人很压抑。”我不敢解释药引的原材料,若是知道,父亲是绝不会吃的。

我把手放在瓶口,然后将瓶子倾倒过来,感受到里面有东西“咕噜咕噜”下滚发出的震动。但是当那东西接近瓶口的时候,我却意识到了什么,把瓶身再次立起。

父亲和京的视线在我身上密不透风,我站起来,看了父亲一眼,示意京出来说话。京也愣住,她看看我的表情,又看看躺在床上的家父,在她出门的时候,小心的把门合紧了。

“怎么了?”京眼神切切。

我几次张口没有说话,只是又一次拔开瓶塞,一颗黑色的药丸滚落在我的手心,然后我缓慢的把瓶子倒扣在自己手上。京愣住,然后几乎是一把抢过药瓶,她晃了晃,翻来覆去的看。

京明白我的意思,白瓷药瓶里的药只有一颗。

当我再一次回家的时候,父亲担忧的眼神投过来,我扶他坐起来吃了药,他问我“京呢?”

“她回了。”我只这么答,没有告诉父亲接下来的打算。

和京在屋外聊了约摸有一炷香的时间,我深知她不可能就这样看着自己的父亲患瘟疫死去,更何况她已经看到了希望。

而我,本是绝不会再次上山的,可是若放姑娘一个人去冒险,无论她最后平不平安,我都无法做人。

服侍父亲把药用下,他脸色有一些缓和,只是眼睛一直盯着我。取药这事耽误不得,况且第一次有了些经验,便决定尽早动身。

我在家里歇息了半晚,后半夜心里有事就睡不着了,翻来覆去的几次后,索性起床。我脚触地的时候,父亲在床上动了两下,我回头发现他似乎也是一夜未眠。“你要去哪?”父亲问。

“出去走走。”父亲定是早看出了些什么,我便随便答上一句。

他接着说“别去。”

我都走到门口,想了想又折回来,把他往床里推推,然后将被角掖进他身下。“放心,我很快回来。”我不知道这一次是吉是凶,但做儿女的,总要把事情说容易点。虽然是欺骗,但也算孝。

天还黑着,连续的阴天让环境越来越冷了,我紧了紧衣服,沿着旧路上山,身后的村庄还是一片黑暗,仿佛陷在睡眠中,只有我一人独行,像是个侠客。

树林繁密,地面泥泞,异香传来的时候,就像是用气味唤醒了我的记忆。那是尸体的香味,也是救命香,我心里复杂。这一次,我没有贸然踏入院子,而是尽可能远的沿着寺庙周围走一圈,直到走到寺庙背面,停下来。

这一次若是能偷到白瓷药瓶就再好不过了,毕竟不知道这药的制作工艺如何,仅拔些花草回去,怕是不够。

寺庙构造通透,背面窗户极多,几乎可以看到庙内全貌。我步子放轻,一点点接近,想从窗户上看到和尚在什么位置,醒着还是睡着,好做个准备。

第一个房间,没有人,第二个也没有,我惊异,沿着墙按个看去,庙里空无一人。这和尚不在庙中,我愣住,这正是偷药的绝佳时机。

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如果我在屋内,他又正好回来,那意味着瓮中捉鳖。

我犹豫了很久,久到如果早做决定,我早已偷了药出来了。越等越不敢进屋,我给自己再三鼓气,几步绕去前门,踏进寺庙,

我挨个房间找去,心里焦急如麻,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吓得心脏狂跳。天已经快亮起来了,可是我一无所获,就在这时,窗外树林发出异响,好像有什么东西从灌木间穿过。

我楞住片刻,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动起来,一瞬间杂七杂八的想法涌上来,我有些想要苦笑自己的自寻死路。

声音越来越近了,我左右看看,轻着步子进了和尚的卧房,记得之前那里有个大立柜,可藏一人。

双头和尚进屋,我从柜门的缝隙中看他,他起先动作很随意,但慢慢的手脚停了下来。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头四处转转,然后就像是哮喘病人一般猛嗅着周围的空气,把身体转到了卧房的方向。

他一点一点走近,进了卧房我避无可避,双头和尚脸上有一种奇异的笑容,就当他即将伸手打开柜门的时候,动作突然一停。一直闭着眼的那个头仿佛从睡梦中清醒过来一般,眼睛缓缓睁开。

我用手捂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场景,这两个头竟彼此交流起来。

“念慈,我闻到了肉的味道。”

“你该睡了,念恶。你别吃他。”刚醒来的那个头这样说。我有些惊异,这两个头仿佛有完全不同的意识,甚至还有各自的名字。

“你认识这小鬼?”念恶脸上若有所思,他见念慈没有理会自己,嘴里一遍念叨,一遍闭上眼睛,“有意思,真有意思。”

当念恶彻底陷入睡眠之后,柜门被猛的拉开,我吓得瑟缩一下,见和尚皱着眉站在柜外“你怎么又来了?”

念慈刚才救了我,这让我对他心生信任,于是就解释来龙去脉。和尚一言不发的听着,直到我讲完事情的全貌,他立掌在胸前,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这里有救治瘟疫的灵药是不假,可给你的是最后一瓶。你瞧那院子里,花未长成,不可做药引。”念慈说。

“就没有其他方法?”我不甘心,几步上前抓住和尚的一角,脸上写满了哀求的神色。大概是念慈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别人了,身体微微向后一退,他看着我,眼睛里满是纠结和审视,他说“有是有的,只是要花大力气。”

念慈说的方法确实不易,药引可以用人血灌溉,可三日速成。这对于我的身体损伤极大,但如果不这样做,京的父亲必死无疑。

我本是可以下山的,告诉京药引未成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我的选择。可是如果我放弃了京的父亲,我自己是知道的,心里是过不去的。一个人心里有愧疚,那是会记一辈子的,

“我愿意用我自己的血来灌溉。”当这句话出口的时候,念慈和尚就直视着我,他说阿弥陀佛,说我有大善,说念恶那边,会帮我叮嘱几句。

我在寺庙里找了个房间住下,收拾妥当之后,念慈拿来一白碗,说早晚各需一碗活血,接好了就找那长势最好的一株花浇灌便是。

起初自己下不去手,念慈说他不会伤人,于是最后我还是自己做了。念慈坐在一边,用指腹摩擦着一串佛珠。

我有些好奇,就问他“你与念恶生来就如此吗?”

念慈说很久之前,自己与念恶本是一体,后来在寻佛的道路上,善恶相对然后分离,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念慈说自己一度曾想过了结念恶,可是后来发现善恶又是不能完全分开的,没有他也就没有了自己。

我听不太懂,失血让人有些眩晕,等到好些了的时候,端着白碗去院子里找那最健康的一株花。我是不想踏进院子里的,一想到那些本来和我同样的孩子,现在被埋入地底,就喘不上气来。

浇灌了药引,就回屋去,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双头和尚又进了我的房间。我看着他,不知道他是念慈还是念恶。

“真香啊。”和尚嗅嗅我身边的空气,听到他这句话,我一下子紧绷起来,是念恶。

他看我如此战战兢兢,就跟靠近我说“我们见过面的,你胆子可真是大,不过念慈让我不要动你,有趣。”和尚瘪瘪嘴,我看他这样,反而觉得他身上有一种人气。相比之下,白天的念慈脸上一直都是悲悯道义的表情,有一种距离感。

“有趣?”我小心翼翼试探着接话。

“我很久没和别人聊天了,自从他们变成了食物,人肉的味道真是鲜呐。”念恶有一种恶趣味,他故意咂吧着嘴。

“可是您不也是人吗?”我心生疑问。

“人就不能吃人吗?条条框框太多,我只遵从欲望。”念恶是这样回答的,我竟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他顿了顿又说,“不管是我还是念慈,心里都有个明确的念头的。最可悲的是你们,既不重欲,又不向善,混沌啊。”

我无言以对,后来想想,一心向善的成了佛,一心求欲的是为魔,但这世间还有千千万万的人,我就是其中一个,不过芸芸众生。

放过一次血,第二次因为记着疼痛反而更下不去手,念恶在旁边看了我许久,终于等不及,扯过我胳膊就是一刀,手法之粗糙,血都飙到了桌子上。我疼的惨叫,他却慢条斯理的接上一碗,一边接一边把食指在碗里搅一搅,又伸进嘴里允一允。

我怕他一掀碗喝下去,就一直紧盯着,他看我的样子突然笑起来,就说“放心,我不动你,我听念慈的。”

“你们不应该是对立的吗?”我不懂。

“善念总是希望消除恶念,但恶念却是尊重善念的,念慈虽处处完美,包容这一点却远不如我。”念恶端起碗站起来,他离开屋子的时候,我就看着他的背影。我本应该厌恶他的,可是接触下来,却也能理解了。

但是站在人的角度,念恶吃人确实是有罪的,我理解却不认同。对于念恶来说,他大概也是不在乎自己是否有罪吧。

住在山上的三天,我因为失血的缘故,没有下山给家里人带去消息。这几日,念慈和念恶总是交替出现。

药引成熟是念慈告诉我的,他见我的时候手上带着一个白瓷药瓶,我心中莫名欢喜,大概是因为这药引来自于我的灌溉。念慈给我的时候,我深深向他鞠一躬,双手接过瓶子。

“你下山吧。”听他这么一说,我鼻子突然一酸,我想自己怕是不会再见到他们了,心里百感交集。当我下山的时候,看见念恶也睁开眼睛,他和念慈一同目送我。

揣着药瓶,这一次下山的心情全然不同了,可是没想到在半山腰出,我撞见了上山的一众村民,他们拿着镰刀和锄头,我愣住,然后在人群中看见京和父亲的脸。

京也愣住了,她几乎是飞扑着入我怀中,我被冲撞的小退半步,双手环抱住她“这是?”

“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京的声音在我怀里有些闷,人群从我身边走过,父亲用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也向前去了。

京平复了会儿,又继续说“我把事情都告诉了村民,他们知道上面只是个和尚后,说是要上山除魔!”京抓紧我的衣服,脸上尽是兴奋的神色。

“除魔?”我有些看不懂她的兴奋,抬眼向前望去,村民眼睛里都是紧张与跃跃欲试,不对,不应该这样的,我心里无声的为双头和尚辩护。这时候,京拉着我的手,追上父亲的脚步。

父亲回头看我,就像是在看一个英雄,他满是骄傲,就好像自己的儿子与妖魔勇斗,最后胜利了一样。我被推着走到队伍的前列,很多人咋咋呼呼让我来领队,京的眼睛里也写着信任。

我就像是未拿好剧本就被强行推上台的戏子。我走得越来越慢,可是距离双头和尚的寺庙还是一点一点近了。直到我看到那小院,和尚被惊动出来,他两双眼睛都睁开来,一双悲悯,一双冰冷,似乎有一道高墙将我们隔开。

后来的事情像是在做梦一样,人们冲上前去,撞坏小院的栅栏,那些未成熟的白花,被践踏,被支离破碎的踩入泥土里。双头和尚就这么冷眼看着,看这一群人的狂欢。

后来人们冲到他面前,高高举起锄头和镰刀,那个时候,我穿过人群与念恶对视,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呢?极尽嘲讽,看遍世态,我突然觉得自己卑微到地下去了。

血飙起数丈,一颗头颅咕噜噜的滚落在地,村民发出欢呼,我看着地上那脏了的头,心中好像在呼呼的灌风。

双头和尚最后还是还了手,他确实力大无穷,以一当十,就如传说中一般杀人如切菜。村民们胆怯了,他们退缩了,就像是一群受惊的母鸡一样向后散去,他们说“和尚被砍了一个头,现在发狂发癫了。”

这就如同一场闹剧,京和父亲要拉着我逃命,我把白瓷药瓶递给京,然后让他们先回。父亲不同意,于是我冲他发火,赶他走。人总是欺软怕硬的东西,就连我也不例外。

当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双头和尚,不现在应该是单头和尚了,他走到地上那头颅面前蹲下,将他脸上的灰擦一擦,抱入怀中。

“对不起。”我默默走近,可是除了这一句话,竟也没有别的好说了,只是觉得空气里都是悲哀。

“我总是不喜念恶的,我做的很多善事都是在弥补念恶所犯下的罪。”念慈孤零零的声音响起,“念恶总说没有恶,也就没有了善,你走吧。”

我在念慈身后站了很久,他一直都是一个姿势,把念恶的头抱得很紧,可是他抱得越紧,就越显得寂寞。临走的时候,我再一次深深鞠躬。

天已经阴了很久,这一刻终于下起了大雨,雨势极大,以至于走不远,就只能依稀看到寺庙的轮廓了。

回到村里,即使下着雨,我依然看见沿路的所有人家都在屋檐下燃起鞭炮,就好像是在祛晦气,迎喜事一样。

后来天晴,在京的父亲瘟疫治好,我父亲也能够务农之后,我又去了一次山上。还是一样的山路,只是少了那异香。穿过灌木丛,寺庙就在那里,里面空无一人。

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念恶与念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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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了,我去填鬼铠的坑
感觉这篇写了一年( ̄⊿ ̄)
不过你酒是出了名的慢,你应该是习惯了
爱你,么么啾!


往生酒

我家世代酿酒,长安城内有口皆碑,就算是隔壁山头的和尚也会在年关当口背着清规戒律买上两坛,久而久之自然是名传万里,无人不晓。

有意思的是,有传闻说我家这酒太过香醇,让人喝了以后恍若隔世一般,可以一窥往生,故往生酒这个名号就传开了。

当听老爹说这些事的时候,我听得噗嗤一笑,这帮酒徒也太可爱了,喜欢喝也不至于找这么荒唐个理由。

老爹无奈的看着我,悲怆的叹息道:

我酒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败类。

我耸耸肩,不置可否,随即便翻墙而出,找乐子去了。

我叫酒九,是酒家第九代传人。我爹叫酒八,是第八代,以此类推,当我知道我家老祖宗叫酒大的时候,我觉得可能老家的这帮人可能是要懒死了。

我平生最大的爱好是扮成男装,跑到长安城里卖我家酒的酒馆去拼酒,长安城酒馆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拼酒者,银子全归输家掏。

所以仗着我酒量好,也是为了给我家酒涨涨销量,顺道蹭蹭吃喝,我走上了拼酒这条不归路。况且我生来品不到酒香,喝酒与喝水般无异,自然也学不得家传的那套酿酒良方,所以我爹才会日夜叹息骂我败类,我也有种家族基业要毁在我手上的预感……

我来到平日总来的这家酒馆,一把推开大门踏入大堂之中,才发觉今日的气氛有点不对。

往日总会有几个不服输的酒友在这等我,每次也都是信誓旦旦,最后被我喝的怀疑人生的跑路,只留下一堆银子和半坛没喝完的往生。

然而今天,大堂之内不同往日的喧闹,甚至有点冷清,只有一人在安静的喝酒,我看到刚从后厨出来的店小二尴尬的对我笑,我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怎么回事?

他小步跑到我身侧,在我耳边轻声到:“诶,大人您今儿个算来晚一步,你那几个酒友都被他喝跑了,小店里剩的几个硬茬子也都败了。这人真的怪,还放话说今天店里的酒都包了,各位请回吧,想喝酒的得先过他这关才行。”说罢,用眼神扫了扫窗边的那位酒客。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此刻黄昏,落日的余晖打到他的脸上让我看不清他面容,只看出这是位身材清瘦的男子。微风拂起长发,卷携着片片的桃花飘落在店内,我惊觉,已经到桃花盛开的日子了。恍惚间想起老爹曾讲过,当年酒大就是在一个桃花盛放的日子来到长安,在山脚下开窖酿酒,才有了后来的酒家,才有了后来的往生。

我回过神来,大步走到桌前,他未看我,依旧在小口抿酒,眼神飘离在窗外的春色。

我注意到桌上摆了八坛往生酒,不由得心头一喜,妈的老娘今天要光宗耀祖了。

我扯着嗓子吼到:“这么喝酒算什么男人,小二,开酒!”

“好嘞!”小二飞奔过来,活像一只出窝的兔子。

我坐到他对面,他转过头来看我,我不由得一怔。

他并未束发,一头黑墨铺散而垂,余晖下映得他一双醉眼迷离,鼻骨高挺,眉额开阔大气,肤白貌美大长腿....咳咳,我及时擦了擦流下来的口水,正了正坐姿。

他醉意浓浓的看着我,我的脸却似要烧出火来,都说酒是催情药,难道他对我一见钟情了?!不对我他妈现在是男装啊!

只见他张了张嘴,冲我打了个酒嗝。

我满脸黑线的别过头不再看他,正在开封的店小二说:

这人都他妈醉成这样了还能比吗?

这时他说话了:我啊,闻酒就醉,可醉这么多年却没有一个遇到一个让我倒的人,如果你让我醉倒,我就告诉你个秘密,如何?

哟,这牛逼吹上天了,想老娘这长安大酒缸怕过谁?就怕你身板撑不住!

虽然心里这么想,嘴上还是说到:

荣幸至极。

他摆摆手,让小二去取了口碗,然后单手一扫,八坛老酒眨眼间全部开封,瞬间酒香扑鼻,整间店都好似浸泡在往生当中。

我不禁咽了咽口水,这人是变戏法的么?没事不怕,反正我尝不出酒味,也从未醉过,还怕眼前这个已经醉的像烂泥一样的人?

小二把碗摆在我俩面前,他又摆摆手让小二下去,亲手把酒斟满,然后推到我面前说:

来,尝尝这酒。

我心中冷笑,小伙子,老娘自己家酒轮得到你这外人说,呵呵,幼稚!

我拿起碗一饮而尽,突然充盈口内的醇香让我不由得无比震惊!

我竟然能喝出酒的味道了!

我怔怔的望着他,他傻傻地冲着我笑。

眩晕感冲上头,我把住桌子,稳了稳,咬住牙,不,不能输。

我把酒碗往前一推,他斟满自饮而尽,虽然还是那种醉醺醺的状态,但丝毫没有要倒的迹象。

碰上茬子了,我哀叹到。

时间悄悄的过去,晚风由暖到冷,余晖也隐于山后,被落日烧的通红的云彩散开,漏出星辰的颜色。

店内,小二早就在一旁睡死过去,那八坛往生也只剩下最后一碗。

他在风中放声大笑,像个偷吃了糖的孩子,我在月下痴痴的憨笑,像个喝多的傻子……

爽快!爽快!多少年没有人这么与我痛饮了!哈哈!你叫什么?

我.....我....是你....大爷.....你..他...妈..还是人....么.....

我口齿不清的回道,我望向他,发觉他也在看我,目光如炬。

我被他的眼神镇住,小声道

酒九。

我挠了挠头,随即抬头想问他叫什么,却发觉他的脸已经贴了上来,热热的气息喷到我的脸上。

他小声在我耳边说道:

告诉你个秘密,酒九,是个女孩子。

我心中一惊,想要惊叫,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他的唇软软凉凉,与口内浸满酒香相缠的炽热截然相反,我好似听到一首笛箫在我耳边鸣奏,不自主的呻吟与轻哼为其献上了最佳的伴奏。

月色朦胧,衣衫褪去,幽幽笛声中,门外两棵桃树相对而望,其影子又鱼水交融。

我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清晨,发觉自己躺在酒馆二楼的床上,衣衫整齐的让我一度怀疑昨晚是不是在做梦。我下楼遇到小二,打听那人的去处,却发觉他一脸坏笑。

怎么了?

他趴到我耳边说:

大人,没想到你还有断袖之癖....

我当即轮起肘子想送他去来世,却发觉那厮一溜烟跑远了,只留下一句话回荡在耳边。

那位公子已经把帐钱全结了,他早晨出门说是要去酿往生的地方看看。

我听罢顿觉不妙,夺门而出向山脚下的老家奔去。


今天的太阳很暖,街口的炊饼很香,满城飘着的桃花也很美,但这些都不能平复我现在的心情。

我不在乎那个傻呵呵的男人跑到我爹那会不会说漏嘴,我只想知道我从肉铺借来的这把杀猪刀能不能好用到让我一刀砍死他。

当我风风火火的赶到家一脚踹开大门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着实让我从昨晚的宿醉中回过神来。

只见那男人和我爹摆席盘坐在我家院子里的桃树下,把酒言欢,谈笑风生,这架势活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

在我踹开门后,他俩也停下了交谈,一脸懵逼的看着一脸懵逼的我。

我爹皱着眉头看了看我,又指了指我手中的刀。

我尴尬的把刀收了起来,然后支支吾吾的说:

爹...内什么,今天我看卖铁器的老金头上新货了,我就给你挑了一把,杀猪用!你看漂亮不!?

滚蛋!咱家哪特么养猪?就你这么一头还这么笨。况且你这老金头那买的刀柄上怎么还刻着猪老二肉铺家的字?

我懒得圆谎了,索性向他身边一指问道:

爹,这男的谁啊?怎么你和他还喝起酒来了?

我爹这回炸毛了,刚想发作,却被那人拦了下来,低声在我爹耳边说了几句。这一行为让我冷汗直流,我决定如果我爹知道我失身了准备打我直接跪地下嚎,反正我娘曾对我爹的要求就是不许在我哭的时候还打我,我娘这句话至少给我捡回了不下十条命,每每想到这里我就真心的感谢我娘...

九子啊。

我爹沙哑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吓得我立马站直,低着头,等着暴风雨的降临。

你知道你娘怎么死的么?

听到这句话顿时胸中各种滋味泛起,一股酸楚直冲鼻头,我抬头看他,他浑浊的双眼中漏出了几分迷离和哀伤。

娘因酿永生而死,你曾说过,从此以后酒家世世代代都不许再酿永生。

他点点头,我突然发觉他有点驼了,在提到娘的时候,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活力,空留下一具躯壳。桃花正盛的三月,在微风拂面的长安,我爹变成了一个丢了家的孩子,变成了一个失了心的老人。

我娘叫昭然,嫁给我爹后一心钻研酒方,酿酒的手艺也是日益精湛,我家酒后来在长安城内越卖越好也多半归功于我娘。然而,在我三岁那年,我娘悟彻了往生酒方,酿出了一种新酒,起名,永生。

但永生并不是我娘独创,这是我家世世代代誓守的一个秘密,据说永生可以有让人长生不老的神力,是的,听起来就是这么扯蛋,而且在我娘之前传说只有酒家老祖宗酒大酿出来过,在酿出之后酒大就被带入面圣,后事便无人知晓,且朝廷也未再找过酒家后人要求酿造永生,所以,这永生酒是否真有神力也不得而知。

在我爹和我娘对着这一坛永生不知接下来怎么办的时候,有人找上门了。

那人称自己是朝廷命官,带来了黄金万两,绸缎五车,不求方,只求酒。

看着庭院里满当当的钱财我爹我娘这时候才知道,当年酒大的永生可能是真的,不然为何朝廷要在暗中盯着我们这一小小的酒家呢?

我爹我娘商议了一夜,第二天同意把酒给那人,不过我娘不要黄金万两,她只有一个要求,她要跟着那个人一起走,她要看看买酒得人是否配得上永生。

那人一笑,一挥手来了两队官兵,一队留下了执意要跟去的我爹,一队带走了我娘。

三天后,我娘的尸体被官兵送了回来。

然而,送尸的人什么都没说,只留下了黄金万两。

呵,好他妈黄金万两。

我爹也寻死觅活过,也曾揣着一把杀猪刀想去砍死狗皇帝,然而最终都没有个结果,官府也不愿意管我爹这个恐怖分子,也不知是何人在后面暗推的力量。最终,我爹看了看尚在襁褓之中饿哭得像临被杀前的猪一样的我,还是决定要好好活着,把我娘葬在后山,并在家训里加了一条,酒家之人,世代不许酿造永生。

我爹轻咳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抬头看他,却看到一张老泪纵横的脸。

爹.....你,提娘干什么……

我爹没回答我,指了指那边坐在树下的男人说:

九子,你知道他是谁么?

他是?

他是你娘啊……

说罢,便晕了过去。且昏迷时口中还念叨着,昭儿,这酒只可能昭儿酿得出....昭儿...我想死你了可.....

我抱着晕倒的我爹石化在风中,跟我一起石化的还有那坐在树下的男子。

半晌无言,他站了起来说:

姑娘别误会,我感觉你爹应该是喝多了。

我机械的点了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

内什么其实我不是你妈,我是你祖宗....

我把我爹扔到一边提起了杀猪刀向他砍去,他转头就跑,边跑边喊:

别别,真是误会,我真的是你祖宗,诶,别砍我!我是酒大!酒大!没听过么!姑娘你先把刀放下诶!...

我追他绕着桃树跑了有上百圈,最后我俩都筋疲力竭的倒在了地上,我喘着粗气问他:

草......你..你..大爷,你有什么..证...证..据,证...明..你..你..是我祖宗....

他瘫软在地上哭笑不得的答到:

我只不过是给你爹闻了一下永生,你爹可能岁数大了,有点糊涂...

我做起来,瞪大眼睛问他:

你会酿永生?!你真的是酒大?

他也坐了起来,转头看着我,那眼神如似昨晚。

如假包换。


我犹记得那天的长安,山脚下,闲庭内,一曲桃花酌酒。

眼前这个男子,叫酒大。

让我奇怪的是,自那天以后,无论我如何追问,我爹对酒大、我娘、永生,这些事情闭口不提。

我也一改往日的野性,每日在家中思索酒方,自我能品到酒香以来,我饮酒便越发节制,我怕真的哪天一醉不起,不能再窥得三月桃花。

而酒大,那日后便不辞而别,杳无音讯。

我时常想,哼,活得久的人是很屌诶。

混蛋,你这是乱伦诶知不知道。

傻逼,你他吗去哪了……

当心烦意乱之时,我便会出门游市,不过这回我不再是扮男装跑到酒馆里与人拼酒,而是换素衣披薄纱,挽三千青丝,点一脂胭红。当我推开门,只见日正当头,我爹依旧坐在那颗老树下,一人独饮。

我轻声道:

爹,我出门了。

他缓缓的抬头看我,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情绪莫名的悲怆。

我摇摇头,诶,莫不是我女装太美,让爹想起娘了?

只听我爹浑厚苍老的声音吼起:

九子啊!快拿刀出来!家里进来个女贼!是不是猪老二因为我赊帐派你来毁我名声的?!告诉你!我酒老八身正不怕影子斜!赊那两斤猪肉的钱,明天就给你送过去!

我满脸黑线的冲出了家门,念叨着是不是要再去猪老二那借把刀也把我爹砍了。

这时一股清风拂过,我听到城内的喧嚣,突然有点出神,随即便自顾自的笑了。

是啊,人间烟火又怎留得住你?

我大步入凡尘,任尔风吹云西北。


嗯,女装有点麻烦...

我在踹倒第七个上前来想要耍流氓的流氓的时候阚阚走进了长安城,完全背离了我想装个弱女子的初衷。

我本意是打扮一番进城或许能引人注目,万一那混蛋浪在哪家酒馆喝酒也兴许看得到我,但当我进城的时候发现今天这招可能行不通。

今天的长安城街上的人少的可怜,我拦住一个跑过的小孩,问他怎么回事。

蛤?你不知道嘛?哪屯子来的村姑?

我感觉到气血上涌,青筋暴跳,可动手打小孩不太好吧,我压了压火气,用尽我一生的温柔说:

小崽子,不想死就快说...

他可能是被我的温柔感化了,只见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他哆嗖的给我指了个方向,我满意的拍了拍他的头,朝着他指的方向走去,只听到背后传来哇的一声的哭声..

我挠了挠头,诶,现在这孩子怎么都这么没气魄,想我当年被我爹追着打的时候也没哭成这样.....

我很快就找到了人群聚集的地方,挤进一看是一张告示。

“朝廷有旨,凡提供此人行踪者赏银二十两。”

往下看,竟是酒大的画像!

顾不得听那些议论纷纷的人在说些什么,我脑中似有钟声轰鸣,我跌跌撞撞跑进了酒馆,点了一碗酒,大喝了一口,冷静下来,开始思考。

朝廷发布告示寻找酒大,定是为了永生而来,但当初酒大是如何从中脱身?而我娘又为何而死?

这些问题像是一块重石压在胸口让我喘不上气,我心乱如麻,也理不清头绪,只能一口接着一口的喝酒。

酒喝了一碗又一碗,我渐渐有点晕眩,我摆手让小二不用在上,决定先要找到酒大问清楚这些事。

我扶桌起身,竟已不能站稳。

我苦笑,完了,我长安大酒缸也有今天。

就在我摇摇欲坠的时候,一个人从背后扶住了我,我能感觉到那是一双温暖的手,只听那人在我耳边低语:

姑娘,看你醉的不轻,跟我出去走走吧,能清醒一些。

因为他站在我身后,我回头并未看到他脸,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口齿不轻的说了声谢谢,便被他牵着走到了门外。

今夜云很少,一抬头便能看到星星,晚上的长安也很是热闹,一排排红灯笼高高挂起,孩童高举着糖人从南跑道北,不知是哪家酒楼传来歌声,街边的小贩吆喝着自己的买卖,好生自在。

姑娘,长安多乐,何事让你借酒消愁?

我沉默不语。

那让我猜猜,是不是你有情人离你而去?

我苦笑摇头。

看来我说中了吧,可是姑娘,我记得你酒量不错啊,怎么这么几碗就要倒了?

我心中一惊,猛地抬头,四目相对,我突然感觉到一阵酸楚冲到我鼻尖,我紧忙低头,捂住脸。

妈的,大丈夫有泪不轻弹,这儿哭算个什么事。

突然我感觉手上一轻,他轻轻捧起了我的脸,我再度直视他的眼睛,如同黑夜里的繁星般,透露着点点光芒,漆黑又深邃好似要把人包围。我闭上眼睛,感到有风打到脸上,脸颊有点微凉。

朝廷找我又不是要我命,乖,别哭。

听罢我忍不住了,紧紧的抱住了他,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只能重重的点头。

我相信你,这世间让我醉的东西很多,但让我为之倾倒的却只有你。

我听到他轻轻的笑了。

你才是我的永生啊。

我感到他吻了上来,湿气中夹着一丝暖意。我睁开眼睛看着他低垂的眼眸,看着他干净的眉梢。

月色下我们的影子相拥相融,远处是长安,这里是人间。

他走了,只留下一句。

等我。

我回到家,已是深夜。

我蹑手蹑脚的推开门,却发觉老爹依旧坐在树下。

我轻轻的叫他,他却没有回应。

我叹口气,想他大概是睡着了吧,以前也有过这种时候。娘走后,他总会花大半的日子坐在那颗桃树下,自顾自的喝酒直到睡着,想想有空也该陪他喝两碗。

我走到他近前,准备摇醒他。

爹,醒一醒,这里会着凉。

他径直倒了下去,我感到手上凉凉的还有些滑腻。

月色下,我手上的血如此醒目。

一通寒气从头穿到脚,我只觉头皮发麻大脑一片空白。

我跪倒在地上,张嘴却哭不出声音。



我给爹下葬的那天,风起的很大。

爹安眠在后山,和娘一起,棺材入土的那一刻我仿似还能看见他俩相拥。

我送走爹生前的酒友,猪老二还特地细心的安慰了我两句。

“九子,也别太伤心。老两口分别太久了,这一聚兴许是好事。”

我木然的点了点头,只见猪老二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讪讪的对我说:

“你爹曾嘱咐过我,他要是哪天不在了,让我给你找个好人家。你一弱女子,持家不易,这是我物色的一家公子,知道你最近可能没有心情,他托我给你带封信。你要是有意,也早点许了人家,用喜气冲冲哀气。”

我接过信,直直的盯着他,一字一顿的说:

“我爹在这等我呢,若真要娶我,三年后吧,守孝岂是儿戏?”

“那是,那是,九子孝顺我是知道的,以后有什么麻烦尽管开口,叔叔肯定帮忙。今天时候不早了,我先告辞了。”

我起身送他到门口,无意间注意到他手上有被抓伤的痕迹。

他也注意到了我的眼神,匆匆把手收进袖子当中,满脸堆笑我对我说:

“我家那死婆娘,一吵架就动手抓我,九子你可别笑话你叔阿。”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和他道别随即关上了大门。

我靠在门上,看向院中,院中只剩下一颗孤零零的老树,现在树下喝酒的人都已不在,只剩下满院白绫与呼啸的北风。

我坐在树下,展开那封信,然而刚看我就不由得坐起绷直了身体。

“见信如吾,酒家之事若口述予你,诸多不便。此信便尽述于你,阅后即焚,切记,切记。”

我刚看到这时,忽觉脑后一股恶寒。我惊叫着闪躲,只见一把飞刀贴着我侧脸划过,钉在地上,尾段刀柄处还在不断震颤足见力道之大。

我惊魂未定之时,只见一黑影从墙头掠过。

我急忙拿起信追了出去,却什么都没有捕捉到。我懊恼的蹲在地上,明知道凭我这点本事即便追上了也没有胜算,但是我爹可能也是死于此人之手,就算死咬他一口抓他一下也算是给爹出口气啊……

想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仵作的话。

“令尊死于刀杀,推断死亡时间大概在刚刚入夜,而且死前有紧抓什么人的迹象,从指甲的皮屑和身上掉落的毛发上看,凶手大概是名成年人男子。”

我想起了猪老二手上的抓伤,不禁微微颤抖,但如果他是凶手那这封信是什么意思……

我接着看下去,却发现下面仅仅写着两个字:

昭然。

我愣在原地。

久思之后,我明白了其中的含义。这封信是否出于酒大之手我不得而知,但信尾二字便能解释了所有的疑问。

无论是我爹死于何人之手,无论是酒大遭遇了何种麻烦,若跟我娘一样酿永生,杀我爹的仇人自会找上门来。

呵呵,不就是让老娘酿酒么?用不着这么绕弯子!

我走上后山,坐在我爹碑前。静静的烧掉了那封信。

爹,女儿不孝,不能恪守家规。

但我酒九今天发誓,百年来凡害我酒家之命者,定当血债血偿!

灰烬随着冷风飘散,天边有乌云集聚,远端传来的雷啸一阵接着一阵。
我一步一步的走向酒窖,我感觉到越来越重的酒香扑面而来,混杂在烈风中,疯狂的砸在脸上,好似要把我撕裂一般。

我打开窖门那一刻,大雨倾盆而下,红色的母曲在闪电的照应下显得有点诡异。

雨水顺着脸颊流下,不觉间眼前已经模糊的看不见东西。

我狠狠地咬着嘴唇,想让自己变得无比清醒,鲜血刺破唇口缓缓流下。

三年,我定当让永生再现人世!

到那时,杀人者,偿命。

又是一年三月,院子里的桃树开花了,香气飘到了前堂和后山,我小心翼翼的捧了坛酒出来。

慢慢的我刮开了封泥,瞬间酒香喷薄而出,好似要冲垮我这小小的酒窖。

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拿手指蘸了一蘸放在舌尖。

啧,我轻轻摇了摇头。

三年了,我日夜钻研但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突然一点灵光乍现,我使劲抽了抽鼻子,酝酿了一下情绪。

两行清泪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我轻轻的提气,随后气运丹田。

我闭上眼睛,用尽毕生力气吼出:

爹!娘!女儿他妈酿出来了!!!我要让朝廷那帮孙子们血债血偿!

这一吼,吼得我眼前直冒金星。我一栽,手中那坛酒差点掉在地上,我紧忙抱稳,轻轻的用红布封上坛口,放入窖中,关上大门,并在门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转身离开了山脚。

入夜,夜色温凉如水,一轮圆月让人沉醉。

可惜不是赏月的时候,我屏住气息藏在酒窖的杂物堆中。家中有条通向酒窖的暗格,据说是当年我爹为了半夜避过我娘跑出门赌钱而私下打通的,也不知道成功过没有。

突然我眼皮一跳,酒窖的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我握紧了手中的棒槌。只见门轻轻的打开了,月色下,一个身材肥胖一身黑衣的人鬼鬼祟祟的闪了进来。

他紧张地猫着腰环视四周,看见红色封布的那坛酒时眼睛一亮,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突然他踢到了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瓷器碎裂的声音,这刺激了我本来就脆弱的神经,我怪叫一声挥舞着棒槌冲了出去。

那人吓了一跳,转身就准备往外跑,我三步并作两步,轮圆了胳膊照着他的后脑挥了过去。

啊!~

一声惨叫回荡在夜空中,惊醒了远处几户人家的狗,随即远方传来示威一样犬吠声。

我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那人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打滚。

我起身把他踹了过来,我拽掉了他脸上了的黑巾,那人停止了呻吟,捂着脑袋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我,月色下活像一只褪了毛等着被宰的家猪。

“猪老二!?”

我面目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我恶狠狠的用着棒槌指着他。

“为什么杀我爹!?”

他慌忙的摇头,口齿不清的说:

“不不,你爹不是我杀的,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那杀我爹害我娘的人是谁!?为了永生你们没人性了!?”

我把棒槌怼到他脸上,带着哭腔嘶吼着。

“你爹真不是我杀的!我只是来劝他,何必和朝廷过不去?酒大跑了!你爹因为你娘死活不肯酿!他们说只有杀了你爹,你才会....”

我怔怔的立在晚风中,耳边的一切声音都似乎远在天边,只有眼前的画面如慢放一样,一幕一幕真真切切。

我余光瞄到了一到精光从暗处飞来,笔直的飞向猪老二的眉心,这一刻,我听到了耳边的风声,我的张嘴喊叫,但已经来不及。

血溅到我的身上,我顿觉天旋地转,蹲在了地上,捂住了脸,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


天边渐白,我抱着那坛酒跌跌撞撞的跑回了前庭,我望着灰色的天空,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忽然我听到翅膀拍打的声音,我闻声望去,发觉一只黑身赤目有雕般大小的大鸟静静地立在桃树之上,它的羽毛在晨光中映出暗紫的颜色,一双血目安静的望着我。

我惊异,这是....鸩?

我伸手,它竟然飞到了我的肩头,我轻轻的抚摸着它。

忽得它抖落了一片羽毛,落在了我的掌心。

远方传来了马蹄声,我攥着那片羽毛,轻轻地揭开了封酒的红布。


我狠狠地瞪着前面的这个太监,他也一脸不耐烦的看着我。

“你可知道?入朝面圣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多少人求之不得!圣上召你这庶民进宫,是看得起你!不知好歹的东西!”

他身着紫色的官服,一双眼睛布满了暗红的血丝,脸上貌似糊了几层胭脂,透着死气沉沉的白。

我愤怒的吼到:

“呜!”

“啥?!”

“呜!呜!”

“.....你们先把她嘴上塞得布拿走!”

站在他身后的卫兵走上前拽走我口中塞得布,我大口喘了几口气,仰起头说:

“快他妈给老娘松绑。”

太监和卫兵忽得退后了一步,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对着点了点头。

“你保证不咬人了?”

我叹了一口气:

“谁让你们朝廷办事跟他妈抢劫似的,你知道我酿这酒酿多久么,上来就抢我不咬死你?”

他怂了怂肩说道:

“谁让你们酒家人一直很难搞,就那酒大,给先帝进了一壶春酒,先帝那老身子骨能经得住这折腾么!没多久就驾崩了..要把你酒家说成是国家的罪人都不为过。”

他冷冷的瞥了我一眼,我噗嗤的笑了出来。

那卫兵蹭的一声把佩刀拔了出来,我识趣的闭上了嘴,他在我两侧各划一刀,绳子落地,我站了起来松了松肩膀,对那两个人咧了咧嘴。

他俩看到我满口的白牙打了个寒战。

我轻轻的哼了一声,抱着酒坛钻进了轿子。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远山沉浸在晨雾中朦朦胧胧,长安城里早起的人家冒出了炊烟,而我硬挺的坐在轿子当中,紧紧的握住了拳头,我感到冷汗不断地从我的身体里蹭出来。

还未到城头,一队禁军便从城口出来把我们团团围住,只见那太监与领头的低声交谈了几句,我便被叫下了轿,在他们围成的人墙中往城内走去。奈何我个子太矮,此生有幸进一趟禁城却被卫兵挡住什么也看不到。

今天算是折这了,想跑都找不到路,我心中暗想。

突然在雾中传来一曲笛箫,只见所有的卫兵突然站定,注目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颔首。

曲子婉转哀伤,传到耳畔顿觉风都冷了几分,我望着手中这坛酒,感到这曲有一丝熟悉,听着就想起那天那个一手开八坛的男人,一阵酸楚冲到鼻头,我不禁低头。

走了好,别回来,我默默的念到。

曲终,卫兵又开始挟着我走入宫内,我只觉到七转八拐的简直像是在走迷宫,突然他们一列一列的散开,跪在石基下面的雕像前。

我望向前方,不由得怔住了。

白色的石阶上每一级都雕刻着繁复的龙纹,石阶左右各有一雄狮雕塑在烈风中昂然注视着前方,大殿之上的恢弘普天之下无出其右,刚才还在队中的太监已经不知何时跑到石阶之上中气十足的宣到:

“宣酒家第九代传人酒九进殿~”

我顿觉耳边有千万头雄狮在吼叫,心脏像是要突破胸膛一般疯狂的跳动,我迈开微麻的双腿,一步一步的走上了石阶,在太监的牵引下走到大殿之中,轻轻的跪在了地上,把酒摆在了面前,拜了下去。

“小人酒九参见圣上。”

我并未看见皇帝真容,一层不薄的帘帐隔开了大殿,我感觉到我在微微的发抖,我死死的盯着地面,冷汗顺着脸颊流到了下巴。

“平身。”

我直起身来,注视着帘帐。

帐后的人轻咳了一声,随即问道

“你可曾在路上听到一曲笛箫?”

“小人曾听到。”

“你可知此乃何曲?”

“小人不知。”

只听帐后传来一声叹息。

“这曲是当年父皇召一个叫昭然女子进宫时,她在殿下吹奏的。”

我听罢不由得咬紧了牙关,眼神也变得凌厉。

“当年朕就在殿下,那真的...是很美的一幕。”

“恕小人愚笨,不知圣上何意?”

“她说既然不能给圣上酿好永生,那就给圣上献上一曲吧,也不枉此生。”

我不禁愕然。

“今日有幸见到她的女儿,也着实是惊艳了这禁城的春色,配得上这一曲,不知你今天是否给朕带来了你酒家的永生?”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出了帘帐就站在我的面前,我轻轻的吸了一口气,缓缓的说道:

“酒家永生可重见天日,但不知陛下是否是永生等的那个人?”

“哦?”他意味深长的笑了,那双眼睛仿佛能看穿我的灵魂。

“陛下请看。”我捧起了面前那坛酒。

此刻殿外天空忽然风云渐起,一袭白衣的男子叼着根狗尾草正站在城门外抬头望着天空。

“今天吗。”他沉吟着。

“是日子了。”



如果说这一生有那么一个时刻,值得人赌上所有的英雄气概,那么纵然前方是万丈深渊我也甘愿得个粉身碎骨,无怨无悔。

我低头看着手中的这坛酒,看着自己的悬崖。

我身后无声无息地跪满了禁城的卫兵和那个白脸的太监,整个大堂安静得可怕,只听得到他轻轻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他走到殿下招手唤来了宫女,随意的坐在侧席,斟酒,举杯自饮,仿若这大堂之内只有他一人。

“你怎么证明,你这酒,就是永生?”

“回圣上,我酒家人从不曾妄夸虚言。”

他把玩着手中的酒盏,突然狠狠得砸了出去,酒盏从我身边飞过,重重的摔在了那白脸太监的身前,当的一声吓得太监微微得哆嗦了一下。

“朕当朝十年,手笔之间关乎人命不下百万,今日却要让一坛不知何用的糟酒去评朕的是非?呵呵,曹公公,此事你怎么看?”

“回圣上,臣以为此事可笑至极,区区一庶民之女竟然也敢论龙椅的成色?这是大逆不道!当诛!”

“说得好!当诛!可若这永生酒是真的,给朕带来万世不朽,那酒家功过又当如何?!”

“回圣上,圣上乃是天选之子,若真得万世之福份,也是命数中当有得安排。”

“那曹公以为,这酒是真,是假?”

只见曹公面色一正,不动声色得瞟了一眼我手中的酒坛,然后幽幽的说道:

“臣认为这永生之酒.....定为真品!”

“此话怎讲?”

“据臣听闻史官所言,酒大曾于一百六十八年前进朝贡永生于先帝,后躲藏隐匿近百余年,不知生死,又因其是害先帝之祸首,不排除其已饮永生之嫌,故其通缉画像在朝中代代相传。终于,三年前有线人报在长安城内的一家酒肆内见到酒大,并与此人有过接触,故臣推测酒大可能把往生酒的秘密传给了她。”

“哦?那你又如何肯定今日之酒定为真酒?”

他露出了献媚一般的笑容。

“自她与酒大接触过后,酒大行踪诡秘难以抓捕,臣就派人日夜监视她,果然在她与酒大分别后数日,她便开始酿酒,臣经查问知此人在那之前对酿酒技艺一窍不通,臣认为这其中必有蹊跷。昨日又有线人来报称见到此女在山脚的酒窖面着这坛酒三拜九叩,仰天痛哭,这定是酿成了呀!故臣这才谏言陛下,召其入宫,只为陛下能饮下这万世之福!”

我听罢心中微微一颤,我扭头看向他的脸,此时这张脸上的笑容已经说不清是献媚,亦或是阴森。

皇上踱步在大殿之中,面无波澜,仿似对曹公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庶民酒九,朕问你,家父在昭然死后可曾另立妻妾?”

我一怔,低头回到:

“不曾。”

“好啊,好,爱上这样的女人此世也难寻他欢了。”

“回圣上,他们都已归土,酒家也只剩下我这一孤魂野鬼了,这酒也是酒家能为天下酿的最后一坛酒。”

他沉默良久,忽然一股风刮入大殿,带来了云中积雨的味道,我在心中轻叹。

结束吧。

他突然转身,蹲下来捏起我的下巴,此时我终于看清了这个被称作天子的脸。

异常平淡,甚至抛在人海中都不会让人记住,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眼睛,仿如雨后的天空一般明亮清澈,波澜不惊。

他忽得笑了。

“嗯,你没你妈好看。”

我惊讶到张大了嘴,若不是他还捏着可能已经脱臼。

突然他脸上所有的表情消失了,随之散发而来的是威严无比的气场。

“庶民酒九,告诉你的父亲死于何时何地,因何事而死?”

“回圣上,家父在三年前死于家中桃树之下,因......恶人刀杀!”

“庶民酒九!告诉我你与酒大是否有过接触?他是否教过你酿造永生?”

“回圣上!三年前在酒肆我与其有过一面之缘,永生之事未曾提过!今日之酒,是小人自悟而得!若未能有永生之效,我愿以死谢罪!”

“不对吧。”他冷笑道。

“我所知道永生的秘密不过两字。”

他面色突然变得阴冷恶狠,好像一头准备吃人的狮子。

“永生的秘密不过是昭然二字而已么?是不是啊,曹公公?”

我呆呆的回头看向曹公,只见他一双眼睛瞪得血红,惨白的脸上有豆大的汗滴流落。

“禀禀禀……禀皇上,小人不知啊!”

“当年父皇宽厚仁慈且怜爱其才貌,知昭然不愿留永生,要其为大殿众人即兴吹奏上一曲,便放其归家,只不过要求其不能再酿此酒以防为图谋不轨之人所用。然翌日,却被报之周车时死于山贼之灾,父皇年事已高不愿追查,朕当初尚年少不予插手朝中之事,但朕记得昭然的车马归途之事应该也是曹公在办吧?”

“后朕即位,曹公可谓是朕的左膀右臂啊,凡是朕插手要管的事你莫不左推右拦,若不是朕后收十三路诸侯兵权,不知今日的天下还能不能在一个男人的手里。”

“三年前,你跟我说酒大回到了长安,永生酒定能再见天日,我便暗派一个人盯住你的行踪。果然啊,曹公,你没让我失望啊,真是好精彩一场大戏啊!”

他边拍手边摇头,走到我面前抱起了那坛酒。

“杀人家父,又造假信逼其酿酒复仇,怕线人泄密又狠心杀人灭口,曹公公,此等心机,龙椅当归你坐啊。”

“来,朕敬你一杯。”

说罢,他捡起之前摔在地上那酒盏,揭开封布,倒了一杯,放到了已经瑟瑟发抖的曹公面前。

“朕听说曹公你爱玩些凶物,宅邸里传闻还熬着一只鸩,这可是稀罕东西,哪天擒来让朕开开眼。”

此时的曹公早已不见之前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因为恐惧而扭曲的面庞。

“来,尝尝今天这酒比昭然当年酿的如何?”

曹公面如死灰的盯着面前的酒盏,忽然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只见他一抖衣袖,一道银光直逼天子面门!

眼前的一切仿佛如做梦一般,我看到银光飞入天子眉心,刹那间一股血流喷出,他仰面倒地,只剩下满堂没有反应过来的禁军。

曹公见偷袭得手,缓缓的站起身来,此时禁军已经把他团团围住,可他冷冷的哼了一声,随即笑了起来,越笑越狂放,后来就如同嘶吼一般。

“一帮废物!蠢材!啊哈哈哈!天子已死,普天之下何人能拦住我曹某!何人!?哈哈哈.....”

在我不知所措之际,只听得一曲笛箫幽幽传来,由远及近,还是那首哀婉的调子,大殿之内忽然如静止了一般,只听得见笛声和猛烈的风声,曹公也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大殿的门口。

突然,大雨倾盆而下,大殿门口的男子一袭白衣随风乱舞,口含玉笛,静静的站在那里,遗世独立。

我看见他不由得捂住了嘴,泪水夺眶而出。

三年了,酒大,你终于回来了。



大雨滂沱,云中雷如虎啸龙吟。

一曲终了,酒大放下玉笛,默默地看向满目狼藉的殿中。我窝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突然我感觉到后颈有一丝凉意。一道闪电划破天空,雷声轰鸣,霎时只见曹公突然劈手夺来旁边一名禁军的佩刀,眨眼间手起刀落,禁军的包围圈被撕开一个口子,他径直的向我冲过来,我还未来得及喊出声来,一把寒气逼人的弯刀就架在了我的脖子上,上面还挂着鲜红的血,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板上,像是死神的脚步声。

我颤抖的望向酒大,恐惧紧紧得攥着我的心脏,让我感到每一次呼吸都是奢侈。

酒大脸色微微一变,刚才还迷离的双眸瞬间散发出一股沁入心脾的恶寒,黑色的瞳孔中好似有火苗在燃烧。

他直直的盯着曹公,一言不发。

曹公笑了。

“你说你来就来装什么逼呢?现在傻了吧,我只要动动手腕,她小命可就归西了。”

曹公话音刚落,只见酒大突然一挥衣袖,手中玉笛向着曹公的面门直飞而来,曹公侧身闪躲,反手劈出一刀,只见酒大在弯刀银弧的咫尺之间一顿,止住了向前快速贴近的脚步。

曹公左手扼住我的咽喉,右手持刀指着酒大的鼻尖冷笑着说道:

“我知道你能活百余年自有能耐,今日我只要你说出永生酒方,我便放她一条生路,不然我就让你酒家绝后!”

酒大露出了莫名的神情,他皱眉思索了良久,随即恍然大悟一般拍了一下手。

“我酒家怎么会绝后,我又不跟你一样是太监。”

我忽觉喉间压力暴涨,我痛苦的伸长了脖子,感觉头要爆掉,我用力的抓住紧箍在脖子上的那铁钳似得手掌,但是毫无用处。

酒大的脸色瞬间变了,他急忙招手对曹公吼到:

“我说!我说!你他妈先放手啊!”

喉间的力道小去,我剧烈的咳嗽了出来,眼泪在我的眼眶打转,如果能说出来话我一定会告诉曹公砍死这个傻逼不用管我。

“说。”曹公冷冷的说道。

“曹公公,你可曾在圣上的口中听到过我刚刚在殿下吹奏的那曲笛箫?”

“实际上往生的酒方....”酒大缓缓的走到掉落在一旁的玉笛前,轻轻的拾起。

“就在这首笛箫曲中。”

就在他说罢,忽然狂风大作,暴雨如瀑布一般在殿门外形成一帘水幕,九重天关之上一道巨雷眨眼间劈到大殿内天子的尸体之上,恍惚间我好似听到了骨肉生长的声音。

待我缓过神来,发觉大殿之内所有的禁兵都倒在了地上,而大殿中央,天子静静的立在那里。

我明显感到身后的曹公在发抖,他举刀指向天子,颤声问到:

“你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这时这时酒大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实际上当年昭然已经把永生带到你们面前了,曹公公你只差了那么一点点。”

曹公目眦尽裂,他难以置信的摇头,手抖得已经握不住刀,酒大趁机抬起一腿踢向他的手腕,他吃痛松手,我被酒大拉到了怀中。

这时,天子缓缓的转过身来,眉间的伤口竟已愈合,他脸上依旧毫无波澜,就像是刚刚睡醒了一觉,他从地下捡起那把曾插入他眉心的飞刀,在手中把玩着,幽幽的说道:

“三年前,我布尽暗网找到酒大,与他尽谈昭然之事,他答应我定会把事情查到水落石出,相应的我也会保护酒家后人,让其免受纷争之苦。”

“可惜我食言了,酒八还是死在了你曹某之只手,今日若不是永生神力,想必我也要葬于这大殿之上了。”

他猛然把飞刀甩出,插在了我和酒大的面前。

“朝廷有愧于你酒家,曹公也是你们酒家的仇人,他当如何让你们来决定吧,朕累了,想休息一会。”

说罢他走出大殿,殿中只剩下我们和那个已经被惊到精神崩溃的曹公。

酒大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我回头看见他那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我。

我点了点头。

我俯身拾起地上的酒盏,捧起那酒坛斟满,我走到他的面前,他目光呆滞的望向我,刚刚的凶狠与狡诈已全然不见。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的说道:

“这杯酒,是你欠我爹娘的。”

他静静地看着我手中的酒盏,突然笑了,越笑越癫狂,不时口中还念叨着永生,永生...我终于得到了...

他抢去我手中的酒盏一饮而尽,随即又手脚并用的爬向了那坛酒,捧起来对天痛饮,就像是要填满他那一生的贪婪。

“你错了,我这坛酒,叫往生。”

酒坛从他的手中滑落,在地上炸开了一朵好看的花,他的静静的躺在那里,血水从他的眼睛里流到了大殿的地板上,他死前最后的时刻,还在望着大殿的帘帐的那侧,那里面,是让他魂牵梦绕的龙椅。

雨已经停了,大殿外被黄昏涂上了一层落寞的金色。

我和酒大走出大殿,发觉天子正立在石阶之下,静静的注视着手中的那支玉笛。

良久,他开口说道:

“如果当年我是父皇,我留下的定不是那坛酒。”

酒大轻轻笑到:“昭然不会随你心愿。”

“我知道,可有些东西纵然是求而不得,也永远不应忘记啊。”


起风了,长安城内又飘起了桃花,我和酒大漫步在长安城内,我看着他被夕阳拉长的影子,突然噗嗤笑了出来。

“怎么了?”他回头问我。

“我在想啊,先不说曹公,就算是天下人皆知永生,谁能想到这样的力量却藏在一支小曲当中啊。”

他摇了摇头说到:

“一曲笙箫不过是让人不老而已,让我和天子不死的东西却不仅仅是些。”

“咦?那是什么啊!”我歪头问道。

他趴到我的耳边,突然我感觉到了他握住了我的手,十指相扣,他的指尖传来了我怀念已久的温暖。

“许我永世不灭的,是你啊。”

他吻了上来,我闭上了眼睛。


(完)


后记:感谢能坚持看到完结的各位,最近发生了很多事,让我疲惫不堪,可惜生活不能像小说里一样为所欲为XD。

如果你喜欢,请关注我,我不是天才,只有怀揣着一腔孤勇的愚蠢,会与那个庸俗自卑恶劣不堪的自己搏斗,至死方休。


我俩是双胞胎,他大。

他要是没读那么多书,现在也不会搞到杀了人还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哥读书读傻了。

这怪我。

小时候我爸妈出门时就把我俩关在二楼书房,他们以为我俩能一块玩,其实我每回都翻窗户出去。回来时得有个人拉另外一个人上去,他就不得不留在书房。

我提议过和他换着出去,他没接受,一个劲看书,书看多了,就没话和我说了。

只有一次,他把我拉上来后忽然问我:“你觉得外头怎么样?”

我说挺好的?他低着头没有说话,让我很愧疚。

我和他说下次换你出去吧!

结果他说:“算了,我只是有点好奇!其实,我们不可能什么样的生活都过。而且,其实过什么样的生活归根到底都是一样,都要死的。”

我们当时才十一岁,天知道他在胡说什么?


一直到高中我们都是同校,但一直没话聊。

我那时常跷课上网打架。有次在外头招惹了人,搞的一大群人在来学校堵我,恰巧撞上他,因为长得一样,他替我挨了顿打。

我气坏了,和几个朋友商量着报仇,问他跟不跟我一起去。

他说不去,没兴趣也没时间做这些毫无意义的事。


他的时间都用在看书和学习上了,就学习上来说,他算的上是一个标准好学生,老师让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来就没有埋怨过。

但我听说他并不讨老师喜欢,问他们班同学怎么回事,他们说我哥总跟老师抬杠。

后来找了个机会问我哥,他说没这回事。

原话是——“我没有和老师抬杠的必要。”

我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漫不经心的说:

“老师批评班上的纪律不好时,我正在看书,老师就叫我站起来问我有没有注意听他说话。我说没有注意听,这是实话。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他说我不尊重他。我说没有这回事,我只是在看书而已,这和不尊重他有什么关系。我就告诉老师——他可能是因为生气,才会对我说这些话。我可从来没有扰乱班上的纪律。”

我完全不理解他的想法。

接着他又说:“总之,老师好像更生气了。说我没有班级荣誉感,这和班级荣誉感更无关,我知道他是太生气才会说这些的。我并没有和他抬杠。”

他又和我说了些类似的事。

我说:“你其实可以顺着点别人的意思。”

他听了很疑惑的看着我说:“这对我和老师有什么好处?”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我不能理解爸妈为什么会放心他这样一个人到外省念书。

我混进一个大专,因为我当时的女朋友徐秋也在那上学,妈的,我哥杀了人她脱不了干系。

刚认识徐秋时?她一副一本正经良家少女样,但交往之后她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你只有睡过一个女人才能彻底了解她不是么?

说起来,我犯的最大的错误,就是脑海里还留存没睡过她时对她的印象。

第一次睡她的时候,她就和我诉苦,说她父亲是如何逼她姐找个好人家,自己以后也免不得有这样的遭遇,她不能上很好的大学。照她父亲的意思,她怎么也得找一个有钱的, 她说的委婉些,但反正就这意思。

我和她,还有我哥一起坐车去学校,到福州才分开。

那时我和徐秋已经明目张胆的公开恋情了,她的话一直很多,像只招摇的惹人注目的孔雀。

她在路上开我哥的玩笑,我哥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这样的无视让她不适应,可她不知怎么办。

“你哥话好少啊!像是得了抑郁症似的!”她小声地对我说,征求我的同意。

我没说话,那是我第一次没有附和她,之后的行程她都摆着张丧气脸。

其实,有些事回头想想就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后来徐秋劈腿,和她性格很有关系。我很了解她,她是那种既要眼下合她心意,又要未来为她掌握的女人。永远都是欲求不满的状态,我就算全部给她也不够,更何况上了大专之后我心思并不太在她身上。

如果不是她劈腿,我哥也不会杀人。我现在真他妈讨厌徐秋,见着就恶心。

刚知道她劈腿时,我没有她挑明,暗地里查了一下那个傻逼——那个第三者。

然后给他打了电话,从交谈的情况看来,那男的并不是一个傻逼,比我,比徐秋都要聪明。越是像徐秋那样聪明的女人越是容易被骗,她知道自己要什么,那种人更知道她要什么?

那男的也是我们老乡,是徐秋的学长。他耀武扬威的告诉我他已经把徐秋睡过很多遍了。

我没有额外的情绪,就是生气,真他妈气。

之后,我找了几个朋友把他狠揍了一顿。实话实说,那小子人缘不错,我那阵子也一直担心哪天悄悄地被人堵了报复。但既然把他打了一顿,就没有必要再打电话和徐秋叨叨了,这挺好。

所以那个假期我一直不愿见徐秋,事就坏在这里。

打人后没几天,我心里头总有小人怂恿我给我哥打电话征求意见。

“这事我早知道了。”我哥说,“徐秋打不通你电话,要我帮忙找你。她和我说过了。”

我问我哥什么时候。

他说:“好几天了,可是她说的话和不和你说都一样的。”

我问他徐秋说了什么?

我哥说:“她没说什么,她说她爱上了别人希望和你解释,让你接她电话。我知道你是不会接的,而且根据我的看法她应该不会爱上谁。你俩肯定不会在一起。没事,爱情什么都是假的。”

我没说话,我都不知道该说啥。

然后我哥问我还有事么?没事他要去上课了。


我昨天在公安局碰见徐秋了。

我问她生不生我哥的气,我哥打死了她男朋友她生不生气,我说她他妈的没资格生气,因为她才是罪魁祸首,她现在才应该被关起来。

可我知道这里头也有我的错。

如果这个假期我愿意见徐秋,徐秋就不会找我兄弟谈关于我的事情,也就不会被我打的那小子带人堵了。和之前那班人一样,他们把我哥被错认成我。不知道我哥是怎么失手杀了那个男的,但应该是正当防卫才对。

徐秋昨天他妈的还和我说我哥是好人,说我哥是怎么劝她的……我哥说她并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应该回去睡,不要来找我。可徐秋一直缠着我哥,最后才出事的。

她他妈一直哭,一副假惺惺的样子。

我哥他妈还在等着开审呢!

最气的是我去见我派出所见我哥,我哥说的话,你们猜他说什么?

他说被关起来这样挺好,就像小时候在书房里一样。

他妈的脑袋有问题,你们说我要是能证明他脑子有问题,读书读傻了,是不是对他减刑能有点好处?


00.

“师父快看,天上落下一颗星欸!”

“那不是星星,是尸体。”

“……谁的尸体?”

黑暗里,他的神情看不真切,但我分明看到,他眼眸闪烁了两下。

“你师姐的。”


01.学墨

我们的医馆建在山脚下,地处偏僻,但慕名而来的人不少。

听说当年师父选址时,一眼相中了这块地方,师兄很疑惑,问他为何选在背城处,师父颇为玄妙地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胡须,目视着远方重峦,一片沧桑尽藏眼底,然后他叹气,仿佛看透了人间万象般,终于开口,答曰:

药多。

师父并未获得朝廷同意,也并不纳税,只是悄悄将医馆开在矮山下,采采药,过了一段时间,过路人竟就以为这山归他管,后来,他偶然在山里救了个迷路的富家少爷,靠卖药诳了他好大一笔钱,富家少爷浑然不觉,伤好回去后,还特地命人送来一块匾。

上书,青岩医馆。

据说他回去后,说不出医馆名字,就想到它开在一座青山脚下,提了青山医馆,后来觉得太过直白,显得没文化,才又改叫青岩。

我想,那肯定是他不晓得这山原本叫二狗山。

虽然白捡了座山,但偏僻有偏僻的坏处,譬如有时人们不想或不能来,我们就得背着药箱去出诊,且师父贪财,但凡人家钱给得够,他就乐呵呵地跑去城里,可有钱人家何其多,有的还会跟他约一月一次的诊脉,所以我们几乎天天下山,穿梭在各户高门大院里。

后来某一天,我在一位举人家看到了那幅画像。

那是一幅女人的画像,软糯素净的脸上,新月般精巧的眉眼微微含笑,墨晕成了发髻,像是片缥缈的山峦,她没有戴很多首饰,唯一能算得上点缀的,不过是眼角一颗细小的暗红色泪痣,神气妖娆,将神态也勾得妩媚。

可真好看呀。

我艳羡地摸摸脸,盘算着等下回去,该用什么办法避开师兄,给自己也点一颗试试。

然后,师父掀开里屋门帘,我便见到了她。

她卧在一床松软的被子里,神情憔悴,面色苍白,见我们进屋,便吃力地坐起来,那副好看的眉目低顺温柔,却远不如画像上那般鲜活动人。

而且……

我躲在师父身后,偷瞄着她的脸。

而且她眼下,也没有一颗红色泪痣呀。

“秋先生您看……”举人不安地看着师父:“我夫人她……”

“无碍,不过是头风复发,又着了寒。”师父宽慰他:“待我开副药方,静养月余,必会有所好转,莲佛——”

我本在开小差,听见这声喊,连忙答应,末了,才发现夫人正笑盈盈地盯着我,我平时很少得见美人,顿时满脸通红,不想她却笑出声来:“小药童真是可爱呀。”

师父顺势睨我一眼,将不满消化成一句:“呵,皮得很。”

不多时,师父开完方子,领着我同举人一道出了门,却在画像前停住脚,静观片刻,终于幽幽开口:“画得真像。”

“鄙人小作。”如此精致的画作,举人谈及时却面露难色,他颇为不安地看了它一眼,自语道:“只是此画阴晦,我完成时夫人突然病重,咳出血落在了上头,我疑心是它吸食夫人精气,以为不吉利,夫人却说此画到底是我一片心意,偏是挂了起来。”

师父若有所思,最终还是打了个哈哈:“大约是丈夫画的,所以舍不得。”

临走还要把药交到厨房,再领些赏钱,不过有关钱的事儿,师父断不会让我来拿,就喊我等着,自己拿起几个药包,跟丫鬟去了后院。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打了会盹,忽地听见有人在笑,睁眼时,就见画上那女人正掩嘴朝我抛来媚眼。

“小药童,真是可爱呀~”

这语气虽戏谑,却又带了些尝试意味,她仿佛还在拿捏腔调,又重复道:“小药童真是可爱呀~”

被人戏弄的感觉很不好,我随即板起脸来:“你在学夫人讲话?”

“哈哈,学?我就是不学也已与她一模一样。”她毫不在意,转了个圈,仿佛刻意要将华服摆弄给我看:“况且……分明是我更好看些呀,你不晓得,那夫人独自看我时常说,要是能像我这样就好了。”

我不想看她继续得意下去,故意不以为意道:“大约是你看上去更健康吧。”

“是吗?”她半眯起眼,那颗血点的泪痣仿佛也笑了起来:“可那男人并非完全照她而画,他悄悄掩盖了她的缺陷,然后描出一个我,这样算来,我才是那男人心里的夫人,倘若能变出个实体……”

我摇头:“可她丈夫爱的是她。”

“那又怎样。”她揶揄地看我一眼,似乎早已看穿我急腔急调拆台的原因,仿佛还有几分怜悯似的:“你起先盯着我看时,难道就不羡慕?”

经她这番提醒,我猛然想起刚才发愣的蠢样,脸上火烧似的烫起来,再不敢看她那得意表情,只急急扭头朝屋外走。

她反倒慌了:“欸,你要走了?”

但很快,我又听见她的叹息,不再那么神气嚣张,倒真有几分像夫人了。

“那再见,小药童。”


回医馆的路上,师父又一次回望城邑,忽的叹气道:“那夫人怕是没救了。”

“因为那幅画?”仿佛找到一个倾诉的缺口,我忙应道:“师父,我跟你说,那就是个画精!都已经能开口说话了!”

“那不是画精。”师父却赏了我个毛栗子,摇头道:“你没闻到那墨里掺着股还魂草的味道嘛!”

青山悠悠,他数起银票,沮丧地嘀咕着“又得少一笔生意啦”,然后将药箱塞给我,比划着我的身高,格外惋惜:“莲佛,你得快快长高啊,师父每天走那么多路很累的。”

两个药箱实在太重,我生气地鼓起腮帮,故意放慢脚步,又磨蹭了一段路,终于扑通一下倒在地上,他回头看我一眼,边叹气边拿回药箱,然后把我也捞起来,抬在胳膊上,却不忘诋毁:“小混蛋,又长胖了。”

可他终究是对的。

后来我们到县太爷家诊脉,恰逢春日聚会,几家权贵太太一同赏花喝茶,县太夫人拉住我,要赏我糕点吃,有吃的当然是好事,我就暂且忘了师父,乖乖坐在一旁听她们谈是非,席间听到这样一个传闻:说是城东有位张举人,某日兴致大发,为夫人画了张像,画得非常好,就跟真人站在上头似的,不想他夫人随后便沾上风寒,自此一病不起,张举人觉得那画像晦气,想拿去烧了,可夫人却坚持不肯,就这样病了三年,什么名医都问过,都只说是风寒,伺候在跟前的丫鬟说,最后半月,夫人着邪一般,每天就只是对着那画像傻笑,还自言自语,后来总算熬不住,匆匆去了,她这一走,张举人便迁怒于画像,疯了般找来火把,想要烧画,可等他冲进屋子,画卷稳稳挂在大堂正中,题字一点未变,可画上的人呢——

说的人卖着关子喝了口茶。

人们把这事儿当奇谈传开了,不久,张举人也卖掉宅邸,迁去远方,后来有张府家丁改了行当,某日去别的城里送信,就瞧见那烟花巷的高楼上,有个与张家夫人一模一样的美人,正媚气地斜倚在栏杆上与王侯们谈笑,家丁抵不过好奇,便去打探,可人们却说那是个男人。

男人?恰好那人被簇拥着从楼里出来,家丁隔着满街明明灭灭的灯火,看到他回头,冲自己浅浅一笑,虽说不好是不是男人,但还真不是张家夫人。

“因为他眼下,有一颗晃眼的朱砂痣。”

我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药柜里的远志们随即惊叹开来,交头接耳地讨论了一阵,又吵着要我再讲个故事。

“这都第几个故事了!”我毫不留情地关上抽屉,虽然它们会用故事安抚失眠的病人,但讲太多它们就混乱,将知道的故事拼在一块儿,变得诡异非常:“要是再有病人说做了噩梦,我就把你们都拿去熬成汤,灌给偷鸡的黄鼠狼喝。”

它们不满地叫起来,又嘟囔一阵,渐渐也没了声。

可当真是画像害死了夫人吗?我依然疑惑。

“嗯?你说那幅画?”师父漫不经心地给草药浇着水,月色里,他的表情掩在长发后:“没有啊,那夫人患了肺痨,在画完成前就已经恶化了嘛。”

“可您说她只是头风……”

“那是她给我塞了银票。”他掸掉衣袖沾上水珠,将水瓢丢回桶里:“再说……鬼知道是谁往墨里掺了还魂草,那草只有靠旁门左道才能弄到,江湖险恶,不好细究,嗐,就是可惜那滩墨……”

他叹息。

“那墨成天摆弄姿色,鹦鹉学舌,妄图替代夫人,可等它当真像极她时呢?”师父最后环顾药园,回忆着是否有哪里没浇过水:“到最后,究竟是自己的想法,还是它身边的夫人的想法,恐怕连它自己都不清楚了,到那时……”

到那时,夫人才会真正取代她。

夜风又起,男人困倦的打了个呵欠,终于奋力抬起小腿,试图将整个吊在上头的孩子晃醒:“欸,快松开,我要去睡觉了,莲佛,莲佛?”


02.驿寄

四月多雨,我们已有好几天不能出山了。

师父耸拉下脑袋,满脸惆怅地盯着灶上药罐,川贝与山药们正咕嘟咕嘟地泡着澡,还时不时互相搓背,欢声笑语,和乐融融,但面对此番情景,他仍是苦闷地叹了口气。

我以为他是在为出诊费少了而难过,便安慰说最近上山求医的人很多,加之山路泥泞,都在后院住下了,我们可以多收些租子,待到天晴,就能去成衣铺子买最漂亮的新衣裳,他却摆摆手,依旧郁郁寡欢地扇着小灶。

我大惑不解,师兄挪到我边上,悄悄告诉我,大约是因为信鸽不来了。

信鸽不来,师姐们的消息也就断了。

我有十来个师姐,自我懂事起,她们就一直在路上——不是在送东西的路上,就是在回医馆的路上,她们总会让信鸽捎点药材回来,其中有一位热衷养鸽子,后来在西边发现了大片佛陀染,便给每只鸽子脚上都绑一束,百来只鸽子排着队一路飞进深山,到现在都被人们误传是天降祥瑞,以为是哪里降生了个神童。

不过药材无关紧要,师父要的是种子,人做的种子。

有时医馆会收到奇怪信件,薄薄一个信封,里头什么都没有,可只要师父拿过去抖两下,便能抖出一团发光的绒球,每到这时,他便满心欢喜地将它们种进药园,一日三次地照看着,有次甚至着魇般死守住一株幼苗不放,嘀咕着什么不耐雨,也不顾衣服贵重,搭了个架子,将衣服铺在上头为它遮雨。

最后,那株幼苗长成了还魂草。

原本也有药叫还魂草的,可师父认为它徒有其名,简直欺诈,始终只管它叫卷柏,他的那株同其他虚有其名的草药不同,是真的能还魂,但凡不愿离去的魂魄带着它,便能骗过鬼差眼睛,然后他便有时间救其肉身,以至让死人复活。

原先师父不准备卖它,直到他看上了一件新衣——城东成衣铺子出的新款式,上头满是用银线织出的大朵伶仙花,穿在身上,泛出星辰般的光,他看着眼馋,却又买不起,恰逢那时还魂草培育得多了,便一时脑热卖掉两盆,后来,等得知术士们为此争出几场连环血案时,他甚至记不清那件伶仙花衣裳去了哪里。

药园里还有许多古怪草药,生前大都是孤苦无依的病人,病人最懂病症了,他们牢牢记着病症的特征与反应,一点一点,长成克制它的模样,这也是师父被称为神医的根本原因,毕竟人们无法在别处找到这种药。

草药都是有梦想的,师父如是说道。

有梦想的草药当然也很多,譬如五音不全的人吃后,能唱出委婉歌声的药,愚钝的人吃后,脑袋变清醒的药,健忘的人吃后,绝不再忘带手纸的药……

师父说那是他养出最糟糕的一株。

因为它的梦想居然只是上茅房要带手纸!简直让人怀疑它的死因!

但那也好过没有梦想,但凡种子没有梦想,它们就只能长成杂草——药园里有许多杂草,每到换季,师父就会将它们拔出来丢进山涧里,好让它们重新回到人间。

炉上药煎得正好,师父盛出一大罐,嘱咐师兄早晚两次熬成粥喂给病人,药罐底的川贝与山药舒舒服服地冒着热气,纷纷炫耀着自己到底洗掉了几层垢,我轻轻“啧”了一声,将它们捞出来,沥进纱布扎成包。

雨似乎又下得大了些。

角落的木箱里还有几包药渣,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入土后的打算,以及对蛇虫鼠蚁的恐惧,见我掀开盖子,都激动地凑过来,分辨着新来的成员是谁。

听到竹竿敲打地面的声音时,我正忙着宽慰它们,并答应种些驱虫的草药到附近,只听原本忧忧厌厌的师父沉下声来,像是恢复了往常的模样:“你来了。”

“是。”门口忽的站了个男人,头发凌乱,手中竹竿不停往地上淌着水,一看就是迎着风雨来的,他毫不在意我的诧异表情,只死死望向师父,将背后的破木箱卸下,便又开口问道:“她还好吗?”

师父不答,只朝他摊开手掌:“信带来了吗?”

“带来了。”可男人不但没有拿出来的意思,反倒将木箱警惕地护在身后:“但你得先让我看到她……”

“看到她?”师父挑起眉,颇为轻蔑地对他上下打量一番,突然上前,一脚踢开他拄着的竹竿,不屑道:“瞧瞧,胳膊断了一条,眼睛也瞎了,嚯,这条腿还是瘸的……你想就这样去见她?”

男人垂下脑袋,老半天,才又期期艾艾地喊了声:“秋先生……”

“你不想真的看到她吗?”师父坐回他的小板凳,往药罐里丢了些草药:“我可以给你一天。”

“什么?”

“一天的药效。”他重新点燃炉火,将药罐架上去:“足够你看她最后一眼了,就算在旅途中再有什么伤痛,眼睛明亮腿脚方便的话,在死前送完那些信件,也不是难事吧?”

男人握着木箱麻绳的手紧了紧,沉默良久,终于妥协:“好。”

师父说还缺瓶药,便差我去拿仓库最里头的箱子,仓库里东西堆得多,我稍微费了些功夫,回来时,男人的手脚已经好全,脸上身上也没了泥污,还换了件漂亮衣裳,一看就是师父喜欢的款式,而师父本人正仔细帮他梳着发髻。

这样一番打扮,男人还真俊朗不少,师父从箱子里拿出一罐药泥,直接挖了两勺,豪气地甩到他眼窝上,小灶细细煨着药,春雨绵绵,我经不住倦意,迷迷糊糊地缩进湘妃榻,待我被药柜里好事的马钱子们吵醒时,第一眼便瞧见桌上喝空的药碗,而男人正看着我,原本浑浊的眼眸清澈明亮,似乎泛着幽幽湖光。

药园在后院后,病人们围在廊下谈见闻,我们绕了另一条路,到药园时,仍然能听见他们喧闹的笑声,可男人不在意,他颤着声音,仿佛被丢进山涧的杂草般无力:“哪个是她?”

“那边那个。”师父抬手指给他看:“那株解铃花。”

那是一株瘦弱的黄色小花,模样像檐角的铃铛,花茎纤细,却打出难缠的结,像一团纠缠不清的毛线,师父早晨浇过的水还凝在上头,我们看向它时,水珠正沿着叶片脉络滑下一滴。


“现在你可以把信给我了。”

男人临走前,师父不依不饶地朝他摊开手掌,并递给他一个信封:“还有,这封信,劳烦你带给十年后的我。”

我们目送他走进雨幕,只看步伐,都能知道他抱花的动作有多小心。

等他终于消失,我才扯了扯师父衣袖:“那解铃花是他什么人?”

“是他媳妇儿。”师父拿起信封朝天照了照,仿佛想看清里头是什么东西:“五十年前他来求我时告诉我的,说自己年轻时收到一封信,也不知是谁寄的,上头血迹斑斑,纸张老旧,只短短五字,切勿当信差,原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后来有一年闹饥荒,他家里遭了强盗,好几个月买不起米,眼看媳妇儿快饿死了,他翻箱倒柜想找值钱的东西变卖,东西没找着,却恰好翻出那信,就顺着信上的印戳寻到场所,里头的人说了,可以当场给钱,就是要拿寿命来换,他顾不得许多,硬着头皮去当了信使,跑时间的那种,十年一趟,一旦跑过去,十年时间眨眼就没了,可等他终于到地方,媳妇儿都已过世,据说生前苦等了他八年,有山鬼看她一个人住在山里,便悄悄割去她魂魄,放到黑市上卖,恰巧被你师姐遇上,我便寄了些银票过去——卖得很贵,你也知道,我哪里是做赔本生意的人,那种子花了我十万两,虽则他上门来求我,可我再怎么说也不能让步对不对,就说定一万两,也算半卖半送了,谁知他真没钱,既然如此,那多少得帮我干点活儿才行吧?我就问他会什么,他说他会送信,他现在给所有需要的人们带信……我正好有些东西不能久存,就托给他代管抵债了嘛。”

他露出个无辜的表情:“干他们这行就是不能反悔,不能回头,因为没人能回到过去……例外的只有那封信。”

“他也许该写清楚些。”我对那信的含糊十分愤慨,自作聪明地比划着:“譬如我是几十年后的你,你得赶紧搬家,不久会有强盗来,然后再把媳妇儿魂魄那事一并写上去,这样就算一开始不相信,那遇上强盗总该信了吧,只要不当……”

“他会不当吗?”师父睨我一眼:“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而这个死结,只能由他与那张解铃花制成的信纸,在反复轮回中一点一点解开。

“不过,师父……”我想起他方才递给男人的信封,疑惑道:“你这些年都在让他寄什么啊?”

“反正……”他却支吾起来:“反正不是随便塞的。”

雨势渐渐小了下去,乌云未散,天光就已急急透下一束,师父撕开信封抖了抖,哗啦一下,倒出一件衣服来,我仔细瞧了瞧,觉着像是城东成衣铺子的旧款式,缎面上满是用银线织出的大朵伶仙花,抖动时,泛出星辰般的光。

面面相觑中,他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可诸法万象,生生灭灭,陷进轮回中的,又何止信使与花。

多日阴雨,泥土潮了个透,连挖坑都变得容易许多,我终于能将积攒的药渣安进土里,它们吵闹着,嘱咐我一定要记得种些驱虫的草药在上头,这样它们才能安心化成好的肥料,盖上土前,人参娘子代表大家,隔着纱布亲吻了我的手指:“来年开春,我们会再见的。”

“嗯。”我揉揉它们残破的脑袋:“来年见。”


03.养星

六月末,是我们医馆最热闹的时候。

漂泊在外的师姐们终于回来了,药柜里添进不少新药,老药材们便整天神神叨叨,生怕自己不再受宠,向来贫嘴的莲音师姐吓唬它们,说不论新旧,但凡闹事者,一概锁进最里头的抽屉终生不用,有些多愁善感的银杏子便惆怅起来,排着队跑到窗沿上唉声叹气,差点被路过的大黄狗吃掉。

虽说人多热闹,可我们医馆实在不大,客房早已住满病人,师姐们没法子,只好将杂物房打扫出来,白天夜里轮流睡觉,但位置仍旧不够,过不多久,忍无可忍的莲星便带着一众师姐闯进我房间,硬是将我丢了出来,我站在廊下,搂着被子问那我睡哪儿,她们摆摆手,让我去和师父睡一间。

我只好暂住到师父屋里。

师父的房间很宽敞,且没有床,想睡觉时,便在正中打个地铺,有种莫名的气派感,他总喜欢这种空旷孤寂的感觉,譬如在大的餐盘里放一块小小的肉,在偌大的池塘里只养一尾鱼,唯一例外的只有衣橱,因为里头衣服实在太多,多到不得不专门找个房间来摆放,大大小小的格子里挤满了绫罗绸缎,有些甚至不是,我曾见过一件用水制成的罩衫,师父不耐热,夏天来时就会拿出来披着降温,云也好,霜也好,星辰碎屑也好,在他柜里,总是能成衣服料子的。

不过他很少穿它们,平日里,他只穿人间买来的衣服。

那些衣服大都气派,但穿在师父身上,却显不出半分富贵相,因为他实在太过干瘦,脸颊已有些往里凹,像是从来吃不上饱饭,实则是他不爱吃,他挑食好多年,却从不肯改正,还硬说自己在练辟谷之法,尽管我常看他憋着嘴,将宫保鸡丁中的花生一颗一颗挑出来。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每到六月末,他都会准时生病。

师姐们便是为这病而来,她们带来各种稀奇草药,整日整夜聚在房里商量对策,虽然每年出来时,她们都一脸沉痛,仿佛束手无策,可事实上,师父总会被医好,所以也没什么可担心。

我入住师父房间时他还醒着,能同我说说话,有时闲得发慌,便考我草药学问,这令我痛苦万分,甚至萌生了要去抢回房间的念头,但一想到老谋深算的莲音师姐,凶巴巴的莲星师姐,以及会扎针的莲蓉师姐,便又觉得还是草药学问温柔许多。

更何况,这时的师父是最好说话的。

夏夜闷热,我们总偷跑到院后纳凉,有夜天悬星河,他靠在一棵大槐树下,听我咿呀咿呀数着星子,忽有流星闪过,我便从他怀里挣脱开来,激动地大喊。

“师父快看,天上落下一颗星欸!”

他摇头:“那不是星星,是尸体。”

我吓了一跳,忙捂着嘴,小心翼翼地又问:“……谁的尸体?”

黑暗里,他的神情看不真切,但我分明看到,他眼眸闪烁了两下。

“你师姐的。”

自那之后,他便陷入了昏睡,这是一年中必须经历的时节,就像清明前后定会下雨般自然,我习以为常,师姐们却急得团团转,仿佛天要塌下来,当然,她们每年都这样,也就见怪不怪了。

师兄和我的作息一如往常,一是对付药柜里不听话的药材们,二是给病人们煎药做饭,有时路过师姐们屋前,便看见她们乱哄哄地争论着,究竟哪些药配起来才能根治这病。

终于有一天,我听见莲星师姐叹了口气。

“看来今年还是老样子了。”

原本闹哄哄的屋子随即沉默下来,廊下雨水滴答,我站在门外许久,才又听一位师姐开口:“那么,谁去呢?”

屋内一片死寂。

虽说莲星师姐为人强势,常让我感到害怕,但很显然,她总能主持大局,很多时候都是的,她几乎担纲了我们医馆所有与“可靠”挂钩的词汇,她总会在众人困扰时站出来,用漫不经心的表情,说自己愿意担下重责。

正如此刻,我听到她毫无波澜的声音。

“我去。”

蝉耐不住燥热,早已聒噪不堪,师兄在走廊尽头侧身朝我伸出手,我无暇偷听,匆匆跑过廊下牵住他,却仍忍不住回望紧闭的房门,终于,我抬头看向他。

“师兄,师父的病很严重吗?”

“嗯。”他从鼻间挤出这个短音,牵着我的手收紧不少:“不过不要紧,他会好起来的。”

这是我记忆中在医馆度过的第二十七个夏天,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那个自私贪财的师父也会患上重病,从未想过也许某日,他会离我们而去。

当夜,我被师父的呢喃声吵醒。

屋里很暗,我找不到灯烛,只好叫醒墙上雕的金乌,它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呵欠,连发出的光都明明灭灭,像是随时都会熄去,我听见师父在低声说着什么,忙凑过去,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是觉得太热了。

我想起那件水做的罩衫,赶忙起身去隔壁拿,谁知刚跨下台阶,便一脚踩进个坑槽,差点踉跄倒地,狼狈之下自然愤愤,用脚跺了跺那块草皮,却不想它突然陷下一寸,露出个方形的轮廓来。

我盯着它看了半天,觉得事有蹊跷,蹲下身摸索一阵,竟在上头摸到个铁环,稍一用力,便将整块地皮向旁搬开,露出下方陡峭的阶梯,好在里面不算很暗,尽头还有房间隐隐透着光亮,我鼓足勇气,蹑手蹑脚地走下台阶,朝门后悄悄探出头。

该如何形容那刻的景象呢?

满满一屋人正坐在花盆里,如婴儿般蜷着身体,他们皮肤苍白,周身燃着毫无温度的蓝色火焰,将整个房间照得恍若白昼,夜风随我脚步从洞口灌下,火苗随即摇曳起来,在这片动荡中,衣发飘摇的莲星师姐隔着万千飞溅的星子,缓缓转头朝我看来。

“睡不着吗?”她没有惊讶,平静得一如往常:“还是你也想看看自己的花盆?”

我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景象,不由后退一步:“……这是什么?”

“还没长熟的星星。”她弯腰从中捡起一个花盆,小心地抚摸着一处,回头见我愣愣地站着,又挑起眉来:“怕什么,这里可是我们出生的地方呀。”

“什么?”

“难不成你以为你是爹生娘养的?”她轻嗤一声,蹲下身去,在众多花盆里挑拣着,忽又想起什么似的:“喔,是了,你那批兄弟姐妹当年时运不济,遇上大水,就都被淹死了,师父匆忙间只抢回你一个,却也因摘得太早,害你无法再长大,他很愧疚,所以一直没同你说。”

“可是……”我呆滞地站在原地,始终想不起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师父为何会种星星?”

“听说一开始是为了赚钱,星星嘛,当然不便宜,人的星星燃尽时,就会从天上落下来,不想因此死去,那就得补上一颗,要死去的人何其多,所以这门生意一直很好,他寿命到了尽头后,也开始往自己的星位上补星星。”她又找到一只花盆,捧在手里朝我走来:“只是后来不卖也不补了……也许是觉得一个人住太寂寞吧,毕竟这医馆空荡荡的,连个人都没有……”

“……都?”我诧异地看着她。

“是啊。”她将其中一个花盆塞给我,上头刻着的“莲佛”二字棱角分明:“这医馆所有师兄妹,压根没有谁是人。”

“可、可还有一院子的病人呢……”

“那都是药园里草药生前的幻象,这么多年了,你几时见过他们离开?”

莲星师姐捧着刻有她名字的花盆,最后回望向满屋星辰。

“再过几十年,这里的星星就都要熟了。”她语气平淡,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事:“师父他活了太久,记性早不行了,所以等你走时,一定要把花盆也带走,只要新的星星们一熟,他就不会发现少了谁。”

我想起师父那时闪烁的眼眸。

“嗯。”我下意识地抿着嘴,妄图盖住慌张:“他不会发现的。”

夏夜漫漫,萤火散尽。


第二天醒来时,师姐们都已各自离开。

我搂着被褥站在廊下,朝空荡荡的房间发愣,恰逢师父怀抱几件衣裳路过,见我挡在路中央,便喊我:“莲佛,嗐,想什么呢?”奈何我还是不动,他又腾不出手,只好用脚背撞撞我:“回神啦,小祖宗。”

“啊?”

“快,来帮我瞧瞧这衣裳。”说着,他抖开一件用星辰碎屑做的衣服,不确定道:“我总觉得这件哪里不对,好像……”

他眯起眼,捏着下巴朝它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道:“嘶,莲佛,你说我这件衣服上是不是多了颗星呀。”

“唔……我觉得……”我也学他样子,捏着下巴看了好一会儿,终于确信地点点头:“是你多心了呀。”

他当即赏我个毛栗子,大约觉得我说话实在不靠谱,便又抱起衣服去找师兄,我望着他瘦弱的背影,忽然觉得,今晚的土豆炖肉,一定要塞满他最讨厌的胡萝卜才行。

因为我知道。

总有一天,连我也会离开他,同天上千千万万个师姐一样,为了代替谁受灾祸而被挂上天幕,在冰冷的夜空里漂浮着,俯瞰世间种种,看那山川奔流,看那风云变幻,看那滚滚红尘。

直到燃尽坠落的那天。


很多年后,我坐在大槐树下,新成熟的莲月依在我身旁,咿呀咿呀地数着星子,忽有流星闪过,她便挣扎着坐起,激动地大喊。

“师叔快看,天上落下一颗星欸!”

我摇头:“那不是星星,是尸体。”

她吓了一跳,忙捂着嘴,小心翼翼地又问:“……谁的尸体?”

“是啊,是谁的呢?”师父呼吸平稳,早已陷入昏睡,这是一年中必须经历的时节,就像清明前后定会下雨般自然,我捏住莲月软糯的脸颊,看她口齿不清地开始抗议,才又笑开来:“大约……”

“是星星的吧。”


————青岩旧事·春夏篇 完————

本文写于去年春天,大标题叫《青岩旧事》,最初计划是五个故事:一个开篇+四个季节的小故事,但因为秋篇写得不合心意,一直搁置到现在,前几天看到这个问题,想起第一个故事,就发上来了,考虑到故事多了容易偏题,所以上面三个是回答问题用的。

关于秋冬两篇,如果你们有兴趣的话我过几天重写一下也会发,毕竟作为故事主线的还魂草还没讲完_(:зゝ∠)_

另外欢迎告诉我三个故事中你最喜欢哪个,我也好参考参考写出更棒的文给你们看。

请等我好消息(&<ゝω·)~☆。

—————青岩旧事·秋冬篇—————

(待写)


坑,慎入。

事情得从十年前说起,那时候我才十一二岁。

1. 钉头钉

“李伯!李伯!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您快给瞧瞧去!”

我在炕上,刚拿着我爷给我做的木剑比划了一势“平沙落雁”,就听到了门外的喊叫声,当下木剑就不要了,扔炕上就趴到窗台边儿顺外边瞧了去。

门口急急忙忙冲进来个中年男人,一脸急躁和惊悸,仔细一看是村东头的铁柱叔。

铁柱叔一路小跑,来了院子才算喘了口匀气儿,看着坐在房檐下头,气定神闲抽旱烟的我爷,萝卜粗的大指头就往门外头指。

“咋个了?都是有俩娃娃的人了,办事儿咋还是毛手毛脚的,大白天你还能撞了鬼是咋的?”

我爷把烟杆子在屁股底下的小凳子磕了磕,抬起耷拉着的眼皮子来,不满的看着铁柱叔,他是个做事不紧不慢的人,向来见不得小辈们毛毛躁躁。

铁柱叔跺跺脚,“嗨呀,我的李伯呐,让您说着了,真的是撞了鬼了?”

“到底咋个,说清楚。”

铁柱叔很是着急,可遇到我爷也没办法,只好拍拍大腿道:“村东头富贵他娘不是死了么,按阴阳拣的天气,就是今儿个发丧,可刚刚我和二虎给钉棺材的时候,那根头钉,钉下去就又自个儿蹦出来了,我两钉了三回,都蹦出来了,我寻思这事儿不寻常啊,这不就赶紧叫您给过去瞧瞧么。”

“有这事儿?”

铁柱叔狠狠点点头,“可不咋的,我来的时候二虎吓的直冒虚汗,他今年本来就本命年,遇上这白事儿,冲的很。”

我爷翻个白眼,“狗屁!跟本命年有个屁关系,自个儿吓自个儿,走!我跟你过去瞧瞧,人都死了,她还能翻天是咋的。”

我早从炕上蹦到地下了,见我爷要跟铁柱叔去,心里好奇的紧,在我爷爷屁股后边喊了一嗓子,“爷,我也要去!”

老李家就我这一根独苗,我爷一向惯的紧,记事开始,我爷就没往我身上放过一个指头。

听到我喊,我爷扭过头看我一眼,“你还没过十二,晦气事儿最好别去,自个儿在家玩儿吧,爷一会儿就回来了。”

见我爷不让我去,我拿出了我的绝招,大屁股一往地下坐,扯着嗓子就干嚎,一边嚎一边偷着看我爷反应。

谁知往常无比管用的绝招,这次没了用,我爷很严肃,“啥事儿都能依你,这个不成,就搁屋里头待着。”

说完也不管我是真哭假哭,扭转身子就和铁柱叔出了大门,还顺带从外头带上了大门。

我是干嘛的?小爷我号称村里小霸王,上的了大树掏鸟,下的了小河摸鱼,区区一堵破院墙能拦得住我?

当下一个急窜,扒开干草虚掩着的狗洞,一个猫腰就出去了,整个动作那叫个行云流水。

什么?钻狗洞这种事情说出去有点丢人?纯粹是放狗屁!

我悄悄的跟着我爷和铁柱叔,一路走到了村东头,听我爷说我们家祖上有在明朝干过特务的,叫锦什么卫的,我觉得我很好的继承了这种特务基因。

富贵叔家门上扯着白布,却挂着一对红灯笼,听我爷说,家里老人要是过了七十去世,就算是喜丧,就是要挂红灯笼的。

看着我爷和铁柱叔进了门儿,我也赶紧跟着进了去,反正人多,没人会留意我的。

我进了门儿,就看到一堆人围成一圈站着,叽叽喳喳的。

铁柱叔吆喝了一嗓子,“李伯来了,你们给让让。”

那一圈人听到铁柱叔吆喝,赶紧让出了一条路,我顺着他们让开的路,看到了停在院当中的那个大黑棺材,棺材头上楔着一颗大钉子,那钉子上头拴着一条红布,应该就是铁柱叔说的头钉。

额头冒汗的二虎叔看到我爷,擦了把头上的虚汗,暗松了口气,我爷虽然是个野路子,但是对于这种事,十里八村的都信他。

我趁着人群再次围起来的功夫,赶紧钻了过去,身子瘦小有瘦小的好处,好挤进去。

富贵看到我爷,摸把眼泪说,“李伯,您通的多,给瞧瞧是不是我娘有啥放心不下的,是不是怨我这个当儿子的不孝,走的不甘心。”

我爷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看了看那颗头钉,然后对铁柱叔说,“再钉一回,我瞧瞧。”

铁柱叔是个胆大的,说干就干,拾起地上拴着红布的斧头就准备钉。

我爷瞅瞅富贵的两个姐姐,“给你们娘喊着点,让她躲着些钉子。”

她两点点头,张开嘴边哭边大声叫:“娘,躲钉啊,娘,躲钉啊。”

她们喊一嗓子,铁柱叔钉一斧子,三下就把那根钉子楔了下去。

我爷紧紧盯着那根头钉,只一会儿,那根钉子就像被人拿了一个看不见的启子给往起撬,一点一点的往出冒,钉子和棺木摩擦的声音格外的刺耳,大白天听着让人身上发冷,我看着那根钉子自己往外冒,只觉得脊背发凉。

我爷脸色变了变,扭过身问富贵:“那个阴阳给拣天气的判文批词呢?拿来给我瞧瞧。”

富贵赶忙回家,拿出了一张纸,我趁他递给我爷的间隙扫了一眼,上边尽是红色笔记的鬼画符。

我爷接过来,眯着眼睛瞅了瞅,又拿空着的左手掐指算,嘴里念念有词,什么“亥三辰,乾三巽”的,反正我是一句听不懂。

我爷突然变得很愤怒,指着富贵破口大骂:“你从哪儿找来的这么个损人?”

富贵被我爷骂的一怔,缩了缩脖子,“我娘不在那天,院里进来个野道士,他说我娘是喜丧,去世的日子也很对,要是下葬的时辰也选对,对儿孙有好处。”

我爷一巴掌就抽在了富贵后脑勺上,“儿孙有好处?你娘的魂儿就不管了?他是不是不让你撒花,棺材里七星板倒着放,五色石填成七色,不放五谷?”

富贵咽了口唾沫,弱弱的点了点头。

我爷气不打一处来,瞅着他脑瓜就又是狠狠的一巴掌,“他一个野道士,对活人好,往死里坑死人的事儿他当然愿意干,可这寿材里头躺着的是你娘,你就狠着心把她往死煞里推?”

“你晓不晓得,在这个时辰,按他那个规矩把你娘下了葬,她魂儿就困死在这寿材里了,十辈子都投不了胎。”

我爷看都不想看一眼富贵,我猜他是不信富贵不知情,瞅他那个畏畏缩缩的样子,他要是一点也不知情才是怪事。

富贵舔了舔嘴唇,凑到我爷跟前,“李伯,那你说这咋办?”

“咋办?那个野道士就没给你留个东西?”

富贵手抖了抖,慢慢的伸进自己穿着的孝衣里,掏出了一个黄表纸叠的符,上边也被朱砂笔画了一堆。

我爷一把夺过那个符,反手就扔进了烧纸钱用的火盆里,那火盆里的火呼的一下子窜的老高!

也不管富贵啥反应,就让铁柱叔拔钉子,卸八吊,准备开棺。

铁柱叔小时候被鬼跟过,是我爷救得他,所以对我爷说的话向来言听计从。

我爷让他这么干,他就拖着二虎叔开干。

我铁柱叔到棺材前,一用劲儿,把那根已经冒出来一大半的头钉给拔了下来,又拿了羊角锤,把剩下的左三右四七个八吊给拗了起来。

我自小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年纪虽然不大,可很多东西还是知道一些的。

比如这八吊,顾名思义就是八个固定棺身和棺盖的木头,但是由于棺材头上有一根头钉,所以真正的八吊就成了七个,连上那根头钉,凑足八这个数。

那根头钉又唤做“救命钉”,是死人投胎换气的最后一个手段。

他们拔了钉,卸了吊,我爷挥挥手,他们就推开了棺盖。

棺材不能直接坐地,但也不能放的太高,我个子虽然小,但恰恰好刚能看到里边的死人。

我也是第一次亲眼见这阵仗,好奇的紧,只看见一大床被子盖着富贵他娘,脑袋那块儿盖着一张白纸,脚底下蹬着一块土坯,其余的就看不清楚了。

我爷看了看里边的尸体,扭过身对富贵说:“跪下给你娘磕三个头,得把她从寿材里给拿出来,不管因为啥,终归是让她难受,你们做儿女的给磕了头,就权当是请她原谅了。”

富贵和他两个姐姐赶紧跪下来,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

“铁柱,你和二虎,王赖还有常在把富贵他娘给抬出来,国庆你去找一块门板,抬出来就放在门板上,千万不能直接落地,还有,当心点,她脸上盖着的那张白纸别给弄掉了,死人见光会很难受。”

他们几个点点头,就着手去干,我半是紧张半是兴奋的看着,眼睛睁的老大。

2.死人睁眼

我爷从旁里捏了一把纸钱,缓缓在棺材前的火盆里点尽,然后朝着富贵他娘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接着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把人抬出来了。

“她身子放了五天,已经软了,直接抬身子不好抬,底下铺着褥子,你们四个一人一个角,裹着她就抬出来了。”

他们四个人点点头,人手一个角,把手伸到棺材底下,摸着褥子的角,一齐使劲儿就连人带被褥被抬了出来,都说“死沉死沉”,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四个壮汉子,平时就是背两个富贵他娘这样的活人都没问题,如今四个抬一个看起来还有点吃力。

棺材旁边早已架好了门板,缓缓把尸体放在了门板上,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人抬出来,棺材里就一目了然了,头顶着的那头居然空无一物。

那里本该贴着一个圆形方孔的铜钱,当中那个方孔也是用做“通气”,我爷说过,不管是家宅还是阴宅都必须留通气孔,这个气具体是什么我不知晓,可绝对不是简单的空气。

下边铺着一块木板,木板上画着北斗七星,就是七星板了,我爷伸出手勾住七星板的角,把七星板也给撬了起来。

板下边放的东西可就多了,首先左三右四七种不同颜色的石头,接着是写着红字的灰砖灰瓦各一块,还有两个泥偶,一笔一本。

我爷伸出手把左右两边的七色石各取了两块,一块黑一块白,接着拾起那一砖一瓦,看了看上边的字,骂骂咧咧,“龟孙子,镇物也弄得这么绝,也不怕以后绝了门户。”

朝着院子没人的地方就把那一砖一瓦给扔了,然后让铁柱叔重新找来两块干净的砖瓦和朱砂笔,准备自己动手写。

以前村里这些事本来都是我爷一直做的,可是自从五年前我爹娘去世后,他就很少接触这些了,村里人有不懂的偶尔问问他,但是他都不怎么亲自张罗,今天事情出的突然,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提起笔在砖瓦上一番写画,这才再次放进棺材里,然后让富贵从家里找来一枚铜钱,用浆糊粘在棺材上,这才再把七星板给放了进去。

看到我爷忙活完棺材里的东西忙完,我扫了一眼门板上的富贵他娘,这一看不要紧,只看的我遍体生寒。

只看见她脑袋上盖着那张白纸不知因为什么,上上下下的缓缓动,就好像她在呼吸,吹动着白纸浮动。

就在这时,旁边火盆里的火往上窜了一下,那张白纸“呼”的大动了一下,偏巧不巧的掉在了一旁,露出了富贵他娘发青的脸,更可怕的是她的眼睛居然不是闭着的,而是无神的张着,我只是站在她斜上方,她那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我,再配上那张青脸,看起来格外的可怕,我再也忍不住了,尖着嗓子就喊了出来!

众人都在看我爷忙活,听到我尖利的叫声,齐刷刷的看向我,然后他们就看到了我面容惊恐,抖着手指向地下的尸体,接着他们就也看到了富贵他娘青脸张眼的模样。

今儿的事儿本来就邪门,本来就心虚的二虎更是“嗷”的就是一嗓子。

我爷听到我喊,然后看向地上的富贵他娘,赶忙过去,拿白纸盖住她的脸,接着就朝我跑了过来。

“不是让你在家么?咋还是偷跑来了?”

我已经吓坏了,哪还顾得上听我爷说啥,满脑子里都是富贵他娘青着脸,睁着眼瞅我的样子,现在那块白纸在我眼睛里就跟没有没啥区别。

我隔着那层白纸好像都能看到她盯着我看,眼泪啊鼻涕啊哗哗往下流,死死抱着我爷就是不松手。

我爷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我哭,他手忙脚乱,抱着我不停的哄,可根本无济于事,我除了哭连话都不会说了。

可是死人在地下放着,他又不能撇下干脆不管,狠了狠心,把我交给铁柱叔,然后再找了个人,让他们赶紧把富贵她娘给放进棺材里。

等他们把富贵他娘放进去,我爷才走过去揭开了那张白纸,我爷抚着富贵他娘的额头,顺着眼皮往下抚,抚了三次,她的眼睛就是不往住闭。

“你娘咽气那会儿眼睛就是睁着的?”

我娘扭过头,盯着富贵问,富贵已经也吓坏了,颤着身子说:“哪能啊李伯,我们虽然没您懂得多,可也知道人死了,嘴和眼都该是合上的,我娘咽气那会儿眼睛闭着的,就是嘴巴开着些,我二姐给里边放了一个铜钱就给合上了。”

我爷皱着眉头,不停的嘀咕,“不该呀。”

突然又问富贵,“那个野道士碰过你娘没?”

富贵愣了愣,想了想才说,“他好像是摸了摸我娘的头。”

我爷勃然色变,迅速转过身,拿手往富贵他娘的头上一处摸去,然后好像摸到了什么,继而满脸的愤怒,只见他从死人的头发里拔出一根很细的针。

他咬着牙,再次帮富贵他娘合眼,这次富贵他娘的眼睛乖乖的闭上了。

我爷咬着牙,瞪着富贵吼道:“你到底是在哪儿招惹了这么一位?要让你断子绝孙,家破人亡?”


3.犯重丧

富贵看到我爷从他娘头顶抽出一根针已经傻了,慌里慌张的问我爷,“李伯,这可咋整,您赶紧想个办法给化解了呀!”

我爷叹口气说:“你仔细想想,你是不是什么时候招惹什么不该招惹的人?”

富贵已经带着哭腔了,“没有啊我的李伯,我就一村里种地的,我能惹啥了不得的大人物?”

我爷见他实在想不起来,只好作罢,铁柱叔抱着我靠过来瞧瞧问道:“李伯,这到底是咋了?”

“犯重丧了。”

铁柱叔大惊失色,赶忙求我爷,“李伯,这可得赶紧化了,要不太怕了。”

所谓重丧有人死,双棺立堂前,古人早有歌诀记录,“正七连庚甲,二八乙辛当,五十一丁癸,四十丙壬妨。三六九十二,戊己是重丧。”富贵他娘死的日子是亥日,这是典型的犯内丧。

犯重丧有两种原因,两种犯法。

第一种原因是死人死在了重丧日,第二种就是发丧的日子是重丧日。

犯法有内重丧和外重丧两说,也就是说,这个人犯了重丧,近则一百天,远则一年,村里必然会有别人暴死,死本家人叫内重丧,死外家人叫外重丧。

我爷看看我铁柱叔,“富贵他娘死的那天本就是重丧日,人死在重丧日里头是常有的,本来只要当天不入棺,烧一烧,很容易就化了。”

富贵听我爷这么说,急吼吼道:“李伯,您再想想办法。”

“真要那么简单,我还跟你说这么多话干嘛?你以为我刚才烧了的那个符,和你娘头顶那根针是干嘛使得?”

富贵一脸茫然。

“那个符里边包的是你娘的七根头发,那根针直插脑门穴位,这两个都是极其阴损的勾当,为的就是把人的魂限死在身子里,也就是说你娘不管在哪天发丧,都是重丧日。”

“棺材里边铜钱没有,五色石加成七色,五谷不放,也是个死局,你娘死了已经足足五天,脸都成了青色,两个重丧都犯了,怪不得死不瞑目,连头钉都钉不下去,这也就是你娘命格硬,换个命格软的,连头钉都顶不上来,就那么下了葬,她在下头受罪,你们活着的也别想好过。”

我这时候已经稍微平复了一些,虽然还是止不住的啜泣,但是头脑已经稍微清醒了一些,木木的看着我爷,我爷估计也是担心我,瞅了我一眼,见我在铁柱叔怀里没啥大事,拍拍我脑袋,然后朝棺材旁边走去。

走到棺材跟前瞥了一眼里边,手中掐指做决,口里念念有词,也不知念得啥,念完扭过身子朝二虎说:“拿点麸面过来,再赶紧让老张弄个小棺材。”

二虎点点头就赶紧去张罗了。

我爷又拿了一张黄表纸,让富贵找了一支新毛笔,蘸了朱砂,画了一道符,然后贴在了富贵他娘死的那间房子门后头。

“准备桑条七根,一只白柴公鸡,一碗酒。”旁里站的人赶忙去准备。

一会儿后,二虎拿着一个很小的棺材跑了进来,我爷从他手里接过,然后拿毛笔蘸着墨水仔仔细细的刷了一遍,接着又拿别的笔,照着大棺材的样子,照猫画虎的给小棺材上画好。

画完把小棺材放在一旁,从旁边拿起麸面,浇点水,和成面泥,捏了起来,他的手很巧,一会儿功夫,一个麸面小人就捏好了,然后拿了细毛笔,给小人画上五官,接着打开小棺材,把面人轻轻的放在了里头。

再拿黄表纸,上边写好“建,破,平,收,开,执”六个字,贴在小棺材上,最后把小棺材放在大棺材的下边,这才作罢。

做完这些,我爷站起身子挥挥手说:“准备撒花吧。”

富贵和他两个姐姐人手拿着一把棉花,走到了棺材旁边。

他们一边揪一撮棉花往棺材里扔,一边喊:“娘,看花别想家。”足足饶了三圈才算完事。

“好了,准备盖棺。”

几个村里的叔叔再次把棺盖给盖上,八吊嵌好,至于头钉,则是我爷亲自钉。

我爷一边钉,富贵他们一边喊躲钉,顶下去后,所有人直勾勾的看着那根头钉,足足等了半天,见没动静,这才松了口气。

他们没有看到的是,棺材底下那个小棺材的棺盖起起伏伏个不停。

我爷长出口气,从地上拿起那只白柴公鸡,让叫了七个男人,人手一根桑条,抽打鸡头,直至鸡鸣不停,这才罢了。

最后在房门前撒下那碗米酒,我爷说,“准备出丧吧。”

4.起尸

我爷说完,把手里的公鸡给放了,矮下身子从棺材下边摸出了那个小棺材。

轻轻揭开棺盖,脸色就是一变,只见那个麸面小人拿墨汁画的五官已经变成了血红色,赶紧盖上盖子,然后找了根红头绳,把那个小棺材绑了个结结实实,然后轻轻把那个小棺材放在了大棺材的上边固定好,这才算完事。

众人等他忙活完,这才准备出丧,大家都想赶紧把这事儿给了了,毕竟太邪乎了。

我爷把我从铁柱叔手里接过来,一边哄我,一边看着他们,免得又出什么差错。

抬灵的一共是九个人,当先一个灵头,余下八个人前后各四个,孝子随在后边扶灵。

灵头必须是火焰高,命格硬的人当。

这人有三火,头顶一,两肩又各一,火焰高的人,鬼神难近身,也看不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铁柱叔除了小时候被鬼跟过一次,再没遇过什么其他的事儿,我爷早就说过他是个火焰高的,所以这灵头自然就是他当了。

其余八个人都站好后,铁柱叔在前把大绳往肩上一甩,问声,“都好了没?”

后边的人说,“好了!”

然后齐声喊了个“一二三起!”把棺材抬了起来,后边跟着儿孙亲友,王八(乐团的旧称),慢慢悠悠的便门外走去。

下葬一般是辰时到午时之间,富贵他娘的坟离他家不算近,棺材又很沉,八个人的体力根本撑不到那儿去,所以还有几个人在旁里随时准备换人。

可这换人只能一个人一个人的换,因为棺材只要抬起来,不到墓地是绝对不能往下放的,否则就是停灵,非常不吉利。

我铁柱叔他们抬着棺材走到村头五道庙的时候,体力稍差的二虎已经扛不住了,只好稍做停顿,让别人替他。

他们刚刚停下准备换人,就见一道黑影直直朝着棺材冲来,我爷在后边一直看着,看到那个黑影就大声喊,“快拦住它,不要让它靠近棺材!”

可那个黑影实在是太快了,根本来不及拦,他们刚看清那是只黑猫,那只黑猫就跳到了棺材上头,本就是换人的当口,又被那只黑猫一吓,一个用力不齐,棺材“咣”的一声落了地。

棺材一落地,那猫凄厉一叫,只见那只猫叼着那只小棺材跳下棺材就朝远处跑去。

紧接着棺材里边穿出了极其渗人的声响,就好像一个活人在棺材里拳打脚踢,落地棺材剧烈的摇晃了起来。

“快按住棺材!”我爷急急忙忙的喊道。

所有人都吓傻了,我爷把我放下,冲向棺材,整个身子趴在了棺材上,我爷是个大个子,即便现在已经上了年纪都有把子力气,可他根本按不住,那个棺材一直晃。

“还不帮忙?!”我爷冲着其他人大吼,吓傻的好几个人这才缓过了神,一齐上前按住了棺材。

猫是灵物,死人最忌讳有猫接近,一旦被猫近了身,就会借气起尸,本来走在路上是根本不可能会被猫接近,可这当口已经顾不了管那么多了,我爷让他们使劲儿按住棺材,然后冲后边大喊一声,“富贵!快跑回家拿七个大钉和锤子朱砂红线来!快点!”

富贵撒丫子就往家跑,孝衣麻绳甩在后头,一脚踩住摔了个大马趴,爬起来就又赶紧跑,他吓坏了。

他跑的很快,一会儿功夫就拿着家伙事来了,我爷接过钉子,把所有钉子从头到尾在朱砂里蘸一遍,然后按着北斗七星的排列,用最快的速度钉了上去,所有的钉子都只钉下去一半,棺材还是晃个不停。

铁柱叔满头大汗,“李伯,这不管用啊。”

我爷骂一声,“闭上你的嘴!”

他又把红绳子依次缠在那七根钉子上,然后使劲儿把七根钉子狠狠的钉进了棺材里,棺材终于不再晃了。

所有人长出一口气,虚脱一样软软的坐在了地下。

我爷看着黑猫跑远的地方,眼神阴沉,咒骂道,“狗日的猫鬼神!”


5.猫鬼神

我爷让他们看着棺材,又让我铁柱叔看着点我,然后他就大步朝五道庙里走去。

那会儿每个村都有五道庙和奶奶庙,五道庙里边供奉的是五道将军,本是东岳大帝手下的属臣,也是阴间的大神,村里人一般叫五道爷,村中逢祭祀,消灾都要去五道庙拜。

我爷走进五道庙,朝神龛上看去,只见神像怒目圆睁,漆黑的面庞看着格外阴森,下边摆放着些桃李瓜果之类的供品,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可是那些供品上却有一些奇怪的咬痕。

我爷扫视一圈,最终把目光看向了房梁上边,我爷对着五道爷拜了拜,然后一脚踩到供桌上,看向房梁上,只见上边搁着一个桥盘,桥盘里边放着暗红色的绸子包着的东西。

我爷取下桥盘,下了供桌,往开揭绸子,揭开一层又一层,足足缠了五层,颜色不一,当揭开最后一层黑绸子的时候,他的瞳孔一缩!

里边包着的是一个黑猫头,猫血已经发黑,眼睛却圆睁着,整个猫头的表情十分狰狞,好像死之前遭受了莫大的折磨,又好像此刻正在承受痛苦。

庙里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接着院子里传出一阵撞到东西的声音,我爷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居然会有人在五道庙里养猫鬼神!

猫鬼神是姜子牙的妻子,相传姜子牙分封完各路神仙,回到家中,妻子善妒,心性不好,因为没有加封自己,大闹不休,姜子牙无奈只好封她一个小的神位,这就是猫鬼神。

这猫鬼神亦正亦邪,除了顶神之外,就是拿死猫头养神,这猫头悬在庙顶,吸食五道爷的供奉,养的格外的快。

我爷再次包住那颗猫头,轻轻放入自己怀中,然后走出了五道庙。

铁柱叔他们看着我爷走出五道庙,递来询问的眼神,我爷摆摆手示意没什么,然后让他们再次起灵。

棺材已经被七星钉封住,七天之内不可能再开,只是这法子多少还是有些阴狠,要不是当时情急,我爷断然不会用这法子。

抬灵队伍再次启程,山路崎岖,所幸后半截没再出幺蛾子,有惊无险的到了墓地。

到了墓地,除了成年男人,其余人都不能入新坟,富贵的两个姐姐和我被留在了墓地外边。

我爷先所有人一步下了葬里边,里边放着一个陈旧的棺材,是富贵他爹,葬坑砖石搭建,方坑拱顶,左右两边各放米面罐子和长明灯一个,葬底砖石铺了一个篆书的寿字,葬门口摇钱树左右各一,我爷看了看确定没问题后,让他们准备把富贵他娘的棺材往里放。

几个人吭哧吭哧把棺材抬进葬里,又把一些陪葬总的东西放好,我爷等所有东西归置好后,点点头,然后把富贵他娘棺材上的红线全部扯断,退出了葬,让他们封上了石门。

填了土,方起土堆,在坟头插好哭丧棍,引头幡,富贵三跪九叩,一行人相随着向山下走去。

我爷临走前,眼神复杂的看了眼那个坟头,然后也跟上了人群。

6. 杀猫

我爷走出坟地,从富贵姐姐手中接过我,看了看身后跟来的富贵,对他说:“头七前每天早晚必须给你娘烧香磕头,她走的不甚安稳,该走的道道必须都走到,不然可能还会出怪事。”

富贵有些惊恐的点点头,因为自己一时自私,导致出了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说完我爷拉着我,就大步朝家里走去,我看到我爷胸前好像有个什么东西,撑的鼓鼓的,就想拿手去摸一摸是什么,我爷沉着声儿对我说:“别乱动!”

我看了我爷脸一眼,就发现他脸色阴沉的很,他鲜少这么严厉的对我说话,我抽了抽鼻子,不敢再乱动了。

他一路走的很快,我人小腿短,险些跟不上,想抱怨几句,看到他阴沉的脸又不敢开口,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

回了家,我爷让我自己去玩,他自己一个人去了东房,然后把门从里边栓了起来。

富贵他娘睁眼虽然吓了我一大跳,可小孩子心性,只一会儿就缓过来了,见我爷神神秘秘的,哪儿还能按耐的住心里的好奇,蹑手蹑脚的就靠了过去。

东房从我记事起就是很神秘的一个地方,那个房门常年被锁着,我只进去过一次,那还是我七岁的时候,因为追一只野松鼠,费了半天劲趴窗户才进了里边,我进去只看到正面供着一个神像,接着眼前一黑,就不省人事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炕上,我爷坐在我的旁边,此后我再没进去过东房。

我问我爷里边到底是什么,我爷说都是李家的老祖,等我过了十二岁,就可以正式到里边给他们上香了,我点点头,但是从此对那间屋子畏惧多过了好奇。

今天我爷进了里边,无疑给我壮了胆子,我贴在墙根边,听了听里边,发现听不到,窗户都从里边拿布遮着,根本看不清什么,我只好趴到门边,顺着门缝往里敲。

房子的窗户都被幕布遮挡,光线照不进去,所以我爷在里边点燃蜡烛的时候,我从外边看的很清楚。

他背对着我,我只能看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然后一层一层的解着,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再次让我遍体生寒。

我只听到一声凄厉的叫声,就好像猫被踩住了尾巴,尖利刺耳,紧接着,一只黑猫从我爷的头顶跃了过去,接着就四处窜。

真正让我害怕的是那只猫是半透明的,我居然可以透过他的身体看到其他东西,它不停的窜,速度非常快,可却好像处处碰壁,只要一到了墙边,就又很快的返回来。

窜了一会儿,然后静静地悬在了我爷旁边,我紧紧的盯着那只猫,突然发现它的尾巴短的厉害,竟然只有普通猫的三分之一不到。

我爷转过了身子,我终于看清了他手里的东西,一堆彩绸里边放着一个黑猫头,那只猫的口眼都开,和空中悬着的那只非常像。

这时候我已经明白,那只断尾黑猫就是我爷手里的猫头,它在空中和我爷静静的对峙,不时发出猫在愤怒时发出的“嘶嘶”声。

我爷看着它冷笑一声,然后一手托着那个猫头,腾出的另一只手向旁里摸去,一把攥过一张符纸,迅速的掠过点着的蜡烛,还不等符纸燃起,他就贴在了死猫脑袋上。

符纸这才慢慢冒烟,紧接着那只断尾猫好像被火炙烤一样,不停的扭曲悲嚎,本就透明的身子好像烟一样慢慢的往外渗烟丝。

紧接着,我爷再次点燃一张黄纸,引燃了地上火盆里的黄表纸,把那个死猫头连同彩绸放进了火盆里,火盆里扑起了暗绿色的火焰,我爷只是盯着火盆,再没回头看那只断尾猫一眼。

房间里不停的传出幽怨凄厉的嚎叫,而且仿佛是从房子的各个角落一起传出来的,我甚至还闻到了火烧皮毛和猫肉的恶臭,那只断尾猫终究像一堆烟一样,越来越淡,然后消失不见,叫声也越来越小,等到火盆里的火焰变回橘黄色,声音也终于彻底消失。

我爷站起身,从供桌上拿起三炷香,在蜡烛上点燃,插在香炉中,然后恭恭敬敬的朝着供桌三跪九叩。

我凝神朝神像看去,却只能看到那尊神像半张模糊的脸,见我爷站死了身子,生怕他发现我,再不敢偷窥,赶紧离开东房,朝正房跑去。

我三下五除二进了正房,脱了鞋子就蹦到了炕上,然后准备拿着那把木剑装样子,四下看了看,竟然找不到那把木剑了,只好重找了其他东西装作在玩。

我侧着耳朵,听到我爷出房门的声音,赶紧装出了玩的很认真的样子。

我爷进来看了看我,没说什么,然后就又出去坐在了檐头的小凳子上抽旱烟。

我吐了吐舌头,悄悄松口气,然后扭过身准备好好找那柄木剑,找了好半天,犄角旮旯都翻遍了也没找到。

我挠了挠后脑勺,明明就是扔在炕上了呀,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就不见了。

————长文,很长很长的那种,待续。
————更慢,很慢很慢的那种,见谅。


小酒是一只鬼,一只怕活的鬼。


他小的时候老鬼们说,在鬼界,只要你做的好事足够多,你就可以过到桥内边去,投胎当一个人。他小的时候看着老鬼们一脸向往的表情,觉得真的还不错。


不过小伙伴们笑话他说,投胎了,就是活了,永永远远的离开这个世界了。

“永远离开了?再也不能回来了?”小酒惊讶的问。

“那当然了。你看咱们鬼界这么多鬼,你听说谁是从桥那边回来的?”小伙伴不屑的回答。

小酒当天晚上就失眠了,翻来覆去的想了一夜。

他下了个决心,这辈子,一件好事也不要做,要永永远远的呆在这里。


不过有些事情想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一辈子坚持不做好事也挺不容易的。一不留神,小酒就会帮同学捡个橡皮啦,给同学讲个题什么的。

于是那天晚上,小酒买了个橡皮筋绑在手上,每当自己忍不住做好事的时候,就弹自己一下,这样每次要做好事就会想起那种疼痛了。

陆陆续续的弹了自己两百多下以后,小酒真的戒掉了这个坏习惯,他小心翼翼的维系着自己,知道连续第21天没有做好事,他雀跃着庆祝自己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坏鬼,而且慢慢的,他也尝试着做一些坏事,比如欺负欺负女同学啦,一不留神把谁绊个跟头啦。


他偶尔也想想电视里演的那样抢个钱,不过他太胆小了,走到鬼跟前却拿不起刀。


总之就这样很多年过去了,小酒从一个小鬼长大成了一个大鬼,令他高兴的是,他真的几年都没有做过一件好事。今年他成年了,走在小巷子里回忆起自己事迹,他感到无比的骄傲,于是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香烟,和一个打火机——当然,都是他从店里偷来的。


他轻轻的按动打火机,微弱的火苗儿从打火机里蹭的一下跳出来。他叼着烟,微笑着把打火机凑到眼前。


“谢谢你哦。”突然他的身后响起了一个温柔的女声。


他转过头,看见了一个娇弱的女鬼站在他身后。她抬头轻轻的微笑,嘴角带着甜蜜。“我有点怕黑呢,谢谢你帮我点的火。”


他有些慌张的说,“没 ,没关系。”

不过他忽然想到:接受了感谢的话不就是相当于做了一件好事吗?

他懊恼的关掉了打火机,周围一下子回复了黑暗。小酒伸手弹了一下手上的橡胶圈。“啪。”好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他想,真疼。

女孩好奇的凑上来,“咦,什么声音…”

“没什么。”他没好气的说。


他气呼呼的快步走出了小巷,女孩不远不近的跟在他后面。

到了巷口,女孩大声的说:"谢谢你陪我走过小巷子,我可害怕的很呢。"

小酒惊慌而嫌弃的回头瞪了她一眼,忙不迭的走掉了。

“真晦气。”他说,“今天一天害得我做了两件好事。”


他堵着耳朵,不过还是听到了女孩说:“我叫小九,你叫什么名字呀?”


说也奇怪,从那天开始,他就经常能看到她。几乎每一次看到她,小九都是在做好事。或者是扶老奶奶过马路,或者是帮路人找东西,甚至有几次看到她在公园里捡垃圾。她看到他总是热情的打招呼,但他都是假装没看见的躲开。

不过后来又一次,小九捡到了小酒丢掉的钱包。

她笑嘻嘻的还给他。

“怎么样,轮到你谢我了吧~”她开心的说。

“你傻吗?”他一把夺过了钱包,大声的朝她喊,“你这么做好事做下去,会离开这个世界的!”


小九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对不起……”她说。

他有些懊恼。因为他并不觉得小九有什么对不起他的地方,只觉得这个女孩太傻了。

“你是不知道鬼是会活的这件事吗?”他问。

“我…我知道啊…”她回答。


于是她给他讲了个短短的故事。


小九本来是一个怕活的鬼。


她四岁那年才第一听说,鬼是会活的。奶奶说那个不能叫活,得叫投胎。但是小伙伴却告诉她,投胎就是活了。


小九害怕极了,就问奶奶,鬼活了以后会到哪里去呀?


奶奶说,做好事多的鬼呢,就可以上人间当人去了。做坏事多的鬼呢,就得去阎王爷那里打工,把这一世欠下的债还了。


可是爸爸却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她他说,哪儿有什么人间啊,都是封建迷信。


小九也不知道谁是对的,知道今天她长大了,也还是不知道谁是对的。

据奶奶说活了的鬼,都会送去孟婆桥,只要喝一碗孟婆汤,他们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去到人间或者鬼宫。爸爸却说孟婆汤只是用来处理遗的,叫奶奶不要乱教孩子。


这个时候奶奶总会念叨着说,以后你就懂了,以后你就懂了。


过了几年。奶奶也不行了。她躺在病床上,握着小九的手。

“奶奶,鬼活了以后真的会去人间吗?”

“乖九九…奶奶很快就能知道了…等奶奶知道了,就给你讲……”

然后她亲眼看着倒在病床上的奶奶缓缓闭上了双眼。病房的老婆婆说着节哀,拿出了让小九恐惧的那个东西。

孟婆汤。


此刻小九希望奶奶说的是对的,人间真的存在,奶奶活了不是消失了。

她看着奶奶被灌下了孟婆汤,身体一点一点变得透明然后消失不见了。

爸爸妈妈还有其他亲戚们哭的十分伤心。小九站在病床旁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一刻开始,小九的内心发生了一些变化。就像知道了答案附在卷子最后的孩子一样,忍不住想要偷看答案。


呐,她说。奶奶会去的地方,一定是好地方吧。


小酒听了,不置可否的挠挠头。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以后,小酒发现他再也没有在街道上遇到小九。也许她做了足够多的好事吗?不知道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人间。


二十一天过去,他摘下了手中的橡皮环。

有点思念那个女孩。


冯骥才先生写的《大回》

大回姓回,人高马大,手大脚大嘴大耳朵大,人叫他大回。

叫惯了大回,反倒没人知道他的名字。

大回是能人,专攻垂钓。手里一根竹竿子,就是钓鱼竿;一个使针敲成的钩,就是鱼钩;一根纳鞋底子用的上了蜡的细线绳,就是鱼线;还有一片鸽子的羽毛拴在线绳上,就是鱼漂。只凭这几样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他蹲在坑边,顶多七天,能把坑里几千条鱼钓光了。连鱼秧子也逃不掉。

  甭管水里的鱼多杂,他想要哪种就专上哪种鱼;他还能钓完公鱼钓母鱼,一对对地往上钓。他钓的大鱼比他还沉,钓的小鱼比鱼钩还小。

  人说钓鱼凭的是运气,他凭的便是能耐。

  钓鲫鱼用的红虫子,又小又细,好赛线头,而且只有一层薄皮儿,里边一兜儿血红的水。要想把鱼钩穿进去,那可不易;弄不好钩尖一斜,一股红水出来,单剩下一层皮儿了。可人家大回把红虫子全放在嘴里,在腮帮子那里存着。用的时候,手指捏着鱼钩,张开嘴把钩往里边一挂,保管把那小红虫漂漂亮亮穿在鱼钩上。就这手活,谁会?

  他无论钓什么都有绝法,比方钓王八。
 
  钓鱼时勾到王八,都是竿儿弯,线不动,很容易疑惑是勾上了水下边的石块。心里急,一使劲,线断了!大回不急,稳稳绷住。停了会儿,见线一走,认准那是王八在爬,就更不急着提竿。

  尤其大王八,被鱼钩勾住之后,便用两只前爪子抓住了草,假若用力提竿,竿不折线断。每到这时候,大回便从腰间摸出一个铜环,从鱼竿的底把套进去,穿过鱼竿一松手,铜环便顺着鱼线溜下去。

  水底下的王八正吃着劲儿,忽见一个锃亮的东西直朝自己的脑袋飞来,不知是嘛,扬起前爪子一挡,这便松开下边的草。嘿,就势把它舒舒服服地提上来!

  这招这法,还在哪儿见过?

  天津卫人过年有个风俗,便是放生。就是把一条活鲤鱼放到河里。为的是行善,求好报。放鱼时,要在鱼的背鳍上拴一根红绳,做个记号。倘若第二年把这鱼打上来,就再拴一根红绳。第三年照样还拴一根。据说这种背上拴着三根红绳的鲤鱼,放到河里,可以跳龙门。一切人间的福禄寿财,就全招来了。

  可是鲤鱼到处有,拴红绳的鱼无处弄到。鱼要是给鱼钩勾过一次,就变得又灵又贼。拴一根红绳的鲤鱼在鱼市上偶尔还能看见,拴两根红绳的鲤鱼看不见,拴三根红绳的连撒网打鱼的也没瞧见过。你想花大价钱买,他会笑着说:“你有本事把河淘干了,我就有本事把它弄上来。”

  怎么办?找大回。天津卫八大家都是一进腊月,就跟大回定这种三根红绳的鲤鱼了。

  大回站在河边,看好鱼道。鱼道就是鱼在水里常走的路,大回有双神眼,能一眼看到水里。他瞧准鲤鱼常呆的地界,把一个面团扔下去。这面团比栗子大,小鱼吃不进嘴,大鱼一口一个。

  但这面团里边决不下钩,纯粹是扔到河里喂鱼,一天扔一个。开头,那贼乎乎的大鱼冒着危险试着吃,一吃没事,第二天再来一个,胆儿便渐渐大起,以后见了面团张嘴就吞。半个月二十天后,大回心想差不多了,用鱼钩勾个面团扔下去。错不了——一条拴红绳的大鲤鱼就结结实实绷住了。

  可是这法子最多只能钓到拴两根红绳的鲤鱼。三根红绳的鲤鱼决不上钩。这三根绳的鲤鱼已经被钓到三次,就是吃屎也不敢再吃面团了。使嘛法子?就用小孩的巴巴做鱼食!大回不是把鱼琢磨透了?

  南门外那些水坑,哪个坑里有嘛鱼,哪个坑里的鱼大小,哪个坑的鱼有多少条,他心里全一清二楚。他能把坑里的鱼全钓绝了,但他也决不把任何一个坑里的鱼钓绝了。钓绝了,他玩嘛?

  故而,小鱼不钓,等它长大;母鱼不钓,等它潲子。远近钓者就称他“鱼绝后”,这可不是骂他,是夸他。

  这外号并不好——

  辛亥变革后的第三年,夏至后转一天。大回钓了一天鱼,人困马乏。多半辈子,整天站在坑边河边,风吹日晒,身子里的油耗得差不多了。他在鼓楼北的聚合成饭庄,吃饱肚子喝足酒,提着一篓子鱼摇摇晃晃回家。走不动就靠墙睡会儿。他家在北城根,这一段路不近,他走走停停直到午夜,迷迷糊糊就趴在大街上了。

  这时街上走过来一辆拉东西的马车,赶车人在车上睡着了。但就是醒着也瞧不见他——凑巧这段路的几盏街灯给风吹灭了。这真是该活死不了,该死活不了。马车从他身上压过去时,车夫那老家伙睡得太死,居然也没觉出来,转天亮才叫人发现,大回给车压成一个片儿了,赛张纸似的贴在地面上。奇怪的是,人压瘪了,鱼篓子却没压着,里边的鱼还都活着。等巡警一追查,更奇怪的是,那车上拉的东西,竟然是一车鱼!这事叫人听了一怔一惊,脖子后边冒出凉气来。

  有人说,这事坏就坏在他那个外号上了,“鱼绝后”就是叫“鱼”把他“绝后”了。但也有人说,这是上天的报应,他一辈子钓的鱼实在太多了,龙王爷叫他去以命抵命。可事情传到东城里的文人裴文锦——裴五爷那里,人家念书的人说的话就另一个味儿了。人家说:

  能人全都死在能耐上


罡风吹过,横尸遍野,断旗残剑。

拿着“德玛西亚之力”的将军双眼通红,大声喝问到:“难道你还不死心吗?看看战争把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

“死心?哼!诺卡萨斯必将统治世界,我们会战死到最后一人”红色披风的男人从地上爬起,擦去嘴角的血迹,说到:“再来!”

将军提剑,气贯苍野,无奈地叹息到:“你还记得以前的大陆吗?”

“记得啊,以前的阿拉德大陆有自来世界各地的冒险家。”,小女孩睁着可爱的大眼睛,回答大叔的问题:“妈妈还说,那里曾经有一颗巨大的神树,保佑着大陆的人民。”

“是啊,大陆的人民,我的爱人,我的信仰。”大叔站立起来,看着避难所一片破败的景象。

他紧了紧背上的十字架,转过身轻轻地摸着小女孩的头:“今天我要离开这里,你以后要听妈妈的话。”

小女孩担心地问:“那大叔你还会回来吗?”

“会回来的,带着新的希望。”,他面色又突然凝重了一些,眼神却是无比的坚定:“必须要击败魔界的敌人!”

“就凭你?也相想击败我们?”,教皇一身华丽的盔甲悬浮在半空,挑衅着地面上的白发少年。

教堂雄伟壮丽,圣歌舒缓地萦绕在周围。一群奇怪的生物穿梭其间,那盔甲下的,究竟是天使还是魔鬼。

“呵呵,我哪有闲功夫跟你们玩”,少年魔手闪耀,收起长剑,带着轻蔑的坏笑说:“不过你们妨碍我带回朱莉娅,还真是麻烦的家伙,只有把你们解决掉了。”

教皇大怒,圣光溢出,吼到:“接受神的裁决吧!”

“哈哈,神?你们也配称作神?”,灵猴披着战甲,拿着铁棒直指空中的天兵天将。

降妖大军的主帅手持一个宝塔,向前一步,厉声到:“天神受人间烟火,保下界安宁,尔等作乱之辈何敢口出狂言!”

牛魔仰天长笑,巨斧狠狠地砸到地上,怒吼着说:“世间万物皆为天地所造,众生平等。你们将人、妖、兽圈养起来,为了一己之私,贪婪地吸收灵蕴,残忍地镇压反抗,这样的不伦之辈,也敢称神!?”

拖塔的将军怒喝一声“放肆!”,发号施令:“天兵天将,诛杀所有叛乱抵抗者,灭其九族!这就是对抗神的下场!”

下界的妖族大军鼓声阵阵,吼声震天。

“若他们是神”,为首的金甲战将起身,他从耳中掏出了定海的神兵:“妖族大军听令!那今日,我们屠的便是神!”

“挡我者!死!”

肥胖的身躯应声倒下,刺客收起了手中的短剑,他从城楼上一跃而下,伴着犀利的鹰鸣,落到了草堆中,消失在人群。

他们猎杀城市的黑暗,他们进行伟大的革命,他们乘着巨帆游遍世界,他们是虔诚的学徒,是伟大的导师,是城市中穿梭的猎人。

夕阳落下,充满欧洲风韵的城市,又一个年轻人戴上刺客卫衣的帽子,装好手里的袖箭,下一刻他即将隐藏在黑暗中。

“我必须去”,他对门里的爱人说,“这是我的信仰!”

“信仰能当饭吃吗?将军?”,谋士劝到:“我的大人,旁边就是敌国的村庄,只要我们进行一次掠夺,队伍就能得到大量的补充。”

坐在马上的男人一言不发,半天才回应到:“战争与百姓无关,纵然两国交战,我也绝不会祸害黎民”

男人看了看行李中剩余不多的食物和第纳尔,抽出自己的长剑,对着月光大喊:“这是骑士的荣誉!”

一言出,军队士气低落,他们知道,单靠给领主跑腿送信,是远远支撑不了这个队伍的。

夜色下,两个雇佣骑兵悄悄逃离了队伍。

他们已经饿的头脑发昏了。

但是冬天来临,储存的食物不多,保暖措施又不够,科学家和小女孩只能待在房间里不敢出门觅食。

外面下起了大雪,企鹅登岸的声音传来,他们努力保持眼前的火堆不会熄灭。

被传送到这个奇怪的世界已经很多天了,他们艰难地在这个地方苟延残喘。

奇怪的大蜘蛛,不友好的猪人,凶猛的猎犬,还有无法忍受的饥饿,一切的一切都要受够了。

一声巨响,火堆都颤动了一下。沉重的脚步声踩在地上,仿佛有什么巨大的生物正在靠近。

科学家和小女孩有不祥的预感,他们又加了把火把火焰烧的旺旺的,试图驱赶这种生物。

巨大的鹿角出现在窗外,带来了死亡的恐惧。

他们紧紧地抱在一起。

为了这一刻与爱人的相拥,勇士已经努力了太久。

勇士们从战场上归来,互相谈论着自己的经历,他们喝着蜜酒,高声歌唱,庆祝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在英雄的带领下,他们反抗了帝国军,他们诛杀了吸血鬼,他们涉足遥远的疆域,他们见识强大的魔法。

他们在晨风中醒来,他们与异族并肩,越过雪山,穿过闹市。

他们追随龙裔,在这奇幻的天际,他们也是:

屠龙的勇士!

听到有人在喊他,少年朦朦胧胧地醒来,发现自己自己躺在树下睡着了。

眼前是一个白衬衫的男人,就是他把自己摇醒的。

“怎么老感觉,我走错片场了呢?”,白衣男人扶扶眼镜,直起身子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

他的背后是一个篮子,里面塞满了宝刀巨剑。

这时,篮子背后一只小企鹅探出头来。

少年惊喜地说:“哇!好可爱的宠物啊,这是你养的吗?”

白衣男人微微一笑:“对,想要抱抱吗?”

“可以吗?”

接着少年小心地把企鹅抱在怀里,它扑打着翅膀,可爱极了。

企鹅开心地眯着眼睛,它张开了小小的黄嘴,问到:

“充Q币吗?”


那天是七月半,高考压力过大的我,下楼买烟,不知怎的想起一个传说:“如果你走一步,叫一声自己的名字,走到第十三步,就会被带去另一个世界。”

那天的我想,如果死掉,就好了呢。

于是踏出小区门,走在冷清的街道上,我迈出第一步,轻轻试探着叫了一声。站定以后,如芒在背,忍不住侧耳听着四下动静,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连死都那么心急又怯懦啊。

苦笑着,腿又张开,第二步、第三步,我的声音大了些,走完这两步,我又站定,背后的寒意和心口郁结的燥火一起起着作用,似堕腊月冰雪,又如置身火海炼狱。可路灯下,我的影子此刻在身侧,它无声无息,只轻轻颤抖着,仿佛嘲笑。

去他妈的吧,活着多累啊。

莫名失去理智,腿脚更快了些,心里默数着,四、五、六…十一、十二。那声音近乎歇斯底里,小区里传出几声狗鸣,也许是被我的举动惊扰,又或许是冥冥中,确有什么在靠近。我只觉得那满腔憋屈烦闷顷刻间悉数流尽,剩下空荡无垠的恐惧与无望。

影子已经跑到身前,它仍颤栗着,慢慢收缩,成一块不规则的、丑陋的椭圆。我蹲在地上,抱着腿,耳朵依然因为不安,接收着周遭的信号,远处的车行声、风声、院里的狗吠、我不安定的喘息、心跳过速的鼓噪,还有泪滴落地那一刻,微不可查的溃散。

怎么可以死呢,我妈她怎么办,家里的两只狗狗可以陪她多久?外婆呢?喜欢的人呢?那些和我曾一同把酒言欢,互相许诺今生相伴的朋友呢?死了,就算真有另一个世界,又需要多久才能遇见呢?

如果那么任性的先走,就算遇上,也无颜面对吧。

我把手伸向口袋,想掏出烟点上,这才回忆起下楼的初衷,又觉得自己愚昧好笑,屁大的压力便要死要活,正欲起身时,却听得身后,“嗒哒、嗒哒”,缓慢、沉重、而幽远的脚步声。

每一下都踩在我心口,便是利刃重锤相交叠,轮番刺击敲打,怕也不过如此。

来了吗,那死后世界的使者,不可姑妄猜测的接引人,终于因为我的愚蠢、轻率,要来终结这充满愧疚的可耻的生命了吗?那一瞬,甚至来不及懊悔、怀念和羞惭,只有如夜色一般,披天盖地无可逃离的惊骇,拉扯着灵魂狠狠下坠、沉没。

毫不夸张地说,我甚至觉得,若那声响再延续一会儿,单这失控的惧意就足以令一切生的意志消亡。

幸而那声响停下了,这非但没有令我舒缓,反而更让已经吊起的最后一口气,拉到了喉头,一只手便在这时候,拍上了我的肩膀。

那已经是超脱于语言之外,无可描述的感受,说是这轻轻一碰便带走了我所有意识自不妥贴,若说是惊散了魂魄,又太显得夸张。但若是有人,亦经历过如此大悲大苦,绝望最底的绝望,大概可以体察其中一二。

如何转过的头,于我的记忆,无论脑海中的,又或身体上的,皆是空白,只记得看清来者,魂魄神识归位后的光景。

那是位驼背、慈祥的老妇人,穿着灰蓝色的夹袄,用一口有些含糊的方言,向我说道:“小伙子,七月半的夜里,不该出门,快些回家吧。”说完这句,老妇人收回手,两手交叠背在腰后,径直往前走去。

得以苟活的喜悦如潮水涌起,只是惊骇退去后的身子,尚未能适应这重生,我唯有目送着那佝偻的身影,走过十字路口,于昏暗灯光下渐远,终至再不能看见。

顺着那方向,再远处便是那座葬着先祖的矮山,虽不知何故,却隐隐觉得,应是受了先祖庇佑。想到此,忙将坐在水泥地上的身子前倾,朝着那山及老妇人远去的方向,行三叩首之礼。

那日后,遇到再大的不如意,或是心灰意冷之时,想起当天归家,母亲的面庞和两只爱犬皮毛的触感,便觉得,不到天意绝人之际,活着,已是无上至喜。

这便是我,或许偶遇先祖的故事。


长沙市中有二人牵一犬,较常犬稍大,前两足趾,较犬趾爪长,后足如熊。有尾而小,耳鼻皆如人,绝不类犬,而遍体则犬毛也。能作人言,唱各种小曲,无不按节。观者如堵,争施钱以求一曲,喧闻四野。

  县令荆公途遇之,命役引归,托以太夫人欲观,将厚赠之。至,则先令犬入内衙讯之。顾犬曰:“汝人乎?犬乎?”对曰:“我亦不自知为人也犬也。”曰:“若何与偕?”对曰:“我亦不自知也。”因诘以二人平素所习业,曰:“我日则牵出就市,晚归即纳于桶,莫审其所为。一日因雨未出,彼饲我于船上,得出桶。见二人启箱,箱中有木人数十,眼目手足悉能自动;其船板下卧一老人于内,生死与否,我亦不知。”

  荆公拘二人鞫之,初不承认,旋命烧铁针刺入鬼哭穴,极刑讯之,始言:此犬乃用三岁孩子做成。先用药烂其身上皮,使尽脱;次用狗毛烧灰,和药敷之;内服以药,使疮平复,则体生犬毛而尾出,俨然犬也。此法十不得一活,若成一犬,便可获利终身。不知杀小儿无限,乃成此犬。问:“木人何用?”曰:“拐得儿,令自择木人,得跛者、瞎者、断肢者,悉如状以为之,令作丐求钱,以肥其橐。”即率役籍其船,于船下得老人皮,自背裂开,中实以草。问:“何用?”曰:“此九十以外老人皮也,最不易得。若得而干之为屑,和药弹人身,其人魂即来供役。觅数十年,近甫得之。又以皮湿未能作屑,乃即败露,此天也!命也!只求速死。”荆公乃曳于市,暴其罪而榜死之,犬亦饿毙。

《子不语》


收魂香

(一)

传说人之将死,魂魄离开之时会深感痛苦,肉体总会拼命挣扎,然后魂魄就被撕掉一点点留在身体里。有的人死不瞑目,就是因为有一块魂魄留在瞳孔里。有的人在死后多时,依然会面泛红晕,好像睡着一般,这也是因为些许魂魄留住了晕色。当然人死不能复生,因为留住的魂魄毕竟是少许,时间长了,自然会消散去。所谓死了人大宅之中经常会阴气太重,就是魂飞魄散的缘故吧。

不过这样倒是苦了阴曹地府那帮收集魂魄的小鬼。经常收来的魂魄都不齐整,这样极大影响到了转世投胎。更有甚者,偶遇收来魂魄是十之留三,魂魄太过不全,投人胎亦难。阎王无奈,大笔一挥,投个猪胎吧。这样好端端人被无故转了牲畜。虽是少数,不影响人鬼平衡,但总归属阴曹失职。

于是有个收魂的小鬼做了一种收魂香,专门用来点给给将死之人。据说任何人闻了都会感觉异常快乐,有一种无以描述的幸福。然后带着这种幸福死去的人,肉体不做任何挣扎,魂魄就会很完整地离开了。


传说人间有个胆大的弄香师知道了此事,找了个术士让自己假死,魂魄混溜进了阴曹地府,偷学了小鬼做香的技艺,醒来之后便悄悄地在人间做起收魂香的行当来,专门卖给街坊邻居家有弥留之人使用,渐渐地有了名声,生意越发红火。毕竟,人之将死,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了,再怎么穷苦的人也乐得花点钱让自己死得幸福安乐。也有大富人家买了供自己寻常消遣,毕竟吸完似乎异常快乐。如此这般,这收魂香便在人间悄悄流行了起来。


(二)

漆黑的大宅里死一般寂静,大宅内室空空如也,只是中间摆着一张老旧的红木大床,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头。

老头躺在那儿一动不动,若非偶尔气无力的咳嗽几声,还以为床上躺了个死人。

老头突然间想到什么有了点精神,吃力地举起干瘦的右手在床头摸来摸去,终于找出床头一个木盒子,然后微微颤颤地逃出一碇纹银。

跪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少年赶忙挪过去接过老头递出的纹银。

“小鬼……要来……收爷爷的魂……”

“孙儿……快去三十里铺……最里头……张瞎子府上……买……收魂香……”


少年赶忙收好银子,朝老人作了个揖,立马走出大宅去买香。

越过大宅门口的时候,恰逢一阵阴风吹过让他打了个哆嗦,似乎有什么东西穿过去了进了屋子。

收魂的小鬼已经来了!

少年恍然大悟,忙往三十里铺跑。


一路跑到三十里铺的尽头,张瞎子家门口,只见大门紧锁,门口荒草斑驳,似乎久无人烟。

当,当。

少年轻敲宅门,等候半分,无人应答。

当!当!当!

少年心急,一只手攥紧了手里的银子,另一只手更大力敲门!

当!当!当!当!当!

当!当!当!当!当!当!当!

……


少年涨红了脸,见敲这么久都无人应答,索性边敲边喊:

“张先生在家吗?小鬼来我家收我爷爷的魂了!我来买香!”

少年见仍无回应,继续喊道:

“我是本县知府周常栋的儿子,我爹外出了,张先生今日若是愿卖几只香,大恩大德,我全家日后必有重金相报!”

少年继续敲了一会门,见张瞎子家大门仍然紧锁,无人回应。

却当少年失望至极,打算悻悻而归时。

门吱吱呀呀地开了,只见门里探出一个脑袋,干瘦非常,宛如骷髅,一副鬼魅模样竟吓了少年一跳。

那骷髅头张口道,“你进来吧,轻点声。”

少年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紧张兮兮地溜了进去。


少年刚进院子,便闻得一股恶臭,抬头看了看前面那个领路人,

身长七尺却骨瘦如柴,形容枯槁佝偻驼背,鬼魅一般不似常人。

少年真瞧得入神,前面那人突然转过骷髅般的脑袋,瞥了少年一眼,道:

“小心点,切莫东张西望。”

少年吓得魂飞魄散,赶忙低下了头,却仍控制不了好奇心,偷偷的瞟了四周:

院子里摆满了断肢残臂,血肉模糊,也不分不清是哪种牲畜的尸体。


少年跟着骷髅头踏进内宅,内宅中漆黑一片,跟家中爷爷有得一拼。

黑暗中却闻得一股清香,味道奇异,沁人心肺,心里仿佛豁然开朗,少年竟觉得开心起来。

“你是,周知府的儿子?”

只听见内堂之上,黑暗中似乎有人在问话。

“正是,特来张先生府上求收魂香一柱。”

少年慌忙掏出衣服里的纹银,恭恭敬敬地递上,却被那个骷髅头挡住。

“周知府与我有恩,银两便算了。你远道而来本该好生招待,奈何最近府上有棘手之事要先料理。

鬼三,给这个孩童一把收魂香,让他赶紧先回吧。”

黑暗中的声音有点嘶哑,少年赶忙作揖道谢。

待拿了收魂香出门,走到大宅门口少年再也忍不住好奇心,便对着那个叫鬼三的骷髅头问道:

“鬼先生,那院子里四周鲜血淋漓的,究竟是何物?”

鬼三瞪了少年一眼,沉默了下,说道:

“不过是些死人的尸体罢了。

这收魂香乃是我家主人从阴曹地府窃来,

为了防止小鬼们报复,用人肉尸体摆了个阵,挡那些讨债的鬼。”

正当少年惊讶之际,只见天空陡然阴云密布,门外突然狂风大作,鬼哭狼嚎。

“怕是要下雨了?”

少年小声道。

“你快回去罢。”鬼三瞅了一眼,神色紧张道,

“这是阎王亲自来找我们家先生了。”


待续

……

已更新,小生不才,请大家多包涵,多支持,让我有动力写完。

谢啦!

做个广告

在写一个不着边际的故事,大家多多支持,在下也有动力写下去。

降魔记:知乎专栏


完结1.

北燕帝都,平阳。

宵禁后本该是无声的黑夜,此时却火光通天。

火光之下,马蹄阵阵,在兵戈交错间自罹难的府邸而出,缠着风中浓稠的血气,逼近着平阳城门。

“殿下,快逃!”

厮杀间,吼声直指险些跌落马下的萧映。

透着月色下的刀光剑影,萧映竟有些眷恋地扫视着周遭的一切。这是十五年来,他第二次得以跨出质子府邸的高墙。他本以为,此生就将在那永无天日下苟且偷生。

他是南楚质子,自出生起,就未尝得见故国。

一刻前,在软禁萧映的卧房中,突然一跃而下数位刺客行头的黑衣者。惊恐之余的萧映,耳畔却传来一声久违的尊称。

“殿下,数日前您的父王已得等帝位,而您就是未来的东宫之主。我等必誓死保卫您得归故国。”

俯视着膝下的人影,萧映不由心惊。七年前,他的面前也曾跪倒过一片“誓死保卫”的壮语。那时,他还天真地相信,自己即将自由。容不得片刻犹豫,萧映终是应允了营救行动。

然而此刻,身后渐零的护卫,飞溅的血雨,却令他不禁回想起那场阴魂不散的梦魇。

十四年前,萧映并非孤身一人。那时,他是质于北燕的南楚三皇子萧壤意外所生之子。萧壤虽贵为皇子,却不蒙楚帝怜爱,更是作为南楚假意修好的献礼。而就在其来燕后的第二年,南楚赫然发动了战争。

可想而知,父子俩于燕的生活,将是多么令人胆寒。

所幸的是,六年前萧壤得一富甲所助,竟得以携子逃离平阳。那年,萧映年仅八岁,因一次不经意的啼哭而受到追兵的注意。

护送父子俩的部队遭受到了毁灭般的追捕,萧壤怀抱着哀鸣不止的萧映,竟也绝望地悲叹起来。

就在父子俩皆以为到了穷途末路之时,萧壤的眸色陡然一沉。男孩对上父亲惊变的神色,背脊随即袭来一阵狠绝的冰凉。

萧壤借机跳下了马车,故作护卫与来者搏杀,只是一瞬,映就目睹父亲坠马落地。

他自是啼哭不止,哀嚎徐远,厮杀渐近。就在马车彻底颠覆的刹那,映却透过帷裳发觉远处父亲的尸首——竟已爬起。

不知是多少年后,萧映才明白过来——那时他竟是父亲得以脱逃的饵食。

当下,身后已然濒临的杀声中,他有些茫然。他何曾想过那个冷血的父亲,竟还心系一枚弃子的安危?

“殿下,我等若有不测,也请您务必前往乌甲巷,那——”

萧映急促地回头,然而不等蒙面护卫话毕,那人的眉间便横过一道肃杀的冷寂,眨眼间,竟已有一利箭硬生生贯穿而过,因此喷薄的热血灼灼地刺痛在颠簸的马背上。

“驾!”

萧映胡乱鞭挞着,嚎叫着,一直到漫漫黑路只闻其凌乱的铁蹄急声,他才浑身软怯地跌落马下。

随后,昏昏睡去。

【2】

“喂,小子,别处趟去!”

昏迷间,萧映感到腹部正受到踢踏,他本能地颤颤坐起,却发觉叫骂者只是一个抬着果蔬摊的大汉。

他慌忙起身,躲过那人吐来的唾沫,并向周遭看去,发觉自己在条陌生的街市中。

街道两侧店肆林立,屋与屋狭小的间隔也有张着大伞的小贩。人来人往间,蹦跳着听说书的街巷小儿。再看看萧映,一身掩饰身份的奴仆服饰污浊不堪,像个遭大户人家赶出的落魄家丁。

身处在形形色色的街市中,萧映不禁兴起,有些忘却身陷的险地。待他总算回过神时,才想起昨夜护卫的遗命——前往乌甲巷。

“请问……乌甲巷位于何处?”

“乌甲巷?你去那干嘛?!”

方才那气势汹汹的大汉,此刻听到萧映的询问竟显得有些恐惧,眼神直勾勾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

“那儿五年前突发瘟疫,早就荒废啦!”大汉叫嚣道,赶忙移开了果蔬摊,嘴里还反复念叨着,“滚滚滚,一大早的真他娘晦气!”

既是瘟疫之地,想来鲜有人迹适合藏身。萧映暗暗推断着,又问了几个过往的行人,总算知晓了乌甲巷的大概方位。

一路上,萧映如履薄冰,不时注意着街边是否有巡逻的官兵,以及捉拿人犯的告示。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来到一处死气沉沉的街巷。此处荒草丛生,空气中似弥漫着隐隐的腐臭。远处的木房不见炊烟,近处的街巷也人影稀疏。

“这儿就是乌甲巷吗……”

就在此时,他身旁的一处瓦房内突然传来了嘶喊打斗声。还不及萧映作出反应,木门便猛地破开,一道人影飞出,直直跌落在萧映的脚下。

待萧映缓下神来定睛看去,脚下的人竟已断了气。

“关了我整整三天,就以为我会乖乖束手就擒?不自量力。”

循着那冰冷的声音看去,屋内阴影处缓缓显现出一身影。萧映下意识地拔腿就跑。然而才跨出几步,那缕身影便裹挟着杀气掠至萧映的身前。

萧映不禁失声尖叫。但他惊吓的原因,却并非恐惧,而是对眼前人的面容感到震惊——那竟是张与他几无差异的面孔!

少年面如墨画,眉眼仿若苍劲的笔锋挥洒而过,自有一缕不绝的英气。若不是这道勾眉,纵使萧映也分辨不出眼前人并非自己。

两人就这么四目相对着,仿佛有面扭曲的铜镜横亘在他们之间。

恍惚间,少年率先回过神,抬手凌厉而来,鹰爪一般生生扼住萧映的喉咙。单是一只手,竟已让他动弹不得,似乎稍有挣扎,便有脖颈尽折的危险。

“说!你们为何抓我?”

“我刚到此处,与我无关啊……”萧映一字一言艰难地解释着,但少年喉间的劲道却没有丝毫放松。

“那你又是谁?与‘黑羽’一军有何瓜葛?!”

“黑羽军?我更不知道了啊……”萧映全然不知少年为何认为他与“黑羽”有所关联。

对于“黑羽”的名号,萧映只能依稀想起,当年那场令父亲与他深陷敌国险境——世人称之为“鹿野之恨”的战事。

建平二年,南楚不顾当时尚质于燕国的三皇子萧壤,决然兴兵进犯。两军逐于鹿野,战况不进不退,日渐胶着。就在此时,燕帝临时起意撤换主帅,令大将傅羽临危受命,远赴疆场。

这一决策竟直接导致北燕大败,更惨遭坑杀足足三十万降卒。消息传来,举国哀嚎,民怨直至燕帝换帅之过。一时之间,傅家一族的门楣更沦落至举国践踏。

而那位所谓的大将傅羽,其所率之众,便是号称铁蹄所踏,灾祸必至的“黑羽一军”。十三年过,黑羽一案依然是燕国人只字不提的忌讳。

这个少年,又与黑羽有何渊源?

少年咄咄相逼,萧映束手无策。他总不能说出南楚质子的身份吧?

“我……”

萧映支支吾吾,少年的怒目不经意间移向了他的后颈,眸色随之一颤,竟松开了紧抓的手。

“刻于你后颈的,可是楚文?”

萧映竟忘了当年被迫纹下的质子标记!他慌忙以手遮挡,但为时已晚。在这平阳都城,且不说质子的身份,光是身为楚人,便已足以落得个半身不遂的下场。

“你是楚人?”少年沉静道,怒色已然褪去。

“我确是楚人,但生母却为燕人。此番涉险来北燕,只为再寻娘亲下落。现在看来,乌甲巷因瘟疫荒废,我娘只怕也早已不在人世……”

这一番话,并非是萧映随后拈来的谎言。他的娘亲,确为燕人,却只是一不幸流落风尘的女子。萧映从未问过母亲的下场,他从不敢问。

然而方一言毕,少年的面孔却闪过一丝异样的扭曲,仿佛有那么一瞬间,他的五官都在极力凝结。

“你爹娘,是于鹿野一战离散了?”

“是的……”萧映应道,却为方才察觉的异样而背脊发凉。那绝不是错觉,仿若有一寄宿在少年体内的恶鬼,猛地面露狰狞。

回想起方才少年出现时的场景,萧映不禁感到困惑——又是谁抓了这位少年?

“你叫什么?”

“我叫萧——”萧映险些脱口可出,硬生生咽下了一口唾沫。

“萧?”

“对……我就叫萧萧,嗯。”

言毕,少年径自扯过萧映的衣角便要离开,粗鲁的蛮力再次令他无法抵抗。萧映就这么被拖行了数米。

“喂,这是去哪啊?”

“你实在太过可疑,别废话,跟我走。”少年加大步调,径自说道。

可疑的人到底是谁啊?萧映绝不能离开乌甲巷,他可是要在此等待救援啊。

然而就在此时,萧映才惊觉视野中一熟悉的图样。

方才断气的那人,其衣袖间有一凤形图腾。一凤一凰,在烈焰间盘旋飞舞。萧映见过这个图形,在七年前护送他护卫的衣甲上。

抓捕这位少年的人,竟是楚国的护卫?那这护卫……本是在乌甲巷准备营救萧映的吗?

思忖间,萧映再次对上少年那张几乎可以假乱真的面容。如此看来,这一切绝非偶然。萧映不得不想到一个可能性。

这个与他外貌几无差异的少年,或许本是营救计划中的——一个替身。

“你的名字是?”

“周复。”

少年头也不回地应道。

【3】

萧映本以为周复会带着身份不明的他前往官府,路途中几次挣脱,每次都被周复抓了回来。

然而,期间两人恰好撞见巡防的官兵时,反倒是周复拖着他躲了起来。萧映虽有困惑,也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直到两人钻入一偏僻的巷内,周复才停下脚步,一把将萧映推进了瓦房。屋内陈设简单,桌椅上竟是灰土,却屯有不少干粮。此处想必不常居住,更像是一藏身之所。

屋内唯一醒目的,为一环绕在炷香间的灵位,木牌上仅有简洁的五字——父周端之位。进屋后,周复跪地,正对灵牌,一旁的萧映不觉肃立合掌,恭敬礼拜,视线一落一抬。

“没有我的允许,不得踏出此屋。”周复起身道。

其实就算周复不说,萧映也根本不敢在街上晃荡。他料定北燕不会张榜告示,大张旗鼓地追查他的下落。毕竟质子不同人犯,若令百姓搜至,或死或伤皆是两国又一心结。可他也明白,巡防营必会加大力度,更在城门布下重重关防。

百姓间竟也没有质子府大火的传闻,想是本就另有一处“质子府”以掩人耳目。

接下来的几天,萧映都乖乖呆在屋内。

周复的脱逃已经打乱了原本的营救计划,眼下,放任这个“替身”在外游荡,也不失为一个保全他的方法。或许南楚的护卫还能因此找到萧映所在。虽然萧映不知周复软禁他的理由,但总比风餐露宿来得强。

连日来,周复也鲜见踪迹。唯一能让萧映感受到此人存在的,只剩下灵牌前按时更换的炷香,还有木桌上定期出现的食物。

每每黎明,当看着桌上那尚有余温的食物时,萧映多少有些劝慰,却又感到一丝复杂的失落——如果周复有一天没能回到此处,是不是意味着他已被当做“自己”被捕了呢?

映无法拒绝这样的念想。他渴望自由,那夜南楚遣来的护卫更令他重新对那个父亲燃起了希望。

可牺牲他人的觉悟,他真的有么?

似是命运的捉弄,就在这一日的清晨,周复真的不见了。燃尽的炷香,空荡的桌子,目睹这一切的萧映竟觉内心破了一处窟窿。

就在他还深陷恍惚时,一阵急匆的脚步声掷地而来。

砰!

大门被迎面踹飞,直直撞落至萧映的脚下。来者是个孔武有力的莽夫。

“你这小儿!数日前竟拐了我的婆娘!”留着络腮胡的大汉高声吼着,似要将屋顶掀翻。

“你认错人了!与我无关啊!”

萧映完全退缩到瓦房的角落,内心已然崩溃。周复整日不见人影竟是干些这种勾当?!

就在那莽夫不容解释地向他袭来时,一缕身影忽地如风掠过。待萧映再一睁眼,那恶汉的喉前已有一虎爪生生扼住,生杀予夺,似尽皆决于这位少年一念之间。

“滚。”

再等萧映爬起时,方才还如狼似虎的恶汉已落荒而逃。当然,有一半是被这两张面孔吓的。

“你从哪学来的身手……”

周复像是没有听见他的疑问,将一黄巾丢给他,径自扯着萧映就往外走:“把脸蒙上,跟我走。”

“去哪?”方方得救,萧映对周复感到莫名的心安,不觉间就已走出了好远。

“八年前,有一妇人因丈夫为楚人而被逐出乌甲巷。我带你去看看。”

萧映不觉一阵恍神。周复几日来的不见人影,想来竟是为了探查他的身世?他怎么对此这么执着?

“你做好心理准备,那妇人已于七年前改嫁。”

萧映知那女子绝非自己生母,根本不放心上,转而问道:“我不过是一个楚人,你为什么帮我寻找娘亲?”

周复一时语塞,不及他作出反应,远处兀地传来喧哗。二人齐眼看去,吵闹处人头攒动,但有一高马赫然挺立。在那之上的,是一挥舞长枪的官兵。

“是那户人家!”

未及萧映询问,周复已冲入了人群。他并不敢追,即使有黄巾蒙面,他依然不敢松懈地侧过脸去。

“听闻你此前为楚人弃妇,更因此遭族人驱逐,怎么地,现在改嫁黑羽军了?”

“黑羽之辈,其意真乃乌合之众啊!”

高马上的人肆意嘲道,马下的官兵随即附和着大笑。而在这些人的中间,只是个年过半百的男子正护着怀中一憔悴妇孺。

因喧闹聚集而来的众人开始交头接耳。

“发生什么了?”

“说是排查成年男子,以备战事,不想这一户竟有‘黑羽’遗部……”

一旁的萧映不禁胆寒。官兵表面是排查兵役,内里或许就是为了搜捕他。此时此刻,他只想尽快逃离此地。

然而,就在萧映转身的瞬间,身后响起一片哗然。

“那!那少年竟!”喊声里尽是震惊。萧映倏地回首,方才那领头兵居高临下的高马之上,转瞬间竟空无一人!

“来人!给我抓住他!”

呵令下,层叠人群却猛地破出一条大道。一黑巾蒙面少年跃马扬鞭,笔直向着萧映扬尘而来。

不及萧映说个“等”字,他竟已被提至马上。二人卷起阵阵沙土,徒留身后苦苦追赶的官兵鞭长莫及。

萧映心有余悸,不断回首望去。总算看不见任何官兵身影后,他才愤愤地说道:“你这蒙面黑巾比我黄色的好看多了!”

而他身前的人,嘴角也勾起了久违的笑意。

【4】

逃离后的两人没有直接回到乌甲巷,而是在一僻静客栈后的马厩停了下来。周复劫来的马匹通身血红,唯独马鬃泛着淡淡的灰色。

这马倒也生性洒脱,此刻竟已粘着萧映不走,不时对着他“呼哧呼哧”地叫唤着。

萧映被马逗得一时兴起,远处却走来了周复,身后还跟着一斜眉歪眼,衣着阔绰的男子。

“这马倒也稀奇,我收了。去找掌柜的取钱吧。”

言毕,周复径自朝客栈走去,期间还不忘瞪了眼眸色哀怨的萧映,“怎么?养你一个还不够?”

卖了马匹后,二人的生活倒也充裕起来。只是萧映竟有些赌气似的闷声不吭,周复对此也不理会。

直到某日傍晚,余晖下一辉映着红灰两色的马匹出现在瓦房后,萧映才喜出望外地叫唤道:“马儿?你怎么在这?”

另一苍劲眉眼的少年,见状只在一旁淡道:“我难道像是个会做亏本买卖的人?”

接下来的几日,萧映不断央求着周复教他骑马,周复当他一时心血来潮,便也教了。哪知他实在体弱,摸爬滚打多天竟无半点进步,周复失了耐心,随即将马儿牢牢拴着,不准萧映再碰。

此外,自那日以来,平阳城内传言四起。

一黑面少年竟从官兵手中全身而退——茶余饭后,尽是坊间对此不断的添油加醋。而那身处话题中的少年,对此反倒不甚挂心,只是悄悄丢了那蒙面黑巾。

反观萧映,近日里更是不敢出门。原因竟是马儿身背的一个包袱。

包袱内的,是一卷画像,而纸上所绘,虽只是形似,但也微微能辨正是萧映的面容。

这也恰恰证实了那日萧映的猜想。北燕的官兵,正借排查兵役以搜捕他。至于周复,萧映也只能每于他出门时反复叮咛:“务必小心。”当然,周复对此也权当是那日袭击官兵的提醒。

此时已临清明时分,平阳百姓纷纷出城,登山祭祖,可当情落断肠处,又只能遥祭那不知所归的孤魂野鬼。

鹿野一役尽遭屠戮的三十万将士,又有几人尸身可归故土?

连日来,城门关防渐严,萧映不禁隐隐担忧着周复也出城祭奠亡父。所幸的是,周复并未显现出准备出城的迹象。

直到这一日,阴雨绵绵,周复罕见地解了栓绳,跃上马儿便要出门。萧映自是万分紧张,执意要跟。周复拗他不过,不再多言。

风雨间,二人一路颠簸,落马时已溅了一脚泥泞。

此处为一荒废的梅园,枝叶尽折,徒留荒草,但顺着落梅的痕迹,竟似能窥见一丝往日的盛景。

周复走向一处微凋的梅花,蹲下身来,撮土为香,深深揖拜了三下,随后取出了腰间的瓷瓶,仰头啜饮,微微作咳。待歃酒于地后,他才转过身来,眸色里又多了一分凌冽。

一旁静候的萧映,脑中再次盘旋着往日的疑惑。

“复,你究竟,为何如此待身为楚人的我?”

“因为我们是如此相像,都不为燕人所容。”这一次,周复竟没有回避,“我是弃子,幸得一男子所收留。而那待我如父之人,是鹿野一战中幸存的黑羽遗部。”

“令鹿野一战大败的…...那个黑羽军吗?”

似是没有听见萧映的询问,周复侧过身去,言语间几番切齿:“父亲的大难不死,竟变为燕人眼中的苟且偷生!平阳瘟疫,父亲不幸罹患却惨遭邻里逐出,我跪遍了每一户人家,寒门立雪,不过如此。纵你是楚人又如何?于这平阳都城,你我二人皆为过街之鼠,何故相厌?”

话至激愤处,周复再次举起了瓷瓶大口啜饮,酒水顺着嘴角浸润了大半衣衫。

萧映直直地看着复的背影,回想起初遇他时自己所言的那真假掺半的身世。此时,他对复的这份坦然竟也有相似的感觉。

“收留你,不过是觉得我俩是如此之像罢了。”言毕,周复翻身上马。

回到瓦房后的一日,两人再也没有说过话。当天夜里,周复又换了一次灵位前的炷香。

而在那烛光间,萧映惊觉灵位的底座上出现了那凤形图腾。他定睛看去,图腾旁是一行楚文。

“今夜子时,东巷荒园。”

营救萧映之人,终是寻至此处了。危机与安逸并存的生活,即将结束。

【5】

周复已然酣睡,估摸着已过子时,萧映才小心翼翼地翻身下床,点了一缕烛火,向外走去。

途径马厩时,马儿似是发觉了他烛影鬼祟,对着瓦房长啸了几声。

“嘘——马儿不叫,我很快就回。”

瓦房的东面有一破败荒园,据闻本是一富绅所建,但在瘟疫之时竟成了死尸所埋之地。

夜风拂过,烛火摇曳,荒园间只有他一人之影,萧映竟觉有些不合时宜的冷瑟。

微光间,忽有一人影掠过,萧映一惊,烛火随之湮灭。

“臣救驾不力,望殿下恕罪。”

循着这浑厚的声音看去,萧映的身前已俯首一衣衫猎猎的男子。虽于黑夜,映却能感到男子眸色凛凛,自有一股军人的气概,令人不觉安心不少。

男子自称为“李戴”,奉命潜藏于燕十余载,如今已为当今北燕东宫幕僚。而这位“幕僚”所告知的信息,令萧映不禁愕然。

数星期前那场营救萧映的行动,其幕后主使之人竟并非楚帝,而是当今北燕东宫之主——燕太子恒。

“谋划之人,并非父王?”

“陛下目前,或许并不知此事。”

萧映厉声询问,但李戴显然没有察觉到他言语间隐含的失落,竟就此淡淡应道。

据李戴言,太子桓此人,野心勃勃,满腹诡谲,其食客万千,远在南楚朝堂竟也让他渗透不少势力。而此番涉险营救,实则欲借萧映皇长子之位,在不远的将来扶植其位居东宫,届时,便可大大牵制南楚。

“古有吕不韦一招奇货可居,今日太子桓竟妄想故技重演。”

只是太子桓不知,在其东宫之内,竟也有像李戴这样的人。那日萧映脱逃之后,李戴便遣人暗中掣肘,令萧映免遭太子桓的控制。但他也因此受疑,直到今夜才得以脱身。

月色下,李戴一字一言缓缓说道,丝毫不觉面前的少主已仰首对空,稚嫩的眼眶间生生忍住了一行泪水。

萧映原本以为,苦心营救自己的,是一个远在皇城心有愧疚的父亲。如今看来,这一切竟是他自作多情。帝位也好,天下也罢,他所渴望的,自始至终都仅仅是父亲曾经的温存而已。

纵使今夜他便可逃离平阳,谁能保证这并非是掉入另一落子之人的棋局之中?

最是无情帝王家。萧映总算明白当初父亲声声念念的此言真意,不觉垂眸颔首。

“太子桓的部下虽不敢大张旗鼓地搜捕,但寻至此处也是早晚的事。望殿下速作准备。”

“准备?”萧映虽明此言隐意,却还是问道。

“那位名为‘周复’的少年,本为臣苦心抓捕而来以作替身之用,不想竟让其脱逃。我知近日殿下与那少年交往密切,但为大局,望殿下早作了断。”李戴所言字字掷地有声,竟猛地再次跪下。

萧映何尝不明李戴的用意,打自结识周复以来,他便隐隐感到这一天终将来临。

打从一开始,周复就只是计划里不足挂齿的一枚“替身”罢了。

“明日酉时,望殿下能托辞与那少年分别,我等自有对策。”

萧映复了烛火,背过身姗姗踏步,徒留身后还跪地不起的李戴,径自走回了瓦房。

见他归来,马儿抖着尾巴,再次“呼哧呼哧”地叫唤着。萧映抚着它那月色下泛黑的鬃毛,心中一阵刀绞般的刺痛。牺牲周复……他当真做的到?

混乱交杂的愁思间,萧映的脑中竟缓缓显现一个计策。

只是此计,当真荒唐。

【6】

翌日午后,见风声渐驰,周复决定带着萧映再去寻那曾为楚人之妻的妇人。

萧映不想坏了周复的一番好意,便还是一同前去。只是到了那户人家,二人才被一身形佝偻的老人告知那一家三口为避祸患,早已离开平阳。

周复正要再做询问时,却被萧映一把拉走。那老人已生生盯着他那蒙面黄巾许久。

哪知败兴而归的二人,又惊觉马儿竟不在马厩。

前几日,萧映背着周复偷习马术,因此马儿一丢,他便开始担忧是自己忘了固定栓绳。

“马儿——你在哪?”

整个下午,萧映都蒙着一面黄巾四处寻找。后来,周复闻得消息,竟是一官兵模样的男子强行牵走了马匹,据说当时马儿奋力抵抗,对着远方不断长啸。

“官兵模样?”

得悉此事的萧映万分紧张。带走马儿,或许就是为了断绝某人逃离的可能。那官兵或是李戴为防周复脱逃遣来的人。

可转念一想,带走马儿,同样也断了他逃跑的可能。

酉时已过大半,天边暮色上涌,萧映愈发不安。他还是做不到,在此时将周复推向牺牲的深渊里。不知不觉间,周复已是他此生唯一的挚友。他们是如此相似,相似得似乎只有彼此才能理解对方。他终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砰!

就在萧映还深陷徘徊时,瓦房的窗纸却猛地破开一口大洞,一缕黑影竟直指周复而去。

不及萧映高声尖叫,周复一个凌厉的侧身,翻手迎上那缕黑影。待再睁眼,他的手中已有一缠着纸笺的利箭。

周复缓缓摊开那纸,虽极力掩盖,萧映却能感到他那愈发狰狞的面孔。他刚要上前看看纸上所言,周复却一把死死攥住,拳上暴起青筋。

“萧,不准离开,我去去就回。”不容萧映再多发一言,周复径自快步离去,眨眼间,已不见人影。

这是李戴的行动吗?纸笺上写了什么竟让周复如此怒起?

恍惚间不知过了多久,萧映才自不知所措中寻得一丝线索。状况已不容萧映多做思考,但临走之前,他还是自枕下取出那日被周复悄悄丢弃的蒙面黑巾。

屋外夜色已临,萧映笔直奔向了心中所想之地——东巷荒园。

方拐过巷角,他却惊觉东巷屋檐之上竟甲兵密布。他立即慢下步来,沿着屋墙缓缓前行。

果然,当荒园显露微微一角时,他发觉了周复的身影。他贴墙窥视,立于周复前的,是一紫褂加身,身长七尺有余的男子。

映定睛看去,那紫褂之上竟有五龙腾于云雾之间,各有睥睨天下之势。他曾听父亲提及,五龙紫褂为太子独有的服饰。

难道此人……竟是企图利用自己的燕太子恒?!周复又在此做什么?

“怎么,你要拒绝本宫?”那男子淡淡道,仿若深不见底的眸色凝然不动,言语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

“是又如何?”周复虽如此回应,四肢却暗暗蓄力。屋檐暗巷皆刺客密布,纵有他如影身手,只怕也插翅难飞。

果然,周复方一言毕,太子桓便突地后撤一步,号令之下,周复已深陷重围。

“你当真像你父帅,竟都是些不识时务的莽夫。本宫不会再问第二遍,说,鹰符到底位于何处?”

父帅?鹰符?萧映的思绪竟似深陷囹圄,周复究竟……是什么身份?

“纵是一死,我也绝不交出。”

周复话音未落,那重重刺客掌间的锋芒便已袭来,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这该怎么办?!”

暗处的萧映不禁浑身战栗,身陷杀机的周复已落入下风,那如画的面容竟生生划过几道血色。若再无对策,周复绝无可能逃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萧映止住颤抖的双脚,猛地向前跃去。

“鹰符在此!”

萧映高举黑巾,破喉嘶喊。太子桓当即转过身来,眼见横空而出另一个“周复”,他那不动的神色,终是泛起波澜。

不但是太子桓,众人皆不由得缓下攻势,而只是这一刻的松懈,周复便窜入自刺客间突显的空隙,刹那间,竟已遁入夜色。

“追!两面都追!”怒声令下,刺客随即分出一旅向萧映袭来。

就在此时,马蹄声急急而作,月色下一匹血红倏地纵过,萧映当即被提至马上。是李戴。夜色间,萧映看着那零散的马鬃,这才发觉马儿竟就是当日助他脱离质子府邸的那匹快马。

“臣觉察不力,致计划有误,望殿下责罚。”

萧映没有理会李戴,此刻在他脑中,只剩下那人的安危与身世。父帅、鹰符,难道周复……竟是黑羽大将傅羽之后?

鹿野之战,蒙尘将门,敌国质子…..萧映的眼前,已然刮起了风暴。

【7】

南楚的暗兵死侍忽地遁入那群追来的刺客,霎时间厮杀声起,血雨四溅。二人骑着马儿,逐渐远离身后的短兵相接。

“李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复和黑羽一军到底有何关联?”许久,萧映才总算回过神来问道。

“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真乃时也命也……”李戴先是感慨,尔后才缓缓说道,“那位少年,竟为黑羽大将傅羽之后。鹿野一役,傅家满门皆没,竟独他一人逃出升天。”

“那太子桓呢?事到如今,他又找周复做什么?是为了斩草除根吗?”

“恐怕不是,若非有意留他一命,今夜那位少年怕是走不出这乌甲巷。当下之急,需尽快另寻藏身之所……”李戴正欲抽鞭,萧映却按下了他扬起了手。

“不,在此之前,我得去一个地方。”

李戴正想劝诫,却正正对上稚嫩少年那不容置疑的目色。一直以来,他营救萧映只因忠于南楚,可此刻,他却为这流离皇子一夜惊变之下的镇静而不禁动容。方才萧映为救周复所作出的举动,更是令李戴惊异。

“殿下所命,至死不负。”

李戴浑厚之音铿锵有力,萧映不觉心安,但一阵疑虑又随即涌上眉间——若李戴知他那心中隐含的“念想”,是否还能有如此视死如归的忠心?

“走吧。”他冷冷应道。

马蹄阵阵,萧映意图前往之地,正是那日清明,周复所去的荒废梅园。

方才太子桓所言的“鹰符”,想必为一可号令万军的黑羽象征。若要周复寻一隐藏之地,梅园是最大的可能。当下,或许只能依靠直觉行动。

一路颠簸,落马时,萧映的草鞋溅满了泥泞。

“李戴,你就在此等候。”萧映径自走进梅园,刚跨出几步,又回过身来,“马儿,你也别跟。”

荒园内,落梅似已浸入泥土。而那血迹斑斑的背影,此刻正奋力地挖着什么。

“谁?!”周复紧促的回头,对上萧映。

“埋在此处的,就是鹰符吗?”

周复回过头去,指缝间尽是沙土。方才他不顾萧映径自脱逃,不免愧疚,但他又不得不前来此处,以保鹰符不失。

周复确为黑羽主帅傅羽之后,而其所言的父亲周端,也确为黑羽遗部。

鹿野一战,北燕大败,三十万将士尽遭坑杀。然而,燕国之所以大败,却与黑羽一军并无任何瓜葛,主帅傅羽,甚至自始至终——都深陷一场阴谋。

那时,傅羽所率之黑羽日渐坐大,燕帝不免畏其功高,朝野间更是觊觎者众。

战事胶着,燕帝却一概旁置黑羽将领,傅羽不禁愤懑,日日请命只求奔赴疆场。

谁知一片赤诚报国之心,竟遭奸佞算计,昏君摆布。

燕帝所谓的“换帅”,竟是为刺杀傅羽而布下的陷阱,只待傅羽抵达沙场,他便只会留下“战死”二字。不料此举却直接导致北燕大败,为抚民心,燕帝随即将战败之责尽数推卸于黑羽一军。

彼时,傅羽还有一尚在襁褓的婴孩。浴血归来的周端,自是万死也要救出这黑羽残存的血脉,假名为“复”,其意不言而喻。

“抱歉。”许久,周复才回过身来,神色间尽是悲怆,竟不见一丝愤恨。

“若你所言为方才之事…..”

“不,不仅是方才之事。”周复打断萧映,“还有你娘亲一事……”

“我娘?”萧映不禁恍惚,但心中旋即隐隐明白。

“周端虽非我生父,却如我再生父母,大恩此生难报……”言及此处,周复忽地切齿,“但那乌甲巷人,竟生生赶出了罹患瘟疫的父亲。我气愤不过,将那些因瘟疫而死的尸首趁夜投入了乌甲巷。你娘,怕是因我而死……”

乌甲巷人竟恰好是害死周复父亲的元凶。萧映总算明白,当日他提及寻母之事时,周复缘何隐隐有愤。而复之所以待他这般,想来竟是为了赎罪。

想到此处,他本想告诉周复并不需要对此有愧,却对周复的所作所为不禁愕然。

“纵为历代忠良又如何,戎马一生终也落得个君臣相疑。古有含恨李牧,今有蒙冤黑羽,皆为世道轮回。为臣一日,便终是那帝位之下俯首的棋子。”

周复对月悲叹,该是怎样的人生,才能令一年仅十四的少年发出如此感慨?

方才太子桓所欲,实则为借黑羽一案篡逆君位。鹿野之后,太子桓暗自培植各方黑羽遗部,只为有朝一日借雪冤尽数招之麾下。而周复的出现,令他不得不觊觎当年流落的黑羽象征——鹰符。

“你我皆为棋子,不过棋局不同罢了。”萧映冷冷应道。

棋子,他又何尝不是?他不也曾天真地以为,处心积虑营救自己之人,是那心有愧疚的父亲吗?可结果,竟再次是那太子桓的精心摆布!

相识至今,周复都未曾看见如此冷面的萧映,不由一惊。看着眼前那与自己几无差异的面容,他竟觉这少年似只是一缕虚幻的镜像。

“萧,你……”

“我不叫萧,我叫萧映。复,未至死棋,我们还有破局之法。”不顾全然恍惚的周复,萧映径自笃言。

而远处那静静立于马旁的忠良之士,此刻竟也深陷踌躇。

【8】

此时已是仲夏,平阳皇宫自是燥热难耐。燕帝心血来潮,携一众武将妃嫔居于北郊一避暑行宫。

而当刀光已生生置于燕帝脖颈之上时,这个一世平庸的昏君,还在呓语间呼唤着宠妃的乳名。

或许燕帝做梦也没有想到,十四年后重现人间的黑羽鹰符,带着斑斑血迹竟不为索命,只为了他那着了碌碌一生的一身黄袍。

三日后,除了一纸退位诏书,刺杀大将傅羽一案更是令举国哗然。

此案的结果自然不会将矛头指向自甘退位的老燕帝,但素日里一干妄议东宫的臣子,却不免各自背上了或贬或死的罪名。

一夕之间,北燕朝堂之上竟皆为东宫幕僚。

在这其中,因献上遗失的南楚质子与黑羽鹰符,居功甚伟的李戴荣升一品军侯之位,更领命统筹重整旗鼓的黑羽一军。

当然,要说在这场突来的宫变中最大的受益者,当太子桓莫属。

建平十七年秋,太子桓得等帝位。翌年元月,为各自抵御东西两境的凉国与西越,本有莫大仇怨的燕楚两国竟决意联盟。

乱世之间,盟友不过利益苟合的产物。旁人虽明,但叫燕人如何忘却鹿野之恨?

几日后,在浩浩汤汤的军队护卫下,自出生起便未尝得见故国的那位南楚质子终是踏上了归国的道路。

只是在那层叠甲胄包围的大轿之内,实则空无一人。

因为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宫变当日,一只运往南楚的商队不费吹灰之力地走出了平阳城的大门。

而待那二位少年再次相遇,已是整整,十五年后。

【9】

南楚帝都,凤陵。

崇武殿内,金阶之下,一滩血色生生发黑。除那雄踞至尊之人,竟无一人敢动分毫。

“够了,拖下去。”楚帝冷言道。

言毕,一干角落处噤若寒蝉的太监步履颤颤地躬身前来,转眼间,血色尽数消弭。期间一小太监不慎跌倒,当即魂不附体般地竭力嘶喊:“陛下饶命!陛下恕罪!”领头的公公忙不迭将那人拖了出去。

被杀之人,正是二十九年前,于鹿野坑杀北燕三十万将士的楚国大将,只不过如今,已是头童齿豁,龙钟老态。

崇武殿外,百官拾级而上,武臣步履匆匆,文官徐徐漫步。年轻的楚帝端坐在龙椅上,睥睨着阶下一齐高声的“万岁万岁”,仿若方才殿内的杀戮,从未发生。

一军风凛凛的武将率先走至大殿中央,气宇磅礴地报道:“五日前,北燕携十五万将士自北境入,不过数日,连破三城,更皆闻屠城之举。若再不派遣援军,择一胜任主帅之人,只怕鹿野之恨,将会殆尽一切燕军所侵之地。”

鹿野之恨——这简简单单的四字,道尽了一切刻不容缓的局势。殿内的气愤,顿时一阵压抑。

“敌军主帅为何人?”楚帝道,额前的金碧珠帘微微晃动。

“黑羽军大将,周复。”

此言一出,殿内碎言不止。十五年前,北燕桓帝方一登基,便下令重编黑羽一军。近年来,黑羽一旅在一少年将军的带领下南征北战,竟复有当年之势。

而那位少年将军,便是傅羽之后,周复。

“听闻此人容貌尽毁,带一蒙面乌黑盔冑,纵为亲信都不曾见其容颜。”

“蒙面黑巾……”龙椅之上,楚帝低声喃喃,“终是来了吗……萧映。”

年轻的楚帝微微颔首,思绪不禁回溯至十五年前,于那平阳都城的一夜惊变…..

“复,你更恨楚,还是燕…..”

“燕。”

彼时,周复竟不觉映所言的隐意,他只知顺从内心,毫不犹豫地答道。

“我一直在想,上天让你我二人生得一副面孔,或许自有安排。”

紧接着,萧映说出了那极为荒诞,荒诞到世人根本无从想象的决定——萧映不再去面对冷血的父亲,不再去成为那野心之人的傀儡;周复不再为人臣子,不再以复兴黑羽为己任。

因鹿野一役命运突变交错的两位少年,就此置换彼此的身份。

不管哪一条路,都是荆棘遍地,危机四伏。但为逃避各自的命运,他们竟当真踏上了对方的人生。

“那你呢,映,你更恨燕,还是楚?”

少年没有作答,竟手起刀落,生生在脸上划过了数道血色,只为那往后的岁月,世人不为二人今日换影之事,徒生怀疑。

“映,十五年了,你可曾后悔…..”

十五年,于周复而言,这是腥风血雨的十五年。

楚帝萧壤,对这曾经背弃的皇子心有芥蒂;诸位皇子,皆为狼子野心之辈。朝野之间,更要时时提防燕太子桓之爪牙蠢蠢欲动……

墨子泣丝。为得帝位,为得这落子之人之位,周复恍若自地狱重生。

他不愿再做任何人的棋子了…..更不允许,任何对这帝位不利的存在——纵是十五年的那位少年,同样不得例外。

“传令三军,凡取敌军主帅者,赏千两黄金,封万户侯。但若有敢伤其容颜者,株连九族,不赦。”沉思许久,这位楚帝才就此厉言道。

“那我军主帅一职?”

“朕,御驾亲征。”

话音未落,殿内随即哗然,一干老臣破喉嘶喊着“陛下,万万不可啊!”

“闭嘴。”

周复自那帝位缓缓站起,金碧的珠帘下,是那双不容置疑的狠绝眸色。

战事,已渐逼那一切怨恨纠葛的起始之地——鹿野。

【10】

鹿野,位于燕楚两国交界,此地崇山峻岭,地形险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当楚帝周复携十万大军总算抵达时,远处死尸遍地,北燕黑羽军方方经历一场胜利,杀声呐喊不绝于耳,楚军不禁一片骇然。

而那乱军簇拥的中心,自是那未尝败绩的蒙面大将。那人乌黑的盔冑仿若狰狞的恶鬼,坐下一周身通红独鬃毛灰黑的佼佼骏马。

似是发觉了远处山头躁动的楚军,那蒙面大将定睛望来,正正对上那层叠甲胄间唯一的紫金战甲。

楚帝竟似全不在意那敌军主帅,视线径自落于远方,将那复杂的地形尽数暗暗记下。

当夜,楚军军帐,周复针对燕军一路势如破竹的骄兵之态,制定一佯败后退、诱敌深入,进而分割包围的歼敌之策。

其所言甚有章法,竟无半点疏漏之处。在场的诸位武臣本还对这年轻的楚帝心有疑虑,此刻却不禁肃然起敬,纷纷士气上涌。

翌日,燕军果然中计,早已杀红了眼的黑羽一旅乘胜追击那佯装败退的敌军,丝毫不觉竟已远远地脱离阵地。

就在燕军还深陷一片大获全胜的美梦中时,一支三万人的部队突袭至出击黑羽的后方,燕军顿时失去了后路。

进退两难之际,那蒙面大将忽地命令集结全军,向前冲破敌阵。哪知此时,两万铁骑再次突入,生生将其主力一军截为两段。

那蒙面黑羽大将,顿时孤立无援。

为彻底断绝燕军生机,楚帝又命人断绝粮道,十二天过,黑羽军竟开始相互残食。

山穷水尽的黑羽军,正皆哀叹之时,又得报一五万精兵已快马加鞭而来。

然而,根本不等战况重先胜机,那蒙面大将竟只带数百轻骑冒险突围!

早已埋伏在林的数千弓箭,还不等楚帝下令,便已从天而降。刹那之间,那数百黑羽精锐,尽皆殒命。

当夜,楚军本营。

楚帝遣散诸将,独自一人身居军帐。那具早已血肉模糊的黑羽主帅的尸首,此刻还戴着那乌黑盔冑,竟显安然地躺在他的脚下。

“你输了,萧映,若非你不等援军冒死突围,想必也不会死得这般迅速。”

言毕许久,周复都不发一语,竟像是在等待那副冰冷的尸身,哪怕答应一声。

“就让我看看吧,在你这蒙面‘黑巾’之下,到底是怎样一张追悔莫及的面孔……”周复缓缓蹲下,取下了那骇人的面具。

然而,在那面具之下的——竟并非萧映的面容!纵然已过十五载,那也绝不是萧映原有的面孔。

这人是谁?萧映又去了哪?!

千思万绪尽皆交错,周复的眼前,当即空白。

【11】

难道萧映还没死?这竟然又是一出替身的戏码?!

“来人!”周复不禁胆寒,慌忙吼来了账外待命的武将。

“末将在!”

“给我看看此人是谁!”

那武将虽当即领命,却不免对陛下的惊慌感到疑惑。然而,就在这位武将看见那盔冑下的面孔时,竟不觉泪眼。

“李、李戴?怎么会是李戴?”

李戴——周复记得这个名字。在他与萧映做出荒诞“决定”的夜里,映的身边,确有一位名为李戴的护卫。

萧映,你竟也做出了这等牺牲他人的事么?

回过神后,周复正欲下令再次归整三军时,他却惊觉尸身下有一通体漆黑之物。周复定睛看去,那竟是他交给映的信物——黑羽的象征,鹰符。

李戴不是只是一枚“替身”吗?鹰符怎会在他身上?!

周复猛地蹲下,近乎癫狂般地摸索着那已然破碎的尸身。

而当他终于自盔甲间掘出那不蒙一尘的鹰符时,掌间随即传来怪异的触感。就好像这一漆黑之物的体内,竟有空隙。砰!周复扬手一掷,鹰符随即断裂,掉落出一已然泛黄的纸笺。

而那纸笺只方方展露一角,这位历经沧海而波澜不惊的年轻楚帝,当即周身一震,不觉愕然。

萧映,竟早已死去。

不知过了多久,周复才重新拾起方因震惊而掉落的纸笺。写此信之人,为出征前的李戴,那信中苍劲坚毅的笔力,令一字一言皆如利刃,刀刀刺进复自以为早已麻木的心。那信中写道:

平阳一夜惊变,殿下虽不愿归国,我也自当追随。哪知黑羽一案,实为当年太子桓欲夺取东宫之位所设下的计谋。太子桓一朝登基,便唯恐东窗事发,暗谋杀机。

殿下自知无路可退,却不忍牵连于我,更命我忍辱负重,再谋报国之策。

此番楚燕大战,望我不负殿下遗命。

李戴书

“自知无路可退?”

周复步履颤颤,猛地退却数步,仰天愤愤长啸。

映放弃皇子之位,成全了复那不为人臣、不为棋子的野望,而自己摇身变为统领万军的黑羽之后——这一切根本不是场交易。

直到死,映竟都不曾忘却故国。或许,他更早已隐隐察觉,若非他假身为“复”,十二年前殒命之人,当为周复。

“那你呢,映,你更恨燕,还是楚?”

仿若丢了魂魄,往日那轻狂的楚帝竟就此瘫坐在地反复呢喃。

“传令。”

“末将在!”

“归整三军,朕要亲取燕帝首级!至死方休!”

黑羽飘零,终落故土。

-The End-


感谢每个看及此处的读者。


/1/

两个粗毛铁血的汉子匆匆经过大漠,天色将晚,无处歇脚,正担忧时,发现旷野里有一处废弃的宅院。


“到那儿去住一晚吧。”其中一个汉子指着荒宅说。


两人驱着马匹靠近荒宅,各自下马,一个把马拴到门前,一个去敲门,咚咚咚,“有人吗?”


拴马的汉子笑了,“这荒郊野岭的宅子哪有什么人,我们直接进去便了。”刚说完,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身着罩袍的侏儒从门缝里探出头来,问道:“什么事?”


“我们想借住一晚。”敲门的汉子说道。


“不行不行,”侏儒摇头,“这宅子不住人。”


“就歇个脚,不用安排房间,我们靠着墙补个觉就行,赶了一天的路实在是太累了。”


侏儒好像有点不耐烦,正要把头缩回去,被汉子一手把住门缝,一手搭住肩膀。侏儒尖声叫了起来:“那也不行,我说过了,这个宅子不住人!”


“哈哈哈,你说笑呢,怎么就不住人,你不还是住在里面?好好,那这样,我俩给钱,住一晚给你三粒金子,怎么样?”


侏儒听后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汉子仍不死心,咬咬牙,改口道:“五粒,不能再多了——”侏儒使力往回缩,要挣脱汉子搭在肩上的手。


“行!十粒!”汉子较上了劲。


侏儒一听,身子一阵颤抖。他满满抬起头来,眼睛变得血红,含混不清的嚷嚷着什么,像是醉了酒。忽然,侏儒暴起!跳将起来飞到两个汉子身前,把他们各自腰间的象牙匕首抽了出来,分别扎进两个人的胸口!


“我就知道···”侏儒呜呜地哽着喉咙说道,“我就知道,你们又要来抢我的宅子···”


两个汉子倒在地上,鲜血不停地顺着匕首漫出,从台阶,爬上门框。黑色的台阶变得更黑,红色的门框变得更红。

/2/


一个穷困潦倒的牧师缓缓经过大漠,天色渐暗,无处容身,正忧虑时,发现旷野里有一处废弃的宅院。


“到那儿去住一晚吧。”牧师心想。


牧师拖着补丁的长衫走到门前,敲了敲门,“有人吗?”


刚敲完,门就应声而开,一个侏儒探出头来。


牧师吓了一跳,感觉这侏儒像是在门后等候已久,否则哪能这么快。


“你有什么事吗?”侏儒眯着眼睛打量了牧师一番。


“我想借住一晚。”


“不行,这个宅子——不住人。”


“我可以给钱,三粒金子,你让我住一晚。”


“不行,”侏儒摇摇头,“我说过了,这儿不住人。”说完侏儒就要往回缩,顺手关闭宅门。


牧师一见急了,在侏儒关上门之前把手伸进了门缝,可侏儒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大门继续关闭。


“啊!”随着牧师一声惨叫,大门停住了,牧师手腕被死死的卡在门缝里。


“你干什么!”侏儒跳脚。


牧师额头已经渗出了冷汗,“就让我——住一晚,我给你···”


“一粒金子。”


牧师的话让侏儒很意外,眯着眼又细细瞧了牧师一眼。


牧师见对方给不松口,叹了口气,“再不行,那我只能不给金子了——不过,我可以给府上颂一曲安魂镇宅。”


“进来吧。”侏儒放开了门,牧师手腕已经见青。

/3/


刚进门,侏儒已经不见踪影。


牧师正茫然,忽然脚下传来一片嘈杂。牧师低头一看,门廊内铺设的地砖里,混着数不清的白骨,在昏暗的夜色里,正莹莹发光——骨头们,在说话。


“去那边,那边!”


骨头依次亮起,依次暗灭。地面上于是形成了一段一段的骨线,牧师依言,顺着骨线向前走去。


荒宅很大,可也因为太大,荒宅看上去如同荒野,若不是零星的建筑和远处的围墙,牧师大概还以为自己在大漠。


骨线越来越亮,越来越粗,渐渐的,牧师走在了一条白骨小径上。

骨径越来越亮,越来越宽,渐渐的,牧师走在了一条白骨大道上。

骨道越来越亮,越来越缓,渐渐的,牧师停下了,停在一个白骨铺成的露天广场上。


“到了!到了!”一块骨头说,“就是这里,这就是侏儒的小金库!”


“胡说!胡说!这里分明是侏儒的坟场!”另一块骨头反驳。


“金库就是坟场!金库就是坟场!”第三块骨头插足。


“侏儒不会打扫,屋子乱糟糟,金库放进坟场,金子埋住尸首!”


牧师点了点头,不在理会骨头们的喧哗,开始专心颂他的镇宅安魂曲。


他含混不清地吟唱着从教堂里听来的经曲,他在说什么自己都不知道,其中只有两个单词他很清楚。


一个是大儿子的名字,一个是小儿子的。

[镇魂曲]


《红尘仙?白猫》


世间有修行,修行为成仙,入得仙界,证得道果,求得长生,亦有人因故常驻人间,成得红尘仙。故有世间修行者无数,或人,或妖,皆为成仙。

茫茫十万大山深处,云雾缭绕,不见人烟,唯有鸟兽嘶吼。

陈遥穿着一双白布鞋,一身白衣衫,一边腰上配着剑,另一边挂着两个葫芦,慢悠悠地登着山。还时不时逗一逗肩上的白猫,露出宠溺的笑。

他一路向上,模样潇洒自得,肩头的白猫浑身洁白无瑕,皮毛柔顺,双瞳却是异色,左眼琥珀,右眼晶蓝,灵动无比,慵懒地卧在陈遥肩头。不时会伸出舌头舔舐自己的前掌,若陈遥伸手摸她的头,或是轻挠她的下巴,她就眯着眼露出享受的表情。因为陈遥对她来说,是个亲近的人。

而她对陈遥来说,却是最爱的人。

十万大山,向来是妖修的地盘,但在这山上却丝毫不见他们的踪迹,山上静悄悄的,非但没有妖修,就连寻常鸟兽都不曾看见,皆被一股气息所震慑。陈遥修为的强大毋庸置疑,其气息若是散发出来,的确可以震退一方的强敌,这里如此景象的原因却并不在他,而是山顶的一株雷击木。

相传,那雷击木本是上古年间的一个强大妖修,修为通天,气魄盖世。度过成仙雷劫之后,他没选择进入仙界,反而大打出手,竟要想击穿仙界壁垒,使之与人间界永远贯通。天道不容,降下绝世雷劫,虽然妖修极力与之抗争,终究难敌天罚,被雷劫打散了神识,只留下一身的修为聚在其身躯之内,成得雷击木。

由于没了神识,其内的仙威便不由自主的扩散开来。普天之下,若不近仙,又能有几人能抵御这威压?

至少,陈遥是其中一人。

攀山途中,陈遥的周身弥漫着一股淡蓝色的剑气,将无形的仙威排开,不为自己,而是为护住肩上的白猫。他取下腰间崭新的葫芦,拧开饮上一口,清凉而甘甜,葫芦中装的不是酒,而是山泉。当然,陈遥是喜酒的,但是他已经许久未成沾过,有一壶佳酿,他带着,舍不得喝。

继续攀登,便到了山顶,山顶有仙雾朦胧,仙雾深处,是一抹火红。

看见那一抹火红,山顶的威压便剧增,陈遥也不再如先前那般随意,表情凝重起来,用剑气小心地护住他与肩头的白猫,一步步地靠近。

离火红还有数米之际,仙雾骤然散去,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高峰之巅,一切都明朗于阳光之下。

一株繁茂的凤凰树伫立在陈遥面前,树冠宽广,有二回羽状复叶,小叶椭圆,似凤羽般展开,花红如火,花柄纤细,花瓣微微反卷,竟有些许光泽发出。

叶如飞凰之羽,花若丹凤之冠。

又有几人能够想到,这上古的雷击木,竟是如此的生机勃勃。

“前辈,我欲成仙,前辈既为凤凰树,便可知晓我的心意,故望前辈在我渡劫之时护得雪儿周全。”

陈遥恭恭敬敬地说道,虽然凤凰树的神识早已被打散,但陈遥也相信它不是可以随意冒犯的存在。

树冠轻摇,就有仙气荡漾而出。

陈遥顿时动弹不得,肩上的白猫已经不见了踪影,自己也越来越小,化作十二三岁的孩童模样。

仙气散去,周围的景象却已经大不相同。

一座陡峻的大山,如利剑般直插云霄,山上树木葱葱,灵气盎然。小陈遥正在半山腰的空地上练剑修行。

突然间,一个灵动的少女从林间蹦蹦跳跳地出来,一身白裙,双眸异色。她饶有兴趣地看着陈遥练剑,然后顺手端起地上的碗喝了一口。

“咳咳,好辣啊,你这碗里怎么装的会是酒啊!”

少女被呛红了脸,吐出舌头用手使劲往嘴里扇着风。

“因为酒好喝呗,而且舞剑饮酒,难道不是很帅吗?”

陈遥停下手中的动作,接过少女手中的碗,故作豪迈地喝了一口酒。

“唔,你这么小就喝酒,长大一定是个大酒鬼。”

少女笑着说,轻轻一跃,竟然就到了树上。

“切,我长大是什么样子,你才说不准嘞,倒是你,一个小猫妖,怎么敢跑到我们凌剑山上来,小心被师傅抓住,拿去炼丹。”

陈遥放下碗,又开始练剑。

“咦,你知道我是妖,还敢这么和我说话?难道你师傅没教过你自古人妖势不两立吗?”

少女坐在枝头,慢悠悠地晃着她白暂的腿。

“师傅说的也不是定是对的啊,况且我不觉得妖有什么坏的。”

“妖会吃人哦,就像这样,嗷呜,就吃掉了。”

少女张牙舞爪,做出恶狠狠的样子。

“人还会杀妖呢,有什么奇怪。”

陈遥不以为然。

“哈,你真有趣,下次再和你玩。”

少女跳下树,向林间隐去。

“喂,我叫陈遥,你的名字叫什么啊?”

陈遥在后面喊。

“我叫雪儿!还有,我才不会被那些笨老头抓住呢!”

之后的时间里,雪儿没事就来看陈遥修行,找陈遥聊天。而且每次都是在陈遥一个人的时候才会出现,保证不被人发现。

她也跟着陈遥喝酒,喝啊喝啊就学会啦,妖的酒量,可是比人大多了。雪儿就故意把陈遥灌醉,然后等陈遥醒来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穿着衣服甚至没穿衣服躺在路上,树上,院子里,有时候脸上还留下一个浅浅的吻痕。

……

画面变换。

……

凌剑山上已是白雪皑皑,后山的竹林间,十七八岁的陈遥静坐于一块巨石之上,吐纳修行。雪花纷扬,却在陈遥三尺之外避开。

一个美丽的白色身影从竹海中闪出,身姿灵动,一路而来,却未在雪上留下一个脚印。

雪儿的脚在雪地上轻轻一点,就到了陈遥身边,也不在意陈遥仍在修炼,直接扑上去,挽住他的脖子,一下亲在陈遥脸上。

“喂喂,别修炼啦,看看我带了什么!”

陈遥睁眼,就一把拉住雪儿,皱眉道:“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气息也不稳定。”

“哎呀,这次终于被那老头子发现啦,不过没事,我只是多费了些功夫,就逃出来咯。”

雪儿狡黠地笑着,抬起另一只手,正拎着一个精致的酒坛。

“师傅的酒?你呀……”

陈遥无奈,雪儿总是有办法让干出他想象不到的事情。

上次雪儿为陈遥亲手铸出一柄铁剑,歪歪扭扭的,只能大概看出剑的形状。陈遥拿出来练剑时被师弟师妹们看见,笑了好一阵子,他也只说是自己铸出来的,觉得喜欢,便拿来使。

雪花飘飘,两人就一边喝着酒,一边依偎着看这白茫茫的竹海。

陈遥收敛气息,任由雪花飘落,他伸手,雪花就落到手心。

“喂,雪儿,你取这个名字,怎么一点不像雪一样冰冷冷的?”

雪儿握住陈遥的手,偏过头轻轻地往他手心里吹气,手心的雪花却已经融化,再也吹不走了。

“笨,再冰的雪,遇到喜欢的人,早就在手里化成柔水啦,怎么还舍得冷到你。”

“那你是喜欢我咯。”

雪儿一下就红了脸,锤了一下陈遥,就跳下巨石,头也不回的跑开。

过了一会儿,林子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当然喜欢啦,笨蛋陈遥!还有,以后我学会酿酒,就酿给你喝。”

……

画面模糊起来,面前只剩朦胧的一片,寂静过后,就听见有雪儿的声音从混沌中传来。

“陈遥,下个月,你就是你们凌霄宗的宗主了。世上皆说人妖殊途,况且是在这天下第一宗,我知道这里终究是容不下我的。”

“管这些做什么,什么世上人说,什么规则,什么条条框框,只要我够强,就可以改变一切。”

陈遥的声音听起来成熟了不少,语气坚决。

“不说这些,我为你酿了一壶酒,就藏在山下的古井里。如果我……”

“没有如果,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待我成仙,就喝掉你的酒,娶你。”

……

一阵沉默过后,画面逐渐清晰,却是另一个地方,另一番景象。

凌剑山上,剑气凛冽,氛围肃杀。

领头的是一个老者模样的人,霓裳霞袖,头戴破月星巾。

“陈遥,你难道还不知道,你身边的是一只妖修吗?”

“知道。”

“那还不杀她!”

“不杀!”

陈遥答得斩钉截铁。

“为师的教诲难道你都忘了吗?”

“难道世人说的人妖殊途就对吗?规则向来都是强者定下,这个道理你们知道,为何都不说?为何世人都不说?”

“你的意思是现在修为比为师强了,就要无法无天吗?”

“我只是护住雪儿。”

“哈哈,好一个雪儿。起仙戮大阵!”老者厉声呵道,然后剑指陈遥背后的女子,“妖修,你迷惑遥儿,今日你若不死,两人便一起在这大阵下飞灰烟灭,难道你想拉上遥儿为你陪葬吗!”

“我……”雪儿面色惨白。

“是你自己死,还是你们两一起,你决定吧!”

“陈遥,我……”雪儿向前迈出一步,陈遥却已经挡在她身前,握剑的手青筋暴起。

然后,陈遥的脸颊被一个柔软的唇轻轻点了一点,身后就有异样的气息传出。

“雪儿!”

陈遥急忙回身,雪儿已无力地倒在他怀里,浑身的气息已经渐渐弱了下去。

他慌乱地将自己体内的气渡给雪儿,雪儿却拉起他的手,放在她的脸上。

“没用的,我自己选择的,你阻止不了。我喜欢你呀,怎么能让你死。只是你要记得,我还为你酿过一壶酒……”

声音渐小,雪儿的身影虚幻起来,身后有淡淡的八道光影,有一道在陈遥面前随风碎去。最后,雪儿化作一只修为神识全无的白猫,依偎在陈遥怀里。

“原来是九命猫妖,上次闯我修行地,最后主动毁去一命逃走的,也是你吧。”

老者沉声道。

“陈遥,如今猫妖已死,她与凡猫无异,你现在回头,过几日还是能接过我这灵剑宗的宗主之位!以你的天资,在这凌剑宗,成仙易如反掌。”

“回不去了。”陈遥抱着怀中的白猫,低着头,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回不去了啊!做这宗主有什么用!成仙又有什么用!凌霄宗的关系,今日便与我断绝于此!”

“你!你这逆徒!好,既然不回头,那便滚吧!你自己修来的修为我不管,吃了这灭功散,散去我凌霄的武功,我不杀你,你就滚吧!”

一个白玉瓶丢在陈遥面前,陈遥不语,捡起白玉瓶,翻手服下里面的丹药。

只是片刻,就听见陈遥体内劈啪作响,修为未变,原本凌厉的剑气却弱了下去。

“好了,服下灭功散,他武技已废,修为也会被暂时压制,你们擒下他,押他去断罪崖面壁。”

老者施令道。

“父亲,怎么能这样!师兄已经废了凌霄的武技,便放他走吧。”一个青衣女子说道。

“叫我宗主!照我说的去做!”老者呵斥道。

语毕,就有几个青年模样的人靠近陈遥。

“滚开!”陈遥说,那几人却更近了。

再往前,只听见“轰”的一声,几人倒飞而出,跌落到地上,性命无忧,却已是修为尽废。

“做这宗主有什么用!要这剑招又有什么用!”

陈遥向前一步,平平淡淡地挥出一剑,却带着惊人的剑意席卷而出,远处执掌大阵的弟子皆口吐鲜血,顷刻间废了他们一身的修为。

老者怒目,手中的剑轻颤着,竟有龙吟声传出。

“师傅,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了,你打不过我的,让我走吧,我不想毁了这凌霄。”

陈遥转身,抱着白猫,一步一步向山走,身后一片寂静,没有人追。

待到山下,陈遥在古井中寻到了一壶酒,轻抚在怀中沉睡的白猫,珍重地将酒挂在腰间。

这时,一支利箭一闪而过,没入一旁的树干,箭尾处绑着一个纸条,上面有一行娟秀的笔迹。

“或许成仙后有方法恢复猫妖的修为,希望能对你有所帮助。师兄,就此别过了。”

然后,纸条里渗出一丝青色的剑气,将纸条搅个粉碎。

画面黯淡下去。

……

回过神,陈遥仍是在高山之巅,肩头的白猫正伸出小小的舌头,轻舐他的脸颊。

陈遥脚底钻出一缕仙气,裹住白猫,将她带至树冠之下。白猫焦急地看着陈遥,前爪在空中胡乱地拍打,喵喵的叫着,却因那一缕仙气挪不出半步。

“谢前辈相助。”陈遥向着凤凰木鞠躬,再上前将白猫安抚下来。

转过身,体内凌厉的气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惊天的剑意和剑气了这片贯穿天地。

上天也如同感应到一般,泼墨似的劫云迅速在其头顶凝聚。

陈遥缓缓升空,第一道雷劫劈下,却被身外的剑气直接击碎,紧接着的,不是一道,而是密密麻麻的雷劫如倾盆大雨扑面而来,直接将陈遥没入其中。

天道本无情,雷罚之下,生机难存。

但是,一切于陈遥无用,密密麻麻的雷劫,仅仅破去了那层剑气,却不能入那层剑意哪怕一丝一毫。

而雷罚的威压,也远未突破陈遥的承受范围。

空中的他甚至在想,上古时凤凰树前辈,渡劫也定如他一般轻松,如此人物,却在成仙后被更大的雷罚所磨灭,以致魂飞魄散。那雷罚的极限究竟在哪?天道的极限又在哪里?

陈遥想不出,也不愿去多想。

毕竟成仙,不过是为了救他最爱的人。

刹那的松懈,便有数道雷劫钻了进来,陈遥下意识地抬手,剑不出鞘,却已横在自己身前。可这雷劫却直接穿过了他的剑,贯穿他的身体。

破碎,重组。

……

陈遥在一片芬芳的草地上醒来,柔和的阳光正好从他脸上流淌而过。不远处,一棵葱绿的树,开着火红的花。树下,一间茅草屋,一个身着白裙的美少妇,有几个孩子正围着她嬉笑打闹。

陈遥站起来,他的头很痛,脑袋里好像少了什么,又多了什么。

美妇人走过来,是雪儿,她柔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你一定是睡太久了,回屋休息一下吧。”

陈遥点点头,跟着雪儿进了屋,孩子们仍在外面打闹,雪儿就让陈遥把头枕在自己膝上,问他。

“好些了么?你还是第一次躺在我腿上吧,喜欢这样吗?”

“喜欢。”

“真想一直就这样啊。”雪儿幸福地笑着,笑得很甜。

但陈遥身上的气息却凌厉起来。

“不行。”

“怎么了?”

“不行。”

“为什么,你不爱我了吗?”

“我知道,你不是她。”

陈遥一字一顿地说道,气势也节节攀高。

空间开始坍塌,床边雪儿的表情幽怨而无助,陈遥却只是注视着虚空深处。

……

梦碎,现实。

身外的雷劫已经不似先前那般狂暴,陈遥的气息反而越来越强,目光如炬,身畔有一丝仙气隐隐成形。

向下望去,陈遥却是大怒,凤凰木周遭竟也是密密麻麻的雷劫,其威力丝毫不亚于他。

“怎么会这样?”

他不解,若非主动触怒,天道雷罚并不会牵扯到无关的人,除非雪儿身上发生过可以与成仙所媲美的事。而他为雪儿寻求雷击木的庇护,也不过是当初放心不下,以防万一,没成想真会有雷劫降于雪儿。

此时若不是化作雷击木的凤凰树吸收了大量的雷霆,还将剩余的雷劫抵挡在外,雪儿怕是早已飞灰湮灭。但即便如此,这雷劫的威压也不是化作一只凡猫的雪儿可以承受的。

杀意已决,陈遥竟踩着雷劫一路攀升,直至与劫云齐高。

剑出窍,一柄凡铁简单铸成的长剑,说是剑,却是歪歪扭扭,只能勉强认出剑的模样,此刻却因为一股惊天的剑意附着其上,带出凌厉的势,发出耀眼的光。

没有什么招式,陈遥带着杀意,看着这劫云,出一剑。

劫云剧烈地翻滚起来,发出巨大的轰呤声,有更大的雷劫欲从中窜出,却突兀地消散在半空中。

片刻,劫云散,雷劫退。

陈遥长发无风自动,气息尽隐,身上少了一丝凌厉,多了几分空灵。

一片朦胧的光出现在上方,是仙界的门。

陈遥却看也不看一眼,便从天上降了下去。

雪儿就灵巧的跑到陈遥脚边,轻咬他的衣摆,发出喵喵的呜咽声,仿佛在抱怨她被独自丢在一旁的不满。

陈遥温柔地笑,把雪儿抱起来,然后取下腰间的旧葫芦:“雪儿,我成仙了,这是你的酒,我喝下,救你回来,便娶你。”

清酒入喉,是美酒,却和已往的酒都不同,明明是酒,偏偏有些许甘甜,带着点点涩,顺着咽喉而下,在嘴里留下另一种说不清的味道。

视线有些朦胧,陈遥晃晃悠悠地靠着树半躺下,一壶酒而已,雪儿酿的酒,竟能醉仙吗?

无法抵挡的倦意袭来,模糊之中,有一只白猫一跃而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依偎在他怀中,自顾自地小憩起来……

……

陈遥醒来,除却身后的凤凰树,四周已是一片狼藉。他摸摸自己的后脑勺,看来是睡着的时候没能控制住自己体内的仙气,也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

起身,却发现怀中竟有一团雪白,一只美丽的白猫抬起头,对着他不满的叫着,责怪陈遥扰了她的清梦。

“哪里来的白猫,竟然趁着我睡着跑到我怀里。”

陈遥把她从怀里拎起来,看着她笑道。

“咦,竟然没伤到她?”

陈遥诧异,身为剑仙,仙气之中也就掺杂着几分锋利的味道,无意识散发出来的时候,难免会对周遭的事物有所破坏,就像醒来时那般。而自己的仙气却自己主动避开了怀中的白猫,这才使得她能悠闲地卧在自己身边。

“有趣。”

陈遥说着,便顺手把白猫放在自己肩头,白猫也不闹,安安静静的待在上面,露出亲近的神色。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凤凰木,道了声谢,毕竟雷击木对渡劫也有所帮助,然后就带着白猫,悠闲地下了山。

山下,竟有无数修士恭候于此。见得陈遥下山,皆是露出恭敬的神色,尊称一句“上仙”。

陈遥问:“你们待在这里干什么?”

“回上仙,那日见得有劫云隐现,渡劫之时却无半点妖气,就知晓有我人族的大能渡劫。后见仙门大开,却无人进入,便斗胆推测上仙自愿逗留在人间,红尘作仙,故在此恭候。”

“哦,那就是想和我扯关系呗,说那么多没用的干什么。”陈遥直言直语,不顾答话那人尴尬的神色,又问道,“我在这上面呆了多久?”

“呃,自上仙渡劫那日起,已三月有余。”

“这期间有发生什么事吗?”

“除去上仙渡劫成功,还有一事。就是那凌霄宗老宗主的女儿,爱上一个凡夫俗子,凌霄宗自然不认可,要抹去那凡人性命。女子无奈,绝境之中竟为男子酿出一壶忘情酒,让男子饮下,才得以避灾免祸。”

“只是酿得一壶酒罢,怎么也敢拿来和成仙比较。”

“上仙有所不知,那忘情酒可不一般。不仅非痴情人酿不得出,而且一世一壶,若是上一壶未被饮尽,便酿不出下一壶来,相传有仙饮过,也是忘情呐。”

“哦?仙也忘情,真是有趣,倒想饮上一壶,尝尝味道。”陈遥笑道,“至于你们的心思,我也知道,等我游历够了,再做打算。”

话音一落,也不等他人回答,陈遥迈出一步,便已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云层之巅,陈遥分出一缕仙气为白猫挡住凛冽的寒风,轻挠她的下巴,说道。

“今后你就陪我游历天下。至于你的名字嘛,既然有这么一身雪白的皮毛,不如我以后就叫你雪儿怎样。”

注释:

凤凰树:别称凤凰木,豆科,落叶乔木,高可达20米。花语为:离别、思念、火热青春。也象征着有情人比翼双飞。


从前,有个楚国人,他父亲是卖矛的,传闻说他父亲卖的矛,无坚不摧,就连皇宫里大内卫士用的盾,也只能暂避其锋芒,不敢再他面前亮出来,否则他就要戳。
于是,就有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一说法。

他母亲是魏国人,世代卖盾,传闻她家卖的盾,无锋能破,就连魏国皇宫里的大内卫士手里拿的矛,在她的盾面前都是木头,不然的话,她就追着你让你戳。
于是就有了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这一说法。

这时候他父亲还没遇到他母亲。

他父亲在楚国,她母亲在魏国。
楚国人的矛太锋利了,连他自己都很愁,在楚国成了管制刀具,城管管的太严,卖不出去了。
有一天,他在家里发愁,卖不出去怎么娶老婆呢?天天在街上插盾都插够了,如今生意不景气,生计都难以维持了,而且还要为下一代着想,要生育。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是啊,矛是直的,可盾是圆的啊。楚国人愁死了,他愁啊,愁的要睡着了。
昏昏欲睡之际,突然放矛的支架倒了,有一根矛掉下来差点插中了他的脑袋,他吓死了,可这一插,也让他思考起人生来了:与其被矛插死在家里,不如饿死在外面,于是他决定去打工——去外地卖矛。

去哪呢?秦国女人太威猛,燕国女人太娇小,赵国女人太霸道……没有一个好对付的,去魏国吧,最近。

于是他整装待发,挑了两担矛走山路去了魏国。

他走在大街上摆起了摊,吆喝着:“我的矛是世界上最锋利的矛,快来看呐。”
众人都围过来看,这时候对面摊子有个妇人叫了起来:“你们挡着路了,还叫不叫人做生意了,快来看呐,我家的盾坚固无比,世界上没有什么矛能把它插穿的。”
“我的矛无坚不摧,无盾能挡!”他也毫不示弱。
“我的盾,就是累死你也插不破!”她满头是汗,叫嚣起来。


这时候有个老人来劝架:“光说不练假把式,你用你的矛,插她的盾,这样不就有结果了吗?”
众人表示支持。
他毅然决然的走过来,极力掩饰惶恐,又带着点不好意思:“那请问女士,你可以让我插一下吗?”
她一脸红光,娇羞的说:“讨厌,你说插一下就插一下了?”

这时候老人又发话:“年轻人,第一次很重要,一旦没忍住尝试了,破与不破,都会对两人之中的一人做出难以想象的打击,他/她的后半生可就毁了,因为没声誉=没生意=没生育。”
他和她一想,也是啊,可不能一时头脑发热冲动了,要对自己后半生负责啊。
他对她说:“晚上我们一起好好研究矛和盾的事吧。”
她对他说:“那你可别让我等太晚……等太晚。”

于是……

于是十个月后,本文的主人公——他,矛盾的出生了。
他长到十岁的时候,他父亲出去卖矛,就再也没有回来。
生日那年,
他问:“娘,娘,爹爹为什么没有回来?”他母亲只是哭。

十一岁生日的时候,他问:“娘,娘,爹为什么没有回来过?”他母亲只是哭。
十二岁生日的时候,他问:“娘,娘,爹为什么还是没有回来过?”他母亲依然只是哭。
一直问到了十四岁生日那天,他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应该让母亲哭,所以不再提了。

可他只是个孩子,很想他的父亲,他说:“娘,娘,爹是不是今天也不回来了啊?”他母亲哭的更厉害了,但终于不再回避,哽咽的说:“等你十八岁那年,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为了精准计算到十八岁,他每天数着手指头过日子,一个手指头算一个春秋应该会好数点,可他一个手指头算一刻钟,每天不知道数了多少次手指头,手指头发白,掉皮,他不在乎,都数乱了,耽误了学习,荒废了青春。

真是个矛盾的孩子。

终于,到了十八岁生日那天,他问:“娘,爹是不是死在外面了?”
他母亲终于不再哭了,他见母亲不哭,自己趴床上哭了起来。
他母亲说:“孩子,以前不给你说,觉得你还小,怕给你心里造成难以抚平的阴影,对你的成长造成难以磨灭的影响,影响你学习,交往,现在你长大了,是时候该告诉你了。”

他从床上跳起来:“娘,娘快告诉我啊!”
她妈妈含着眼泪说:“当年,你才十岁,我和你爹出去卖矛和盾,你爹吆喝着,无坚不摧的矛,无锋能破的盾,可这时候来了个找茬的,他让你爹用咱家的矛,插咱家的盾,看是矛锋利,还是盾坚固,你说都是咱自己家的东西,手背手心都是肉,不能插啊!可不插呢?声誉没有了,生意就砸了。”

“那后来呢?妈妈。”他问。
“你爹说,我可不做那么二的事,可那人不依不饶,非要求个结论,你爸性子烈,一矛插在他身上(叫你多嘴),血渐了五尺多高,那人当场就毙命了。你爹也被抓,当天就处决了。”
说完,他母亲抹了抹眼泪。

他问:“娘,娘,那咱家的矛,到底能不能插破咱家的盾?”
他母亲怒了,一巴掌打到他脸上:“混账东西。”

第二天,家里的积蓄都快用光了,他母亲说:“孩子,你长大了,可以帮娘分担一些了,你把这些矛和盾拿到街上卖了去吧,切记:心里不要矛盾,万不可拿自家的矛插自家的盾,如果出现别的状况,不要搭理,就赶快回来。”交代完孩子,他母亲放心的看着他出门了。
他在街上找了块空地,挂了个牌子,也吆喝起来:“来看啊,世上最坚固的矛和最锋利的盾,哦不对,最锋利的矛和最坚固的盾。”

有几个人买着走了,他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很开心。
精神受到了极大鼓舞,他又吆喝起来:“来看啊,世上最锋利的矛,无坚不摧,和最坚固的盾,无锋能破。”

……

不知道吆喝了几声,这时候来了个人,一脸凶相,恶狠狠的对他说:“你说你这矛,是世上最锋利的矛,你又说你这盾,是世上最坚固的盾,那……”
凶巴巴的客人还没说完,十八岁的他听到这句话心里一沉,脸色铁青。

十八岁,单薄的青春。

他强忍着心颤,听他把话说完。

……

“小子,你听我讲话没有?”凶巴巴的客人又重申:“你说你的矛,是世上最锋利的矛,无坚不摧;你也说你的盾,是世上最坚固的盾,无快不破;那如果,你右手中的矛和你左手中的盾,我都买了,给不给打折?”

从前,有个苦命的孩子,是个混血儿,他爸是楚国人,他妈是魏国人,可他父亲,在他十岁的时候,因为意气用事,刚愎自用,自相矛盾,把认为是找茬的买矛人的给杀了,扔下他们娘俩就被处决了。
虽说他是混血儿,可在别人眼里,无异于常人,也没有天赋,再加上从十岁到十八岁最好的年华里把学习给荒废了,才疏学浅,虽然从小跟妈妈学做人,懂得生活道理,说话头头是道,人又勤快,但没人愿意帮他做媒。

可他真的想找一个老婆了啊。

他愁啊,愁的不想卖矛了,不想卖盾了,不听母亲的教诲,每天在家睡觉,睡的太阳把屁股烧出一股焦味儿,然后换个姿势,继续睡。
一天又一天,一年复一年,他听不进去母亲喋喋不休的劝说,自暴自弃,可母亲不会放弃儿子,哪怕他一无是处,每天在他床前,苦口婆心的劝说,不离不弃,终于……他母亲被气死了。

他没亲人了,他伤心,难过,就在他伤心欲绝之际,心里萌生了一个残酷的念头——自杀。
他从架子上抽出一根长矛,用腹部对着矛尖,刚要插进去的时候,不知是心软了,还是手软了,他怕疼,怕插不死、不得好死还得赖活着。

于是他矛盾的睡着了。
风渐渐起,他就睡在地上的席子上,微微有点冷,便蜷了蜷身子,不小心碰到了放矛的架子,掉下一根插进他脑门旁边的地上。
“乒~”
他被惊醒了,吓的跳起来。

他定定的看着矛尖埋在地里的矛,用手量了量插入的深度,计算了下架子的高度,得出了高度落下的锐物入土深浅可计算出其锐度。
他惊觉自己是天才,并且有极高的知识产权保护意识。遂立即写了篇论文,并向亭长推荐,求学术专家将此列为物理教材供未来的学生使用。

亭长看了说:“看不懂?”
他给解释了之后,亭长听后说:“你这瞎画的什么啊,受力分析都不懂还搞物理,还想发展科研?姑且不说这明明就是常识,你还忽略了构成这个理论的一个重要因素,你知道是什么吗?”
他问:“是什么?”
亭长:“重量!”
他听后觉得有道理,失落的回家了。

第二天,他又在院子里坐着,数着矛,一根,两根……
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吹来一阵风,这次他没有蜷身子,但一根矛被风吹下来,又差点插中他脑袋。
他一惊,又跳起来:“你TM有完没完,老是插我,你丫是看我脑袋不爽,还是看我不爽。”他对着那根矛大骂。
骂完后他又失落起来,思考起人生来,最后他得出人生的真谛:与其被插死在家里,不如被插死在外面。

在这个动荡不安的年代,他决定去外面闯荡——去外地卖矛和盾。
真是个矛盾的孩子。
他挑着矛,背着一筐盾,出门了。
走了一天山路,在一片林涧之地休息吃干粮,突然从旁边灌木丛跑了个女人趴倒在他身上,他一脸惊慌,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唇重重的贴在自己唇上。

“哎呦!”她起身拍拍土,叫了起来,“你怎么可以占我的便宜?”
“姑娘,你误会了,我没想占你便宜,况且,就你这样的,你确定我会选择占你便宜?”他说。
“哼,管你故意不故意的,俺娘说了,女人被男人吻了会怀孕的,你看,我肚子都被你搞大了。”她指了指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朝他吼到。
“啊,我娘怎么没跟我说过接吻就可以大肚子?”他惊问。
“你这不废话吗?你是男人,你又不会大肚子,你娘怎么会给你说这个?”她不耐烦的样子。
他觉得也是,无言以对,沉默起来。
她见他沉默,眼里噙满泪水:“虽然你深深地伤害了我,但我不会连累你的,你放心,我会把我们的孩子生出来,独自抚养他长大,等他成年了,我会告诉他:你那狠心的爹抛弃了俺们娘俩。”

他想想自己孤苦无依还伤害他人,心中本能的升起男人的责任感:“我会对你负责的。”
她心里开成了花,但转念一想,不能这么就从了,万一真是个傻瓜呢?
她说:“算你是个男人,俺也愿意跟你,可俺妈说了,没文化的男人靠不住。”
他微微一怔,可不能丢了祖宗几代人的脸,说:我学识虽浅,但好歹上过小学。

她说,那好,俺就考考你,说完在地上写下:扑朔迷离。并问是什么意思?
他连念都不会,怎么知道什么意思,但为了面子,就说:“看不清(你写的啥我看不清)”但后面的没说出口。
她说:“嗯,你说对了,这成语就是这个意思,俺跟定你了。”

六个月后,伴随着他心里的矛盾,孩子出生了,而且是个双胞胎。
要养活家人啊,他每天都出门卖矛和盾。
几个月过去了,相安无事。

就在这天,摊子边来了一位壮汉,满脸狠肉,卖矛的他见有客人就吆喝起来:“来看看啊,我这矛非寻常般锐利,锐可破石,尖可破盾,当今世上,没有什么盾可以抵挡这矛插一下。”
他见客人不吱声,又夸起盾来:“来看看啊,我这盾,非寻常般坚固,坚可挡箭羽,固可挡长矛,普天之下,没有什么矛可以穿透它”他吆喝着。

壮汉微微一笑:“你说你的矛最锐利,你也说你的盾最坚固,那么倘若用你的矛,刺……”他听到心里惊了起来,但还是慌张的把话听完了。
“倘若用你的矛,刺你的盾,那是矛锐还是盾固呢?”壮汉一脸期待的样子,势必要个答复。
他转身想走,壮汉拉住他:“不许走,尔等奸商,欺诈百姓,你必须给消费者一个说法”

“壮士,你误会我了,且听我细细道来”他平复惶恐的心情说。

围了这么多人,不能慌,他淡定起来:“我们要用唯物辩证的观点看问题,世上原本没有误会,不想、不知、不敢解释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误会。
矛可以疯狂的攻击,使得任何的防守屈之若骛;
盾可以坚固的抵挡,使得任何的攻击徒劳无功;
但任何矛盾都可以解决,问题在于我们选择了矛还是盾 ”

壮士听罢脸色一沉:“你TM有没有听懂我的问题?我就问你,你的矛刺盾,哪个坚,哪个硬,你跟我扯哲学?”

他笑了笑:“壮士,人心不能急,会早衰的,你听我说嘛,矛和盾,并不矛盾”
“闭嘴!”壮汉受不了了,怒吼起来。

“ 壮士,你听我讲”,他走到壮汉面前:“我给你打个比方,矛盾如心情,一个热情似火,一个刚柔似水,你心中的热情大于柔情?还是柔情胜于热情呢?当你了解了内心真正的需求,内心不会矛盾,你就有了选择,而不是看矛盾,要从心里解决矛盾,这样才能不矛盾。”
“他TM闭嘴,我不听了。”壮汉恼羞成怒。
“哎~”他拉长声调,反而转身去拉壮汉,并说:“我自惊为天人,有心感化矛盾的你,你无需矛盾,无需急躁,若你依然矛盾,求一结果,姑且不说你脑子愚钝,就是这般闹的心里,也难以长久立于世上。”

“我只是问你矛能不能戳穿盾,过盾能否挡住矛,你不给我解答,还神神叨叨,你TM到底有完没完,我不问了总行了吧。”壮汉耳朵塞茧般,堵的心发慌,真怕自己再被这神叨的人搞的神经质。
“壮士,你听我解答!”
“天呐,我不听了! ”

周围人越来越多,很多人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清楚的也听糊涂了。
他拉着壮汉的衣服:“你看你这脸凶相,还这般顽固不化,天意弄人,你既求一结果,理当听我讲完,若你不听道理,只为结果而解决矛盾的事,那我问你:你自恃双目甚好,那是你左眼望的远?还是右眼看的长?”
“我……”壮汉还未说话,便被他的话顶了下来。
“倘若你说一样,那不同眼睛,望的一样远,岂不矛盾?”说着将手中的矛递给壮汉,并意味深长的说:“你喜欢看左边,就用此矛刺瞎你的右眼;如若你喜欢看右边,那就刺瞎左眼,届时只剩一只眼,便看的当属最远、最长,于你眼里,就再也没有矛盾,问题也迎刃而解。” 他讲完微微露出一丝笑容,定定地看着壮汉。
壮汉只觉得天旋地转,耳晕目眩,接过长矛发出一声凄惨的哀嚎,遂将长矛插入……他的身体,血渐五尺多高。
壮汉冷冷的望着他倒在地上的尸体:“叫你TMD的废话多。”

……

十八年后,他的两个儿子长大了,他们的妈妈常年劳累,病倒在床上,她望着儿子们,心疼的说:“你俩的爷爷和爹爹都是卖矛和盾的时候性格太刚烈死的,他们不容许别人说咱家的矛和盾,你们年轻,要晓以陈词,别步入你爹和你爷爷的后尘啊。”
“娘,你放心,我和弟弟卖完这些剩下的矛和盾,就去考武将,弟弟考文史,等我们弟兄俩取得功名,就是你享福的日子。”
他娘心满意足的看着懂事的儿子们出去了。

街上

他们摆好摊子,大儿子拿着矛,二儿子拿着盾,两人一唱一和,嘴里吆喝起来:
“我手中这矛,锐利,无坚不摧。这世上再无能挡它之盾。”
“我手中这盾,坚固,固若金汤。这世上也无能穿它之矛。”

这时候路上有一人笑了起来:“你们这兄弟俩,如此夸耀,倘若你二人相向,用你手中的矛,刺向他……?”

大儿子走向前打断他的话,瞪着他说:“我的矛是最尖锐的矛,天下再无能与之匹敌的矛;我的盾是最坚固的盾,天下没有能比它坚固的盾;矛比矛,盾比盾,是你觉得我这话矛盾?还是你要让我做矛盾的事?”

客人说:“我只想知道,你的矛刺向他手中的盾……”话没说完,被大儿子一矛刺死在地上:“祖宗留下的东西,岂能容你多嘴?”

那客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我,我就想知道,这世上最坚固的矛,刺…刺向最坚固的盾,能不能…在盾上画出一朵向日葵花,买了也好看点。”说完死掉。

大儿子被抓走了。
二儿子赶忙回家,他抱着母亲哭了起来。

她母亲不再让他卖矛和盾,可矛和盾不卖完,母亲没钱治病,自己没钱考功名,他只道自己不会冲动,便在第二天又去卖矛和盾去了。

不吆喝没人关注啊,他大声吆喝起来:“来看看啊,我这矛锋利异常,可破世间盾牌,来看看啊,我这盾坚固无比,可挡天下长矛……”
卖的还剩最后一根矛,一副盾的时候,这时候跑过来一对夫妇。

男的说:“你说你这矛锋利无比,又说你这盾坚固无比,那么?你用你手中的矛,刺向你……”
他听着,心里一紧,想起父亲,大哥的死,都是因为这些多事的人,他紧紧的攥紧手中的长矛,只等他将话讲完,就一矛刺穿他的脖子。

“你刚刚说的什么,敢再说一遍吗?”他心里矛盾着,没听到他后面讲得话,就又问一遍。

那男人咳咳嗓子,又说到:“你说你的矛锋利无比,又说你这盾坚固无比…如果…”

他举起了矛

“…如果…用你的矛去刺你的盾,举着能当成一把伞么?马上就要下雨了啊。”

【谢赞(≧▽≦)/】
有个故事正在连载中:
我的知乎回答:你听过或者写过哪些让人欲罢不能的悬疑故事? 三岁那年,我亲眼见… http://www.zhihu.com/question/54220629/answer/138581057?utm_source=com.android.mmsutm_medium=social


塑料鹦鹉的故事


七根凶简里面借了子不语里面的一个狗皮人的故事。下面是白话文的一部分
荆公摸摸胡须,果然不出所料,道:“说下去!”

另一人接着说道:“先是把小孩浸在某种药里,等时间够了,就撕掉他身上的皮;然后用一张烧去毛发的狗皮披在他身上,外面敷药,内服药品,让伤口尽快恢复,狗皮就固定在他身上了,日后狗皮上还能长出狗毛来,所以小孩外表看去,就是一只狗。”

小狗终于知道了自己来历,眼泪汪汪泪水直掉。

前面一人道:“这种方法成活率极低,一般十个小孩都难成功......
当时看到这一段,大晴天的打了一哆嗦。这种事情算邪吗?


寝室出现流血事件(关乎到个人做人原则问题不多说)
后来就发现一系列诡异的事
连续三天

在下雨天与车祸擦身而过
或者直接直视车祸现场

第一天凌晨五点多
和几个朋友吃早饭
下雨天都没伞
几个人趁绿灯还有几秒想冲过去
大概一只手臂的距离
小面包车撞飞了清洁工人
我想去扶
那个工人爬起来看着我
他还流了鼻血
静静地看了我三秒
我没敢上前
他就一个人歪歪倒倒走了

第二天的晚上我们几个人
下雨很冷
我们冲过去一个也只剩下几秒的绿灯
正在拦车时候
我们刚走过来后面
一个出租车撞翻了电瓶车
那个晚上我们几个就说了这个话题
下雨 撞车 抢绿灯

一共三件
问题是我们几个人
都忘记了第三件事
但确实发生过


好像这些事串起来的意思是
老实呆着
不然下场就是死
最好忘记


在祖国这个大花园里,有的是祖国的花朵,有的是祖国的绿箩。有的是祖国的仙人掌。它们都很爱国。


《夜之车推理》
暴雨夜,街上无人,雨瓢泼地下,只剩下路灯还在风雨中坚守。当然,还有一个穿黑色衣服的人在等车,是陆左。
陆左撑着伞躲在公交车亭下,两眼四处张望,就为了寻得一辆出租车。
“你是在等出租车吧。一个落魄的归家人。”突然,陆左旁边有个人不请自来,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
“咦,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家。”陆左疑惑地把头偏向旁边,是一个高瘦的人,瓜子脸上有着一双鹰隼般敏锐的眼,在黑夜中仿佛是在发光。
“你的行李,还有一般在这个车站等的人十有八九都是要去客运站的人,所以我推测你应该是要回家。”鹰隼眼仿佛看穿了陆左一样。
“厉害啊。”陆左呢喃着,这时一辆黑色的出租车向他们开来,陆左看了看车牌号,“嗯,4040。没错。”于是准备提着行李进去。
“不介意我们一起坐吧?归家人?”鹰隼眼还没征得陆左的同意,直接钻了进去。
“这。。。”陆左无言以对。
“没事,两个位可以载你们,只是你们不同终点下而已,没事的。”司机盯着前方的雨幕,轻飘飘说了这句话。
“那好吧。”陆左看着司机的背影,无奈的说道。
“那谢谢了,绿帽子司机哈哈哈。”鹰隼眼感激说道。
“你这样子算哪门子的感谢?”陆左刚一说完,司机猛然发动油门,差点把陆左摔下来。
司机好像生气了,陆左心想。
“彼得先生,您的观察力很强嘛,是怎么推断出来的?”司机边开车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嘿,归乡人,你能不能看出来他戴了绿帽子吗?”彼得炫耀地对陆左问道。
“不知道,也懒得知道。”陆左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窗外的雨仍然没有减小,反而越来越大。旧街道上的路灯越来越少,两边旧时楼房逐渐倾向于黑暗,带来一种莫名其妙的惊悚。
“你看,他左手无名指上有戒指脱下又穿上的痕迹,而他的衣服看起来明显也很久没洗了。有戒指说明已经结婚了,又脱又穿证明他还挂念这段感情,可惜身上衣服没洗又这么晚出来开车则说明他老婆已经不关心他了。所以我大胆推测他老婆出轨了。”彼得洋洋自得说道。
“厉害,全都被你说中了,不愧是塞纳河畔最为著名的侦探。”司机依然不咸不淡地说道,口气里似乎摆明那个被戴绿帽子的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一样。
“侦探和小偷、强盗一个族类的东西,其臭无比这句话说的就是你这类人吧。”陆左看着手表,厌恶地说道。
“侦探先生,去车站的路这里公寓曾发生一桩凶案,一名女子半夜被杀死在卧室,巴黎警方到现在都遍寻凶手不得你可曾耳闻?”司机出了个难题黑侦探。
“知道,我那时去勘察过现场,凶手是一刀割破动脉导致大出血致死的。从现场来看,凶手是熟人但是与死者关系不好,是她的丈夫。”
“哦,何以见得?”陆左好奇地问道。
“因为在卧室有发生过扭打的痕迹,但是门锁没有破坏的迹象。最重要的是她与丈夫关系很差,而且案发之后丈夫下落不明。”
“虽然你人不怎么好,但是头脑倒是挺好使的。还有后来呢。”
“后来我根据一些线索推断出凶手的去向,但奇怪的是到了莱茵兰河边线索就断了,这也成了巴黎的悬案之一。”
“之一?”陆左好奇地问。
“在那件案子发生后三个星期左右,莱茵河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表明看上去是他杀,但是由于尸体杯破坏得太严重,仅仅能分辨出是男性之外,其他一无所知。”彼得略有遗憾地说道。
“而且,那具尸体在发现后第二天晚上,”彼得顿了顿,“不见了。”
“去哪里?”陆左好奇地问道。
“不清楚。。。这也是我当名侦探的遗憾。在我职业生涯居然还有两桩解不开的案子。”彼得垂头丧气。
“这倒有点恐怖哦。”
“这哪有什么恐怖的,兴许是被人偷了呢,这案子后来我就没管了,毕竟在巴黎除了我喜欢的刺激案件,还有美女是我唯一带来新鲜感的动力了。”彼得说到这里就兴奋的搓着手。
“彼得先生,或许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些线索哦呵呵。”司机说着说着竟笑了起来。
“是嘛,你这个开车的倒能给我提供什么线索。”彼得很不服气,反唇相讥。
“那桩凶杀案子,死者是我老婆。我是她丈夫。”司机一字一顿地说道,“哎,先生,车站到了,下车吧。彼得先生不要动,我带你去看线索。”
于是陆左下车了,带着行李跳下车。跳下车的时候还隐约看到了司机有点腐烂的侧脸。
陆左刚两脚着地的时候,车子带着彼得先生的哭叫声开走了,消失在黑暗里。
陆左心有余悸地在车站呆了一夜。
当陆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车站的人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他揉了揉眼睛,仿佛昨晚发生的只是一场噩梦罢了。
“老板,我买一份报纸,车上看。”陆左在上车前特地在车站旁边买了报纸。
“好的,先生早上好。”老板抬起头,笑着对陆左说道,脸上还有点腐烂的痕迹。陆左顿时清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上了车,似乎还在回想昨晚的事。
“警方今天开记者发布会了。”车站工作人员对另一个工作人员说道。
“又发生了什么了。”
“你知道吗,上次莱茵河里不是有具疑似他杀的尸体神秘丢失嘛。”
“难道有人发现了?”
“不是啊,今天有人在停尸间发现了那具神秘尸体回来了。似乎从来没有丢失过的样子。”
“那身份知道了吗?”
“这才是这事的奇怪之处,当时调查这桩案子的不是大名鼎鼎的侦探彼得嘛,你猜这尸体怎么着,警方在尸体里找到了彼得的身份证明。而且经过最后确认,确实是彼得的尸体无疑。”
“那当时调查案子的彼得是谁?”
“不知道,这才是这案子的恐怖之处,一个死者调查自己的尸体,想想都毛骨悚然。”
“是啊。好恐怖。”
这是陆左在上车前听到的最后一段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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