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文學史上,廢名的成就該如何定位?


廢名作詩主張廢棄舊詩的格式,在內容上與舊詩有所區別。情真,言簡。不要貧,不要為了好看堆砌辭藻,不要為了格式限制表達。這是他非常有名的論調。所以讀他的詩,能感受到這樣的思路在內。

他的詩不講求形式,韻律是沒有的東西,但詩興恰好。寫詩沒有太多繁複的結構,你多看到的是一個人對著物講話,對著自己講話。所以讀他的東西,多的時候不是要明白每句的意思,關鍵是和他一起開心。壞處嘛,也有。大體上寫詩總喜歡隨著性子來,總會有些不能收捎。在形式上做的一些實驗價值不是很大,比如用半文半白的方式寫詩,反而有些不倫不類,不易討喜。

廢名很快就從自我感傷的路數里跳了出來,反覆琢磨下,他的語言里人/物,物/物之間的區分反而沒有那麼大。就像朱英誕先生所說的,「寂寞人外而又得其寰中」,融會貫通而不露拙巧,是很有意思的塑造手法。

最有名的是這個:

掐花

我學一個摘花高處賭身輕
跑到桃花源岸攀手掐一瓣花兒,
於是我把它一口飲了。
我害怕將是一個仙人
大概就跳在水裡淹死了。
明月來吊我,
我喜歡我還是一個凡人,
此水不現屍首,
一天好月照澈一溪哀意。

朱英誕:

意境是一個偶然的巧合,一個結緣,不因人而異,也日月不居,故可以白駒過隙,也可以桃花顏色好如馬也。

詩就這麼多吧。


廢名會選擇自動退出。


廢名走得很遠,也很冷僻,懂得他的人不多。
他當年在北大上課,講的好像是《李義山詩婦女觀》,只有三個人選課,只好停開了。
他講課基本上是自言自語,自問自答,學生根本不歡迎。和錢穆在西南聯大時因為人爆滿而踩著桌子上講台場景,差若天淵。
廢名和熊十力關係很好,很服膺熊十力的學問。(其實,熊十力的東西在內行看來,算不上學問,只能算想法。余英時評價熊,說「他的價值在己出」。)但二人討論時也常常意見不合,熊寫了《新唯識論》,廢寫了《阿賴耶識論》和他商榷。倆人若當面討論到不合處,常常動手開打,有次隔壁人聽見他們在外頭打起來了,也沒管,因為習慣了。過了會兒,聽不見聲音了,很好奇,出門看,原來是互相掐著對方脖子了。廢和熊都是湖北佬,黃岡人。(林彪也是黃岡人。雖然地域性格論是無稽之談,但還是忍不住讓人覺得,黃岡人真有特立獨行的九頭鳥氣派。)
廢名十分厚道。周作人當漢奸後,他一度不敢相信。後來還為周作人開脫,說「君子居之,何陋之有」之類的話。解放後,朋友不大願意跟周作人來往,只有廢名還常常看望他,給他送東西。而像巴金、沈從文,這對本來關係極好的朋友,解放後沈從文被批判失勢,巴金得寵,就不大往來了。

以上是為人。下面說文章。
沈從文不諱言,自己學廢名的痕迹很重。好在沈從文是天才,學的地方都溶化了,看不出來太多生硬的痕迹。
廢名是周作人的學生,周作人的東西已經很晦澀,廢名比他更晦澀。周作人曾說,懂得他的東西的只有二三人。廢名想必是肯定在其中的。
沈從文門下又有汪曾祺,汪曾祺教沈從文更加親切易懂了。
可以理出一線脈絡:
按傳承次序是:
周作人——廢名——沈從文——汪曾祺。
按晦澀程度是:
廢名、周作人、沈從文、汪曾祺。

所以,很容易理解,為何讀廢名的人不多。
但廢名,在中文敘事方面,有極大的貢獻。他的小說是當散文寫的,散文是當詩寫的。他把傳統的敘事手法,即中國古典詩詞中的敘事手法,移植到散文、小說中來了。這是非常有創造性的貢獻。

陰陽消息,否極而通。可以下斷言,將來有一天,廢名的東西會火。但同時可以下另一個斷言:即便到那時候,懂得廢名意思的人,也是少數。

至於題主說的黃永玉。他和汪曾祺也是很好的朋友,黃永玉是沈從文的表侄子。
黃永玉以畫知名,文章不是當行。不能和周、廢、沈、汪四人相提並論。
陳丹青也一樣。不過,黃永玉、陳丹青都屬於有些天分,雖不是術業專攻,但文章也往往可讀。
不過,我想,黃永玉倒是可以黃苗子、黃裳比。姑且把他們叫做「三黃」?(我亂叫的,沒有出處。)
三黃中,黃苗子最年長,黃裳次之,黃永玉最小。
論文筆的話,黃裳讀書最多,文筆最有書卷氣,黃永玉最活潑。黃苗子文筆非常一般。

至於排名,就算了,那是找架掐的節奏。


最近要跟學生講台灣鄉土文學,順便回顧了中國鄉土文學。廢名是中國鄉土文學的代表人物之一,提到鄉土作家不能不提到的人,即使是沈從文,在這個領域都算不得經典,偏偏廢名是。

他有種不動聲色把故事講完的本事,沒什麼痕迹和起伏,可是一個人的一生也就這麼交待過去了,讀完讓人煞是摸不著頭腦,細細察之,卻又動容。廢名的作品不同於魯迅對人性惡劣的殘酷挖掘,他總是著眼於那些質樸的美好,他筆下的人都很美好,鄉間也是值得人嚮往的精神家園。

總之讀廢名,你需要拿出一個無所事事的下午,和一顆安定的心。


廢名本人肯定不會關心題主提出的問題,原因在於下面這句話。

「我這樣想著,要是我們都做了人類的墳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若是不這樣,路人便無所憑弔,亦不足以振作自己的前程。」 ——《橋》

如果作家分九等,就對我的影響來說,廢名肯定是上上等。我讀書不多,廢名是為數不多對我影響很大的作家。廢名的作品對我的影響在於,他樹立了我心中最詩意的田園生活的圖像,在我心中種下了厭世者的種子。雖然我現在四處漂泊,居無定所,但是我相信最後的我,會和廢名一樣是一個厭世者。

可能是先入為主的原因,讀了廢名之後,我便再也沒有讀到過更好的描述中國鄉村的作品了。廢名作品的好,不在於文字本身,而在於文字後面的氣質。我深深迷戀廢名描繪的中國鄉村的畫卷,那是我心中最美的田園生活,一切都那麼寧靜,一切都那麼順理成章,因循守度。

這麼說吧,對於我來說,廢名筆下的世界,就是我心中的烏托邦,就是我在這個喧鬧世界的避難所。

多年以前的一首小詩,嘗試還原廢名筆下的烏托邦,和那個怡然自得的厭世者。

做一個厭世者,
世界是同一個顏色。

做一個厭世者,
寫一段桃園的故事。
綠色的太陽,
筆直的炊煙,
永不老去的黃牛。

做一個厭世者,
寫一段竹林的故事。
竹林里住滿白鶴 ,
溪水曲折而過。
在齊膝的水田裡勞作,
田裡有魚鰍、黃鱔和田螺。

做一個厭世者,
寫一段橋的故事。
橋的這邊有低矮的城牆,
比笑聲還要溫暖的風。
橋的那邊有慈祥的老人,
無邪的孩子,
如花似玉的姑娘。

做一個厭世者,
寫一段厭世者的故事。
做一個厭世者,
寫一段莫須有的故事。


寫詩是詩,追求晦澀,佶屈聱牙。好。適合冬夜和燭火。

寫小說還是詩,一片一片的,到處都是靈光一現的碎片。完全不會敘事,有時小說里寫「這真是一種表達不出來的感覺」,其實是老實話。他的確不能很好地編織語言網路,一個故事寫不下去是常有的事。

成就這個詞怎麼說呢,三六九等肯定是不行的。遠遠不如周作人就不說了,主要是太自我,太向內,知音就少。思接萬仞,但筆到不了那麼遠。是有明顯缺陷的作家。

但是肯定是個很好的作家,我就特待見他。


把深沉的感官用或冷或凈的詞句表達,我覺得廢名的文章是晦澀卻又坦誠的,渴望又怕被理解的。黃老頭就是一畫畫的,文章也像他的畫一樣生動有趣,但又讓人感到不是簡單的輕鬆而是看開了放下了的輕鬆。陳丹青就算有思想的文青,文章好說不上想法好是真的。排名這種東西就各有所愛了…


嗚呼哀哉。

五十年代的三次文化批判運動,紅色駭客們利用憤青魯迅的理論漏洞,成功對廣大文化用戶的思想體系造成破壞性攻擊。

在這種險惡的局勢下,文學前輩廢名忍辱負重,嘔心瀝血,潛心研究,撰寫出了《跟青年談魯迅》《魯迅研究》《毛澤東同志著作的語言是漢語語法的規範》等等大小補丁,幾近失明,個中心酸,誰人能知?

在此之前,廢名前輩的文學風格自成一派,頗有哲思,深遠而悠長,真正詮釋了何謂中國本土的意識流,應為漢語白話改革的最佳傳承。

廢名前輩為人真性情,淡泊名利,潔身自好,所作所為均屬大義,良師益友周作人落魄之時,雪中送炭。學術分歧魯迅後來遺錯,委婉糾正。

然而前輩一生寂寞,罕見知音,甚至被視作異類,不勝唏噓。

題主若問成就。

在下不敢誇大話,只能說,廢名是中國近現代文學史上最好的老師。

ps:題主ps中的問題實在不可理喻。建議再讀讀廢名悟一悟吧。


廢名先生彷彿一個修士,一切是內向的;他追求一種超脫的意境,意境的本身,一種交織在文字上和思維者的美化的境界,而不是美麗自身..廢名先生的作品,一種具體化的抽象的意境,僅僅限於少數的讀者。他永久是孤獨的,簡直是孤潔的。他那少數的讀者,雖然少數,卻是有了福的。——李健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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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私認爲,兩個詞就可以形容廢名:六朝(文)、黃梅(廢名出生地,有禪宗著名的四祖寺、五祖寺)。


就像魯迅說的,真正的沒有名字是乾脆不起名字,而廢名雖叫廢名,也是一個名字。今天廢名的地位,也似乎這樣的居於有名和無名之間。


讀他的小說時覺得自己是Eliot所寫hollow men中的一員。


看廢名跟誰好決定他的命運,周作人、俞平伯?沒一個能符合時運的。他卒於1967年, 在我們給沈、汪正名時卻不能忘了廢名才是濫觴啊?看他的文集,是個很有意境的作家,私以為是好人,但是鑒於某些原因論及太少。


讀過&>,語言更似散文,似乎在講一個故事,又似自言自語,他個性冷僻,但卻是有種滿紙荒唐言,卻是沒人懂的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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