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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從文學的角度評價王爾德筆下的莎樂美?


莎樂美(Salomé)正是古往今來愛情中最被世人選擇性忽略的最核心的本質。

就矢志不渝推進唯美主義的王爾德來說,莎樂美本身就等同於美,美的震撼力永遠是日常生活中的理性不可抵抗也無法理解的。年輕靚麗卻在自由枷鎖中的公主,如此執著,如此不悔,在愛情的無上的「美」面前,連生命都顯得醜陋蒼白。莎樂美對約翰的痴狂,因為約翰的嚴詞拒絕而走向絕路的奮不顧身,砍下心愛的人頭顱的那一刻,她一定沐浴在那一吻的欣喜帶來的神聖美感之中。

對於王爾德來說,「美」是世界中最高的本體,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本。故王爾德寫道:「不是生活摹仿藝術,而是藝術摹仿生活。(Life imitates art far more than art imitates Life. )」王爾德看透了市民生活的本質——庸俗世界裡的生活必定是反美的、崇低的。世俗生活被道德所綁架,所以一切都醜陋而庸碌,而真正的美和神性是反道德的,是古希臘神話中克呂泰墨斯特拉的弒夫,也是美狄亞殺子。
「No great artist ever sees things as they really are. If he did he would cease to be an artist.」
「偉大的藝術家所看到的,從來都不是世界的本來面目。一旦他看透了,他就不再是藝術家。」

想借用王爾德在法庭上為自己做辯護時所說的那句話做結尾——
「愛本該如此,只是這個世界不理解罷了。這個世界明目張胆地嘲笑它,甚至讓這愛中之人成了眾人的笑柄。」


這是我的老師麻文琦曾經寫的一篇劇評,我認為寫大概是對莎樂美這個故事最好的解構和分析。

《莎樂美》(Salome)取材於《聖經》故事,原故事的敘事重點與王爾德的《莎樂美》完全不同。《聖經》故事意圖向人們傳達出這樣一種信息:先知約翰,這位無畏、聖潔的傳道者,這位基督的引領者和施洗人,因為觸怒了希羅底王后,被這位陰毒的婦人殘害至死。希羅底利用丈夫對自己女兒的愛欲,把莎樂美作為要挾的工具——不處死約翰,就不讓女兒跳舞。由於莎樂美的舞蹈太過於誘人,希律王只好答應處死偉大的先知。從《聖經》的敘述中,我們讀到的是一個關於傳道者犧牲的故事,約翰死於希羅底的怨恨、希律王的肉慾,至於莎樂美,她那在七層紗背後隱約的胴體,只是讓這個悲劇故事多了一些香艷的色彩。美麗的莎樂美與約翰之死實在是沒有什麼關係。

約翰的故事直到19世紀方才有了些變化。德國詩人海涅重新解釋了王后希羅底殘殺約翰的動機。他在詩歌作品《阿塔.特羅爾》(Atta Troll,1841)中,賦予了希羅底對先知約翰一種隱秘的愛欲,這個婦人最後捧著約翰死亡而冰冷的頭顱熱烈地親吻。把一個嚴肅的宗教故事情慾化是浪漫主義時期的時尚。30多年後,法國浪漫主義畫家居斯塔夫.莫羅將目光轉移到少女莎樂美身上。莫羅富麗堂皇的莎樂美系列繪畫在巴黎的沙龍(1876)和巴黎世界博覽會(1878)上展出,使無數文人墨客為之傾倒。莎樂美在七層紗背後隱約的胴體,現在終於成為了這個故事裡最引人聯想的部分。莫羅為人們提供了莎樂美活色生香的視覺造型,只等待著後來者為這具美麗的肉體裡面注入新的靈魂。於是,王爾德的《莎樂美》出現了。

從劇作的人物關係上看,王爾德僅僅變動了兩處:一是讓莎樂美愛上了先知,二是增加了一個人物侍衛隊長,並且讓他愛上了莎樂美。可這兩處變動卻讓這部短小的劇作裡面充斥了太多的愛欲和死亡:侍衛隊長和希律愛莎樂美,莎樂美愛約翰,約翰愛上帝;侍衛隊長死於絕望,約翰死於莎樂美極端的愛情,莎樂美死於懲罰。

不容否認的是,王爾德在劇中那種連環套式的愛情關係設計,的確能夠讓人產生很多聯想。譬如,我們可以認為王爾德有意識地在作品中編製進了幾個不同層面、不同境界的愛:希律王對莎樂美充滿肉慾的愛,侍衛隊長對莎樂美純情的愛,莎樂美對約翰驚世駭俗的愛,如果這些屬於塵世間正常或反常的愛欲形式的話,那我們不要忘了還有約翰所表現出來的超脫凡俗的宗教之愛。類似這種的聯想是觀眾對作品的一種非常自然的讀解,是一種探究和品位。但品位和聯想也就頂多止步於此。王爾德儘管在作品中構設了愛欲的不同層面,但他對任何一個層面的愛欲形式都沒有作更為豐富的展示。觀眾如果試圖從《莎樂美》多層面的人物愛欲關係中去玩味人類情感的複雜性,那註定會失望的。

準確地說,王爾德在作品中只是為人們勾勒了一副人物情慾關係的草圖。但愛在作品中更像一個概念,它缺乏血肉的填充,因此當幾位人物為各自的愛欲最後與死亡相擁時,觀眾並沒有因為他們的結局而產生太多的唏噓。實際上,《莎樂美》即便有三重死亡的設計,也並不因為「死亡的疊加」而加重劇作哪怕一丁點兒悲慘而沉重的色彩——年輕敘利亞人的自殺令人感到有些滑稽的意外,約翰被剁下的頭顱也全然喪失了偉大的犧牲所帶給人的痛心感受,而莎樂美之死,王爾德更是有意地加以詩化處理:他讓一律月光灑落在莎樂美身上,這個將死的少女仍然在痴情地注視著手中的頭顱,這一畫面的確過於詭異而凄艷了,那些有著固執道德感的觀眾恐怕會厭惡地皺起眉頭。要知道,憂鬱的哈姆雷特王子在墳場上把玩手中的骷髏頭,對生命進行深沉的思考,都會讓人產生不快,更何況莎樂美這種戀屍的行為。

《莎樂美》中的人物是剪影式的,他們的死亡,只是幾個影子在舞台上跌倒而已。但這並不時作品的缺點,而是作品的特點。王爾德並不想讓人物的死亡結局撞擊觀眾的情感,產生什麼煽情的效果,他也沒有藉助人物死亡的結局誘引觀眾的理性,去思考什麼人生的奧秘。王爾德創作的興趣點並不在這裡。

當然,人們也可以從《莎樂美》的愛欲和死亡的關係中去挖掘作品的宏旨。譬如可以這樣發揮:約翰對上帝的愛被莎樂美對約翰的情慾所毀滅,莎樂美愛約翰,約翰愛上帝,二人都為自己的愛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敘利亞青年對莎樂美的愛則是莎樂美行為的一種補充說明。他著魔地讚美莎樂美的美貌,而後又受了她的誘惑把約翰從水窖里放出來。愛情讓這個青年盲目地「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而他自己也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他用自殺逃避了情感的痛苦。最後,我們可以用莎樂美的一句台詞——「愛的神秘超過了死亡的神秘」,來為作品做出一個神秘而深沉的註解。不過老實說,上述這點兒「微言大義」,《莎樂美》並不見得能夠比任何一部普通的愛情悲劇揭示得更加感性。

另外,還可以對作品的主題進行這樣的闡發:約翰是真理的象徵,希律王是權勢的化身,希羅底是市儈的代表,而莎樂美則是權勢者沒有頭腦的寵兒。真理譴責了權勢者和市儈的勾結,遭到了市儈的仇恨,而權勢者全因真理有著崇高的威信,雖然監禁他,但不敢殺害他。而淺薄的莎樂美佔有真理不成,又受到了市儈的挑撥,依靠權勢把真理殺害並且佔有了真理。這的確是一種有趣的解釋,似乎王爾德試圖藉助《莎樂美》為人們圖解「真理、權勢、市儈和傻瓜」之間的角斗。
而最糟糕的解釋其實是這樣一種說法:莎樂美的愛情過分地激烈以至於殘忍,她是古希臘愛欲的化身,而約翰顯然是基督教禁慾的代言。那麼,當古希臘的異教精神與新興的基督教精神相遇,悲劇的結局自然年不可避免。這種說法顯得很嚴肅,它真的把《莎樂美》看成了一部表現人類困境的悲劇作品。而我們的看法是,即便將悲劇的內涵加以無限地放大,王爾德的《莎樂美》也依然會在悲劇的界限之外自顧自地溜達。

從接受者的角度來說,對作品的解讀是自由的,自由的解讀是接受者的權利。但上面涉及的各種解釋都具有過度闡釋的傾向,過度闡釋會讓作品的面貌扭曲變形。上述的解釋大有一種挖掘金礦的熱情,在《莎樂美》中尋找哲理和深度,全然不顧王爾德是在一種怎樣的興趣支配下創作這部作品的。所以,最好還是讓我們回到作品本身,讓我們來看看王爾德在作品中竭力渲染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莎樂美》是王爾德生前的最後一齣戲劇作品。他此前的幾部作品——《溫夫人的扇子》、《理想丈夫》等,結構精巧,對白精彩,表現的是細皮嫩肉的上流社會客廳里紅男綠女的情感生活,針對的是中產階級的欣賞口味。這些觀眾能夠從王爾德為他們設計的如下台詞中獲得充分的樂趣:「男啊越變越老,絕不會越變越好。」「什麼東西我都能抵抗,除了誘惑。」「女人對許多事情生來就很精明。除了顯而易見的東西,什麼也瞞不了她們。」「昨晚她胭脂搽得太多而衣服又穿得太少,這在女人向來是絕望的表示。」「壞女人給我麻煩。好女人使我厭煩。」「戀愛總是以自欺開始,以欺人告終。」「男人結婚是因為疲倦,女人結婚是因為好奇。」「女人再加是因為討厭原來的丈夫,男人再娶是因為太愛原來的妻子。」與這幾部客廳喜劇相比,《莎樂美》的確風格迥異。
這個具有東方異國情調的故事,需要王爾德更換一副筆墨來處理,改變一種方式來操作。這新的筆墨和方式體現在劇本中那高度風格化的語言形式上。表面上看,劇本中的台詞是基於每個人物的心理邏輯的,每個人物都是按照自己的意願在說話和動作。但事實上,劇本中的台詞是根據王爾德想要的一種藝術效果在設計的,王爾德按照反覆、遞進和渲染的原則在操控人物的語言。
年輕的敘利亞人痴情地注視著美麗的莎樂美,他身旁站著的是希羅底的侍從。這位侍從反覆在說一句話:「你總是在看望著她。你看得太過分了。如此熱情地看著一個人,是相當危險的。可怕的事情,終將發生。」「你不應再注視著她……可怕的事情可能發生。」「不要看她,我求你不要看著她。你為什麼和她說話?你為什麼看著她?噢!不吉祥的事情將要發生了。」

師從的台詞因為反覆,從而形成一種特有的節奏,憂鬱一直旋律在作品裡陰鬱地回蕩,知道年輕的敘利亞人倒在血泊中。但隨著希律王上場,同樣陰鬱的旋律又一次出現了。希律王在反覆地說著:「我聽到空中有翅膀拍動的聲音,就像是一對巨大羽翼的振動。你聽到了嗎?」「我又聽見了。你沒聽到嗎?就像是翅膀拍動的聲音。」「我走到這兒來卻因地上的血而滑倒,這是不詳的徵兆;而且我聽到了,我確實聽到翅膀振動的聲響,一對巨大翅膀的拍動。我不清楚那是什麼意思……我今晚覺得悲傷。」

王爾德顯然在按照一種特殊的節奏處理著人物的台詞,他的藝術目的非常明確,他想讓莎樂美的故事在一種神秘而不詳的氛圍中進行。為了強化這種神秘不詳的氛圍,王爾德又按照遞進原則製造出了另外一種節奏的旋律,這支旋律同樣是陰鬱的。

王爾德讓莎樂美的故事發生在朦朧的月夜裡,月亮成為作品中一個非常突出的意象。在年輕的敘利亞軍官的眼中,月亮「像是掛著黃色面紗的小公主,她的雙腳潔白無瑕」;在莎樂美的眼中,月光「就像是一小片金錢,你會以為她是朵小小的銀花。月亮冷冽貞潔……她是位處女。她從未受到玷污。她從未像其他女神那樣委身與男人」;在希羅底侍從的眼中,月色是怪異的,月亮「就像一個死去的女人,伸手找尋她的裹屍布」。之後,月亮正是循著這怪異的軌跡,在人物的說辭中變得越發可怕和瘋狂了。希律王說:「她就像是位瘋狂的女士,一位四處尋找愛人的瘋狂女人。她赤裸,她全身赤裸。雲層想要為她遮掩,但她不接受。她高掛在天上展現自己。如同酒醉的女人,她在薄雲之間踉蹌游移……」而約翰則銳利地宣示道:「當那天來臨時,太陽會像是深黑的麻絲布,月亮會變成血紅,而天上眾星將像成熟的無花果掉落大地……」最後,高掛天空的明月變得赤紅如血。先知的預言實現了。希律王驚恐地叫喊:「現在月亮紅得跟血一樣,你們看見了嗎?」

現在,我們能夠清楚一點,劇中人物的台詞似乎被王爾德編排到了幾個不同的聲部,他在指揮它們合唱。以反覆形式出現的台詞發出的是低沉、悶悶的聲響,猶如天際外隱約可聞的雷音;以遞進形式出現的台詞發出的是逐漸高亢、刺耳的聲響,猶如從上至下穿透雲層的電閃。王爾德在他的《莎樂美》中顯然是在嘗試一種劇作的結構法,那就是在完成基本的故事敘述任務的同時,賦予作品一種交響樂般的結構。這是王爾德的興趣所在。不過,這種編劇方式並非王爾德的首創,考慮到比利時劇作家梅特林克的貢獻,我們只能說,王爾德的《莎樂美》是一部在風格上的「跟風」之作,王爾德只不過借用了梅特林克早期象徵主義劇作中經常運用的「暗示手法」而已。
從象徵主義戲劇的角度評價《莎樂美》,結論並不會讓王爾德先生高興。王爾德的《莎樂美》事實上只是與「象徵主義」藝術保持這一種細微的聯繫它更多的還是讓人們聯想到「唯美主義」這個概念。《莎樂美》是一部唯美主義的代表作,可這種判斷是如何做出的呢?

我們曾言,在作品中嘗試按照反覆和遞進的修辭原則,鍛造高度風格化的語言,賦予作品音樂化的結構,是王爾德的創作興趣所在。但除此之外,王爾德還有一種更大、更強烈的興趣,那就是他用非同尋常的熱情,以高度渲染的語言修辭風格,以一種類似詠嘆調般的歌唱,表達他對美的事物精細、敏感的品位。

王爾德用「燦黃如金」、「赤紅如血」、「紫如西澤的長袍」這種充滿亮麗色彩的語言,向觀眾展示酒的美麗;用「白色玫瑰花的影子」、「她美麗的雙手,猶如在天空中飛翔的白鴿」、「風中搖曳的水仙……她像銀白美麗的花」這種純美的形容,向觀眾呈現莎樂美的靚麗。

我們還可以看看,王爾德如何藉助希律王的台詞來描繪孔雀和各種寶石的神奇的:
「美麗的白色孔雀,那群在我花園的長春花與檜樹之間昂然行走的孔雀。它們嘴上掛著金飾,而飼養它們的穀米中也摻著金粉,它們的腳染成紫色。當它們啼叫時天就下雨,當月亮高掛於天空時它們就展開燦爛的尾巴。它們兩兩成對,漫步在檜樹與黑色長春花之間,每隻孔雀都有奴隸在後看顧。有時它們飛躍樹叢,不久之後又卷卧草坪,並環繞湖畔。」

「我有兩種水晶石,一黑一紅,如同剔瑩的美酒。我有黃榴石,顏色如同老虎的眸子,紫如鴿眼,綠如貓眼。我有乳色燒制的玉石,猶如冷冽的火光,如同悲傷男子的心,害怕獨處在黑暗之中而不見天日。我有截子瑪瑙,外型如女子的眼球。我有月光石,它們會隨著月相而改變,一旦艦日,它們就蒼白無色。我有大如雞蛋的藍寶石,如同花朵一般青藍。海洋徜徉其中,月色從不會自裡頭的浪潮中消失。」『

《莎樂美》中,更不能讓人忘懷的是莎樂美對約翰的禮讚:
「他就像是一尊潔白的象牙雕像。他身上映著銀色的光輝。我確信他與月光一般貞潔,如同銀色之箭。他的肉體必定如象牙一般冰冷。」
「你的身體就像園裡從未染塵的百合。你的身體就像山中的雪一樣潔白,就像猶太山上的雪,從山谷中流到平原。阿拉伯皇后花園裡的玫瑰,都比不上你身體的白皙。阿拉伯的玫瑰,阿拉伯的香料,落日的餘暉,海面上月亮的呼吸……這一切都比不上你身子冰潔的萬一。」

「你的頭髮像是串葡萄,就像是以東(Edom)葡萄園裡垂下的串串黑色葡萄。你的頭髮像黎巴嫩的杉樹,像是黎巴嫩的巨大的杉木,樹影可容獅子休憩,可以讓強盜在白晝躲藏。漫漫長夜,當月亮隱藏它的臉龐,當眾星消失,但這一切都不黑暗。在世上沒有任何東西比得上你頭髮的黑沉……」

「你的嘴唇彷彿是象牙高塔上的一段紅帶。彷彿是由象牙刀切出來的石榴……你的嘴唇比起踩在釀酒桶上的腳要來得鮮紅。你的嘴唇比起出沒神廟上鴿子的腳要來得鮮紅。它比起從林中走出的屠獅者的腳要來得鮮紅。你的嘴唇像是漁夫在破曉的海上所尋獲的血紅珊瑚,……它就像是波斯國王的領結,以硃砂染色,再以珊瑚嵌飾而成。」

王爾德的創作用心正是體現在這種對事物超常的美繪之中,他竭力讓自己的語言具有一種廣告畫面般的優越品質,他力圖將語言中的表現力發揮到極致,從而讓觀眾迷失在紛呈的無比絢麗的意象之中。

《莎樂美》是一部運用高度風格化的語言修辭策略,在神秘不詳的氛圍中展示事物華美的作品。《聖經》故事只是一個載體,任務之間的糾葛能夠蘊涵的歷史、社會和心理內容,一切的耐人尋味,一切的深度,都消失在王爾德為我們提供的感官愉悅之中。如果說作品有什麼思想,那就是莎樂美手捧約翰的頭顱說:「我現在要吻你。我要用我的牙齒,如同咬著水果一般地吻你。」這是一種「追求瞬間」的思想,是對當前的強調和對過去以及未來的否定。當前成為被關注的焦點,與現在有關的一切,受到突出的強調。在這裡,時間實際上已經停止。這也是一種生活方式,一種非理性的生活方式,是王爾德所主張的一種生活方式。王爾德不過藉助莎樂美的形象在向世人強化這種生活態度。這種生活態度是「唯美主義」主張里的重要內容。從這個意義上,說《莎樂美》是唯美主義的代表作並不為過。


是否記得,十六歲那年,你虔心喜歡著一個白衣少年。他笑起來眼睛會彎成好看的形狀,黑曜石般的眼珠,在初五的月牙里閃閃發亮。臉龐上笑意瀰漫,瞬間點亮那引人矚目的唇紅齒白。他清朗地笑著,沒有看你,渾然不覺有人拼了命在按捺胸腔里的小鹿亂撞。

他叫約翰,或者其他名字。

你很優秀,或者不。無論如何,在你心裡,他是天邊不可觸碰的神。你日夜惦念他的名字,那三個原本互不相干的方塊字,經你唇齒間無數次的吞吐,愈發變得曖昧。如同每一次呼喚,你們都在親吻。

然而你沒有進一步靠近。你靜默地愛著,付出澎湃情思及洶湧愛潮,直至升學分離,直至青春落幕,直至嫁作他人婦。

某天在街角相遇。你拉著半大孩兒,他挽著嬌妻。你一眼認出了他,他也還記得你,你們不忘寒暄,相互留了聯繫方式,揮手再見。再也不見。

你終於覺得他遙遠得像上世紀的舊報紙。曾經持久的愛慕之情,肆意地佔據你年輕的心房,讓你驚慌失措或徹夜難眠,如今只在回憶里微微發脹。你欣喜地發現,你不再愛著他,也不後悔愛過他,並且萬分慶幸不曾把愛說出口。因為從一開始你已明了,他不愛你。

時今三十歲的你,感激十六歲那個自己,讓愛隱忍,分寸不失。

十六歲的莎樂美,愛上一位智者,一念成執。

她是朱迪亞的公主,巴比倫的女兒。她純潔如白鴿,皎潔如月光。年輕的將士致以無法轉移的注目禮,國王繼父投來亂倫的淫穢鼠光。

她只愛約翰。

約翰是誰?是上帝五指觸碰過的聖人,是預見未來的先知。他叱呵莎樂美的淫思,責令她不得近身半步。

莎樂美利用國王對她的非分之想,讓國王割下約翰的頭顱。

莎樂美對銀盤裡的頭顱說:

「約翰,我親吻了你的嘴。你的嘴唇上有股苦味。那是血液的味道嗎?不是,但那恐怕是愛的味道。人們說愛是苦澀的。」


用現今的價值觀來判斷,這是愛嗎?恐怕不是。它更像是小孩霸佔玩具的任性、蠻不講理。這種不惜一切代價滿足自我慾望的行為,畸形、病態、備受譴責。

王爾德卻把它當作美來歌頌。

該故事取材於《聖經.馬太福音》,莎樂美母親希羅底與小叔子希律王亂倫,合力把原國王(希律王的哥哥)囚禁殺害,希律王成功篡位,成為莎樂美的繼父。在希律王的壽宴上,莎樂美通過舞蹈換取了先知約翰的頭顱,因為他曾詛咒她的母親。王爾德將其改寫,在話劇《莎樂美》中,促使莎樂美殺死約翰的,不是母親希羅底,而是她心中的愛欲。

王爾德對病態愛戀推崇備至。在劇中將莎樂美塑造成情竇初開、為愛痴狂的絕色佳人,將她比作白月光、銀鏡里白玫瑰花的影子、風中搖曳的水仙花、花園之香、萬鴿之王。她執著地追求心中所愛,不惜玉石俱焚。她同時又是美艷、性感、危險、頹廢的,她為希律王跳起七層面紗舞,獲得希律王的諾言,以割下約翰的頭顱,只為親吻約翰的嘴。

她的愛欲通過極端的方式實現——
「啊!就是你不讓我親吻你的嘴,約翰。好吧!我現在可以親吻它了。我將會像咬熟透的果子那樣用牙齒咬你的嘴。」

她質問緊閉雙眼的約翰——
「你為什麼不看著我?如果以前你看到我,你一定會愛上我。我知道你會愛上我,愛的奧秘比死亡的奧秘更偉大。」

她把過錯推給失去生命的約翰——
「洪水和海洋都不能澆滅我的熱情。我是一個公主,而你卻蔑視我。我是個處女,而你卻拿走我的貞潔。我是貞潔的,而你卻讓我的血管里充滿了火焰……」

她大膽傾訴愛慕之情——
「約翰約翰,所有男人之中我獨愛你!其他男人對我來說都是可憎的。但你是英俊的!

「我渴望你的英俊,我渴望你的身體,美酒和蘋果都無法滿足我的慾望。」

莎樂美像被寵溺過度的孩子,肆意索取所需,不管倫理,不問因果。她的情思起了,便需對方即時回應;她的愛欲滿了,便需立即傾瀉出來。她追求瞬息的愛。「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早在一百多年前被王爾德完美演繹。

但莎樂美這種追求是非理性的,她並未遵循兩情相悅的幸福愛情準則,只一味強求個體的情感體驗。所以這場熾熱、瘋狂、喪失理智的愛註定是悲劇。我們難以認同她的觀點,卻不能否認「莎樂美」已然成為愛欲的象徵,話劇《莎樂美》成為唯美藝術主義的代表作。

該劇處處體現出王爾德的唯美藝術。以月亮為例,他充分展現了極致的美學想像:

侍從:她(月亮)像從墳墓里緩緩而來的女人,活像一具行屍走肉,在尋找死去的東西。

莎樂美:看月亮是多麼美的一件事啊!她就像是一小枚錢幣、一小朵銀花。

希律王:今晚的月亮,像個瘋女人。

希羅底:月亮就是月亮。

同一個月亮,一千個人會看到一千種意境。

同樣的十六歲,愛戀沒有統一的參考公式。

月有陰晴圓缺,十六歲的情思起伏跌宕。堅持至老的,鮮少。

對求而不得的愛人而言,最美不過:他如床前的白月光,亮堂堂地照在地上,不失為一景,卻不再能在你心海掀起愛、恨、怨念。

本文首發於公眾號:夏初啟(xiahuqi277)
創建於 22:49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


她的美毋庸置疑 她的死純屬必然


不邀自來的一個回答… 剛讀完了這本書,因為辭彙不難所以看的是原版。 本想著睡前看會兒書平靜心緒,卻忍不住一直看完了80頁
其實當讀到莎樂美捧著先知的頭顱泣血般質問的時候,就突然間對她充滿了同情。 (原句:Well, you hast seen thy God, Iokanaan, but me, me, thou didst never see. If thou hadst seen me thou hadst loved me. I saw thee, and I loved thee.Oh, how I loved thee! I love thee yet, Iokanaan. I love only thee... I am athirst for thy beauty; I am hungry for thy body; and neither wine nor apples can appease my desire...)
這種純粹到極致的愛欲又有誰能擁有呢。不顧一切想要擁有一個人卻始終沒被他正眼看過一眼,最終吻到的只能是他冰冷蒼白的雙唇。相必莎樂美心中也是萬般悲怨的吧。
王爾德本人評價過這部作品:「I represent to you all the sins you have never had the courage to commit.」 這或許就能解釋《莎樂美》在美學價值上的獨一無二了吧。
或者就像某豆瓣網友所說:管他什麼政治意義,這個故事真是太美了。
(在語言方面來講,詞藻華麗,類比句層出不窮,排比句層層疊加氣勢恢宏 也算一點吧。值得一提的是本身這部戲劇是王爾德用法語寫的,被他的小男票Alfred翻譯成了英文)

就醬啦。本人才疏學淺,歡迎各位大神來指正
編輯於凌晨1:35,連續幾天熬夜快要猝死的我滾去睡覺了


恩,我說幾句。

她的死,是必然的。

她代表了王爾德自己的思想,以及對美的完整想像。

莎樂美是一個龐大的代表者——沒有十全十美的外觀的美貌可以永恆。
如果有,那也是一個紙上的故事。



莎樂美
當先知第一次踏入這座罪惡之城的時候,他知道。他再也不是先知了。他會失去一切嗎?他會獲得一切嗎?

華月初生,夜空也有些明亮的不像個夜空。淡淡幾縷雲絲牽扯著這月亮好似要帶它去往夜空的背後。這皎潔如雪的月亮,這比絕望的血更讓人感到冰冷的一輪月亮,卻真的像車輪,嶄向前方。
先知: 沒有絲帶可以阻擋車輪滾過,夜空下的風是來自天國的火,祝福這世人。
莎樂美:這聲音我彷彿聽到過,這話語我彷彿見到過。說這話的人啊,你是誰,你是否曾出現於我的夢中。
狗:旺——旺——
地牢守衛:公主,請退後。這裡是地牢,沒有人可以接近。
莎樂美:不。可我明明聽到人的聲音從地牢里發出。
地牢守衛:那不是人的聲音,天國的火焰無法在這裡燃燒。被審判者,怎能稱之為人?
莎樂美:如果真是這樣,那我的夢怎會遊盪在地牢中。難不成,我的前世來到過地牢?
地牢守衛:是的。
莎樂美:哦?你怎麼知道,你是先知嗎?
地牢守衛:不是,我無罪。
先知:風飄飄兮雲裊裊,前塵舊事不可往,天蒼蒼兮路罔罔(狗:旺——旺——
)未來之來不可追,這座城市沒有先知。
莎樂美:既然我到過地牢,那我現在要再次進入。莫非你敢違背我?
地牢守衛:不敢。

莎樂美進入地牢見到先知

莎樂美:你是我夢裡的先知嗎?
先知:我是負罪者。
莎樂美:你因何背負審判?
先知:預測未來既是原罪。
莎樂美:為何你的聲音如此動人,我從未如此愛上一個人的聲音。這聲音彷彿夢裡的低吟,天國的樂曲。可我,可我卻看不到你,我要帶你出去。
先知:這是被詛咒的。
莎樂美:我不信,我要看到你。
先知:詛咒的不是我,是我倆。
莎樂美:我不怕,我要看到你。

地牢里的下水道旁,爬滿了不知名的,尋找水源的蟲子,這時有人倒溫熱的污水下來。一些蟲子死去,更多蟲子爬過來,映著月光,彷彿一場儀式。

先知:這骯髒卑微的蟲子啊,你可否知道,你窮盡一生所尋找的水源將會是你宿命的終結者。你可又知道那地牢外的溫暖世界的同伴,生來就會飛翔。
莎樂美:莫非蟲子會因害怕死亡而不去尋找水源?害怕生命中唯一一次的溫暖降臨而永遠的躲避在陰暗中?會因羨慕外界飛翔而自怨自艾?不,不會!
蟲子:唦——唦——
莎樂美:你可知道,用一生追求剎那溫暖的快感?那是生的意義,那是通往天國的大門。難道讓所有的蟲子都做膽小鬼嗎?都做生而無用的蟲子嗎?那些外面無所追求的飛翔的生命才是真正的骯髒與卑微。
先知:不,不。
莎樂美:你不是先知。
先知:當我進入這座城就已經不是先知了!
莎樂美:我救你出去

莎樂美退走,奔向王宮。先知留下淚水,嘴唇輕輕顫抖,彷彿在說什麼。此刻月已升起,天空由群青變為普蘭。月亮彷彿被什麼遮擋,變得模糊卻依舊明亮。是月暈吧。他不在皎潔如雪,漸漸地,漸漸地有了暖色。

先知:不,不。

地牢上
莎樂美:請保護好他
地牢守衛者:你們不該見面,我是地牢守衛,我保護所有曾到過地牢的人。
狗:嗚——嗚——
先知:哈哈哈哈(仰天長嘯),死去的一切都妙不可言,是誰在等待月神的死亡之吻?

莎樂美進入王宮,要求以舞蹈換取一個條件。國王欣然應允,莎樂美起舞。

國王:多麼美麗的舞蹈啊,我發誓,既是我此刻死去,我也願意。難道不是嗎?我也是向美而生的人。
先知:月亮啊,你是死神的車輪,將斬碎一切虛偽。
國王:多麼美麗的臉龐呵。我要獎賞你我的一切。
先知:大風啊,你是來自天國的大火,焚燒一切虛偽暴露後的惱羞成怒。
莎樂美:我愛的人兒啊,我是在為你起舞,一生只舞一次。
先知:沒有什麼,沒有什麼能牽扯我去往遠在遠方的世界。

舞畢,全場嘩然。國王答應將先知贈與莎樂美處置

先知緊閉雙眼上場

莎樂美:親愛的,我終於見到你了。能否開口讓我聽到你的聲音。
先知:我來了,月亮也來了。
莎樂美:親愛的,我愛你,我要向你訴說愛慕。
先知:因為我的聲音便愛我嗎?
莎樂美:難不成因為你的軀體?
國王:我愛你的軀體,沒有人再見到你後能不愛你。
莎樂美:你為什麼不睜開眼睛看我?
先知:我不能
莎樂美:難道是我不美嗎?
先知:我不忍
莎樂美:請看我,我的愛人。
先知:不,不。我怕。
莎樂美:莫非,你要讓我們做飛翔的蟲子?
先知:不,答應我,讓我永遠陪你。
莎樂美:難道現在不是嗎?國王將你賜予我
國王:是的,難道不是嗎?
先知:不,當我看你,我便不是先知,請讓先知永遠伴你。
莎樂美:我愛的人啊,睜開你的雙眼,你早已不是先知。
國王:快,你屬於公主。

先知睜開雙眼,緊盯著這莎樂美,嘴角喃喃。

莎樂美:我美嗎?
先知:啊——啊——
莎樂美:你愛我嗎?
先知:啊——啊——
莎樂美:我的愛人,你怎麼了?
先知:啊——啊——
狗:旺——旺——
地牢守衛:我做了什麼?我沒有保護好地牢里的。
莎樂美:我的愛人,我愛你。你將永遠陪我。
先知:啊——啊——

莎樂美請求國王傳年輕敘利亞軍官——奈拉伯斯

莎樂美:奈拉伯斯,請你割下先知的頭顱給我做禮物。
奈拉伯斯:不,他是你的愛人。
莎樂美:你會不聽我的話嗎?
奈拉伯斯:你是他的愛人
莎樂美:你會為我這樣做的,奈拉伯斯。你知道你會為我這樣做。明
天,當我的轎子通過大橋時,我會透過面紗望著你,我會看著你,奈拉伯斯,
我會對你微笑。看著我,奈拉伯斯,看著我。啊!你知道你會滿足我的要求。
你心裡十分清楚。……我知道你很樂意幫我。

奈拉伯斯拿刀走向先知,先知仰頭露出脖頸和由於久在地牢而變形的軀體。表情永恆凝固。

狗:旺——旺——
地牢守護者:我做了什麼?我沒有保護好曾去過地牢的人

地牢守護者自裁,狗吃掉了他的屍體,走向地牢。

莎樂美拿到頭顱。 血噙滿大地。

莎樂美:我要吻你,我的愛人。來啊,與我慶祝我們在一起這天的喜悅。
奈拉伯斯:哦,不。

奈拉伯斯用割下先知頭顱的短刀自裁,月亮升入高空。變成明黃色,漸漸地,漸漸地,親吻著大地。親吻著人間的一切。

國王:看看,這都是什麼?太可怕了,我不能忍受這樣的人,這是對我的侮辱。來人啊,殺死這個瘋子。
莎樂美:你看月光找到我身上,起風了,雲被吹散了,沒有什麼能牽扯這輪月亮。

一隊武士持盾上前,莎樂美與先知的頭顱消失在盾牌之間。血與血相交融。大風刮過白月漸漸落入大地,夜,陰沉的不像個夜。淡淡幾縷雲絲終究也被風吹散,沒有挽留住月亮與先知。這皎潔如雪的月亮,這比情人心口的血更讓人感到火熱的一輪月亮,卻真的像車輪,無情的嶄向前方。


我的一位老師講到《莎樂美》時說這是一個完完全全復仇的故事。莎樂美用自己的舞蹈誘使弒兄娶嫂的國王立下誓言,堅持殺死國王懼怕的先知,噩夢般的預言變為現實從而完成復仇……
其實我在看完後是很贊成莎樂美所謂愛欲化身的說法的,但換一種思路似乎也說得通,以上提供一種新的解讀方式吧。


是基督教文化的悲劇性呈現。


王爾德的知名話劇《莎樂美》改編自《聖經》。
1、 王爾德《莎樂美》的基督教元素
《聖經·新約全書》馬太福音第十四章中寫道: 希律為他兄弟腓力的妻子希羅底的緣故,把約翰拿住鎖在監里。因為約翰曾對他說:「你娶這婦人是不合理的。」希律就想要殺他,只是怕百姓,因為他們以約翰為先知。到了希律的生日,希羅底的女兒在眾人面前跳舞,使希律歡喜。希律就起誓,允許隨她所求的給她。女兒(莎樂美)被母親所使,就說:「請把施洗約翰的頭放在盤子里拿來給我。」王便憂愁,但因他所起的誓,又因同席的人,就吩咐給她;於是打發人去,在監里斬了約翰,把頭放在盤子里,拿來給了女子。
在王爾德改編的《莎樂美》所揭示的靈與肉尖銳衝突的主題中,我們所看到的正是王爾德要靈化肉感的主張。在莎樂美執著追求美與愛而擁抱死亡的沉溺中,都有一種唯美主義的哲學。這種哲學乃是對當時物質社會和庸人主義的一種尖銳批判。可見王爾德的美學主張,實際上也不完全是超功利的和藝術自足性的。
作為替身的莎樂美,抗衡的是將同性戀者處以刑罰的英國公眾。王爾德的恐懼表現為約翰的拒絕,儘管如此掩飾自己的慾望,最終還是選擇了慾望。田漢素以創作現實主義和革命文學著稱於中國現代文壇,但他早期的戲劇作品卻富含"為藝術而藝術"的唯美主義風格。在1930年發表《我們的自己批判》一文對"唯美、感傷"的小資產階級文學進行清算之前,田漢的戲劇創作活動受到了西方唯美—頹廢主義思潮的強烈影響,其中王爾德的《莎樂美》對其影響最大。從1921年將《莎樂美》翻譯成中文至1929年作為導演將其搬上中國話劇舞台,以及在這十年間所創作的戲劇作品,都證明了田漢對唯美—頹廢主義經典形象的莎樂美所懷有的一種特殊情結。從這種莎樂美情結中可以解讀出田漢早期戲劇創作中在"為藝術而藝術"和"為人生而藝術"兩種詩學之間的艱難調和。

二、田漢翻譯劇《莎樂美》的基督教元素
1921年3月,田漢在《少年中國》上發表譯作《莎樂美》,以後又有桂裕、徐名驥、徐褒炎、汪宏聲等譯本,在一個時期內有這麼多《莎樂美》譯本,可見人們對這個劇本的興趣。
莎樂美還在全國進行了兩次公演,分別是南京1929年7月7日—12日,上海7月29日——8月5日。田漢對於這次話劇的演出表示滿意:「這充滿著美麗的官能描寫,和音樂似的怪異而眩惑的交響樂在歐美各國曾演過幾百次,但在中國這恐怕是第一次嘗試罷。」
《莎樂美》題材在二十世紀末又在中國掀起了第二次演出高潮。1999年,國家大劇院田沁鑫導演的話劇《狂飆》中的莎樂美形象,由袁泉飾演。2002年11月,上海大劇院悉尼舞蹈團又進行了《莎樂美》演出。

三、戲仿的悲劇
模仿、表演和觀看這三種本能和慾望,以及這三者表現出來的娛樂、寄託。
王爾德:「生活模仿藝術」。(把人生藝術化)
在這裡,我們可以看到創作層面的雙重模仿: 王爾德—戲仿—《聖經》、田漢—模仿—王爾德。我們還可以看到劇中人物行為的雙重模仿: 莎樂美—模仿—母親希羅底、敘利亞人—模仿—莎樂美。

(1) 身體的慾望
從「表演/觀看」的角度來說: 敘利亞人對莎樂美的讚美是一種建立在觀看基礎上的表演,如將莎樂美的手比作「白色的蝴蝶「;莎樂美對約翰的讚美也是同樣,如將約翰的頭髮比作「葡萄串兒」。二者都體現的是對身體的極致慾望。其中更體現了上文提到的王爾德所期待表現的靈與肉的「衝突「,全劇以性為動力,以身體為對象,通過戲劇這個媒介向觀眾傳達作者靈化肉感的渴望。下面引用劇中三處對於肉體的描寫:
1、身體
「約翰,我渴望得到你的肉體!你的肉體像田野里的百合花一樣潔白,從來沒有被人鏟割過。你的肉體像山頂的積雪一樣明亮,像朱迪雅山頂的積雪,滾到了山谷里來了。阿拉伯皇后花園的玫瑰不如你的肉體白凈,黎明初照樹葉的腳光也不如你的肉體白凈,新升海上的皎月也不如你的肉體白凈。……人世間什麼東西都不如你的肉體白凈,讓我撫摸你的肉體吧。」
2、嘴
「我愛的是你的嘴,約翰,你的嘴像象牙塔上的一條紅箍。它像象牙刀在石榴上割開的口子。泰爾花園的石榴花怒放,比玫瑰更艷麗,卻不如你的嘴紅。你的嘴比盤旋在廟宇、僧侶餵養的鴿子的爪子還紅。它比在森林裡宰殺過獅子後走出來的獵人的腳還紅。你在嘴像魚兒在昏暗的海中發現的一叢珊瑚!」
3、頭髮
「我愛戀的是你的頭髮。約翰,你的頭髮像葡萄串兒,像以東人土地上葡萄藤上懸掛的黑葡萄,你的頭髮像黎巴嫩的雪松,它們讓獅子遮風避雨,讓響馬白天藉以藏身。漫漫長夜月亮遮面,星星膽怯,伸手不見五指,萬籟俱寂的森林裡漆黑一團。但是,世上任憑什麼東西也不如你的頭髮這般黑啊……讓我摸一摸你的頭髮吧。」

其中更體現了上文提到的王爾德所期待表現的靈與肉的「衝突「,全劇以性為動力,以身體為對象,通過戲劇這個媒介向觀眾傳達作者靈化肉感的渴望。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說:「戲劇使人恐懼和憐憫。」性使人感到喜悅與不安,恐懼與戰慄,這裡的性是一種極致的色情。觀眾從觀看中得到了角色的體驗,得到了相同的喜悅與不安,從而產生恐懼與憐憫,這正印證了亞里士多德的「凈化論。」

(2) 獻祭
「獻祭」是宗教形式的特定手段。和耶穌的死亡一樣,但約翰不是被釘死在十字架上,而是被莎樂美的極致的色情逼到死亡。獻祭是一種神聖行為,與色情的世俗世界形成鮮明對比。 獻祭應該沒有功利性和目的論,但是莎樂美使色情成為獻祭的目的。
事實上,在戲劇一開幕的時候就有過對於死亡的暗示。希羅底的小童說:「快看月亮!快看月亮多麼古怪啊!它像一個女子從墓中緩緩而起,它像死去的女人,你會覺得它在尋找死去的東西。」
王爾德和《聖經》不同的心理動機就在於他把變態心理學切入了宗教故事,進行深度精神分析,因此在愛與死的母題上增加了感傷與怪異的情調。

三、基督教文化在劇作中的悲劇性呈現
1、悲劇:受難+反抗
從表面上看,《莎樂美》凄艷的情調似乎與《聖經》中的剋制、忍讓、犧牲之愛背道而馳,但事實上,劇中敘利亞人對莎樂美的愛、莎樂美對約翰的愛、約翰對天國的愛,都是以死亡為代價的受難。他們三人,都為自己的愛失去了生命。但是三人的死亡都是他們主動選擇的,是愛的證明,也是對畸形社會的反抗。王爾德的戲仿解構了為愛犧牲的主題,然而為愛奉獻的隱語始終隱藏在變態的包裹之下,這也是王爾德面對英國大眾的挑戰與嘲諷。

2、悲劇人物:性格極端複雜,善惡交織
「困擾大多數藝術家的真正悲劇是他們實現自己的理想太絕對化了……正是通過不絕對的完善,藝術才能取得完善的美。」王爾德反對人物性格的單一化,要追求悲劇人物性格的複雜化——善惡交織、醜惡交織。人物指向作家追求之善,又攜帶某些缺陷。我們可以看到,劇中的莎樂美、約翰、敘利亞人無不是這種極端複雜的形象。

四、結語
《莎樂美》的翻譯劇,向現代中國戲劇展現了一種全新的現代西方悲劇意識,為現代中國悲劇性的呈現具有啟發作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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