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有一代文學之所勝"這一說法的歷史意義和局限?
這一說法植根於中國傳統的文變時序說和文體通變論,王國維是集大成者。能不能具體說說這一說法的歷史意義和局限?
最近正好在寫王國維的論文……
首先,原話好像是兩句,「一代有一代之所勝」和「一代有一代之文學」。前一個觀點,王國維在《宋元戲曲考》里指出這是焦循的《易余龠錄》中的話。而「一代有一代之文學」也不是王國維的原創,這是他在《宋元戲曲史》中開宗明義地指來的:「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楚之騷,漢之賦,唐之詩,宋之詞,元之曲,皆所謂一代之文學,而後世莫能繼焉者也。」,所以我們都記著這句話。
我個人覺得,現代的學界把這個「一代有一代之文學」的觀點和「文學體裁的進化史觀」的觀點搞混了。
「文學體裁的進化史觀」,適用的那句話叫「四言蔽而有楚辭,楚辭蔽而有五言,五言蔽而有七言。古詩蔽而有律絕,律絕蔽而有詞。」,這是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的。現在的人談王國維,說王國維提倡「詞的進化史觀」,然後把《宋元戲曲考》和《人間詞話》並引,這是不對的。
而什麼是「一代有一代之文學」呢?這句話我個人認為有兩個層面上的理解,但學界往往是混著來的:(1)這種文學在歷史上的某一段時期得到了最充分的發展。(2)一段歷史時期中的各種文學體裁中,這種文學體裁發展得比其他文學體裁充分。
如果說,前一種理解,以時間為變數,以特定的文體為考察對象,而有一種進化的意味在裡面,後一種理解,則是不能適用的。
值得注意的是,王國維「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學:楚之騷,漢之賦,唐之詩,宋之詞,元之曲,皆所謂一代之文學,而後世莫能繼焉者也。」的措辭,他說這些文體作為「一代之文學」,是「所謂」而言的,不代表他個人的觀點。他在第十二章「元劇之文章」中則有云:「余謂律詩與詞,固莫盛於唐宋,然此二者果為二代文學中最佳之作否,尚屬疑問。若元代之文學,則固未有尚於其曲者也。」這段「余謂」才體現了王國維的觀點,這段話的信息量非常大,我們梳理一下:
(1)「律詩和詞,莫勝於唐宋」,也就是說,縱觀歷史,律詩在歷朝歷代的發展情況,以律詩在唐朝的發展為極致;詞之於宋亦然。
(2)但是,唐朝的所有文學體裁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文學體裁,並不是律詩;宋朝所有的文學體裁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文學體裁,也不是詞。——至於唐宋最具有代表性的文學體裁,王國維沒有說,或許是唐代的其他詩?唐宋文?宋代學案?
(3)曲是元代所有文學體裁中得到最好發展的。
至於「四言蔽而有楚辭,楚辭蔽而有五言,五言蔽而有七言。古詩蔽而有律絕,律絕蔽而有詞。」,現代人認為這是文學體裁的「進化史觀」,我覺得也有偏差。王國維的意思大概是說,譬如律絕在唐代獲得了很好的發展,已經不能更極致了,到處都是「崔顥題詩在上頭」那麼文人怎麼辦?他們只好玩別的,只好去玩詞,等到詞也被玩壞了,那就玩曲。是這個意思。現代人很多學者都把這句話理解為了「詩玩著玩著就長短句變成詞了,詞玩著玩著就葉四聲變成曲」了,認為詩、詞、曲幾種文體之間有進化的關係,「詩進化,詞!」「詞超級進化,曲!」這是不對的,詞的起源,況周頤《蕙風詞話》和龍榆生《詞曲概論》都有很好的說明,都認為「詞非詩餘」。其實我一直困惑為什麼人們會有這樣的誤解,四言和楚辭,即風與騷,絕對是沒有銜承關係的,但是人們對詩詞曲的衍遞卻不能擺脫掉舊觀點的有色眼鏡。
回到樓主的問題,這個觀點的意義和歷史局限。
首先,意義是,指出了文學的發展規律:(1)人們玩壞了一種文體,那就只好找下一種文體去玩——新文化運動也是這樣,文言文被玩壞了,那胡適等人只好站出來,指明一條路叫做「玩白話文」。科幻被玩壞了,只好玩奇幻;武俠被玩壞了,只好玩修真。(2)對於被玩壞了的文體,你現在玩,玩不過古人了。正所謂「余謂律詩與詞,固莫盛於唐宋」(3)一個時代總要有一種文體,大家玩得最好。
其次,局限性,這個也說不好有啥局限性。感覺這個觀點已經高屋建瓴到馬克思主義發展觀的程度了,你說馬哲發展觀有什麼局限性呢?盛衰代謝,分合交替,天行有常……這話說到這份上,你都局限不住。這個話是向我們提出」到底什麼是唐代最值得稱道的文體?「啊之類的課題的。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