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沒有哪一句(首)宋詞突然打動你?


謝邀,高中時期讀到周邦彥《西河 金陵》一首覺得碉堡,之後一心想成為這樣的詞人,所以自己填詞用典用句非常之多。

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餘舊跡郁蒼蒼,霧沈半壘。夜深月過女牆來,傷心東望淮水。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里。


姜夔《解連環》


念唯有、夜來皓月,照伊自睡。

要我說,這十一個字,基本就可以讓白石的這篇《解連環》成為同調詞中懷人題材的絕唱了。

全詞不擺出來了,長調,情詞,四個字大致可以窺見題旨。長調寄情,要麼取賦法景色鋪排如柳(著名如《八聲甘州》:對瀟瀟暮雨灑江天以下,一氣呵成,潑成一幅秋氣橫江圖);要麼取細膩幽婉如周(美成有同調《解連環》,後文細說);要麼走「八寶樓台」如吳。總之綿密得很。

不是說綿密不好,只是有時候吧,太熱情容易生出尷尬來。譬如說,柳氏《雨霖鈴》,楊柳岸曉風殘月千古名句,但是全詞翻來覆去地讀,多是「凄切」、「更那堪」一類毫無遮掩的句子,情不切至斯,多讀幾遍就容易生出距離感——誰也不能一天到晚地「正恁凝愁」不是?更多時候是心底里隱隱地想起來有怎麼一回事後鈍疼一下,恍惚著也就過了——當然,天生感情濃烈的人不算。

前面不是說周邦彥清真先生有《解連環》同調詞么,其實這調子的這個名字就是因為美成這首詞中「縱妙手能解連環」的句子來的——最開始叫《望梅》,是《樂章集》里的篇目。而且巧得很,周詞《解連環》和姜詞的大方向差不多,都是寫給愛人的,只不過一個是情斷而散一個是兩地而分(最後結果差不多,反正都是見不到)。不妨就借著這同調詞的巧合,說說為什麼姜詞更得我心。

周邦彥清真先生的《解連環》全詞是這樣的:

怨懷無托。嗟情人斷絕,信音遼邈。信妙手、能解連環,似風散雨收,霧輕雲薄。燕子樓空,暗塵鎖、一床弦索。想移根換葉。儘是舊時,手種紅葯。
汀洲漸生杜若。料舟依岸曲,人在天角。謾記得、當日音書,把閑語閑言,待總燒卻。水驛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拚今生,對花對酒,為伊淚落。


主旨很明確了,一上來就是「怨懷無托」肯定是情感問題,不過怎麼說人家是兩宋詞壇數一數二的人物呢,失戀這種事情寫得好,真是好。尤其是「水驛春回,望寄我、江南梅萼。」一句,將那種明知不可得卻又抱著一絲僥倖而期盼著的心理刻畫得絲絲入扣。春天到了,早已離我而去的你,還能再寄給我江南的花枝么,如果會的話,是不是還有轉機呢?意在言外,大抵就是這個意思。另外像什麼妙手解連環形容情斷啦、燕子樓空手中紅葯既巧妙用典又有睹物思人的意境啦之類的,也是經典。

不過正如前面所說,太綿密有時反倒會有疏離感,文學作品一旦讓讀者產生了疏離感這八成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是古典詩詞這種需要共情的文篇。美成這首詞,節奏安排不可謂不精妙,但是從第一句開始,句句不離一個「痴」字,以我的立場而言就有點膈應。怨是怨,被斷了誰也不能說不怨,但是這一路不歇氣的輾轉迴環再來個「今生對花對酒為伊淚落」的賭氣般的頹廢收尾,我是消受不起,只能說是感慨於主人公用情至深——對於第三人稱的角度而言,再感慨,也只是感慨別人而已,天生就隔了一層。就好像中學生學東坡「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哪裡體會得到,頂多是感慨於東坡這個人罷了。

姜詞就不一樣。至少之前說的結句一出後原本一樣也不一樣了。原詞是這樣的:

玉鞭重倚。卻沈吟未上,又縈離思。為大喬、能撥春風,小喬妙移箏,雁啼秋水。柳怯雲松,更何必、十分梳洗。道郎攜羽扇,那日隔簾,半面曾記。
西窗夜涼雨霽。嘆幽歡未足,何事輕棄。問後約、空指薔薇,算如此溪山,甚時重至。水驛燈昏,又見在、曲屏近底。念唯有、夜來皓月,照伊自睡。


有俗套嗎?有,比如離思幽歡種種。但是白石總是內斂的。即便是描摹至盡,他也不點破最後那一層紙。明明用了半篇詞說明我離思縈繞是因為那大喬小喬,但是一觸即離別那一剎,頓時又收了起來,牢騷是有的,也不過是輕輕地「嘆」一下而已。這種內斂在下片越發明顯,如果說過片好歹還嘆一口氣出來,一聲輕嘆過後,又是默默然,且看這句:

問後約、空指薔薇,算如此溪山,甚時重至。

空指薔薇,不能說的話、說不出的話、無法表達的情感,就這樣積在這四個字里。問後約很容易理解,無非是想著再一次見面是何時何地,但是答案卻沒有那麼容易給出。想承諾,但是不知道能否守約;想安慰,但不知道如何說出口,這種糾結與惘然就在那裡,白石就用這樣一種【開不了口】的方式傳達著【開不了口】的心緒。後面那九個字與其說是給讀者看的,不如說是作者在迷惘下的自問——這自問也在開了個頭後戛然而止,你連作者自己有沒有給出最後的答案都不知道。這是何等的痛苦與煎熬,但又是何種悲哀的美。用一個便於理解的例子,這裡的薔薇寄託的心緒,一如,不,是遠甚於十數年前國民漫畫中夜幕下的醫院中叛逃的女子對受傷的偵探開槍射出七朵玫瑰的那一幕——情至深而不可說。

至此或許可以理解為何我為何將末句推崇至斯。

念唯有、夜來皓月,照伊自睡。

我不知道自此別後能否再見,不知道你我會過上怎樣的生活,不知道每一個夜晚的你會是怎樣的心情。我或許會想著再見到你時的情景,可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會成為真實,還是永遠停留在幻境之中。

可是即便我什麼也不知道,我還是會想念你吶。
想著每一個夜晚月光伴你獨自入睡,如果沒有悲哀的情緒,會很美吧,因為是月光下的你啊。

所有的悲哀、迷惘、期盼、思念、幻想與其他種種,都融在這十一個字里。

與之相比,拚今生般的發狠,顯得有些小孩子氣了點不是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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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都看到這裡了,諸位不妨再耐心聽我說些題外話,同類型問題已經很多了,而絕大部分答案脫不開蘇柳歐秦二晏三李,或是清代那一片。不過就我個人而言覺得這類問題多一點沒什麼不好。一方面閑來聽聽故事也好,閑來尋尋知音也好,總歸有個歸處,這種不分出高下的問題也不會有人吵架。

另一方面嘛,一個相似的問題寫一個答案,說不定哪天可以把我男神姜夔姜白石的詞一篇篇推給更多人讀,讓他漲點粉。


劉過的 《唐多令》

蘆葉滿汀洲,寒沙帶淺流。二十年重過南樓。柳下系船猶未穩,能幾日,又中秋。
黃鶴斷磯頭,故人曾到否?舊江山渾是新愁。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初三的時候,出國之前讀的這首詞,當時沒覺得什麼,只是覺得最後兩句,「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寫的雖然很出彩,但總覺有點做作煽情。

出了國,體會到了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無奈,世態炎涼,冷暖自知。回首再讀這首 唐多令,才發現 最寫實的,還是上闋 「柳下系船猶未穩,能幾日,又中秋」

中秋又要到了,又想家了呵...


我最憐君中宵舞,道:「男兒到死心如鐵」。看試手,補天裂。
——辛棄疾 《賀新郎 同父見和再用韻答之》

高中時同桌過一陣子的女生,最喜歡這句了。雖然交情不算太深,但是留給我的印象挺深刻的。當時講到辛棄疾,她就對這句詩念念不忘,搞的我也念念不忘了。高三的時候,記得我們討論過好幾次,什麼哈工大呀西工大呀,似乎總是有一腔熱血的。
後來她去了華科,和寢室的同學各種包攬獎學金,喜報被大學發回高中母校,現在應該是出國讀研了。以後會真為祖國科技的強大,出一分不小的力吧。
打動我的,不僅僅是詞,更是人,活生生的人。那時候個子小小的女生,胸中豪情壯志。並且一步一步,腳踏實地地在實現。永遠堅定,永遠很努力,永遠樂觀。
然而我被家裡逼著報讀了財經,家人什麼都不懂,只覺得,能掙錢吧,死活不讓我學別的。那時候,自己也不懂,心氣也高。感覺讀什麼,不都是讀書嗎,反正我能很努力,能讀得很好,雖然我不善於和人打交道,但是那就學吧,什麼東西學不來呢。然後就over了,分分鐘打臉,分分鐘學做人。
現在想起來,挺羞愧的。大好年華,卻讓光陰虛度。真是對不起自己當初的理想和那麼多年的努力。
大一時翻看一個大學同學的空間,翻到她高中時期一句「願以身許國」,簡直無語凝噎。
現在財經也不想學了,只想過最平凡的日子了。「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忽然有一些悲傷。


蘇軾《定風波》
莫聽穿林打葉聲 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 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
料峭春風吹酒醒 微冷 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 歸去 也無風雨也無晴


當然是放翁的詞啦!

是不是有好多人猜《釵頭鳳》啊hhhh

當然是「向無常火里,鐵打身堅。」

大聖樂
電轉雷驚,自嘆浮生,四十二年。試思量往事,虛無似夢,悲歡萬狀,合散如煙。苦海無邊,愛河無底,流浪看成百漏船。何人解,向無常火里,鐵打身堅。
須臾便是華顛,好收拾形體歸自然。又何須著意,求田問舍,生須宦達,死要名傳。壽夭窮通,是非榮辱,此事由來都在天。從今去,任東西南北,作個飛仙。

賞析的話就不說了。畢竟放翁這首詞更趨近於白話,典故也很好理解。喜歡放翁就是因為他有太白的風骨,子美的仁心,東坡的曠達和稼軒的壯烈。風格又有三變的綿麗,清真的細密和白石的內斂。雖然這所有的方面單獨拿出來總是被這些人吊打。但是就是因為他一直在徘徊,一直在自己的人生軌跡上行走,筆下才有各人的縮影,然後用詩歌寫成了自己。這首詞也是放翁創作生涯中能體現出他人生觀變化的一句,畢竟也有慷慨激昂的「功名不信由天」。不過放翁是不會變得,畢竟也在「向(一作「問」)無常火里,鐵打身堅。」


當時讀一次就喜歡上了,喜歡得不要不要的。畢竟人世多苦難,難得曾經在無常火里劃著百漏船。深一腳淺一腳走上了華巔。這首詞帶來的感覺是什麼呢?畢竟到了華巔。那麼神仙是要做的,但華山也是要下去的。下去了,自然還是無常火,還是百漏船。可我已然是仙。原諒我語無倫次吧,不太好明說。


《清平樂·獨宿博山王氏庵》辛棄疾
繞床飢鼠。蝙蝠翻燈舞。屋上松風吹急雨。破紙窗間自語。
平生塞北江南。歸來華髮蒼顏。布被秋宵夢覺,眼前萬里江山。

沒錯,就這句「眼前萬里江山」。
站在山間,看著萬里江山啊——它就要亡啦!


馮延巳《鵲踏枝》

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全詞如下:

誰道閑情拋擲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敢辭鏡里朱顏瘦。
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其實我讀到最後兩句的時候有一種輕鬆釋然的感覺。

歸人遠去,唯我獨立在小橋之上。平林上空的新月,靜靜地照著我,還有這林間穿梭的風。

我與周遭的環境融為一體,忘記了愁,也忘記了有我這麼一個人。


虞美人·聽雨

少年聽雨歌樓上, 紅燭昏羅帳。
壯年聽雨客舟中, 江闊雲低, 斷雁叫西風。
而今聽雨僧廬下, 鬢已星星也。

悲歡離合總無情, 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當我們被剝奪了選擇未來的權利,我們就會珍惜著選擇自己的過去。
當漫漫人生旅途快走到終點,胸中自有宇宙洪荒,小小記憶覆蓋家事國事天下事。

燈下漫讀,蔣捷聽雨的人生歷程似曾相識,可我不曾經歷過,反思著坐卧不寧,似乎感受過這種飄逸,徹悟的愉悅。

「似曾相識燕歸來」,蓮花境座的大洒脫,不正是福貴的話嗎:少年去遊盪,中年想掘藏,老年當和尚。
看來我深深的誤解了《活著》,誤解了福貴,誤解了余華老師。
智者的思想從來都是相通的。

春風駘蕩,繁花似錦,少年遊盪
顛沛流離,輾轉反側,中年掘藏
飽經憂患,歷遍滄桑,老年和尚

山河破碎,黍熟黃粱,我們認為蔣捷剝開了記憶深處的泥沙,撿盡漂浮表面的草木樹葉,看到了人生的清亮。
我們認為「星月一片萬壑」,他剩下的唯有釋懷從容。
可是,你為什麼要嘆著悲歡離合呀?
你為什麼聽雨到天明啊?
你為什麼總是勾起往事啊!

真的到了最後,人可以放下一切嗎?
可以「從俗浮沉,與世俯仰,通其狂惑」,可你忘了司馬公的恥辱,你忘了「身直為閨閣之臣,寧得自引深藏於岩穴耶」!
福貴的悠揚的歌聲也可以在空曠的傍晚像風一樣飄蕩,可你忘了, 「今天有慶,二喜耕了一畝,家珍,鳳霞耕了也有七、八分田,苦根還小都耕了半畝。」,倘若福貴頓悟了,又何必去反覆提著逝去回不來的親人?承載著死去親人的期望,你又怎麼能不選擇好好活著?

鳥兒歌聲飄蕩,悠揚歡樂,聽著皆大歡喜,自由的歡唱,自在的翱翔,行者夢寐以求!可是,這是因為他們找不到家呢?聲嘶力竭的哭吼著:家呢?家呢?

世間從來沒有大徹大悟,只有著欲說還休的堅忍與無奈!

你說過:我們都是被詛咒的一代人,不配擁有自己的命運!


吳文英《唐多令·惜別》: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縱芭蕉、不雨也颼颼。都道晚涼天氣好,有明月、怕登樓。
年事夢中休。花空煙水流。燕辭歸、客尚淹留。垂柳不縈裙帶住。漫長是、系行舟。

方文山《菊花台》:「愁莫渡江,秋心拆兩半」靈感即有可能來自此詞。
把「愁」字拆成「秋心」兩個字,的確有抖機靈的嫌疑,這一點王漁洋早已指出,稱其為「滑稽之雋」。然而依然不妨礙很多人喜歡此詞。此詞淺顯易懂卻又深情雋永,在以晦澀深幽著稱的夢窗作品中並不多見。


長恨復長恨,裁作短歌行。何人爲我楚舞,聽我楚狂聲?余既滋蘭九畹,又樹蕙之百畝,秋菊更餐英。門外滄浪水,可以濯吾纓。

一杯酒,問何似,身後名?人間萬事,毫髮常重泰山輕。悲莫悲生離別,樂莫樂新相識,兒女古今情。富貴非吾事,歸與白鷗盟。


2016年春節工作原因沒有回家(上次回家還是2015年的春節)獨自一人在距家鄉千里之外的城市,大年三十晚上接到父母的電話,問我年後能不能回家待幾天。掛了電話後就忍不住了……

前段時間看央視的紀錄片《蘇東坡》忽然就想到這句……

一紙鄉書來萬里。問我何年,真箇成歸計。白首送春拚一醉。東風吹破千行淚。

原文:

蝶戀花·京口得鄉書

蘇軾

雨後春容清更麗。只有離人,幽恨終難洗。北固山前三面水。碧瓊梳擁青螺髻。

一紙鄉書來萬里。問我何年,真箇成歸計。白首送春拚一醉。東風吹破千行淚。


如果我長時間沉浸在某種情緒時,腦海里就會有一首從未深刻理解過的詩詞跳出來,莫名其妙地撞擊我的心臟。之前知乎有個問題大概是「小時候被古詩有什麼意義」,對我而言意義大概是在我達到某種情緒時,古詩讓我明白我並不孤獨,而且讓我更深刻地理解和感受這種情緒。

蝶戀花·花褪殘紅青杏小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某次做課外練習題的時候看到這首詞,當時題目上並未標作者,看到「天涯何處無芳草」句時以為這是現代人惡搞的詞,有點情味。後來知道作者竟然是蘇軾的時候,它深深地打動了我。原因不再是當時理解的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枝花,而是發現蘇軾竟然有這麼顛覆人設,這麼可愛的一面。詞里將他在春天東走走走西尋花問柳之際,發現隔牆院子里有個姑娘在盪鞦韆,於是他和我們一樣當了「偷窺狂」,被姑娘發現之後(也許還被罵了色狼),自我安慰「我這個多情才子竟然無人識貨」,簡直可愛。

我們印象里的蘇軾的形象彷彿總是不羈地傲立船頭,或高歌一曲大江東去,或低吟一句不思量自難忘,從不知道他還擁有與我們平常人一樣的喜怒哀樂。從這之後,我發現一位大家的文學作品被主流認同之後,他也被主流所固化了。杜甫真的每天憂國憂民,痛苦不堪?他也有「報答春光知有處,應須美酒送生涯」的時候。 李白真的每天瀟洒江湖,無憂無愁?他也有「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吹噓拍馬的時候。辛棄疾真的日夜夢想北伐,是個「補天裂」的直男?他也有「我見青山多嫵媚,青山料我應如是」的多情。李清照真的得了憂鬱症一樣整日凄凄慘慘?她也有「沉醉不知歸路」的片刻歡愉。

此後我開始相信,所有人都有普通人的喜怒哀樂。

破陣子·四十年來家國

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為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

高中時語文讀本里看到這首詞,在這之前剛剛沉浸在「層巒聳翠,上出重霄;飛閣流丹,下臨無地。鶴汀鳧渚,窮島嶼之縈迴;桂殿蘭宮,即岡巒之體勢」,下一秒看到「幾曾識干戈」的時候彷彿我自己從鶴汀鳧渚淪為階下囚。其實李後主何曾去過山前里地的山河,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對這片土地能有幾分情感?國破家亡之際,不是垂淚對先祖、大夫或是黎民,而是宮娥。

玉樓春·東城漸覺風光好

東城漸覺風光好。縠皺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很早就知道「紅杏枝頭春意鬧」這句,但是在高二最痛苦的時候看到了全文,彷彿是黑暗中看到了星光。自小我們被允許喜歡的詩詞都是豪放的,因為這是正能量,課本里好不容易有了句「鬢雲欲度香腮雪」,還被老師說是花間派的低俗之作。高中時代尤其如此,只能喜歡「長風破浪」、「一寸光陰」這種「致廣大」的作品,彷彿任何將個人小情緒的作品都將妨礙高考,而現實中,我也不允許有個人情緒,只能思考如何得分、考試。讀到「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時,心中暗道「操,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從此開始喜歡「盡精微」的詩詞,而一般詞都是講個人情感,於是我開始喜歡宋詞勝於唐詩。

沁園春·何處相逢

何處相逢,登寶釵樓,訪銅雀台。喚廚人斫就,東溟鯨膾,圉人呈罷,西極龍媒。天下英雄,使君與操,餘子誰堪共酒杯。車千乘,載燕南趙北,劍客奇才。
飲酣畫鼓如雷。那堪被晨雞輕喚回。嘆年光過盡,功名未立,書生老去,機會方來。使李將軍,遇高皇帝,萬戶侯何足道哉。披衣起,但凄涼感舊,慷慨生哀。

這首詞是高中同桌推薦給我的,可惜我已經忘了他的名字,只依稀記得五官,也許再過幾年五官也不記得了,但這首詞卻永遠不會忘記,謝謝你出現在我生命中。當時兩人胡侃天下,他突然說了句「天下英雄,使君與操,餘子誰堪共酒杯」,剎那知己。

後來我開始慢慢感到這首詞用在我父親身上特別貼切。他就像李將軍,甚至境遇比李將軍還不如,李將軍至少還曾笑傲龍城世稱飛將,而我父親則是平生習得屠龍技,卻道人間已無龍。

先寫這麼多吧,以後慢慢補上


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葯。年年只為誰生。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西江月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呵。


啼到春歸無尋處,苦恨芳菲都歇。算未抵,人間離別。——辛棄疾《賀新郎 別茂嘉十二弟》

見過很多人,也經歷過許多別離。

家中老人過世,已至中年甚至老年的子女身戴重孝,哀哀的跪了一地,哭聲凄厲。父母是站在子女人生起點的人,是最原始的根。他們去了,再滄桑的孩子也會突然回到脆弱的嬰兒時期。那份最熟悉的陪伴沒了,安全感消逝了。這輩子的緣分已盡,血脈相連的死別,分離的痛苦貫穿肌骨。人生自此無來路,一心一念只望歸途。

離家求學,臨行之際最是難過。多少廝磨也維繫不住自己和故土的聯繫,只能深深的把家望了一遍又一遍,終歸還是要踏上南下的火車。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北國高朗的秋,沒有見過金黃到耀眼的銀杏葉了。

畢業,酒酣之際耳畔只聞得有緣再聚。多少熟稔或不及道出口的隱晦感情就此沒有了繼續的餘地。次日悄無聲息的各自離去,方知經此一別,江河萬里。

算來人間種種辛酸,不及離別一聲珍重。「馬上琵琶關塞黑,更長門翠輦辭金闋。看燕燕,送歸妾。」看著身邊人一點一點成為故夢,自己與世界的聯繫因此消斷,才真正知道什麼叫浮生若夢。

這首詞的下闋,「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實則更為字字啼血,哀慟至無可奈何。每次讀這首詞,心裡都堵住一般難受。行行重行行,與君生離復死別。


水調歌頭·送章德茂大卿使虜

陳亮

不見南師久,謾說北群空。
當場只手,畢竟還我萬夫雄。
自笑堂堂漢使,得似洋洋河水,依舊只流東。
且復穹廬拜,曾向藁街逢。
堯之都,舜之壤,禹之封。
於中應有,一個半個恥臣戎。
萬里腥膻如許,千古英靈安在,磅礴幾時通。
胡運何須問,赫日自當中!


問劉十九
唐 · 白居易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梅花引·荊溪阻雪
蔣捷

白鷗問我泊孤舟,是身留?是心留?心若留時,何事鎖眉頭。風拍小簾燈暈舞,對閑影,冷清清,憶舊遊。

舊遊舊遊今在否?花外樓,柳下舟。夢也夢也,夢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黃雲,濕透木棉裘。都道無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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