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陳道明在電視劇《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中的表演?
如何評價陳道明在電視劇《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中的表演?
我一直在你身邊從未走遠
——陳道明在《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中表演賞析
文/蕎麥花開
題前:
坐在靠山屯山澗邊翻曬過溪時掉進水裡的課本,慈父般的老吳校長問:「你認識照相的那個小夥子啊?」小周老師低頭片刻,大方地說:「他原來叫我跟他去西藏。我沒去。我們倆就分手了。後來,我爸爸也不在了。就剩我一個人了。」
周德明之姓名,出自原著爸爸周從誡與媽媽方德明。周德明之職業,為周蒙就讀的江城大學校長;原著里媽媽方德明則為清華大學精儀專業畢業生,在省城江城的精儀所任副總工。原著里父母分居兩地,劇中周父周母在蒙蒙兩歲時就離婚了,周母從頭到尾未出現。原著里父親出面很少,性情迂懦;母親在李然蒙蒙戀愛過程中的存在感也不強,且從頭到尾比較贊成。劇中周爸爸一角在李然蒙蒙之戀全程中的參與度就大增了——而且態度從嚴防死守到鄭重託付有一波瀾轉折,而陳道明的戲,也就要在這些波生瀾滅中去看。孟子曰:觀水有術,必觀其瀾。陳道明技進於道者在是。[1]
那個年代的高知,思想觀念比較傳統,對子女戀愛都管教甚嚴,故而蒙蒙說的「我爸說早戀是愚蠢的」實可為一代父母畫形傳神。不希望子女過早陷入戀愛——至少大學畢業以前,故而校長爸爸在女兒高中同學、正在念警校的袁兵到家向女兒大獻殷勤之際,每在這大頭兵話頭快要入港處貌似隨意問話地橫插一竿子,最終令其怏怏而退。
然而尚不止此。周校長為女兒設防,除了父母不希望子女早戀,還有個爸爸不願意女兒離開。後者也許才是根本。日劇《父親的背影》里老父田村正和聽聞女兒松隆子要去相親,一天老了十年。無一子有四女的台島文宗余光中老先生有名文《我的四個假想敵》,劇中戴妍嬉笑著對蒙蒙說「都說女兒是父親最後的情人」可謂一語中的,周爸爸可能是把每一個覬覦女兒的男青年都樹為了「假想敵」——女兒兩歲時就只有爸爸,爸爸在女兒兩歲時就沒了妻子(離婚),現在又等於沒有兒子(兒子在北京,媳婦套得牢),父女倆可謂是一種相依為命的感覺。他還沒有做好準備,或者說,他潛意識裡一直抗拒去做這準備:自己辛辛苦苦澆灌養育的花骨朵兒就這樣被不知哪兒來的渾小子便宜摘了去?
另外,據我觀感,劇里還有一條隱秘線,似乎透露了什麼:1集,小宗對李然介紹道:「周蒙的父母離婚早,我們周校長一直是一個人,那時候她才兩歲。」2集,小宗繼續對李然介紹周校長,他自己婚姻不幸,希望女兒長留身邊,至少是不那麼早談戀愛。3集,小宗老師著急地爭搶著向周校長解釋他的好朋友:「我發誓李然不是壞人!」周校長仍是溫笑著打斷他:「哪有這麼多壞人哪,只不過是傷害了別人,自己不知道罷了。」蒙蒙對爸爸嘟嘟小嘴:「李然不是壞人。」周爸爸:「人生最大的弱點是經不住誘惑,我不希望你生活得像你媽媽一樣。」綜上,周校長與妻在女兒僅兩歲時就離婚了的人生前情,似乎微透端倪:周校長與妻的離婚,更像是周校長年輕時一時衝動,犯了錯誤(「人生最大的弱點是經不住誘惑,我不希望你生活得像你媽媽一樣。」);但年過中年,周校長的人生感悟是,他當年的「錯誤」也許並不算是錯誤(「哪有這麼多壞人哪,只不過是傷害了別人,自己不知道罷了。」),但他仍有不能釋懷的歉疚,日久天長,內化於心。——細味周校長這兩句話,雖為己道,如有預見,為李然道!細思恐極……
蒙蒙第一次晚歸,難逃老父洞鑒:「你現在可有點兒魂不守舍!」蒙蒙遮掩了李然招搖過市扛過來的大照片,晚飯桌上老父全程不發一言。蒙蒙再一次晚歸,老父披衣踱步正式開訓「爸爸今天算是正式提醒你吧」祭出了理性分析利劍:李然社會經驗多,他會很複雜。你是個學生,有些事你根本不懂。你不會知道,他想要什麼。他想幹什麼。——言下之意是不好對還是閨女的女兒明言,那是男人才能啟齒的事:他可能有過很多女人,他必然有過很多女人,你這張白紙也許不過又是他的之一,而已。時光倒流幾十年,《圍城》里,他周德明就是李然,就是那個「社會經驗多,會很複雜」的方鴻漸,他永遠也不會忘記也還「是個學生」的曉芙圓睜淚眼傷痛決絕道:「方先生的過去太豐富了!我愛的人,我要能夠佔領他整個生命,他在碰見我以前,沒有過去,留著空白等待我。」他隔著李然拍的這些照片看著李然,好像看著李然,恍然看著自己的過去,自己的前世,在一個雨夜,自己就是被太豐富的過去判了死刑;現在他轉世而來今生,他冷峻地披著衣,淡淡地嘆口氣,對女兒宣判李然:「李然社會經驗多,他會很複雜。」——這個跟譬如電視劇《大丈夫》里的惡老丈人韓童生和大齡女婿王志文還有不同,那裡只是嫌姑爺太老,這裡擔憂的其實只是一個「未知數」:他的經驗太多,我不放心。
但周校長畢竟不是李然,也不是方鴻漸。父女一體。不知其父,且觀其女。周德明本質上也是女兒蒙蒙一樣的脫塵去俗之人。人世間的複雜不應屬於他。開篇1集,周校長身著一件淺灰色長袖襯衣落座在學校學生文藝匯演上,清俊端雅,清和溫潤,便如八王下轎,眉目流轉,顧盼生輝,不類塵俗間人,望之令人忘俗。小宗恭維「校長,您今天穿得挺帥的」他側頭溫笑「嚴肅點兒,這麼多學生呢。」當小強樂隊主唱葛俊借獻唱之機大聲「獻愛」,校長身邊的教導主任或教務處長一類的老教條忙不迭站起來招呼秩序「安靜!安靜!別起鬨!」,校長卻寬容地支額頷首,淺淺一笑,恍若羞赧,溫和笑容中自有他不言的理解:真愛至上,誰又沒年輕過呢。
這樣一位「本是天上仙人,為何客居人間」的「仙客」,自然不會像筆者一樣,「自以為」老於世事,譬如為周校長計,與其嚴防死守,不如主動出擊,看不透李然何不找轍去看透,且找人偵探他的戀愛史?大學初愛羅慧,後之戀人劉漪,再後來者杜小彬——清一色的透著狠勁兒的熟女啊(趙子琪演羅慧,莫小琦演劉漪,張歆藝演杜小彬——張歆藝算輕熟,趙子琪絕對正熟,莫小琦那就是熟透了……)。從氣味上說,說狠點,說錯了您擔待我啊,李然就習慣吃個大葷大辣,找到蒙蒙就類似於換口清淡的,可他是能吃一輩子素這人嗎。從敵手上說,為了這個男人,羅慧是決絕出國,劉漪是遲遲不放手追到江城,杜小彬更是大招可以追到雪原西藏——就蒙蒙這花骨朵兒,還不夠給人塞牙縫的。我要是「偵探」得李然這些東西,我就是死,我哪怕就是後邊兒知道自己快死,也不會「托六尺之孤」於汝的。皎皎者易污,嶢嶢者易折。周校長,本質上,跟女兒,一個樣。與人物角色周德明相比,演員本人陳道明,可就「明」多了:據報道,為給漸漸長大的女兒格格「保駕護航」,這位「惡父」陳道明干出了「御駕親征」(開車尾隨)「拐走了」女兒去約會的某可憐男青年的「軼事」。——這才是實幹家啊!
5集,一直住校的女兒打電話說「我想回家,今晚想回家住」,於是父親知道出事兒了。他坐在樓下石門坎上,等女兒回家。鏡頭從上而下打下去,又漸漸拉遠(不得不贊鏡頭運用,本劇導演沈嚴,攝影師出身,對鏡頭構圖的把握運用堪稱優秀。攝影師出身的導演鏡頭能力都強,電視劇名導如張黎,在《走向共和》、《大明王朝1566》等劇中鏡頭運用出神入化,且頗有實驗先鋒色彩,為古裝歷史大劇的拍攝探索了新路子;電影名導如張藝謀,對色彩的偏好和運用卓然一絕;謝晉、田壯壯、張藝謀、郭寶昌等名導「御用」攝影師侯詠,他執導的首部電視劇便是陳道明主演古裝歷史大劇《卧薪嘗膽》,該劇鏡頭表現尤佳,特別是對景深縱深的處理、對光影的分割處理、對陰影的構圖布局,在陳道明出演過的50來部影視劇中,可稱第一,就我窄目所及,即在所有國產劇中,也可稱出類拔萃),這位單親爸爸的肩背沉默,瘦削,堅毅,孤寂。也許他不孤寂,在靜夜裡陪伴他的,還有一支煙;他定然很孤寂,在靜夜裡陪伴他的,只有一支煙。深夜待女女未歸,瘦削肩背伴孤煙。陳道明演這種女兒的父親的角色,用「父親的背影」,真是入骨的好:《唐山大地震》里養父王大校,尋女不著,獨坐榕陰,久久起身,緩緩而去,那個堅毅硬朗的軍人背影,那個瘦削孤獨的父親背影,也漸漸遠去……這裡《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劇,6集,他就一個獨自憑欄抽煙的瘦削虛弱(腦病)的背影,深夜等女兒歸家,那種隱忍孤寂漸漸老去無所依的感覺就全出來了。後邊戲,8集,從北京檢查回來,周德明的病體虛弱日甚一日,屋漏逢雨,又趕著蒙蒙跟李然鬧彆扭,女兒「現在的情緒讓我很不放心」,他送走上學去的女兒,獨自回屋給女兒疊完被子,無力地「跌坐」在床沿,以手支頭,只留給觀眾一個背影,病深的父親的背影,那麼無力,那麼虛弱。
陳道明愛給所演人物加道具,本劇是他監製的第一部影視作品,有理由相信,他會給劇中演員提一些合理化建議,譬如我私下揣測,蒙蒙手裡一刻不離的礦泉水瓶子,應該更像是陳爸爸而不是周爸爸,塞給她的(當然也有可能是江一燕本人的設計。我這裡只是推測陳道明的這種可能性。這種東西沒法確解。除非有天問陳先生本人~)。原著里提到「李然也沒再見過比蒙蒙更能喝水的女孩,不到半個鐘點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喝了四杯紅茶」,但並未提到周蒙平常標配裝備是手中時刻有水——這水是礦泉水,或者純凈水,這引我不由自主「想多」:陳道明平日就愛喝個礦泉水,《黑洞》里聶明宇手裡常拎著的也是礦泉水,他的殺人秘器便是注射下毒的礦泉水。所以陳道明首任監製的劇中女兒,似也逃不了他這一道具偏嗜的輻射半徑~?謂予不信,試添兩證:6集,爸爸帶蒙蒙坐火車去北京參加蒙蒙哥哥婚禮,對女兒嚴防死守還沒做好把女兒嫁出去準備的爸爸,看著女兒隔著車窗玻璃與車下邊兒的李然戀戀難捨起膩沒完,心裡那個不得勁啊,「惡父」綳著臉,伸手給女兒遞過礦泉水——不,是拿著礦泉水湊到女兒臉前打岔^_^這一自然隨意的細節動作可證,女兒平日愛喝白水(純凈水或礦泉水)的習慣是父親敦促著養成的。還有更重要的「證據」,21集,爸爸遺書里還在叮囑爸爸眼裡永遠不會照顧自己的女兒:「原諒爸爸,沒能好好照顧你。除了敦促你多喝水,爸爸沒有別的心得了。」
從北京回來,周德明對李然的態度竟與之前「陡變」了:不再是嚴防死守,而竟幾乎可以算是推波助瀾——在蒙蒙因為趕到李然報社宿舍竟然見到自稱李然表妹的杜小彬而傷心據見趕上門來解釋的李然時,父親竟然是「為李然說話」:「我這是和李然第二次見面吧?人還不錯,小夥子挺忠厚的。也不裝腔作勢。……你們要繼續來往的話,我建議你,建議你給人一次解釋的機會。」蒙蒙其時自然不會知道,被情傷佔據了全部心思的她自然不會聯想到離開北京前夜爸爸突如其來地給她說的那段「莫名其妙」的話:「蒙蒙,將來爸爸,萬一有個什麼事情,別怪我。」蒙蒙還不知道爸爸已被查出了腦癌。就如《黑洞》里聶明宇約妹妹酒吧話別(26集),他說道「以後你哥,怕是幫不上你什麼忙了」,蕾蕾其時也不知道,哥哥的麻煩,真的來了。劇集觀者如我,卻不禁憐憫疼傷地看著是時還無念多想的蒙蒙,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男人,兩個人,都已經開始轉身離她而去了。所以周校長對李然態度的「陡變」,在他與李然短短兩面之緣、覺得這小夥子還算忠厚之下,可能還有更深一層因素——託孤。儘管此刻,他對兩個孩子誰都沒說。
在報社看到杜小彬,蒙蒙傷痛欲絕;李然守在蒙蒙樓下,看到蒙蒙坐袁兵摩托車回來,傷怒欲絕。他摟住蒙蒙:「我愛你。」蒙蒙鬆開死咬住他手臂的牙齒:「我恨你。」轉頭決絕進屋。外面風雨驟起。隔著窗玻璃,一個在屋內淚如汩汩泉涌,一個在雨中渾似無知無覺。這一情景讓人不由想起《圍城》里那至為相似的一幕:方鴻漸在雨中苦等曉芙回心轉意,可是,任是曉芙在窗內淚如湧泉,他終究沒有等到。《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原著里沒有李然雨中等蒙蒙回心轉意這一情節,這應該是電視劇主創們的貢獻,而且極有可能是劇集監製陳道明的構想——《圍城》里淋冷雨的經歷有可能深深烙進陳道明的意識深處,成為他表演「點子庫」中一員,遇有合適機緣便會大放異彩。Ps:若謂孤證不信,請為再舉一例:《楚漢傳奇》中劉季雨中別曹氏一場戲,據曹氏扮演者於明加訪談中披露,這「冬雨」,是陳道明堅持「硬加」的。看來,「別愛」必在「雨中」,是陳道明根深蒂固的美學理解啊!
但這場雨中傷情的戲,陳道明更大的看點還不止於他有可能設計了這場戲,而在於他對這場戲的參入。當年他演方鴻漸,就是缺少個周爸爸(陳爸爸^_^)這樣知心貼意的「線人」(唐家女傭阿翠不給力啊不給力),以致事敗;現而今他「轉世」而來九十年代,絕不允許自己的女兒再走曉芙悲情老路(李然你這小子知道自己享了誰的福嗎?鴻漸兄!)——且看他果斷走到樓下,推開門,撐開傘,把可憐青年李然領進屋來。而且還無微不至!——他把「好女婿」領到女兒面前相對而站,看著女兒還是不準備破冰的節奏,爸爸很機智:「(指著李然)你的頭髮太濕了,(轉向女兒)毛巾在哪兒?」——既放自己離開現場讓小兩口兒單獨相處,又關心了淋雨青年,一箭雙鵰!有愛爸爸的知情識趣是,接下來李然和蒙蒙慢慢在靠近,正要抵攏,突然咔嚓一聲乾脆的開門聲,倆人果斷彈簧式彈開手背好好學生,哪知這動作真多餘,門縫裡就伸進來一隻手,高高舉著,門外傳來聲兒:「毛巾!」
以毛巾為媒介,擦擦臉上雨水,倆人慢慢言歸於好,蒙蒙代李然也代自己還代觀眾發出疑問:「我還奇怪他(爸爸)怎麼對你那麼好了。」(好到不僅有毛巾,稍後還有薑糖水~)好吧觀眾都知道,也是我們上文分析過的,周爸爸自知腦病凶危,任其發展可能惡性,冒險開刀勝率僅半,那麼抓緊不多的時間安排好工作和家事——最重要是家事,蒙蒙——就是他當下第一要務。見了李然兩面,感覺這小夥子「挺忠厚的」,應該會在我身後好好照顧蒙蒙吧?——但細察前邊戲,周校長對李然的好感絕非始於見面,應該是在見面之前:我們須記得,聞知李然其名其職業之後,1集,周校長看到省報上李然採訪的文字圖片,不禁面露溫和微笑。也許是欣賞這小夥子才華不錯,也許是讚歎這小夥子人品不錯——劇里有李然下去跟採訪遇到洪水「客串」抗洪戰士上大堤扛沙袋、回帳篷里滿身是泥給哭鬧要爸媽的孩子們表演「我們的祖國是花園」節目的情節,足證此人是個心底良善敦厚的好青年啊。周校長看到的那張省報圖文報道,也有可能,是李然類似於大堤搶險一類的「善舉」。所以他笑了。小夥子人品挺好。2集,看到李然還給自己拍了照片,當著女兒面他沒好說,女兒走了他忍不住自顧自臭美:「(我)是挺年輕的。」這話潛台詞免不了有這成分:李然這小子攝影技術不錯,會拍。——這樣一個人品不錯,才華不錯的青年,早在正式拜會岳丈之前,已在泰山這兒得了高分啊!李然啊,你這傻小子吉布吉島啊~!
老父實有慈心。更何況心知來日可能無多。這慈心稍一泛濫,便是從未燉過雞湯的他竟第一次燉了雞湯留給差不多算是「准女兒」的戴妍喝(戴妍剛人流體虛)。他對李然「託孤」深意愈重:「我希望你今後要一直照顧她。將來無論在任何情況下,我希望你能夠照顧好蒙蒙,陪著她。算我拜託你。」他凝視著李然,凝重得雙眼要泛紅的樣子:「能給我這保證嗎?」李然幾乎不假思索地保證:「叔叔,我一定會一直照顧好蒙蒙的。」如果我是這個父親,我一定是不滿意這個年輕人當時的回答的。我一定是不放心他的。他答得太容易了。而長相守,原是這世上最不容易的。事實上,這個父親沒能知道的,在去西藏之前,他的女兒和這個青年,就已經有裂痕了。儘管其時,這裂痕,可能還在冰下。李然興緻勃勃地給蒙蒙說西藏,蒙蒙滿不在乎地搖搖頭,西藏太遠了,我不願意去。李然挖空心思挑來選去一顆訂婚戒給蒙蒙「套上」,蒙蒙偏生不愛戴。陳奕迅唱到,「除非你是我,才可與我常在」,感情世界裡,除了自己,沒人能天生地與我同在,但凡是兩個人,總得有妥協,要麼能屈人從己,要麼就屈己從人。李然如果是袁兵,如果是普通青年,他當然可以屈己從人,圍著蒙蒙在江城,而不是等著蒙蒙表態要跟我去西藏,甚至追著我去西藏;但很不幸,他不是大頭兵袁兵,他不是普通青年,他是文藝青年,他是才華茂然的李然,男人但凡有那麼一丁點才,哪怕是自以為的才,骨子裡都會膨脹到太陽系外——我都這麼熠熠閃光了,你沒看到?沒吸引你嗎?為什麼沒吸引到的那個,偏偏是你?你犯大錯了你知道嗎?就有姑娘還先去西藏安營紮寨等著我你不知道嗎?……天生也是個想讓男人捧在手心呵護的公主的周蒙,天生也是顆想讓男人圍著她轉的恆星的周蒙,不幸而遇到了註定要熊熊大燃的李然,那麼,李然去西藏神馬的,杜小彬橫插一竿子神馬的,只不過是讓他和她註定的要分開,提早那麼幾年來到,而已。有觀眾不解李然聽到蒙蒙不願去西藏時一瞬間沒了表情的臉(這個在後邊兒有延續加強:李然到西藏後打來電話,興緻勃勃說著西藏各種美景,蒙蒙漸漸憋著小嘴弱弱地說「我不想聽你說西藏的事兒了……」,李然的熱情又一瞬間冰凍,他那拉長的臉看著真不舒服。當然,他心裡也不舒服),不理解就戴不戴一個破戒指嘛多大個事兒李然你至於這麼事兒媽嗎這不小題大做借題發揮可勁兒作嗎,實則,這不是枝節問題,這是原則問題——是你圍著我轉,還是我圍著你轉?(後邊劇情,14集,從西藏提前趕回來的李然執手相看蒙蒙淚眼:「蒙蒙你就不能為我做一點點改變嗎?」蒙蒙委屈地反問:「你為什麼不能為我做一點改變?」但劇中另外一對則相反,17集,葛俊為了戴妍,放棄去北京實現音樂夢想,留下來陪戴妍一起考研;戴妍為了葛俊,她知道葛俊心中的夢想是音樂,堅決不答應他留下來陪她,負氣擲聲:「你要留下來考研,我就不考了!」最後決定放棄自己考研、跟葛俊去北京。這一對有點「麥琪的禮物」的意思。為了對方互做烏龍。走筆至此不由唏噓:戴妍比葛俊還著急葛俊的音樂,杜小彬比李然還著急李然的攝影——天下之大,獨無一女,比蕎麥君還著急蕎麥君的寫作?是筆者之不幸,更遠甚於李然葛俊……)實則,這是你們都沒看到他心底——李然這是對內心深處潛意識裡隱隱提示自己的隱秘聲音的迴響:果然,她不適合我。像李然這樣有才華的男人,如果另一半不能走進他的精神世界,或者說至少走近他的精神世界,或者再退一步,有走近他的精神世界的想法,就不足以滿足他的得意洋洋——這真不是貶義,我意思是,當一個男人平常大多數時候是灰頭土臉的時候,他其實是為有那麼一刻他精神世界噴薄爆炸的閃光璀璨省下能量——如果那一刻,他拔劍四顧,群雄束手,他振衣高岡,傲視天下,這個女人卻在打呵欠,真的是致命傷。當李然在西藏高原上相對兩不厭唯有敬亭山的時候,當他興緻勃勃地想往電話那頭傾訴自己的心血之作卻又一霎間自個兒摁平了這衝動的時候,當他只剩下在檯燈下一遍遍展看自己的得意之作的時候,當他唯有在日記里自說自話「我也不知道自己拍完的這些照片給誰看」的時候,當他像余光中那樣「當你的情人已改名瑪麗」而他還在送她《菩薩蠻》的時候,當他訴盡衷情寫一首「悵伊人兮,可知予心」給她看而她只是滿面堆歡回一個「詩人+大拇指」的時候……蒙蒙的命運被註定得再自然不過,杜小彬的趁虛而入也再順理成章不過。不,杜小彬不僅僅是趁虛而入。杜小彬就不是趁虛而入。就如她後來「追著」李然到普蘭,對李然直言無隱的,我來到這裡,既是因為你,也是因為我喜歡這裡——前者是我願意圍著你轉以你為主導(13集有段對話。杜小彬:我寫的小說你沒看過吧?李然:我不太喜歡看小說。杜小彬:我倒是看過很多你的攝影作品。——李然內心不能不聯想到蒙蒙:我興緻勃勃地把我的攝影作品講給你聽,而你卻打個呵欠打斷我:「李然,我不想聽你說西藏的事兒了……」兩相對照,唏噓何勝),後者是我和你有共同的志趣,這無論哪一點都是其時的李然內心最渴求而蒙蒙卻都給不了的。但杜小彬能給。她不是趁虛而入。給個公平競爭的機會,她仍會是理所當然的贏家。蒙蒙何其不幸,遇到了李然。李然何其不幸,遇到了蒙蒙。李然何其有幸,門外牆根,還有束無名小花,夜夜送來,晨晨盛開。
說了這麼大篇兒,似已離題。您這不說陳道明嗎?其實還是說陳道明。陳道明有個獨生愛女。周德明也有個獨生愛女。周德明這個嫁女理念一定深為陳道明贊同:「李然,對蒙蒙,我希望你讓著她點兒。」(在李然進藏前周校長重要的事情再說一遍:「有些事兒,讓著點蒙蒙。」)這個嫁女理念追根溯源的養女理念,就是周德明和陳道明這樣眼高於頂的男人,我養出來的閨女,憑什麼不得讓男人當公主似的圍著轉?周德明,陳道明,才氣外溢,精華內蘊,我本謫仙降凡塵。眉清目俊什麼的那些還都不過是自然而然的流之於外。在我的世界裡,我在世界裡,那是王者。王的閨女,不是公主,是什麼?周德明潛意識裡一直沒有把女兒送出「閣」去的準備,或者說他乾脆抗拒這種準備。他總是封外人的嘴也封自己的嘴似的:蒙蒙還小,大學還沒畢業呢。如果上天給他足夠長的時間,長到讓他可以幾乎不受時間催促地慢慢為女兒把關,慢慢地,終會選到一顆能很好守護女兒圍繞女兒運行的行星,則上天待他幸甚。可惜,他沒有時間了!這世上最公正客觀的是時間,時間會公正客觀地告訴一對戀愛中的傷心人:其實你們真的不適合在一起。但戀曲1990的那個夏天,這首戀曲卻沒有時間了,卻太倉促了,倉促到好像你們的分開是因為時間不夠了是因為時間做了第三者似的。你們是如此害怕這其實無辜的時間,所以李然以為他買了訂婚戒指就可以套住你,套住這兩年時間。你們的父親也是如此不信任這其實無辜的時間,所以周德明先生拿出那壇他珍藏多年的紹興女兒紅,帶著微笑,語氣卻很鄭重地寄語李然:「這是一壇我存了十幾年的酒,女兒紅,算是好酒了。將來,它就是你們的喜酒。你去西藏兩年,這酒整整十八年。等著你。」女兒十八,成熟待嫁。是要多重的囑託,是有多飄搖的兩年,是必用我十六年的時間,窖藏這壇酒?(ps:據友人薇藍在《陳道明與周校長的「女兒紅」》一文中「考證推析」,周爸爸為女兒和李然捧出藏了十多年的紹興「女兒紅」這一細節創意,有可能是陳道明和江一燕這兩位紹興「老鄉」(江一燕是紹興人,陳道明出生於天津,祖籍紹興)戲外閑聊中得出的靈感——江一燕《我是爬行者小江》書里《爸爸的「女兒紅」》文中寫道:「在紹興有個傳說,女兒出生時,父親都要埋一壇女兒紅,等到女兒出嫁時才挖出來喝。」江一燕還為紹興「女兒紅」做過代言。蕎麥按:陳爸爸和江閨女的「父女聯彈」或不止此。劇中靠山屯是蒙蒙美好的歸宿,劇集外,陳老師說過曾想去偏遠山區支教數年,誰也不告訴——而他「女兒」蒙蒙近來被網上「八出」低調支教山區多年。所以我嚴重懷疑,周蒙最後去靠山屯山區支教,終於找到安放青春的所在,這一劇情是陳爸爸和江閨女共同的創作,寄託了父女共同的情懷(原著里周蒙後來去了北京,最後出了國)。)
周校長赴京做那成功率只有一半的腦癌手術之前,還託孤於小宗老師。這個太耐人尋味了。說這個前我先跑跑題。史學宗師陳寅恪先生晚年目盲臏足,備極慘苦。他贈高足、復旦大學中文系教授蔣天樞詩有語:「擬就罪言盈百萬,藏山託付不須辭。」陳先生與他推重的王國維先生一樣,是為「神州文化託命之人」;那麼他的文化自覺必然便是,我身後的遺稿(主要是耗盡晚歲十年心血的煌煌大著《柳如是別傳》),就是我的命,非但是我的命,且是神州文化一燈不滅所託之命;此命之傳續,必托於誠篤信義之人,乃無負我華夏文化千年寄託之重。蔣先生值得所有讀書人敬仰,十年浩劫之後,他以暮年衰病之軀,擱下自己手中原定的文史研究計劃,埋頭於老師遺命——整理老師編年事略和生平文稿的浩繁工作中,倍極艱辛,終於出定《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和《陳寅恪文集》。陳先生門下,與蔣先生並稱「南蔣北王」的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王永興先生,也是同樣誠篤信義之人,王先生並未獲秉陳先生「託命」,但他在先師身後總結先師學術精義最力,所著《陳寅恪先生史學述論稿》深受歷史學界稱譽,其「為大師託命」之可敬不在蔣先生之下。與中文系教授、楚辭名家蔣天樞先生相較,歷史系教授、隋唐史名家王永興先生,於發皇史學宗師陳寅恪先生史學內諦,從「學術」傳承角度更為切近。王先生暮年回憶恩師,當年寅恪先生南下,與常侍身邊的弟子王永興分別時,對他說:你在我身邊幾年,我對你有觀察,我送你兩個字:「誠義。」王先生說,他當時眼淚就下來了。「一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的陳寅恪先生,生平不輕許人,竟對後生學子有此評價,可不令人涕零!我中華傳統文化之精義,師弟以道義相期,此所謂不託之託,宜乎陳先生文化之命、王先生續而光大之!
大學校長周德明託大學下屬小宗老師之命,自然談不到「文化神州寄一身」,但卻仍然感人。小宗老師此人,雖也就職大學,學問學術固不能望蔣、王先生之萬一,但他身具王蔣兩先生那難能可貴的秉性品質:誠義。待人以誠,律己以義。誠,則感周校長所託之至誠,自己也必得以至誠報之;義,則義所當為,萬難不辭。但教我小宗還立於人世,斷不容蒙蒙有一分饑寒。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小宗真有古君子之風!此等人在宋可為陸秀夫,在漢可為諸葛孔明,在周可為周公,在商可為伊尹——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吾輩觀眾切勿以庸俗人輩視之!周校長可謂不知人,兩次三番地托蒙蒙於名份上應該托於、實質上卻不堪其托的李然;周校長可謂知人,就這麼一次,托蒙蒙於名份上一毛錢關係沒有、實質上卻堪托泰山之重的小宗。周校長也許確可謂知人,當他兩次三番地託付蒙蒙於李然而李然每次都回答得那麼「快」,他可能內心裡已隱隱察覺到話說多了便不值錢,於是凡事慮定而後動的周德明,為女兒上了雙保險——也許這第二把保險,才最保險。說起來照世俗之見,這算什麼呀?小宗一個外人,他憑什麼呀?後邊劇里不出意料有這情節:小宗為蒙蒙的事兒跑前跑後,自己孩子發燒都顧不上,老婆拖著幼兒上醫院急救,回家後當然要給這個「自己的?」丈夫吃閉門羹。——我是你老婆周蒙是你老婆?原著里蒙蒙母親方德明女士死前並未「託孤」於小宗,小宗在李然拋棄蒙蒙後為蒙蒙的鞍前馬後不辭勞頓小說里也寫明了,那是他心中對蒙蒙的愛戀由潛意識浮出水面而為顯意識了;但,電視劇真是乾淨,不愧是陳道明的電視劇,情感上嚴守吾國老派老舊傳統的「正統」知識分子陳道明,在數年後的《唐山大地震》中既不能容許原著里養父猥褻養女情節的出現,在這裡《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劇里自也無疑不能容許他(周德明)所託之人在「誠義」而外,還有不純的東西在。這再次印證了我對「陳道明的周德明」的觀感:此為天上人,不染世間塵。(周德明的不染世間塵,還有一點是書生之味。劇里後邊,去北京前,他對小宗說:「小宗老師,我想拜託你一件事。在李然回來之前,幫我照顧一下周蒙。」——「在李然回來之前」,他就沒想過,李然如果不回來呢?……周德明畢竟是個傳統的典型知識分子,畢竟是坐在書齋做學問的單純的人,畢竟是不知道訂了婚還有解婚這回事的人,畢竟是以為想當然的「人同此心」的君子一諾必踐必履的古風猶存之人。)我有時想,以周德明之識人,他為何不為蒙蒙就選定一個誠篤信義之人,如小宗?惜乎小宗早有妻室。如果小宗也是未娶青年,那麼就選他了?不會。我苦笑搖搖頭。在周德明安然無恙之時,他應該毫不會考慮小宗這樣的青年。在周德明知道自己可能闖不過這關大難之時,他可能會這麼選,但我看去不無勉強之感——小宗只是個萬人如海一身藏的普通青年啊,我周德明的女兒,能嫁給一普通人?石之軒的女兒,哪怕嫁給徐子陵這等青年俊彥、人中龍鳳都不無勉強之感(黃易《大唐雙龍傳》)。以彼例此,或亦不遠。也許,在周校長心中,小宗最合適的角色應該是蒙蒙身邊的哥哥,應該只是蒙蒙身邊的哥哥(蒙蒙自己有個哥哥不錯,可這哥哥早就被「悍婦」拴得遠遠的了,是指不上了),他周德明的公主需要一個忠僕保駕護航,直到找到王子。如果,小宗隱隱約約察覺到這點,他是會失落的吧。或許,以他的誠篤質樸,哪怕明了王上只是以忠僕期我,我也不會以此為辱,反會感到榮幸——「周校長」,竟然選中了我。
這位周校長,哪怕一步步接近生命的終點,都沒落下一分一毫他與生俱來、傳自血脈的高貴(陳出自書香之家,祖父為國學名家、精研周易,父親為英文專家、兼擅岐黃)。當世名流,我最推嚴歌苓能一眼看出陳道明的底——陳道明主演電影《歸來》原著者嚴歌苓在受訪中說:「陳道明特別接近我爺爺的氣質,他演出來的東西你感覺,不管他笑也好,想親近你也好,他有一種距離,一種冷的東西。這種東西往往讓你感覺是一種貴氣,天生的貴氣。」(新浪娛樂專訪嚴歌苓,2014年5月12日)以及:「我覺得陳道明從五官上來講,跟我的爺爺都有相似的地方。真的,我爺爺是一個很清秀的人,他不管微笑也好不笑也好,他給你一種感覺就是不能輕易接近,陸焉識身上也是有一點點。感覺是一種高貴吧,就是這種精神貴族的東西。」(騰訊娛樂專訪嚴歌苓,2014年5月17日)——但高貴的人,如中世紀西歐高貴的騎士,他不會為自己可能的辭世低下他高貴的頭顱,他會傲然地斜睨死神的猝然而至,他不會為自己的暴卒流下哪怕一滴眼淚,所以他乍聞醫生「腦癌,手術成功幾率只有一半」的診斷竟毫無驚慌失措涕淚不可終日唯是一句「告訴我時間,我好安排工作和家人」——真所謂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他要有條不紊地安排好工作和家人,他以如家中收拾一向的整潔有序(周爸爸訓女兒:蒙蒙,你現在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房間亂成什麼樣子了,也不收拾!)的人生習慣次第安排好後事,這樣他就可以坦然面對死神,這其實是他對抗死神的方式。他以自己的方式給予了自己的離去足夠的尊嚴。看劇時,我沒有為他接小宗電話時猝然爆發劇烈頭痛(3集)、第一次從北京回家後猝然劇痛倒地撲翻傢具(7集)而揪心,反是看他若無其事其實卻飽含深意地一如平常微笑著說給李然、說給蒙蒙那些話時,唏噓難勝。我最難過的是他為了女兒,他周德明,周德明啊,竟也不得不低下高貴的頭顱。他低下高貴的頭顱,微笑著對李然道:「算我拜託你。」他低下高貴的頭顱,全劇中唯一一次,在最誠義可托的好青年小宗面前,不再掩飾其內心的無力和傷痛,眼圈紅了,淚出眶了,微笑著對小宗道:「拜託你照顧好蒙蒙。」(回想李然每次都會那麼快那麼輕易地承諾:「叔叔,我保證照顧好蒙蒙一輩子。」而小宗只是很輕很輕的一句:「周校長,您別這麼說,我知道。」兩相對照,不由想到八王對包拯說的那句:言諾而不與,其怨大於不許。)高貴者從不輕易向眼淚低頭。《少年包青天》中八王,受了那麼大委屈,都沒為自己流一滴淚;他在全劇中唯一一滴淚,不是流給自己,是流給朋友,是為「利用朋友是一件多麼痛苦的事情」而流。《黑洞》全劇聶明宇唯一一次下淚,是察覺到大難真臨頭,酒吧與最心愛心疼的妹妹話別,躲閃妹妹無邪臉龐與緊張動問時一滴淚猝然突發;自那以後,即便到死,聶明宇再沒流一滴淚。《冬至》全劇陳一平唯一一次下淚是他作案之後,看似已過了這一劫,與妻女若無其事般照常在桌吃飯,聽聞被鄰居誇「陳老師是個好人」,他別過臉去,不要讓已開始扭曲變形的臉正對女兒,因為臉上已開始流淌眼淚……;自那以後,哪怕到瘋,陳一平再沒流一滴淚。——所以據我鄙見,陳道明淚戲的最精華耐嚼處,不在流淚本身,而在「陳道明」為人物選定安排的、在何時何處、讓人物流淚、就流一滴淚。
友人薇藍曾在《推測與品讀——〈青春〉劇中周校長被刪戲份》一文中,深探了劇尾序幕鏡頭裡,周校長獨自抽煙和獨自寫遺書兩幀鏡頭,為劇中無有,是「隱士」陳道明慣有獨有的水墨留白折射式藝術處理手法。其實,序幕中有、正劇中無,用序幕鏡頭「補」劇中鏡頭之「白」,不只劇尾序幕——劇首序幕,同樣未出現於劇中正片里:蒙蒙輕緩掀開琴蓋,輕緩彈過一曲《送別》。據我推測,這幕場景最可能是蒙蒙聞父喪後,獨自在家,鎮日思懷,再彈此曲,追悼亡父。——劇首序幕里最後一幀鏡頭是她彈畢此曲,不禁伏首下去,顯是傷情難勝。劇中12集,爸爸彈著「我們坐在高高的谷堆旁邊」,蒙蒙抱著膝偎依在爸爸肩頭,一臉幸福無邊,調皮地側頭給爸爸改詞兒「聽爸爸講那過去的故事」。14集,爸爸在去北京做手術前,側靠在門框上,靜聽女兒彈琴。這個側靠,可謂精妙:既有重病虛弱之態,如不能勝必倚門框;又有父女旖旎之情,倚門憐愛滿目溫柔。可惜,女兒彈的是《送別》;可憐,女兒還不知道她快要給爸爸送別。女兒發現了倚立身後的爸爸,嬌嗔地拉爸爸來彈琴。爸爸輕問一句:彈什麼呢。抬手落鍵,是延續了女兒那曲《送別》。女兒看似無憂無慮倚靠父親肩頭,卻有無計消除的心事(李然已經很久沒來電話了);父親淡淡的眉頭陡地一緊,面上一個無人可見的苦楚之狀——他彈這首《送別》,他知道,是為自己送別,女兒不知道,是給女兒道別。
一曲送別闌,今宵別夢寒。請允許我思維遠跳到多年之後,「爸爸」陳道明為「蒙蒙」江一燕新書《我是爬行者小江》所作《序》:開頭稱呼便是「蒙蒙」,一瞬將我們帶回《青春》劇現場;中道「青春不需要任何人任何地方幫你安放,安放在自己的手心足矣」,更是陳老師唯恐人不知其意而特為點「題」(安放青春)明致意焉;末了他繼續囑咐「愛女」:「如師如父,我願始終都能給你滿懷的祝福和堅實的守護。」江一燕是令人羨慕的,有陳爸爸始終能給的「堅實的守護」;周蒙是令人憫惜的,再也沒有周爸爸繼續給予的「堅實的守護」——她有的,只有爸爸的遺書。在無數個屋空人冷的寂寂深夜,陪伴蒙蒙的,只有爸爸的遺書。再沒有爸爸的雞湯。再沒有爸爸的琴聲。再沒有爸爸的微笑。再沒有爸爸仍是愛憐地攔腰橫抱已是大丫頭的小丫頭去睡覺。
然而,我隨著蒙蒙一遍遍憶語這父愛遺書的段段句句,心中這念頭又分明漸漸清晰:原來,爸爸一直仍在蒙蒙身邊,從未走遠。爸爸是用「遺書」這一特殊方式,繼續給予蒙蒙「堅實的守護」。17集7:38,蒙蒙孤獨回家,人去屋空,爸爸的第一段遺書溫然而至,「依然在你的身邊,守著我可愛的女兒。」同集13:34,蒙蒙沉浸在喪父之痛中哭泣,爸爸遺書第二段在她耳邊溫然而訴,「對於悲傷的宣洩要適可而止,要不然會傷害自己的身體。那是爸爸絕不能原諒的。」於是,蒙蒙努力地笑了。18集28:00,被不理解她人性化教法的學校趕走,小周老師倚靠牆根,爸爸第三段遺書給她力量:「蒙蒙,我走之後,你一定會遇到一些不順心的人和事,無論是在學校還是在將來的單位。生活上,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這都是最正常不過的,並非只有你一個人的遭遇。你不要想不開,要堅強,要學會面對,應對。要相信自己,只要人在,一切都在。」21集28:20,初到靠山屯小學,蒙蒙想到爸爸遺書第四段「除了敦促你多喝水,爸爸沒有別的心得了」,從包裹里抽出一瓶水——其實這個生活習慣爸爸早已給她「固化」了;還需要「絮叨」嗎?需要。不絮叨,那還是父母嗎?22集30:30,蒙蒙在靠山屯小學教孩子們,初遇挫折,不被理解,她獨對山岡黃葉,前所未有的孤獨襲上心頭,這時,爸爸永遠會遞來手邊的剛好溫熱的「雞湯」又來溫潤心田:「蒙蒙,爸爸不在的日子裡,恐怕你最大的敵人就是孤獨了。……這次該是你正式的獨自面對生活,孤獨是你的敵人,可也是你的良師益友,全看你的態度……爸爸只希望你學會享受孤獨,戰勝孤獨。」——看!爸爸哪裡離開蒙蒙了?爸爸分明一直都在蒙蒙身後,用他博大深厚的父愛,用他堅毅智慧的人生經驗,給蒙蒙力量,告訴蒙蒙,要自立,要堅強,要樂觀,要開朗。
——行文將終,驀地想到,7集里,從北京回來的火車上,已經獲知病情的爸爸「教諭」女兒,某種意義上也不啻一段日後遺書:「蒙蒙,一個女孩子在社會上,最好是不求人。求人就是欠人人情,欠人情就得還。……不要跟人張嘴。」我們再想想,「如師如父」的陳道明在為「蒙蒙」江一燕新書所作序里亦重複了此「教女家訓」:「雨傘自己撐,包要自己拎。……很多人本沒有義務為你服務,唯有你的尊重才會獲得他們更多的支持。」感嘆,周德明和陳道明,也一直從未有分。
2015年11月30日寫畢於成都
在這部電視劇中,讓我最感動的不是裡面的愛情,而是陳道明和江一燕的父女感情。
女兒蒙蒙是一個家教良好,長相舒服,性格舒服,識分寸。公眾場合絕對的淑女,清淡溫和,謙恭有禮,從不搶話,從不說別人壞話。生人面前細聲細語,恬靜溫柔的一個女孩子,在父親面前,卻非常依賴,信任自己的父親,會是一個長不大的小女孩,在父親面前調皮,淘氣。耍耍小性子,有點嬌氣。因為在陳道明飾演的這個父親心中,女孩應該這樣養育著,一個女孩子,不用太過堅強,做父親的會為她遮擋一切風雨。所以,蒙蒙習慣隨遇而安,很滿足,不爭不搶的生活著,這樣的她讓她在學校里,會被很多的男孩子喜歡,愛慕。她的父親是大學校長,所以她的家庭背景以及她父親的人格教育可以讓她即使生長在單親家庭,卻依然身心健全,快樂,無憂無慮。當然,女孩子到了一定的年齡,難免會多愁善感。列如談戀愛了,當父親發現自己的女兒談戀愛了,起先是很反對,但卻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女兒長大了,不再是天天粘著爸爸撒嬌的小女孩了,開始有自己的秘密。有時候蒙蒙不開心的時候,陳道明也不知如何安慰她,因為愛情中的苦和甜只能自己慢慢體會,懂得!
也許是父親太愛女兒,從離婚後,女兒蒙蒙就是父親全部的世界,所以,蒙蒙習慣了對方為她全心全意的愛她,當她發現自己的男朋友便不是在感情上絕對的專一時,蒙蒙便手足無措了,她習慣了像依賴爸爸那樣去依賴她愛的那個男人,這一切做父親的都看在眼裡,有一幕,父女兩坐在火車上,父親看到女兒時時刻刻的盯著手機,想著讓男朋友過來接自己的時候,父親說得一段話,我覺得適用於所有的女孩。「」一個女孩子在社會上,最好是不求人,求人就是欠人情,欠人情就得還……」
這個時候,父親已經身患重病,不久將要去北京,還不知能不能從鬼門關死裡逃生,重新回到自己女兒的身邊。原本以為,他這個做父親的能永遠陪在女兒的身邊,保護著她,照顧著她的生活,殊不知生活的這般無常,或許在此刻,他會有點後悔自己當初沒把蒙蒙教育得堅強,勇敢些。這樣當自己離開以後,還能放心讓她一個人生活。也在發現自己的病以後,父親開始認可女兒的男朋友,因為在自己離開之前,讓自己的女兒有個好的歸宿是他最牽掛的事情,而且接觸過女兒的男朋友之後,了解到這個男孩子的品性不壞,而且很好,也就更加放心了。但他永遠想像不到,其實自己的女兒,遠遠比自己想像中更加堅強。在他離開之後,一直是她一個人獨自生活著,不僅如此,學校還沒收了房子,她有過漂泊的生活,但卻依然願意幫助那些更加需要幫助的親朋好友,雖然蒙蒙在此之前,一直嬌生慣養,但是當苦難來臨的時候,她還是保持著她善良單純的本性,可以自己一個人好好的生活,依然溫柔的對待他人,對待生活。這一點上,與父親好的教育是分不開的。
陳道明飾演這個父親的時候,不多不少的把自己對孩子教育的價值觀念融入這個角色之中,無論是《唐山大地震》的父親還是《無處安放的青春》中的父親,其實都可以看到陳道明自己當父親的影子,在人格教育中,他很有原則,很嚴厲。但在其它方面,他是一個非常溫良的父親。
這也讓我想到我的父親,無論是在我為人品德上還是工作上,父親都是一個極其嚴厲的人,記得小時候,他教育我不能撒謊,有一次我撒謊了,他對我說道,這是最後一次,沒有第二次,否則絕不原諒。但在生活上,他又極其慈愛,寬厚,會給予我很好的照顧。
? @Lucifer
寫的好紮實,分析好透徹,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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