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堂吉訶德》這本書?


《堂吉訶德》是部偉大的作品,研究自然也有許多。研究留給學院派,小讀者我貼個讀後感,好喜歡這個書,歷久彌新的那種喜歡。


我十分樂意把《堂吉訶德》當成一種精神世界的描繪來看,或者是直接從第三者(傳記作者)的視角出發,從外部去透視一個由精神世界構建的幻境。這種夢幻程度不亞於童年時候接觸《愛麗絲夢遊仙境》的驚喜。當有人能完整地建構起一個自我,建構起一個相對完備的世界觀——哪怕是一種幻境,哪怕這種世界觀是與眾人格格不入,都是非常令人敬佩和著迷的。而堂·吉訶德·德·拉曼恰先生恰恰具有這種可貴的品質。他看似瘋癲,實則十分強大,強大到不僅可以建構起了自己的世界,且世界的完備性足以讓他進行歷險。


《堂吉訶德》分上下兩部。上部和下部時隔十年出版。上部在出版之時,本身已經具有自身的完整性了。雖然在結尾的時候,作者為續作留下了餘地,明示堂吉訶德存在第三次冒險,並且用盡量簡潔的語言留下了第三次出走的隻言片語,但是小說已經完備的收尾了,連墓志銘都為堂吉訶德準備齊全了。而第三次冒險在小說上部的時候,作用就像一個意猶未盡的留白,如果不續作,就是一個意猶未盡的結局,暗示著「騎士精神」的「不死」,我們這位浮想聯翩的紳士堂·吉訶德·德·拉曼恰還將繼續折騰。如果沒有下部小說的話,僅上部小說照樣可以作為一部完全意義上的小說傳世。而下部的出版也確實是有其現實機緣。續作的價值自然是有其保證的,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被認為是凸顯《堂吉訶德》這個故事偉大光芒的續作。有評論說:「沒有第二卷,《堂吉訶德》能否具有今天的地位還大有疑問。」「第二部繼承了第一部的語言風格和敘事方式,又實現了思想和境界上的超越,與前一部相比,敘事更為宏大,結構更加完整,諷刺更加深刻。」


而我卻對把《堂吉訶德》的上部與下部混為一談這一說法表示不適,因為這兩部的語言風格和敘事方式雖然相近,卻不是同出一路。我這樣說未免有些心虛,就連塞萬提斯本人也在序言中表示,他是「用與上卷相同的題材和手法,把堂吉訶德的故事繼續開展下去」的。


於是我便冒昧的揣測,是否是因為第一部的成功,塞萬提斯在覺察到他的影響力之後,自覺或不自覺的承託了更多的責任——毋庸置疑的是,下部所涉及的內容確實是廣闊了許多。如果第一部的畫法可以算是漫畫與滑稽的話,第二部的插畫作者得更莊重一些了。一個天真可愛的文人在玩世不恭的姿態之餘,由原先的譏諷變為建議,但始終對這個世界充滿著複雜的愛意。略薩在《酒吧長談》的序言中借用小說家胡安·卡洛斯·奧內蒂的話,把他和文學的關係比作夫妻關係,和國家的關係比作通姦關係。私以為這個比喻精到,且可借用作為作家的塞萬提斯身上。如果作為軍人的塞萬提斯以熱愛愛人的方式熱愛著他的國家,那麼作為文學家的塞萬提斯,則更多的表現出來愛恨交織。在下部的《堂吉訶德》中,這種愛恨交織的感覺更為濃烈一點,現實主義的味道也更加濃一些。

現實主義的味道更加濃一點,並不僅僅是因為它涉及到整個小說的敘事內容和敘事面的擴張,也不僅僅是因為被強化了的現實關懷,更有的是堂吉訶德的幻境形成上的變化。雖然沒有堂吉訶德豐富的想像力造就的理念的世界,小說就失去了應有的光芒,但即使是幻境,上部的幻境與下部的幻境的形成也並非如出一轍的。上部的幻境更多的來自於堂吉訶德的想像力。堂吉訶德是全憑藉自己的想像力和世界觀構造出了一個騎士的世界,這個世界是內部性的,其光源在堂吉訶德的世界內部,進而投射到外部世界,變成堂吉訶德的騎士道結界。如經典的堂吉訶德戰風車的一個段落:「『運氣來了,比我們希望的還要好。你瞧,桑喬·潘薩老弟,那兒有三十多個狂妄的巨人,或許還要多些。我想同他們大戰一場,要所有巨人的命。……』」在堂吉訶德把風車當成巨人之前,沒有人設置任何場景,做任何的暗示,讓堂吉訶德以為風車是巨人的偽裝。風車無辜地兀自站在那裡,是堂吉訶德自主地將其看成巨人的。而這時,桑喬老弟還惘然不知,沒有真正入戲,自然也不會充當起他之後會充當的「魔法師」一職。或許再引用上部第三部分的自第十五章起的客店冒險,也同樣能印證這一點。在遇到加里西亞人之後,堂吉訶德受了些皮肉之苦。主僕二人繼續上路,「二人沒走出多遠,就看見了大路,大路邊還有一家客店。堂·吉訶德不管桑喬怎麼說,興高采烈的認定那一定就是一座城堡。桑喬始終堅持那是個客棧,而堂·吉訶德則肯定那不是客店而是城堡。主僕二人一路爭來爭去,各不相讓。到了客店門口,桑喬也不打聽一下,帶著人馬徑直走了進去。」當然,他把客店當成城堡的事情可謂駕輕就熟,之前第一次冒險之時,就已經把客店當作城堡,硬要店主給他完成盔甲守護儀式。


如果真的有客觀事物存在的話,那我們姑且先相信敘述者的話,把這些客店啊馬路啊,以及客店中形形色色的人、事物當成一個客觀存在。我們可以看到的是,無論是風車還是客店,都是客觀存在的事物,本身都沒有對堂吉訶德的想像世界做出任何的引導。這種引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可以算作一種心理暗示。而心理暗示反應到肉體感官,確有這樣的例子,馬丁·加拉德的囚徒實驗就是模擬割腕,做足整套死亡儀式,在手腕上划上一小刀,用水滴的聲音模仿血滴的聲音,之後蒙上眼睛的被試者便真的死了。心理暗示的功能非常強大。但是在第一部裡面,堂吉訶德的幻境是沒有經過任何心理暗示的,可他看到的世界是事無巨細地符合騎士世界的準則,可見他通過騎士小說等,將這個內在世界建構得相當的完備了,是純粹從內部出發的思想對外部世界的審視。這樣的幻境營造可以稱得上令人嘆為觀止的,順便從中也可管窺出當時騎士小說數量的龐雜,流行的興盛。


當然,在這個過程中,由於騎士小說本身會存在些有悖常理的問題,所以堂吉訶德難免會碰到一些問題,比如說吃飯問題。在進食這個問題上,小說的第一章第一段就給我們展示了「著名鄉紳堂·吉訶德的脾性及其生活方式」,「其鍋里煮的是牛肉,而不是羊肉。他幾乎每晚都吃涼拌雜碎,星期六才吃些臘腸煎雞蛋。星期五隻吃刀豆,星期日再加一盤鴿肉。這樣,光吃飯就佔去了他收入的四分之三。」但對比他之後當了遊俠騎士的進食情況,大概能看出來我們的遊俠騎士的理念世界帶給他多麼強大的力量。第二次與桑喬初上路的時候,「桑喬提醒說是不是該吃飯了。堂·吉訶德回答自己暫時還無此需要,他要想吃就吃」,之後,「堂·吉訶德還是不想吃東西」,終於,在大戰比斯開人之後,堂吉訶德感到餓了,可此時食物被桑喬吃的只剩一個蔥頭,一點乳酪和幾塊乾麵包了。堂·吉訶德於是說了這麼一番話:「我來告訴你吧,桑喬,遊俠騎士一個月不進水米乃是一種榮幸,即便進食,也是有什麼吃什麼……」。在把自己當成遊俠騎士的時候,堂吉訶德連最基本的進食習慣的變化都是可以愉快忍受的,這也是一種心理暗示,但與上文所舉實驗不同的是,這種心理暗示作用到肉體上,是完全由精神的世界反應到肉體上去,從而減緩甚至消除肉體的感知,而不是由接觸與環境的引導來達成這種心理暗示。比起吃飯這一問題,更強大的意念暗示作用在於費耶拉布拉斯神油,這種傳說中的治傷神器是騎士小說里才有的玩意兒,可浮想聯翩的遊俠騎士堂·吉訶德·德·拉曼恰不僅堅信不疑這個東西的存在,竟然還真的把它調配出來了。不僅調配出來了,竟然還真的治好了自己。這並非是因為神油藥水真的有這麼神奇的功效,因為我們「忠誠的侍衛」桑喬·潘薩犧牲了自己,「吃盡了苦頭」,為我們親身試驗了一下神油的療效,以免讀者誤認為堂·吉訶德真的是如有神助般配出了這種神奇的藥水。這邊廂,堂吉訶德嘔吐折騰了之後,「醒來之後,確實感到全身輕鬆,棒傷、拳傷都不疼了,他甚至覺得自己完全痊癒了。」而那邊廂,「可憐的桑喬……乾嘔,噁心不止,直出虛汗,眩暈難熬。他心想這下子好了,自己的末日到了。……可憐的侍從上下兩個渠道很快都決了口。……大汗淋漓,出了又出;昏去醒來,一次又一次,不光他本人,連在場的所有人都認為他要完蛋了。這場暴風雨一直折磨了他兩個鐘頭,最後也沒像他主人那樣好轉。他渾身酸痛,癱軟難支,站都站不起來了。」這兩者的對比是堂吉訶德強大的理念世界的幻境投射到現實世界所產生的反應顯現,騎士道的一些力量在現實生活中真的發生了,並且由於其強大的理念,已經不僅僅是一種投射,更干預了現實生活的一些元素髮生。比如說,堂吉訶德滿身的傷痛被治好,此時幻境和現實通過心理暗示的方法發生了強烈的干預作用。而且我們又不得不提前文所提到的外部世界的引導性作用。堂吉訶德這一理念世界對現實世界的干預完全沒有外部世界的引導作用,完全通過自己作為光源去投射,乃至連虛無都甚至發生了一些實際的功用,這不能不說是非常可怕的。此治療是完全精神性的治療,而不是神油的歪打正著。後文的再一次給了我們印證。為了就桑喬,堂吉訶德「想試著站在馬上爬上牆頭,但渾身疼痛,站立不起來」,這一段完全能夠說明,他的肉體的實質沒有絲毫改變,但那個強大的精神幻境,致使神油有了那麼強大的功效。


在下部這樣的例子也不少,譬如魔船事件等,我們的遊俠騎士堂吉訶德仍然沒有停止在想像中冒險的步伐,但更值得一提的是,第二部中,這種幻境投射光源較上部相比有了一個較為明顯的變化。上部是比較純粹的來自堂吉訶德內部世界的理念投射成的幻境,幾乎可以排除環境的暗示與引導,但下部作品中,這種環境的暗示和引導作用開始顯現出來,也更接近囚徒試驗的場景。這就意味著,和上部的內部光源投射理念世界到現實中去的情況相比,下部的幻境多了一個外部光源。雖然最主動的機制仍然是堂吉訶德的想像力,但這種想像力與上部作品相比,其原發性有所減弱。明顯的標誌,比如說在下部作品中,出現了城堡等建築,這相對於上部作品中是很罕見的景觀。上部作品中,我們跟隨堂吉訶德經歷的地方,無外乎草地、樹林、村莊與旅店這些地點,而在下部作品中,我們竟然驚異的看到了一座城堡的拔地而起,堂吉訶德的歷險似乎要翻到一頁華麗的新篇章。雖然堂吉訶德具有把客店看成城堡的本事,但此時他總算能夠和桑喬看到同一座城堡了。與此同時,在下部很長一個篇幅內,堂吉訶德的想像力並不是單獨行動的。我雖然不懷疑他的理念世界依舊堅固如昔,可公爵和公爵夫人成了這個幻境的協助締造者。他們對於扮演堂吉訶德口中的「魔法師」這一角色樂此不疲,還似乎花了極大的心機去安排環境的引導,幫助堂吉訶德更加入戲,有時甚至自導自演,直接充當鬧劇的編劇——在此之前上部倒也有過類似的事情,只是性質並不相同。無論是多洛苔婭還是堂·費爾南多等人,都只是在配合堂吉訶德的世界進行演戲。無論是劇本還是規則,皆是有堂吉訶德的意念主導。眾人則遷就大過於主導,但在下部並非如此了。幫助杜西內婭解除「魔法」算是下部書歷險的相對主線,從「杜西內婭」「中魔」開始,到鞭打桑喬以解除杜西內婭的魔法,都是在他者的安排下進行的。雖然世界的形象仍然與堂吉訶德眼中感受到的差不多,可堂吉訶德已經從劇本的編寫者淪為了執行者;雖然故事歷險的格局比第一部相對廣闊了,可我仍認為這個幻境的原生魅力和精神世界不如之前的富有魅力。之前的幻境是完全出自浮想聯翩的遊俠騎士堂·吉訶德·德·拉曼恰的幻境,有一種純樸的藤蔓香味。


環境的誘導投射到心理上形成類似幻境的情況,飛馬木轉軸和神奇頭像都能給出例證。我們忠實的侍從桑喬·潘薩由於忠實地跟從主人去冒險,便又可給我們提供對比來表現這種暗示是否管用。

首先,兩人蒙上了眼睛。然後公爵夫婦細心周詳的準備了風箱、時而燃燒時而熄滅的麻絮,又在木馬的肚子里裝載了鞭炮,周全的為這場戲設計了開場結尾,並讓所有人都成為了群眾演員,配合暈厥,來形成這個場景。可以說,這個環境的引導作用準備的周密程度,才和之前提到了囚徒試驗是一個類型的。通過層層的引誘,不要說我們本身已經具有一個完備的幻境世界觀的遊俠騎士堂吉訶德,連桑喬有煞有介事的感受到了飛天的神奇:「我從鼻樑處扒開蒙眼布一眼,只見自己離天那麼近,只有一拃半的距離,所以我敢打賭,我的夫人,天還挺大呢,原來我們就在七羊星座那個地方飛行。我以上帝和自己的靈魂起誓,我小的時候,在老家放過羊,這時一見七羊星,就想跟它們去戲耍一會兒。要是不了卻這個心愿,真還不如死去的好。既然來了,看見了,我怎麼辦呢?於是我悄悄的,連對主人也沒說一聲,便輕輕地從飛馬木轉軸的身上一躍而下,就跟那七隻山羊玩耍起來。那七隻山羊就像紫羅蘭,鮮艷的花朵。我玩了幾乎有三刻鐘,飛馬木轉軸就等在原地,也沒往前飛。」桑喬在這樣的環境引導下,產生出了這樣的幻境描繪。這種幻境,是從前桑喬心中本身存在的光源,由外界點燃,燃成的一個理想之境地。雖說仍然是內部理想世界的產物,但與外界的刺激也休戚相關。


故小說的上部和下部,由於投射的光源的不同而產生了不同構造的幻境。我個人是覺得不可將其當成一個緊密貼合的整體來解讀的。不單單只是幻境的構造,這兩部作品的內容與致力的方面,也同幻境一樣,由於所容納的事物面目的改變而改變。如果說第一部是一個透明保鮮膜袋裝滿了水,塑料袋呈現一個鼓鼓囊囊的形象,而水在內部晃動,未曾衝破這個袋子,那麼第二部的這個裝水的塑料袋已經裝不住水了。第二個塑料袋中要裝的水遠比第一個塑料袋多,所以水急急忙忙地衝破了這個保鮮膜袋,往它所嚮往的世界流去,這樣流下去,導致作者最後也沒有能力把流掉的水裝回去了。


更直觀的表現在於地點的轉化。小說上部的幻境是小說的精華,加之與不斷的插敘與延宕,構成了一部較為豐厚的作品。但是從去除這些幻境和插敘,我們實際看到的堂吉訶德的歷險的樣子與和加上幻境和插敘的樣子對比,大概能體會到幻境這個精神的第二重世界較之於實際存在的現實世界,究竟是如何重要了。真正經歷的實質經歷無非是骨瘦如柴的幾句話罷了,就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鄉紳在一個離他自己家差不離的地方,拚命的折騰、被戲耍,最後被遣送回家的故事。而這個地點的具體位置,不僅能印證幻境的發生對小說而言有多重要,對上部小說而言,也能以一個較為直觀的方式展現上下兩部風格和內容的差異性。雖然我沒有能力去做出這個總結,但納博科夫一邊帶著嫌棄一邊做出了整理,第一部在拉曼恰地區的阿加馬西利亞和艾爾托波索村子周圍,在卡斯蒂利亞乾枯的平原上。第二部北山到了阿拉貢的薩拉戈薩,延伸到東部海岸,到了巴塞羅那。從地理位置來看,在上部作品中,主人公的活動範圍是有局限的,主要是靠幻境及其故事的插敘分岔來完成作品的豐滿,而下部作品中,這些腦內歷險很大程度上變成了實體或半實體的歷險。


這個幻境的支撐點是堂吉訶德對騎士道的相信。其實對於這個世界的看似理性的論證,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由相信作為基礎的。相信是一,最後層層推導出無限的龐雜的數字架構。而堂吉訶德亦是如此。他從相信騎士道,到通過自己的理念構建,構建出了較為完備的幻境。這個幻境不是非理性的,而是一種理性的構建。他有著對騎士道精神的尊崇,有著自己的規章制度守則。之所以不被人理解,是因為建構用的材料每個人是不一樣的。有些人大同小異,堂吉訶德是屬於那種截然相反的類型。當然,內心世界不被人理解是常態,即使是桑喬這樣在一定程度上作為對照組出現的現實人,也有其不被人理解的夢幻一面。上文舉到的七羊星座,便是桑喬私人的夢幻建構。堂吉訶德是屬於自我特彆強大的,所以他的騎士道世界精妙的令人拍案。從動機到結局戰敗的氣質都是符合他本身的一個對世界的認知與判斷的。包括他歷險的支柱——他的杜西內亞,都是他虛構出來的精神支柱。阿爾東莎·勞倫索是存在的,杜西內婭並不存在。這個故事從頭到尾都開展在堂吉訶德的精神世界裡。最後他的回歸故里看似是這個精神性的騎士世界的分崩離析,也是按照他的規則也分崩離析的。他不是因為意識到了他原本認知與歷險的這個世界是假的才浪子回頭的。他回頭的原因是因為他被打敗了。故連失敗被遣送回家的規則都是按照堂吉訶德的遊戲劇本來的。連失敗都是預計好的一個遊戲副本之一。


不過,就這個以失敗和幡然悔悟作為整部小說的結尾,就我個人而言還是感覺有些對不起之前建構的如此龐大與完備的騎士道幻境(在納博科夫的挖苦之下,雖然不能以完全的精密來形容這個騎士道幻境)。堂吉訶德的被迫回家,是學士參孫·卡拉斯科扮作白月騎士將其打敗的,並且按照騎士道的規則,提出要求讓他「回老家待上一年,或待到」他「指定的日期」,而作為 「遵守遊俠騎士道規矩方面一絲不苟」的堂吉訶德,雖然痛苦,仍然遵守諾言回村。在回村的過程中,即使是嘆息,也仍然是行走在幻境中的人,惦記著杜西內婭中的魔法。明明在他死前的一章,他還惦記著「絕代佳人杜西內婭·德爾·托搏索」,還在盤算著可能會去當一個遊盪牧人,骨子裡漂泊與冒險的精神還沒有完全死去,但這個幻境已經被他毫無預兆的親手戳破了。這個結局是我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的。我可以理解堂吉訶德因為戰敗而鬱鬱寡歡,因為被迫告別冒險的生活,因為遊俠騎士的榮譽受辱鬱鬱而終,但對他的幡然悔悟感到無不及防。一個能夠建立起那麼大一個騎士道幻境的人,一個理念世界強大到能夠改變肉體疼痛的人,在臨終的時候親手否定了曾經經歷的榮譽、理念、幻境、生存支柱、信仰,否定了自己過往賴以生存的一切,斷然地背棄了自己,把浮想聯翩的遊俠騎士堂·吉訶德·德·拉曼恰留在孤獨的幻境。好人阿隆索·吉哈諾回到了外甥女與女管家這些人的懷抱,在臨死的一刻成為一板一眼的遵守著作息的規律的人,心甘情願地帶著日積月累長出青苔的鐐銬,五彩斑斕的美夢已經失掉了它的顏色,純粹而富有生命力的靈魂被炙烤著枯萎。這個小說的結尾轉折之突兀之倉促未免讓人覺得那是一個骨折。結尾處的骨折,不免令一時恍惚的我看到了溫斯頓·史密斯的悔悟,恍然間覺得眾人的眼睛都如老大哥在看著我。

那是堂吉訶德的真正死去。於是世界重新變得無聊。


悲傷之餘,我只能去願意相信是作者塞萬提斯始終不忘他要寫一部書來嘲弄騎士文學的使命,所以不得以給了它一個轉向。在第一部的序言部分中,作者塞萬提斯就假託朋友之口說出小說的目的——至少是目的之一:「你寫作的目的不過是摧毀騎士小說在世間凡夫俗子中產生的影響和威望而已。」他確實有達成這個目的吧,但不是依靠著堂吉訶德的幡然悔悟來達成這個目的的。《堂吉訶德》雖然是反騎士小說之作,同時也是一部偉大的騎士小說。因為《堂吉訶德》的寫作,與其說是為了反對騎士道,不如說是反對泛濫的騎士小說的寫作方式,正如人文主義者並不反對基督教,只是想糾正教會中一些反人性的東西,糾正教會的腐敗罷了。《堂吉訶德》中,騎士道的精神本身如堂吉訶德身上的可貴品質。它通過幻境建立的方式,在日常生活的想像中開展歷險,這是一種騎士小說寫作方式與視角的新的創新,這也是騎士道精神面對新的困境——應該如何生存的問題。這種對抗中,巨人、惡龍等都不在了,平庸的生活才是最大的敵人。騎士先生,請保護好你的幻境。


反正除卻他最後的幡然悔悟,我是沒有在其他任何地方看到堂吉訶德有需要被同情的地方。如果一個人能夠僅憑一副鎧甲一匹瘦馬(甚至連頭盔都沒有),就能建立起那麼完備那麼強大的精神世界,那麼誰還有資格去同情他?我們親愛的浮想聯翩的遊俠騎士堂·吉訶德·德·拉曼恰先生,並非是一個迂腐頑固、落後於歷史進程的人啊,他的雙眼沒有被蒙蔽,他的幻境是時態是在當下的,他是平庸日常里的偉人。當這個世界上都是女管家、外甥女這樣的人的時候(這樣的角色實在多的很,許多天才之作中都有那麼一些庸常的底色調,去試圖拯救我們的主人公),你幾乎可以想像出由他們所代表的世界的面容——清一色的刻板面癱的表情,直斥和他們經驗與認知相悖的事情是邪教與毒因,他們的生活是斷點的秒鐘與瑣碎的連綴,樂趣是叉著腰苦口婆心的恩威並施,秉持著萬分純潔的善心要求別人過和他們一樣的生活。無聊是他們身上最具特色的品質,他們幾乎沒有想像力。可是他們往往並不邪惡,因為他們發自內心的覺得善是站在他們這一邊的,並向世界宣稱了他們是善的使者。要是去懷疑她們的好心確實也對她們有失偏頗,只不過這種好心常常會讓人窒息。然而當窒息的人的肉體隨著靈魂一起因為沒有水分而乾涸枯槁之後,他們也會為你發自內心的悲痛。不過他們倒是意識不到他們的兇手身份,就像女管家為堂吉訶德流下的眼淚,我毫不懷疑她是發自十二分的真心。


只是這樣的世界是沒有顏色的。史詩都變成了瑣碎的廢話。生活的波瀾終於被一日復一日的重複與瑣碎解構了。我的耳邊響起我們浮想聯翩的遊俠騎士堂·吉訶德·德·拉曼恰的話,以此作為祭奠:「我也不知道現今我們這個充滿災難的時代里,騎士道是否還行得通……」


啰嗦了點,當拋塊破磚哈。玉來 @顏雪雯


題目是如何評價這本書,細緻的 @葉茫 解讀得都很好了,我就跳過對人物形象的解讀(而且關於堂吉訶德到底是浪漫的理想主義還是可笑可悲的瘋子學界很多都是各執一詞但又有精彩的論述),從整體上談談這本書。

《堂吉訶德》這本書就像一個龐雜的不修邊幅的怪物,雖說整體的故事脈絡是以堂吉訶德的遊俠經歷為線索,但是其中又穿插著種種大篇幅的議論,和其他的完全可以獨立構成的故事(如牧羊女瑪爾塞拉的故事),有些看得出摻雜了塞萬提斯的個人經歷(戰俘那一節講述自己參戰經歷)。在敘述形式上又構建起一種模稜兩可的敘述語調,一是騎士故事本身的虛構性,另外作者又不時在書中插入自己的議論(比如對歷史學家的看法),這樣就模糊了文學與現實的邊界。作者在其中以第一人稱的視角將堂吉訶德假定為無意間發現的由一個阿拉伯人寫的騎士傳記手稿。將堂吉訶德的故事包裹在了一層外殼之中,為其提供了一種合法性。甚至小說中還有寫到「堂吉訶德在想自己的故事如何被記錄」的片段。所以同時這本書也是在講,小說是如何被虛構的。
在堂吉訶德第一次回家的時候,神甫和理髮師在商議要燒掉哪些毒害了堂吉訶德的騎士小說,這個時候神甫滔滔不絕地發表了很多意見,證明他自己也是讀過這些小說的。而作者塞萬提斯經常在這本書中假借他人之口來表達自己對文學作品的看法。比如第一部33-35章中講述的《死乞白賴想知道究竟的人》這個故事,又是一個在主線外被插進去的故事,最後還借神甫的口去評價這部小說的內容(不太合理)、敘事方式(還過得去),這裡明顯是塞萬提斯的介入,但同時又讓小說充滿了表達著不同觀點的對立性的聲音。
在塞萬提斯講述故事的時候,也告訴了我們怎樣去聽一個故事,故事的中斷是為了從中得出真相。書中的故事在被講述的時候,經常會有干擾使這個故事中斷,這個時候是在告訴我們如何去閱讀那些故事下潛藏著的真相。
以上是為了說明塞萬提斯創作這本書在敘事體裁上的創新,這本書被譽為「現代小說的開端」,將它與西班牙之前的流浪漢小說《托爾梅斯河邊的小癩子》粗糙的敘事和單一結構對比,可以看得出對於小說技巧發展的很多貢獻。

《堂吉訶德》就像一部世俗聖經,讓我們看到一個人的自我可以被放大到什麼樣的程度,從堂吉訶德的瘋癲中提供一種與現實相悖的視角,裡面所體現的堂吉訶德對Dulcinea柏拉圖式的愛,就像但丁在《神曲》中將Beatrice置於他所構建的宗教體系的最高地位一樣,是至高無上不可褻瀆的。但是《堂吉訶德》中少了一些宗教神聖性,多了一些世俗人性的成分。其實在書中很多地方都隱喻地討論到了性,堂吉訶德雖然一開頭是不吃不喝單靠自己的信念就可以支撐一切行為的,但其實他是包含著種種人性本能的,只是他將這一切都通過騎士小說的觀念加以解釋。

塞萬提斯在這本小說中探討了許多他關於道德、倫理、愛情、人性甚至法律的看法。聯繫當時的時代背景,西班牙完成了向天主教國家的變革並對異教徒實施宗教迫害,國家經濟和實力也處於下滑階段,在書中我們可以經常看到人物提起「神聖友愛團」,是當時為了維護天主教權威而建立的審判機構。這樣的氛圍跟騎士道所倡導的是相反的現實,在這樣的背景下,我覺得作者構建的一個喜劇性的外衣,實則是為了探討超越社會種種條條框框之外的世俗和人性。在書中可以看到那些穿插進去的旁生枝葉的故事發生的環境都是在一種比較奇幻的氛圍下,比如牧羊女瑪爾塞拉的故事和堂吉訶德在黑山(Sierra Morena)中的奇遇(Cardenio的故事),這些都是發生在森林的自然環境中,就如同莎士比亞作品也出現過的森林意象一樣,隱喻著逃離文明和國家權力的天然之所,在這樣的環境下可以拋去種種世俗成見和標準去探討對現實的存疑。

小說第二部與第一部確實有著很大的不同, @葉茫 這一點說的挺好的。第二部中兩人的語氣態度明顯發生了很多變化。在第二部中,有一個假設的前提是,書中的人物都已經知道了《堂吉訶德》這本書的存在,桑丘還因此解釋了第一部中出現的不合情理的情節,如桑丘丟失了灰驢卻又在後來的敘述中出現的矛盾、以及桑丘將撿來的一百金幣用作何處。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塞萬提斯有意為之,還是在創造第一部的時候確實沒有考慮到情節的邏輯性。不過第二部確實的層面更廣闊了一些。

另外我還想說一下塞萬提斯和莎士比亞這兩個同年同月去世的作家,我覺得可以不誇張地說,這兩個處於同時代的偉大作家有著很多共同的特質。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在1611年被翻譯成了英語,據說莎士比亞曾經根據這本書中的Cardenio這個人物原型寫出了一個劇本,不過丟失了。有學者猜想是因為兩者都是哈姆雷特式的人物。除此之外,人物的瘋癲、森林的意象、作品中人物甚至能再次創造新的角色(莎士比亞的戲中戲和堂吉訶德中神甫和Dorotea決定角色扮演騙過堂吉訶德),所以我覺得塞萬提斯在西方文學史中在小說題材,和莎翁在戲劇方面的地位是可以等量齊觀的。雖然在《西方正典》中,哈羅德·布魯姆認為對於自我的傾聽,塞萬提斯還是不如莎士比亞,莎士比亞中的人物是自我傾聽的,就像蒙田散文中處處存在的自我否定性。而堂吉訶德中則是通過堂吉訶德和桑丘的遊戲般的對話,在對話之中擴展自我、增進彼此對自身的了解。

這些也是我現在儘可能能夠闡述的一些想法,這本書太過於多維,因為它涉及了太多廣闊的現實面,從裡面某一個僅存於幾個章節里的人物都可以就此引申出諸多複雜的議題。
感覺再寫下去可以寫好多……也沒有人會耐心看吧= =伴隨著以後再更細緻地研讀再回來潤色一下這個答案。


堂吉訶德宣稱了孤獨的主權。

他的歷險本質上是對世界的辨認,對沉默世界的一次徒勞呼喚,每一次騎士行為必然變成一種證明,證實人類的黃金精神是存在的。
因此他的行為無論多麼荒誕,結果是否取得勝利,都是無關緊要的。這趟旅程中真正重要的是尋求騎士幻想與伊利比亞大地的相似性,確定故鄉在塵世之中的坐標。

塞萬提斯表述的是對世界本身的否定,符號在小說的臂展中發燒而成譫妄,現實正逐漸與其脫節並僵化成一種堅硬的、不可能變成其他任何東西的事物。
堂吉訶德是第一個覺察到世界的背叛並為之受罪之人,他的漫遊正如一條鎖鏈,岌岌可危地連接著日漸趨離的兩者。但他不是肩能扛天的阿特拉斯,他只是一個精瘦的中年鄉紳,而且作為第一個覺醒的人,在這片荒蕪的平原上他沒有一個同伴。他所做的只能是尋找哪怕最細小的相似性,比如在魔法師的障眼法下,城堡變成了客棧,貴婦變成了女僕,巨人變成了風車,他企圖從世界表象的文本中聽到另一種更深刻的語言,在斷裂中重塑一座未被侵蝕的王國。

因此,《堂吉訶德》的第二部意義重大,這其中充滿了沉睡的現代性。從某種意義上說,堂吉訶德已經完成了(同時也消解了)他的工作。
在小說的第二部中,堂吉訶德遇到了公爵夫人等人,他們已經閱讀了他的故事的前半部分。
這是一個界限,由此這個他所漫遊的世界終於認出了他。然而如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卷首所寫下的:一切偉大的世界歷史事件與人物可以說都出現兩次,第一次是作為悲劇出現,第二次是作為笑劇出現。在兩種世界之罅隙的第一個異鄉者身上,史詩與幻想中繁衍著獨角戲的悲劇,嘲笑和殘忍中是現實的喜劇,相互纏繞,閃爍折回,小丑和英雄的角色從來沒有如此接近過。

另外,顯而易見的是,戲耍堂吉訶德的公爵夫人就是我們這些讀者。如果你在十六世紀看到一棵樹下有個大學生在捧書大笑,那麼他一定在讀堂吉訶德的故事。本書誕生後兩個世紀的讀者把堂吉訶德歸類為瘋人,他把事物當成它們所不是的東西,他顛倒了現存秩序的價值與一切比例,他不理睬朋友,只認識陌生人,他認為當自己戴著面具時是摘掉了面具。而十九世紀以降,當世界變成了壓抑性文明,堂吉訶德,那個我們所鄙棄的堂吉訶德,卻成為忍辱含垢的人性的最後寄託。


我們這些曾經的觀眾,不得已地,將在似曾相識的大地上開始那場堂吉訶德的歷險。


剛讀完《堂吉訶德》,寫了一篇推薦,沒有劇透。

首發在這裡好書一起讀(35):《堂吉訶德》,再見,騎士,做個廣告~

1.作品地位

「人類史上最優秀的虛構作品」(諾貝爾文學院評選)。

歌德、拜倫、海涅、雨果等著名詩人對之評價極高。

2.優秀影視作品推薦

有一部1978年版的西班牙動畫片評價很高。

3.個人閱讀體會

在讀《堂吉訶德》之前,我只知道大戰風車、攻擊羊群、對峙獅子這些滑稽故事,卻不知道他多次差一點殺死了無辜的平民,移除小說的戲謔再看,堂吉訶德的行為讓我震驚,這和近期的巴黎恐怖事件的兇徒們沒有區別,他的本心是偉大的,行為卻非常恐怖,這是俗世宗教最大的罪惡之處。

除了這一點之外,我和許多其他讀者一樣,為堂吉訶德震撼、感動、哭泣。這個生不逢時的騎士,「明知不可而為之」,「雖萬千人吾往矣」,最終,卻沒有尋到他理想中的世界。

我多少次看到,他孤身一人,挺槍躍馬,向著想像中強大的敵人,決然衝鋒。

他勇敢,善良,正直,睿智,這些特徵只要讀過原著,都會深深地體會到,儘管他鬧出過那麼多荒誕和出醜的事迹。他和人談論方方面面的話題,見解深刻,滔滔不絕,即使書中其他人物都把他目為瘋子和笑柄,他們也不由得崇敬和讚歎他的學識和思維。他古道熱腸,忠肝義膽,只要是自己認為是正義的事業,哪怕敵人再神秘和強大,他也毫不猶豫地去做了,屢敗屢戰,百折不撓。他為人寬厚,誠懇,忠直,他無數次地被那些他想要捨命保護的人捉弄,像他這樣的人,本來該出現在那些真正的騎士小說里,建功立業,捐軀疆場,至少不會被當成小丑來嘲笑,但很不幸,他出現在塞萬提斯這本不朽著作里,作為一個可笑的角色名垂千古。

儘管如此,他依然得到了廣泛的尊重和同情,幾百年後的東方國度,還有那麼多人為他感動和哭泣。美人遲暮,英雄末路,他錯生在一個不屬於他的時代,一個奇偉的男子和大丈夫,卻成為一些庸俗無聊的人的茶餘飯後的談資,這是最大的悲劇。英雄的時代過去了。

人們永遠在厚古薄今,在古希臘神話里,就認為當時是最差的「黑鐵時代」。「青銅時代」已經遠去,「白銀時代」和「黃金時代」更是遙不可及。古希臘神話,那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呀!距離現在總有幾千年了,但從現在以後無窮無盡的時代里,還會永遠有人認為自己這代不如上一代了。這不是壞事情,反過來看,就是人們永遠會有一個對更美好的時代的嚮往,總會有像堂吉訶德這樣嚮往古老精神的人存在,他們是人類中可敬的部分,他們也許落後和不合時宜,在庸俗的人看來荒誕和古怪,但只要是有心肝的人,至少會對他們存一份敬意,因為他們做的,是別人做不到的事情。

每個男孩子曾經都有個英雄的夢想,以為自己才華橫溢,雄貫古今,早晚將成為一位傳說中的無雙國士,迎娶一位夢想里的絕代佳人。隨著時間的推移,大家認清了自己的上限,感到自卑、羞恥、怯懦,「最好從來沒有過那個夢吧」,我們向現實低了頭,就去嘲笑那些不肯低頭的人!因為我們太愛原來的自己,所以我們太恨原來的自己,因為我們太恨現在的自己,所以我們太恨現在的別人!「快和我一樣放棄吧,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多麼可笑,像個三流電視劇演員!」三流電視劇演員看你一眼,眼神中有平靜的悲哀和難過的理解,然後他默默地轉過身去,繼續走自己的路,你看著他的背影,那麼荒誕,那麼古怪,卻突然地,像是看一個神跡。

我淚眼婆娑地第不知道多少次想起堂吉訶德向風車發起進攻的場景,突然古怪地想起編程的一些術語,他太高尚,像一個高層的介面,現實太平庸,像一些底層的代碼,他不得不生活在現實的世界裡,所以他只能對現實進行封裝和抽象(他把封裝和抽象的完成歸功於魔法師),構造出足以與他平等對話的敵人,風車成了巨人,只因為現實中沒有有資格和他放對的敵手。生不逢時,遺世獨立,於是他虛構出一些幻象,風車成了巨人,農婦成了公主,只因為他需要這些東西,它們是他的象徵和他的道具,他藉助他們完成自己的生命征程,這些東西必須存在,僅此而已,至於它們本來是些什麼,卻並不重要,就像編程時說的,「不考慮底層實現」。

如果認為他最終也沒有服軟,那顯然是不確的,他最終「醒悟」了,放棄了自己堅持到臨終的東西,他承認自己的一生是個悲劇,受到了騎士小說的毒害。我想,他悔悟的是做了那些糊塗的事情,而不是後悔尊奉了騎士的精神,如果說他一生有錯,就是他把這兩者混為一談了,保護弱小,伸張正義,這些事情自然有多種履行的方法,而不是要刻板地按照騎士小說中寫的那樣使用坐騎和武器,殺戮巨人和惡魔。以他現實中的身份和名聲,自然可以以更合理的方式做善事、救苦救難,而拘泥於照搬小說里的情節,反而無法使自己的善心落地了。這就是混雜的壞處,人們常常為事情的本質感動,卻執著於模仿表面的行為,故去的世代,因為遙遠,而更容易乾淨和壯麗,其實古人行事之時也必然彷徨猶豫,為難於取捨,但到後世的傳奇故事裡,情節就為醒目鮮活而簡單化了。畢竟人們更樂於從古老的故事裡尋找壯麗的英雄事迹,而不願看到像身邊的事情一樣瑣碎和纏雜的情景,這結果就是讓人們對古老的故事裡的人物和事件心馳神往,並控制不住地想要仿效他們。對我個人而言,這樣狂熱的行為起源於童年閱讀《三國演義》和《三個火槍手》的時期。

說到《三個火槍手》,還有件可笑的事情,這也是我這次讀《堂吉訶德》才發現的,小時候有一次玩耍的時候左手手背被小夥伴撓破了,我當時正在讀《三個火槍手》,對故事開始時期達達尼昂在麥安鎮受了一頓毒列印象深刻,當時達達尼昂用母親的秘方治好了傷,那秘方我至今還記得——「橄欖油、酒和迷迭香」,因此我決定用達達尼昂母親的秘方來治自己的手背,我找到一些類似的原料,因為可能現代中國人家裡不太配備橄欖油和迷迭香這種東西,所以我用別的油和有香味的東西代替了它們,加上酒製成一種黏糊糊的混合物,敷在傷口上,這結果就是使手背留下一個疤。

這次閱讀《堂吉訶德》前面的章節,才發現原來這種可惡的配方原始出處竟是這裡,是堂吉訶德用這些東西配成據說包治百病的神水,結果搞得可憐的僕人桑丘上吐下瀉,桑丘也和我一樣對這種配方深惡痛絕、憎恨入骨,而那是四百年前的事情了,堂吉訶德照搬騎士小說里的行為,我則照搬了他故事裡的藥方,這種愚蠢的行為竟形成了鏈式的結構,讓我不禁啼笑皆非,堂吉訶德是真心嚮往行俠仗義,而我卻相信這幾種玩意兒能配成一種神奇的藥物,相比之下,還是我的模仿更天真更愚蠢。

因為《三個火槍手》我太過熟悉,所以這次閱讀《堂吉訶德》我很容易想到一些大仲馬小說里的情節,比如達達尼昂和他的小黃馬被比喻為年輕時的堂吉訶德和羅西南多,教士穿上女性服裝準備欺騙堂吉訶德時我想到了達達尼昂從米萊迪那裡穿著凱蒂給他的女性衣服逃到阿多斯家,桑丘在愛吹牛的酒館老闆那裡吃到的牛蹄加黃豆與波爾多斯在訴訟代理人家裡吃到的晚餐里的一樣菜很類似,桑丘擔心堂吉訶德封給他教士職位因為他干不來,這卻是阿拉米斯的僕人巴贊夢寐以求的,而他也確實圓夢了,桑丘本人則很像達達尼昂三部曲里後兩部中波爾多斯的僕人莫斯克東,桑丘饒舌的特點據說大仲馬準備也賦給阿多斯的僕人格力磨,但出版商反對這種疑似堆字數騙稿酬的行為,大仲馬一怒之下把格力磨改成了最沉默寡言的人。

這種對應很有意思,火槍手們也是常常帶著僕人奔波在旅途中,行俠仗義,這與堂吉訶德和桑丘的行為是一樣的,只不過火槍手們大展神威,堂吉訶德主僕卻四處碰壁,但火槍手們以阿多斯為代表的騎士精神,與堂吉訶德是高度一致的,在第一部里,他們真的拯救了一位王后,並幾乎拯救了白金漢公爵(功敗垂成!),在第二部里則幾乎拯救了查理一世(又是功敗垂成!),第三部里更是有鐵面人的故事(又是功敗垂成!波爾多斯捐軀美麗島,巨人死了),火槍手們完成了堂吉訶德沒有完成的夢想,而他們的時代卻比堂吉訶德還要晚個幾十年,這大概可以看做被《堂吉訶德》斬殺的騎士小說的迴光返照,最後,隨著阿多斯哀嘆騎士的時代過去了,幾位天神依次被上帝收回了靈魂,騎士的傳說也正式畫上了句號。

我們需要善良,需要正直,需要寬容,需要信諾,需要誠實,但我們不需要騎士,我們希望你們美好的品德在我們身上以其他的方式重演,而不會照搬你們的行為。

如果有任何人或宗教以道德的授予者自居,認為遵守這些道德就必須接受他們同時奉上的私貨,比如指使我們去傷害某些無辜的人,我們就說:滾你的吧。

再見,堂吉訶德.台.拉.曼卻騎士,你是個了不起的人,做過很多常人無法做到的事,你的品德完美無缺,你的智慧熠熠閃光,你的勇敢氣吞山河,現在,我合上書本,你走吧,我的世界不需要你,書本里的世界也不需要你,希望你能終於尋到偉大的時代,為之血灑沙場、建功立業。我將以你為榜樣,增強自己的品德、智慧和勇敢,以另外的方式,實踐你那樣的善良。

再見,騎士。

附:我的名著讀後感們


塞萬提斯在創作《堂吉訶德》時,希望橫掃當時盛行的不切實際的騎士小說(類似於中國以金庸為代表的武俠小說),《堂吉訶德》的影響遠遠超過了塞萬提斯的主觀意圖,但他的這個目的顯然已經達到,《堂吉訶德》「已經使騎士小說立腳不住,註定要跌倒了」。

堂吉訶德的行為往往能受到讀者奚落而感到愉悅,他受騎士小說的毒害,會讓自己愛上一個未曾謀面的農家姑娘,會把風車當作巨人,會和自己想像出來的魔法師鬥爭……他的騎士道理念和騎士道幻想,在聰明人眼中看來都是那麼荒誕不經,好比孩童不切實際的雄心大志,總惹得成熟的大人來逗笑取樂。堂吉訶德在被他人欺騙時尚且不知,依舊那麼義無反顧,自己都快把自己感動了,卻只能惹得別人發笑。

整部小說從始至末,堂吉訶德的參與除了強迫釋放了那一幫囚犯,對於他想幫助的任何人沒有過一絲半點的直接收益,他們對於堂吉訶德的拔刀相助甚至還有點兒不樂意。堂吉訶德再次遇到那個被打的孩子時,滿以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可是那個孩子卻認為遊俠騎士不該多管閑事,「但願他們游來游去,對自己也大有好處,就像對我的一樣好」。因為在堂吉訶德走後,這個小孩又被重新綁在樹上,反而被打得更加厲害,他認為這全是堂吉訶德的過錯(這一情節作為對金庸武俠的批判相當有力)。

堂吉訶德的伸張正義在旁人看來只是一場荒唐的鬧劇,可是在他自己卻是嚴肅的。堂吉訶德自始自終都希望恢復黃金時代,認為「古人所謂黃金時代真是幸福的年代、幸福的世紀!這不是因為我們黑鐵時代視為至寶的黃金,在那個幸運的時代能不勞而獲;只因為那時候的人還不懂得分別『你的』和『我的』。在那個太古盛世,東西全歸公有。」這是堂吉訶德的理想意圖,也是他畢生的追求,這種過時或者超前的理念本身就是一個可望不可及的烏托邦,何況憑他一己之力。

不僅如此,他按照騎士小說的套路,讓自己愛上杜爾西內婭,並荒唐地認為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而事實上杜爾西內婭並不漂亮,甚至是一個結識粗壯的女子,堂吉訶德為了這麼一個近乎假想出來的人物,對周圍女子的愛意都敬而遠之。這份忠貞不二本是讓人敬佩的品德,可是塞萬提斯卻給他抹上了小丑的面具,不光他的意中人只是他自己的想像,就連那些表示愛意的女子,也只是出於堂吉訶德自己的一廂情願,或者是為了看他笑話而去戲耍他罷了。

這些小丑式的荒唐,這份嚴肅,使得堂吉訶德顯得更加可笑與滑稽,但最終也讓他獲得了憐憫與尊敬,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理想主義者,富有浪漫情懷,希望社會能夠得到更多的正義,他和拉斯柯爾尼科夫一樣,不過「要教未來趕早在當今出現」,兩人的行為出於同一個無法實現的崇高意圖,佔據善、惡的兩個陣營,同樣的悲壯。

像堂吉訶德這樣的人物有很多,《罪與罰》的拉斯柯爾尼科夫,《安娜·卡列尼娜》的安娜·卡列尼娜,除此之外,包法利夫人也是其中代表。

包法利夫人更像是女人世界裡的堂吉訶德,愛瑪出場時顯得相當富有青春氣息和魅力,她和堂吉訶德相比要更加激情盲目一些,愛瑪天性情感豐富,她愛看愛情小說,追求「感情的刺激」,和《紅與黑》的德·拉莫爾小姐一樣,對英雄有著熱烈的幻想(甚至在和情人會面時,幻想和現實的落差同樣讓這兩個人對情人表現淡漠)。

所以在愛瑪和夏爾·包法利結婚時,她以為她愛著他,也以為愛情會給她帶來書上說的那樣的歡樂,可是並不盡然。愛瑪「討厭和現實生活相仿的平庸人物和平淡感情」,她自己也嘗試過對丈夫產生感情,但始終都不能接受這麼一個既單板無能也無野心的伴侶。在經歷過一回侯爵府上的舞會後,這種激情幻想的生活觸動了她的內心深處,愛瑪徹底對夏爾不再抱有希望,轉而追求熱情的愛,無論是和萊昂還是魯道爾夫,她都能夠很輕易地產生愛情,並且摯熱得讓人害怕——她是在以自己的愛情去抗議她丈夫,抗議這枯燥到令她絕望的生活。

包法利夫人由於不顧一切的愛情,被商人勒儒害算,花光了丈夫的所有資產,欠下一大筆債,落得個身敗名裂,最終只能以自殺來結束這個對她的情感無以回報的世界,像極了托爾斯泰筆下的安娜·卡列尼娜(或者說安娜像極了包法利夫人)。也許都意識到這樣理想化的人物在現實世界面前是不可行的,也渺小荒唐得不足道,塞萬提斯給堂吉訶德的落幕和包法利夫人、安娜·卡列尼娜同樣是死亡。

塞萬提斯在結尾依舊戀戀不忘痛斥「厭惡荒誕」的騎士小說,也許也是不忍心看到堂吉訶德在最後都抱著愚昧的幻想踏入墳墓,堂吉訶德終究還是在臨死前擁抱了真實,醒悟了一回——「一生惑幻,臨歿見真」,他反悔了以往瘋癲的行為,「對騎士小說深惡痛絕」,立下遺囑後,「安詳虔誠、卧床而死」。如果小說能和現實一樣設想,如果堂吉訶德能醒悟而不死,關於多年之後的結局,東東槍的一首詩在這裡也許剛好適合:

「所有的馬戲團都經營不善,
做了半輩子小丑的小丑改行了。
新工作很體面,
是在快餐店裡賣漢堡。
沒有人鼓掌,沒有人笑,
沒有人需要他翻跟頭,摔跤,
或是做鬼臉。
小丑後來寫了一封信,
寄給當年還在馬戲團的自己。
他在信封上寫著——
『馬戲團 小丑 收』。
他在信里寫著——
『我一切都好。只是想你。』」

或者北島的《波蘭來客》:

「那時我們有夢,關於文學,關於愛情,關於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2014.12.19


這個問題切入再小一點就能寫出個學年論文了。


艾布拉姆斯劃定的文學四要素是世界 作者 文本和讀者,從不同的角度解讀文學作品會得出不同的結論,就像不同的文學理論流派研究文學作品的側重點都不同。從格式塔的角度分析《堂吉訶德》的完型結構或者用榮格的集體無意識解釋塞萬提斯對人物的塑造,都算是對《堂吉訶德》的評價。

也許塞萬提斯的本意是埋葬傳統的騎士小說,書中那荒誕不經的情節曾讓他那個時代的讀者們哈哈大笑;而幾百年後的加繆每讀一遍都會放聲大哭,加繆從書中看到的是一個理想主義者行走在現實世界的種種遭遇,是一個人對理想的不可思議的執念。傳統的騎士有英俊的面孔 忠心的僕人 鋥亮的盔甲和神駿的坐騎,當騎士神采飛揚地走入城堡將手中的玫瑰遞給等候他的貴婦,貴婦會眼含淚水地接過。而非主流的堂吉訶德?台?拉?曼卻騎士只有他心中理想主義的騎士精神,不談這些的時候,他完全是一個正常人,一個頗有教養和見地的紳士。可一旦談及騎士精神,他就變成了一個十足的瘋子。 可這讓他比真正的騎士更加動人啊,當你抱定一個所有人都覺得不可能實現的夢想而從不放棄,有時候經歷挫折,可能偶爾交個好運。一路前行一直保持著高貴的信仰,在愈發現實的世界裡依舊揮舞著理想主義的旗幟的時候,你才能發自內心地去理解堂吉柯德的世界。這是堂吉柯德這個角色之於我最大的觸動,因為無論是夢想 堅持還是信仰,都是這個時代太稀缺的品質。


塞萬提斯生活在16世紀末17世紀初的西班牙,那是被堂吉訶德稱為「多災多難的時代」 。貴族和官僚生活糜爛,宗教壓迫殘酷,底層人民的生活水深火熱,資本主義發展極其緩慢。而與此同時,文藝復興的精神火種已經傳到了西班牙的土地,西班牙在環球航海地理大發現上也取得了巨大成功,自由和平等意識已經崛起於西班牙人民的心中。而《堂吉訶德》是這個時代的產物,是一部飽含人文主義精神的作品,堂吉訶德這個人物是以一種真實又全面 充滿人性和個性特徵的形象出現在作品中的,是有血有肉的,這是塞萬提斯的卓越之處也是《堂吉訶德》真正經久不衰的原因之一。別林斯基說:「在歐洲所有一切著名文學作品中,把嚴肅和滑稽,悲劇性和戲劇性,生活中的瑣屑和庸俗與偉大和美麗如此水乳交融.....這樣的範例見於塞萬提斯《堂吉訶德》。」


塞萬提斯早年曾跟隨紅衣主教到義大利接受教育,他完全可以憑著出色的才學謀求一個好工作,可他卻參了軍,我一廂情願地想他大概是帶著年輕人的意氣和豪情加入戰爭。在戰爭中他負傷成了殘廢。塞萬提斯被俘為奴隸,一手策划了奴隸大逃亡,由於被奴隸主發現,沒有成功。他完全可以一個人逃跑,我想是強烈的正義感仍然熾熱,並未因自己的傷殘冷卻分毫。有趣的是塞萬提斯竟沒有就此收手,緊接著他又組織了第二次和第三次逃亡。出於某種原因奴隸主沒有處死他,楊絳先生推測說大概是奴隸主被塞萬提斯的正氣所震懾了吧。你看,這就是堂吉柯德式的狂熱啊!在塞萬提斯身上我們能看到堂吉柯德的影子,他們都一樣在心裡燃燒著理想的火焰,即使生活無比艱難也不會熄滅,反而燃燒得更加旺盛,於是塞萬提斯在晚年寫成了《堂吉訶德》。


自塞萬提斯創造出堂吉訶德以來,這個人物極大的複雜性就一直頗受爭議。有人嘲笑他不切實際的理想主義,也有人讚賞他可敬可佩的英雄氣魄,而「堂吉訶德精神」也漸漸已經成為一種代名詞,既面對理想與現實的矛盾時 堂吉訶德式的想法與行為。那麼究竟是應該永遠保持理想還是應該向現實妥協,我想大概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吧,從現代接受美學的角度講,這也是藝術作品經久不衰的原因之一。


海涅說「當高貴騎士的高尚品格僅僅贏得了以怨報德的棍棒時,我只知道痛苦地流淚。」關於騎士精神,估計還能寫出一篇學年論文來,之前看過張公子的一篇講騎士精神的文章,寫得蠻好,貼出來:騎士精神:我們所笑談的,也許從未存在過 (評論: 堂吉訶德)


《堂吉訶德與哈姆雷特——命運的咽喉與雙手》
直到如今,我依然記得恩師對於這本書的評語—— 「堂吉訶德和哈姆雷特。二者你看完任何一部,就不要在看另一部了。」
然而這句話,是很久很久以後才知道為什麼恩師會這麼說。
因為,這兩本書,你的閱讀順序一定程度上影響著你的世界觀。
先讀堂吉訶德,在讀哈姆雷特。你會覺得堂吉訶德沒有意義。
但如果你是先讀哈姆雷特,在讀堂吉訶德。你會覺得堂吉訶德才是有意義的。
先說哈姆雷特。為什麼說先讀堂吉訶德,在讀哈姆雷特,會覺得堂吉訶德沒有意義呢?
道理很簡單。哈姆雷特是悲劇。而且,這種悲一部分是停留在表現上,或者說它的悲,是所有人很容易能體會到的。即使不明白哈姆雷特其作品中那種深入骨髓的悲慟,卻也能或多或少感受到命運的不公與捉弄。
而堂吉訶德則不是。
堂吉訶德從表面上看,一切都是主人公自找的。沒有惡龍,沒有公主。一些的戰鬥都是他臆想出來的。彷彿是自閉症的兒童,活在自己的世界裡。所以,讀者理所應當的嘲笑般看著他與風車戰鬥,與惡富講理。卻最終徒勞無功。一切彷彿那麼喜感,那麼荒誕。和哈姆雷特不用,堂吉訶德的一切彷彿就是主人公自作自受的鬧劇。無疾而終。
那為什麼又說先讀哈姆雷特,在讀堂吉訶德。會覺得堂吉訶德才是有意義的呢?
因為,作者塞萬提斯寫的堂吉訶德,雖然是反騎士,反英雄主義的小說。但他對堂吉訶德這個人物,卻賦予了不一樣的內涵。在他的筆下,這個小人物看似荒誕,看似癲狂。可他的內心是淳樸的,火熱的。他堅持了他的操守,即使這個操守看起來很可笑。他聲張正義,義無反顧。所以,作者既對這個滑稽可笑的人物行徑,投下了輕蔑的一瞥,卻又對這個荒誕軀殼那偉岸的精神而深深的鞠躬。
所以堂吉訶德的悲喜,無論怎樣與否。命運是在他的手中。即使他沒有扼住命運的咽喉,也至少抓住了命運的雙手。
而哈姆雷特則不然。哈姆雷特實際上才是真正的無意義。因為哈姆雷特幾乎所有的行為都是命運賦予他的。從頭到尾,他被命運牽著走。不曾反抗,不曾爭取。他的行為不是他的靈魂驅使,而是命運使然。
堂吉訶德死的時候,彷彿自己就是那光榮的騎士。雖然未曾受封,但了無心愿。
而哈姆雷特死的時候,卻是茫然無措。雖然大仇的報,卻早已沒有了靈魂。
所以,先讀哈姆雷特,再讀堂吉訶德,你會覺得堂吉訶德才是有意義的。
因為堂吉訶德,他是真正的勇士。他敢於直面的不是淋漓的鮮血,不是慘淡的人生。而是那個根本不屬於他的時代。所以他的「豐功偉績,值得澆鑄於青銅器上,銘刻於大理石上,鐫於木板上,永世長存。當我的這些事迹在世上流傳之時,幸福之年代和幸福之世紀亦即到來。」


在我看來,小說寫的是走火入魔的人懷著理想卻走向絕路的故事,追究到底竟然是理想的引導者的錯。這種悲劇和不幸命運說到底又能怪誰。是時代的錯,是世故人心的錯,是世態炎涼的錯,是黑暗西班牙皇室統治的錯。沒有人能夠回答。極度寂靜中,只有西班牙沙漠的黃沙在烈日下颳得呼呼作響,砂石滾動,燙傷臉面,除了烈日燃燒著滄桑的西班牙千年的土地,就只有亘古不變的風從宇宙深處吹來。 ——《堂吉訶德》


「哦……你沒讀過啊。」封不覺面無表情地冷哼道,「哼……你還是吞糞自盡吧。」
  「喂!沒讀過的人很多吧!沒必要死吧!」秋風吼道:「話說那是什麼自盡方式啊!」
  鴻鵠說道:「啊……那書確實還不錯啦。」
  「不錯?」封不覺又把矛頭轉向了企圖打圓場的人,「你對一部尖銳、深刻、殘酷、幽默、悲壯的史詩,評價僅僅是不錯?」他一臉嚴肅地撿起了地上的頭顱,打開了頭盔的面具,露出屍體那張可怖的臉。說道:「你敢不敢當著這位可笑、可嘆、可悲又可敬不朽人物,把這話再說一遍。」
  「呃……我錯了。」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壓迫感,讓鴻鵠莫名其妙回了這話。
  「居然認錯了啊!」秋風驚道,他轉向封不覺道:「你又不是作者。不過是個粉而已,這麼大義凜然地鬧哪樣啊?」
  「《堂吉訶德》同時兼具著現實xing和故事xing,悲劇xing和喜劇xing,嚴肅與滑稽。庸俗與偉大,渾然一體。天衣無縫。塞萬提斯用他的字啟發了世人,也打動了世人。」封不覺像是搞講座一般滔滔不絕:「當我小時候讀完這書後,便勵志於寫出這種帶有批判sè彩的現實主義幻想作品。只要能寫到其三成水準,留存於世,我已死而無憾。我與塞萬提斯間的羈絆……整天待在jing靈球里的你是不會明白的。」
  「整天待哪兒啊……老用這種梗有意思嗎!」秋風已幾乎詞窮。
  計長捂臉搖頭:「我們能回到解謎的問題上來嗎?這章已經到一半兒了,你們適可而止吧。」

——《驚悚樂園》


在此大力推薦屠格涅夫的演講:
屠格涅夫:哈姆雷特與堂吉訶德


從堂吉訶德的角度來看,這部小說或許是個偉大的英雄悲劇。

他在眾人的不解中毅然走上拯救世界的道路,真的打敗了高大的巨人與怪獸,雖然這些怪物的遺體都被惡魔變成了風車、家禽來抹除證據。人們,包括作為記錄者的作者,全都被黑魔法蠱惑,在他們的視角看來,這個老騎士只是在胡鬧而已,對他百般嘲笑與挖苦。

最後連一向忠心耿耿的僕人桑丘都離開了他。惡魔就是想要利用這樣陰險的計謀來徹底瓦解堂吉訶德的鬥志。然而他孤獨的戰鬥到最後,終於拼盡全力擊敗了幕後黑手,拯救了世界。雖然沒有任何人理解他,都覺得世界一向如此和平,只是有個神經不正常的傢伙。

堂吉訶德最終在悲哀中默默無聞的死去,甚至連他自己都有些懷疑,曾經的那些戰鬥到底是否是真實的。


堂吉訶德本書表面上講的是一個瘋瘋癲癲的自認騎士堂吉柯德與他忠實的侍從桑丘一起歷險的過程,但本書結構獨樹一幟,是以一個局外人的視角來講這個故事的。在堂吉柯德的設定中,這本書是由摩爾作家熙德.阿梅德所著,而本書實際作者塞萬提斯則沒有在書中提到。塞萬提斯在書中插入了許多自己對社會風氣、法制、文學、戲劇等等方面的評論,這可以聯繫到他曾為主教學徒,研究過文、詩、戲劇等等方面的問題。也可以聯繫到當時文藝復興的影響。他的評論犀利,經常一語道破當時的社會格局。在書中,這些評論是由清醒的堂吉柯德發表的,這種評論的插入給予了堂吉柯德更豐富的人格,並與其理想化的那一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堂吉柯德和他的隨從桑丘分別代表著理想主義者和其忠誠的追隨者,理想主義者的願望是烏托邦式的,美好卻不能實現,但是堂吉柯德還是不顧世俗的眼光去追隨自己的騎士道烏托邦,並與其的對立面世俗產生了強烈的隔閡,甚至被大眾認為是不可理喻且可笑的。他的隨從桑丘就曾發表過類似的觀點,桑丘雖作為堂吉柯德的隨處,但他其實比堂吉柯德要現實很多,更像是一個容易被利益誘惑的無知普通人。他由於受堂吉柯德的利誘,踏上了賊船,可是後面發現自己越踩越深,漸漸發現堂吉柯德的話可能是騙局,但還是不停的跟隨著堂吉柯德,越陷越深,可是最後他的忠誠還是給他換了了少許財富。隨著主僕倆的歷險,書中出現的人物越來多,達到了幾百個,其中有底層人,如農民、牧羊人、工人。也有中產階級,如商人、法官、學士、神父。還有上層階級,諸如公爵、官員等等。本書通過堂吉柯德的視角,接觸了所有上述的人物,每個人物都有鮮明特點和當時時代給他們的角色。底層人民,被上層壓榨、欺負且沒有還手的能力,堂吉柯德就想救助這樣的人。在書中的例子就是各種農村姑娘被貴族玩弄還有各種農村小夥子的老婆差點被搶。堂吉柯德的本意是好的,可是在那樣的集權腐敗的社會下。權力被教會統治,隨處可見以宗教為由的蠻橫行為,諸如驅趕摩爾人、受賄等等。堂吉柯德本人在歷險的後期也遭受了貴族的愚弄,還被跟他同級甚至低級的公爵僕從們合力捉弄。他的解救世人的大夢在這一現象意味著底層/中層人也分為幾個派別了,自顧不暇的農民/窮人:對堂吉柯德的想法知之甚淺,少數受影響,多數不予理會。中層人:覺得堂吉柯德不可理喻,是個瘋子,儘力勸說堂吉柯德變成一個「正常人」。上層人:把堂吉柯德當成一個玩具,先洗耳恭聽,假裝聽從,後直接翻臉不認人。上層人在此書中,多數是很霸道的。做出一些強盜般的事情,且隨意行事。而中層和下層人民就常常是上層舉動的受害者,例如被驅趕的摩爾人、被奪走貞潔後拋棄的女子。作者塞萬提斯的人生經歷給予了他許多寫出如此多精彩和具有時代氣息的人物的機遇。作者出生在一個貧窮動蕩的家庭,為了謀生,家裡人經常四處輾轉。塞萬提斯也有了豐富的機會去認識那個滄海橫流的時代,當時文藝復興之火剛剛波及西班牙,四處都是文藝和有志青年。可是國家卻仍是病態的,教會主謀,貴族幫凶,一起腐敗。導致國家底層是貧窮的,人們只有靠自己的那點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精神支柱來生存。所以書中才會有如此多的詩詞和諺語,多數都是民間的創作,通俗但不乏美感和哲理。堂吉柯德就是這種文藝青年的寫照,追逐著自己那虛無縹緲的精神支柱,臨死前才恍然夢醒。這種人物是可悲的,也是可敬的。
堂吉柯德的歷險的最大的精神支柱和目標就是成為一個偉大的騎士,雖然他以早早自封騎士了,但是他仍四處歷險,為了用行動去證明他的理想。可是,他究竟算不算一個偉大的騎士呢?騎士精神包括了八大美德:謙卑、榮譽、犧牲、英勇、憐憫、精神、誠實、公正。但是騎士精神到了堂吉柯德手裡就成了一些荒唐舉動,以及義正嚴辭的詭辯。這些理想化的騎士精神的確被堂吉柯德演繹的淋漓盡致,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做出任何真正偉大的善舉或者是行動。這說明騎士精神只是一些空洞信條,脫離了具體的事物就沒有了任何意義。堂吉柯德雖然依照騎士精神行動了,可是由於他對騎士小說中的騎士精神和其僵化的實踐的方式有不可撼動的執念,所以他的本意為善的行動到頭來也成為了惡行,他的美德也被人認為成不可理喻的瘋癲甚至是惡意攻擊。騎士精神是美德,可是脫離了具體事件也會變為醜惡。就像在敵人逼供下的誠實,就會變成對自己人的不忠;為小人的犧牲就意味著對君子的傷害。在精神層面上,我們可以說堂吉柯德已經是個高尚的騎士了。可是回到了現實,他就變為了滑稽的小丑。
本書的劇情可以說是大起大落。開頭堂吉柯德自信滿滿出行和自以為是的善舉只讓讀者感到荒唐可笑。可是隨著堂吉柯德的歷險,他遇到了更加多元的人也同時是更有價值的人。雖說他們也認為堂吉柯德不可理喻,可是還是認為他的歷險還是趣味盎然的。這些人物的經歷多半離奇但卻無比嵌合當時社會的環境。權勢者可以隨意欺負和壓迫平民,教會便與其同流合污,用道德對平民進行二次掠奪。許多普通人都由於權勢者的壓迫背井離鄉。堂吉柯德此時就由於遇見了這些出走的人們,被世人所知,就如同一個革命者有了一點作為便開始被人追捧。對他的評論有積極的也有負面的,有人覺得他精神高貴,值得尊敬;而有的人便覺得他行為荒唐,如同笑料。可是不管怎樣,堂吉柯德仍再次掙脫了平庸的枷鎖,出門遊歷。可是這次他經過了神般的待遇後,其實人們並不認為他的騎士道真的算一回事。於是,他便戲劇般的般的被他理想的對立面,世俗的平庸;用他自己的方式,騎士道,輕易的擊敗了。於是這位不可一世的騎士、理想家,堂吉柯德.德.拉曼卻便猶如失去莖幹的花朵;無論綻放曾是那麼的鮮艷,可是終究沒有可靠的支柱和環境,結局只能是漸漸枯萎並凋零。再美麗的理想,脫離了現實就只是一場浮華的幻夢,無論多麼輝煌,也只是泡影。在我們偉大的騎士--堂吉柯德追夢的路上,也許你也能找到你的影子。


作為一個業餘讀者從自己的思考隨便說幾句。《堂吉訶德》應該是代表了一種西方文學傳統,在它之後的《包法利夫人》顯著地繼承了這一傳統,另外《局外人》和《審判》也或多或少都是按它的思考走的。這種思考,即"出於激情的理想主義是否可以在世俗中存活",到加繆和卡夫卡時代變成了"違反世俗常規的人如何是有罪的"。忘了是誰說過了...貌似是卡夫卡,說佩服塞萬提斯,說他能把這樣的故事寫成一個喜劇,簡直無法想像。
《包法利夫人》是一部幾近完美的現代小說,裡面的愛瑪和包法利構成了對堂吉訶德和桑丘的精確互文。在《局外人》里,這個問題簡化成了"如果我沒有在母親的葬禮上哭泣,我應該被處死。"與《堂吉訶德》的相似性從人物、故事上升到了自由意志與世俗道德(觀點)的衝突。這種轉向是現代主義帶來的困境,既然上帝已經被解構,那麼他帶來的倫理體系(在很長的時間裡規定了世俗道德) 和 人自身的自由意志 究竟誰先誰後? 一系列存在主義哲學也是為了解決類似的問題。
最後一提,《堂吉訶德》龐雜、豐富,是典型的傳統小說,在文本中你時常會看到他離開主線去講一個民間故事,這是他們在篝火邊吃飯時經常乾的事。而那些故事又極其精妙、光滑,構成了文本不可分割的部分。這樣的作品就像一個寶藏,可以不斷挖出新東西,這也是它偉大的重要原因。

最後有一篇昆德拉的文章僅供參考: 米蘭?昆德拉:被忽視的塞萬提斯的遺產


不知道是不是我太較真了
就算再有夢想…
堂吉訶德一路上不僅鬧事砸物,還弄傷弄殘了別人,甚至殺過一個僅僅來打水的腳夫,然後毫無愧疚不受懲罰的離開
我只覺得非常非常討厭這個人,非常非常討厭…


其實,從一開始我就在疑惑和思考《堂吉訶德》幻想中的勇往直前精神與《阿Q正傳》的自我欺騙做比較。

另外,我始終覺得小說里應該埋了很多梗,就跟知乎上的K神、梁邊的回答和王家衛的電影一樣,沒有一定的背景知識會少了很多驚喜和樂趣。
總之我讀的時候覺得相當零碎,想去讀騎士文學又覺得沒那麼多時間和一些些興趣…

要不要繼續啃呢…


看完堂吉訶德,我發現可能這個人物跟大話西遊的至尊寶很像,或許跟周星馳也類似,不敢斷言。
但看完最後,堂吉訶德臨終前醒悟,或許就跟大話西遊那句話一樣。
你看,他好像條狗啊。。。。


看看拜倫怎麼說


無論愛或恨我都力求不過分。
但以前可不如此:以前我有時
就不免譏笑,因為不笑就不行,
而且往往那也適合於我的詩。
我倒很想挽救世道,對人們的
墮落不是懲罰,而是予以遏止,
可是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
卻指出那一切努力都是冬烘。

呵,那確是太真實而可悲的故事!
尤其可悲的是:他竟使我們發笑;
吉訶德是正確的,他唯一的目的
是防惡鋤奸,而他得到的酬報
是寡不敵眾,美德倒使他發了瘋!
他一生的遭遇是多麼窮困潦倒;
但更令人灰心的是,這篇傑作
對一切深思的人所上的一課。

慣於打抱不平,替人申冤雪仇,
或者救出弱女子,殺死了壞蛋,
或是替土人推翻外族的壓迫,
或是單槍匹馬和大批強人作戰——
哀哉!難道俠義膽腸成了濫調,
只能被遊戲文章搜出來作踐?
只成了滑稽,不管那美名多難得?
難道蘇格拉底也是心智的吉訶德?

塞萬提斯把西班牙的騎士風
笑掉了。一笑而把本國的元氣
摧毀無遺。自從那以後,西班牙
很少英雄了。固然,小說有魅力,
不料世界竟被它的光彩所奪,
而忘了本。由此足見那本傳奇
害莫大焉。無論它怎樣名揚天下,
那是以祖國的沉淪作了代價。

————《唐璜》


畢宇飛《蘇北少年堂吉訶德》


人會因為小小的任性而可愛、但是永遠的任性卻會毀滅一個人、說的就是主人公、


初讀只道是幽默風趣,荒誕不羈。再讀時,對他的理想主義肅然起敬。他在自己的騎士路上百折不悔,一片赤誠。還有字裡行間流露的智慧思想,讓人嘆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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