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蘇軾《前赤壁賦》中倒數第二段蘇子說的話到底蘊含的意思是什麼?

本人大三學生,最近一直咋想不知道人活著有啥意思?
因為我聽說了一個祖師爺的故事(是我老家的)。有個人到六歲時問他爺爺:人活著就是吃飯,睡覺,在做點其他的事情嗎? 爺爺說是這樣,然後他就自殺了,投胎之後他又問了這個問題,反反覆復,別人活了一世而他卻活了好多世。(簡單的描述)
個人目前的想法有點類似客人說的那段話 對於蘇子的想法還是有點不太能理解,希望各位知友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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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感謝前面幾位前輩的回答。
為什麼補充問題呢?因為我剛剛在宿舍里讀蘇軾的赤壁賦(因為還沒有太理解)。
舍友過來問我幹什麼
我說沒什麼
他說你有病啊,好像作業做完了,傻逼一樣
我不怪他不知道這裡面的大學問
只怪自己愚鈍不能取而用之

我本人是學室內設計專業的,平時作業都是用軟體作圖,可是我有些反感(我是一個懶的人),但是我最近沒有浪費一分一秒,我在讀一些美學與簡單哲學的東西。

可在外界看來,尤其是與專業的同學看來,我是多麼傻逼。

我提問過關於專業的問題,但是相比我這個問題,我看回答的時候是完全不一樣的感覺,每當我看到美學哲學的一些好的話語,我實在是激動的要死要死。
可是這真的有用嗎?最近實在是心有點累,我找不到一個人可以聊天,我享受這自己的孤獨是很舒服的,可是畢竟逃脫不了某些東西。有時也在懷疑自己是鑽了牛角尖了嗎,這個牛角尖怎麼鑽的我心裡好自在好爽!


先貼上一段原文吧,為我接下來碼字看起來方便些。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食。」

我就不翻譯了。
大致就是說,先舉了兩個例子,你知道水和月亮嗎,水一直在流,可水還是在那裡,月亮每月有盈虧,可是月亮還是那樣。這就引出了後面的理。以變的角度,水無時不刻不在流淌,月亮一直在變化,萬物每一瞬間都不是他上一個瞬間的存在了;可是以不變的角度呢,水還在那裡,月亮也還在那裡,根本沒動啊。

由此我聯想到一句禪詩:人從橋上走,橋流水不流。

很多人就奇怪,橋怎麼會流呢,明明是水在流啊。

這就是一個相對的問題。

水的確一直在流,可是你以不變的角度去看,水流了千年,他還是在那裡,未曾變過。而橋總會有損毀,老舊的那一天。

蘇軾看到了自然界的無窮和永恆,也看到了萬物變動的短暫與永恆的關係。由此他聯想到人生。人生的短暫和江月的變動是同樣的。江月不因變動失去永恆,人生也不因「逝者」而失去人的存在和人延續的永恆。江月和人生一樣,既是短暫、變動不居的,又是永恆無窮的。所以,人與物「皆無盡也。」既然自然界的永恆和人的永恆是同樣的,那麼還有什麼可羨慕的呢?因此人應該把「江上的清風,與山間的明月等類同看,這些都是造物者的寶藏。

《道德經》里說,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所以,我讀《前赤壁賦》深深感受到了蘇子的老莊哲學思想。

前赤壁賦是蘇子在最困難時期所創作,被貶,限制去留,和犯人相差不多。但是蘇軾借用眼前的東西和主客問答的方式,闡述了,事物是沒有一成不變的,不需要為因為眼前的變動而羨慕或怨恨什麼。

闡述的就是莊子中「齊物論」的一番理論:在承認事物的特性在於變與不變之間的同時,強調了不變的方面,從而得出「萬物皆齊」的結論。佛家歷來主張世間萬物皆由因緣而生,本無自性可言,不必執著於自我,無端尋取煩惱。老莊、佛家思想都讓人在無論遭遇何種變故的情境之中心安理得、尋得心理平衡。

所以蘇軾的生活態度中是積極的,這就是蘇軾進取而又豁達的人生哲學。蘇軾在身處逆境中也能保持豁達、超脫、樂觀和隨緣自適的精神狀態,並能從人生無常的悵惘中解脫出來,理性地對待生活。既然如此,他的喜也好,悲也罷,都不會走極端,而只會喜中有悲、悲中有喜,因為悲和喜,是相伴而生的。《道德經》云:有無相生,難易相成。事物本身就是同時存在兩面性的,也就是不同角度看問題。

《前赤壁賦》是蘇軾散文中的代表作。我想代表的原因並不是文辭優美,借景寓情,而是他在老莊哲學思想影響下的超現實主義的人生態度。他的哲學思想。


題主說總是想著不知道人活著什麼意思,那請問一下,想這種問題有意思嗎?

千萬別考慮太多,君不見多少哲學家成了精神病,為何?鑽牛角尖所致。

大三了咋還想這種無聊的問題呢。想的通又如何,想不通又如何。

一個不小心,天才成瘋子。

一個不小心,哲學家成了精神病。


有個逆天的想法,但或許是巧合:這文是蘇軾在憑弔初戀。
咳咳,當然是種假設,望蘇迷輕拍。可我有理由。如果覺得理由不充分,就怨林語堂,因為我也是看他寫的蘇東坡傳才知道的——
蘇軾深戀自己的堂妹,但這註定是沒結果的,可他偏偏喜歡,即便堂妹嫁人,心中也是念念不忘。他在開封想,在杭州想,在密州想,在黃州也想……
這份愛情被他帶進墳墓,有些文字證據可以表明,蘇軾在晚年也在想念這個妹妹。
總之,一生的遺憾。

再來看這文。
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
蘇軾唱啥不好,什麼河北梆子山東快書隨他挑選,可他為何非來這麼一句?
當然,我們上學的時候,老師也教了,美人代指的是皇帝,畢竟這招貌似屈原同志也用過。
但也可以是知己,比如老朋友,比如親弟弟;
也可以是真美人啊!蘇東坡食色性也,為啥這裡的美人就不能真是個美人呢?

這位美人,杳不可得。

後面客說得那一大段其實最符合蘇東坡自己的想法:人生苦短,應活在當下,行樂及時,其他都是扯犢子!
這種想法才是我們認識的蘇東坡,可他卻通過「客」的嘴講了出來。
所謂客,即非真實的自己。
真實的自己,蘇子,只是補充了無常與永恆的看法,並沒有駁倒客,反而話鋒一轉,聊起了另一碼事:
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莫能取。

物各有主,她亦有夫。

蘇軾彷彿安慰自己:她不是吾之所有,因為緣分天定,奈何奈何。

我擁有的,只不過是江上的清風,天上的明月……
但,這些有個屁用。

所以他只有買醉,借酒消愁。
結尾不是洒脫,而是尤其傷心。

爪機無力,臆測完了。


謝邀。

其實我不是很喜歡回答這種有點兒哲學感覺的題目,因為總是把自己也繞進去_(:_」∠)_好吧,我承認是我蠢辣!

言歸正傳。

我不知道題主是單純的無法理解蘇軾這段話的意思,還是無法從這段話中得到啟示。

這段話是蘇軾作品裡我最喜歡的一段,感覺理解起來也沒有太大的難度。

中國傳統審美的極致是"境界",境界又分為"有我境界"和"無我境界",而"無我"更勝"有我"。所謂"無我"其實就是"天人合一",這種審美傾向在中國園林中也得到了體現。無論柳永"楊柳岸曉風殘月"寫的再凄美,終究是"有我",在境界上遜了一籌。陶淵明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才算做到了"無我"。

而蘇軾的這段話就將"無我"體現的淋漓盡致。從小處看,世間萬事萬物無不在隨時隨地的變化。但是若是把視線放到整個世界,那萬事萬物的變化都自有其規律。江水奔騰,卻不曾斷絕;月有圓缺,卻沒有增減;人有生死,新陳代謝,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其實回頭看來,這個天地還是那個天地,萬事萬物都不過輪迴罷了。有生有死,有增有減,有來有往,有盈有缺,生於天地而又歸於天地,一切都是永恆的。

而人活一世,有些東西是不該強求的,比如千秋萬世的尊榮,比如取之不盡的財富,比如超越生死的身軀。若是非要強求,也不過是營營一生。唯有江上的清風,山間的明月,是我們不用強求就可以擁有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是大自然的饋贈。不如乘一葉扁舟,於夜晚江上,盡情享受吧。

蘇軾那時候不知道什麼叫水分子,不知道什麼叫衛星。但他卻知道:水流入海,天降甘霖;月缺如弓,十五而圓。而我們這些了解科學的現代人應該知道,無論天地間怎樣演化,都要遵守能量守恆, 我們由能量成人,那麼死後回歸天地,無論是成花成草,其實都是永恆的。

其實我覺得,題主你之所以覺得蘇軾這段話不能解決你的困惑,是因為你跟《前赤壁賦》中的客問的問題並不一樣。

客只是在傷懷輝煌逝去,萬事萬物都會歸於塵土,那又有什麼意義呢?我們在茫茫的天地間如此渺小,為什麼我們不能像神仙一樣獲得永生呢? 也就是說,客從來沒有想過,為什麼我們要活著,為什麼我們不去死。 所以蘇軾告訴他,你其實已經是永恆了,而且不屬於你的不要去妄求,不如寄情天地,享受大自然的饋贈。

但是題主你不是希望永生,而是想不明白我們為什麼要活著。

我聽過很多種說法,印象最深的是《活著》里的說法,為了充實靈魂。

然而這並沒有什麼卵用,我沒有那麼大的追求。

我之所以活著是因為我怕死。我不知道死後會發生什麼,我對未知充滿了恐懼,而活著的感覺又恰巧不錯。

當然,我也捨不得去死,捨不得看不開生死的父母和朋友為我難過,捨不得未來給我的驚喜,捨不得可口的美食,捨不得得到的快感,捨不得給予的滿足,所以我活著。

如果哪一天,活著給我的痛苦大於這個世界給我的愛,給我的期待,給我的責任,那我估計會選擇一了百了。但是現在,我完全沒有理由選擇自己走向死亡,可能以後也不會有。

最近很不喜歡「連死都不怕了還怕什麼」這句話,因為真的有比死更可怕的事情。但是我們大多數承壓能力正常的人都不會走到那一步。

其實我想問問題主說的那個祖師爺,他死的理由又是什麼呢?難道就是因為找不到活著的理由嗎?那我們為什麼不能因為不知道為什麼去死而選擇活著呢?而且對現在的我來說,活著的理由千千萬萬,卻找不到一個讓自己去死的理由。

以上。


蘇軾(醉眼朦朧):你咋突然憂鬱了呢

基友(含情脈脈):哎(嘆氣),你看這原來是曹操赤壁之戰的地方,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他曹操,敢想敢幹(重音),這麼牛逼的人都死了,成了歷史的一粒塵埃,無影無蹤,我們呢?整天玩個小魚小蝦,跟你大半夜的搖個破船,吹著冷風,月亮底下吃擼串,太low了。要是咱倆能跟這月亮和長江一樣永恆,一輩子就好了(偷看)

蘇軾(頭上冒汗,抓緊褲子):哎呀,這這這,,,你看(靈光一現),不是這麼一回事。誰說月亮是永恆,咱是短暫的。要唯物主義辯證法來看嘛!月亮總是陰晴圓缺,就像咱有生老病死,長久與否,道理一樣一樣的。況且命格緣份有數,不是你的不要強求(嚴肅正視)。但是你看,江山如此多嬌,人生如此可愛,要走心去看,去聽,感受到的就是你的。咱身邊的這些景和物,可是大寶藏啊!嗨起來!!

基友(狂笑,一手酒,一手肉):搞起搞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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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身一起一伏,江水拍打山腳『啪啪啪啪啪啪』,捲起千堆雪,東方魚肚白,只見船上一片狼藉,蘇客倆人互相枕借,緊抱一起,永不分離,,,,,,

(搏大家一笑,拜個早年,如有褻瀆抱拳一躬)


《前赤壁賦》——二十四詩品讀古文之超詣

蘇東坡是中國文人的一個永恆的話題,他似乎有著中式文人大部分的優點和欠缺。又同時具備了典型的經典文化名人的不太好的運氣。但是讀蘇東坡的文章,尤其是他寫性靈的山水風景的文字,總是覺得齒頰留香,欲罷不能。這次又是一個名篇——前赤壁賦。這也是我小時候看的中國歷代文選中的一篇,也一樣能夠背而誦之。

還是老規矩,從超詣的二十四詩品解析說起。

超詣

  匪神之靈,匪幾之微。如將白雲,清風與歸。遠引若至,臨之已非。

  少有道契,終與俗違。亂山喬木,碧苔芳暉。誦之思之,其聲愈希。

這四十八個字的意境從我個人來說是二十四詩品之中最欣賞的。是典型的仙人下凡視角。脫俗出塵,飄逸無倫。前兩句,多有人說是「不是心靈神敏、不是心機微妙」。我的看法是前四句是一體的:如果不是心神靈敏,不是心機微妙,那又怎麼能如駕游白雲一般隨著清風歸去呢?遠引若至,臨之已非。就是遠景的仰慕和近處之時的不同。天生的仙人般孤獨感的意境。所以「少有道契,終與俗違」——也就是說謫仙般的俗世經歷。對於這樣的人物,亂山喬木、碧苔芳暉是最好的成長背景。而漸聲漸希的輕誦和若有若無的思念才是與這般人物交流的最好方式。可以說,超詣的這番意境描繪,直接的映射了一個飄逸超脫的仙人般的靈魂。能夠匹配的上這樣的評價的,大約也只有蘇軾了。和蘇軾比起來,遠溯盛唐文人對比杜甫太沉鬱,太白太恣睢,李賀太陰騭,白居易太粗俗,劉禹錫太世俗。唯一差可近似的李商隱又太晦澀。就更不用說有宋一代的文人了,唐宋八大家裡,以文人風格而言,蘇軾是最接近與超詣境界的人物。

寫前赤壁賦的時候,蘇軾應該是在黃州。蘇東坡其人生平的書也是汗牛充棟的規模。有興趣的可以翻翻。但是古往今來對於蘇東坡評價最到位的,個人以為還是錢穆。引一段《國史大綱》:

「蘇東坡詩之偉大,因他一輩子沒有在政治上得意過。他一生奔走潦倒,波瀾曲折都在詩里見。但蘇東坡的儒學境界並不高,但在他處艱難的環境中,他的人格是偉大的,像他在黃州和後來在惠州、瓊州的一段。那個時候詩都好,可是一安逸下來,就有些不行,詩境未免有時落俗套。東坡詩之長處,在有豪情,有逸趣。其恬靜不如王摩詰,其忠懇不如杜工部。」、「他們(蘇氏兄弟)的學術因罩上一層極厚的釋老的色采,所以他們對於世務,認為並沒有一種正面的、超出一切的理想標準。他們一面對世務卻相當練達,憑他們活的聰明來隨機應付。他們亦並不信有某一種制度,定比別一種制度好些。但他們的另一面,又愛好文章辭藻,所以他們持論,往往渲染過分,一說便說到盡量處。近於古代縱橫的策士。」

錢穆的評價,由外而內,品評的非常到位。尤其是定論蘇東坡一輩子沒有在政治上得意過。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基調。以蘇東坡的為人,王安石變法的時候對抗新法,弄得個烏台詩案險些送命;好不容易熬走了宋神宗,宋哲宗起用舊黨打壓新黨,蘇東坡又同情新黨,而隨之被章惇貶謫到了惠州、儋州(海南)。這也是非常典型的文人習慣的政治表現——首鼠兩端,游移不定。所以說蘇東坡也不可能政治得意。

而寫前赤壁賦的時候,也就是蘇東坡在黃州的時候。黃州更像是蘇東坡的一個人生的轉折點。蘇東坡到黃州也正是因為烏台詩案。仕途上跌了個大跟頭。以「檢校尚書水部員外郎黃州團練副使本州安置」的身份待在黃州。官職是虛職,所以盡不妨徜徉于山水之間。而這個徜徉于山水之間的心態,不是之前寫王禹偁《黃岡竹樓記》的時候那種小官初貶的狀態,而是作為一個舉世聞名的才子在蒙受了莫須有的構陷帶來的生死威脅之後的豁達,後者顯然更能可貴。而我眼中的蘇東坡也正是在黃州之後才逐步變成了一個集儒釋道三教智慧於一身的聰敏智者。蘇東坡幼時頗受道家影響,和弟弟蘇轍在眉山天慶觀中讀書。而且據宋人筆記,同學之中還出了一個成仙的陳太初。所以他骨子裡是帶著黃老的道家思想的人物——《放鶴亭記》《眾妙堂記》都是最好的佐證。蘇東坡與佛教思想的契合似乎也是從黃州開始的。在這裡,他得以結識在江西廬山做開先寺、歸宗寺主持的佛印禪師。佛印俗名林覺老,法號了元。師承派系是漢傳佛教十宗中的禪宗雲門宗派傳人。雲門宗的主旨雲門三句有云:函蓋乾坤,截斷眾流,隨波逐浪。可以說雲門宗和法眼宗也是禪宗七派之中最接近道旨的宗派。所以蘇東坡的思想大約也是在黃州之後開始逐步融合三教精髓的吧。

還是先上一下《前赤壁賦》的原文吧。

前赤壁賦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游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簫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裊裊,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郁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 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餚核既盡,杯盤狼籍。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這篇文章我到現在還能夠背誦。沒有別的原因就是喜歡這個境界。這篇文字的境界,和曾經被多少文人評為孤篇壓全唐的《春江花月夜》是一個層次,甚至還更高些。幾乎就是莊子逍遙遊篇的最好詮釋。文中自然的透著一種「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沛然莫御般的氣勢。

文章開頭,簡單的交代時間地點人物之後。便進入水銀瀉地一般的景色描繪。「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一派江闊月明,天低船小的舒然景色——這樣的景色實在是很讓人想猜猜窈窕之章到底是是啥?俺能想到的差可近似的場景是電影笑傲江湖開篇的那一段江上合奏。似乎也只有滄海一聲笑這樣的曲子能夠在這樣場景之中出現。記得黃霑當年做曲時的感受,滄海一聲笑全用宮商角徵羽的古音,而不用七聲的現代音節。這樣的曲子前奏起來便覺得腋下有徐徐涼風而過……

接下來的「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就更是仙人一般的移情之感。想想吧,以一身坐於大江之上,如一葦凌萬頃。然後可以不知其所止自由自在的御風而行,如羽化登仙一般飄然獨立。這般境界,縱使佛子、道宗、夫子也不過如此吧。而且一葦凌江的譬喻更是天然禪宗之祖達摩的境界法門。

這種場景之下就難免酒酣失態了。於是「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懷,望美人兮天一方」。這是離騷之中的詩句。似乎也正和了剛剛經歷了烏台詩案這樣打擊的詩人心情。美人香草代指君上,以求之不得的心情譬喻被主君的疏遠和誤解。這一點上,對此情景蘇東坡唱出來的歌大約也只能是離騷了。同時,客有吹洞簫者湊趣的伴奏。一下子這就高大上了,想想一群飲宴同船的友人,聽著自己抒發鬱悶的浩歌,突然有一個朋友拿出了洞簫和著自己沉鬱的歌聲吹響——「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裊裊,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這樣的絕配實在是以社交的方式療傷的絕品。個人品味,一直喜好塤、簫、笛和尺八之類的樂聲;這一類樂器的聲音能夠帶來一種天然的沉靜與悲愴。所謂絲不如竹也許正是這個意蘊吧。

後面一段就更精彩了。蘇子愀然,正襟危坐。又是一個興盡悲來的例子。和之前寫滕王閣序的王勃不同,蘇軾是剛從命運無與倫比的打擊中掙脫出來,所以這種興盡悲來的感覺尤其強烈。就好像工作了幾年之後焦慮如我還是會回到第一次高考落榜後的情緒之中一樣。而大詩人也嗔怪的問以洞簫而助長自己不良情緒的朋友——何為其然也。客人的回答也是高水準的呼應了此時的場景:「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郁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里,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 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這一段的意境實在是遠超了一般的哲人,似乎是一個俯仰天地跨越古今的智者之所見。而這段回答也很難說是蘇軾托有人之口而言的,因為這和後來蘇東坡自己的回應相互印證,相得益彰。所以我好奇的猜測了一下這個客人可能是誰?其實後來無數的詩話、筆記之中都有所提及:此人擅洞簫,又有著典型的道門思想。東坡《次孔毅父韻》:「不如西州楊道士,萬里隨身只兩膝」。其實已經點明了此人是綿竹道士楊世昌。而洞簫客的那段話,其主旨也是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道家主題。也只有莊周和老子的氣魄才能匹配的上這段話的內心吧。其實從現實的感情來說,孔子當年曾入周問禮於老子,而道德、南華二經又多曾是中華儒生的案頭排遣之物。所以說傳統的儒家之士,消沉之際多寄情於庄、老之道門。而此道門與後來的全真、天師、靈寶和 清微四大主流道派並非一一類。並無多少修道,卻多了很多啟蒙哲學的意味。蘇東坡借洞簫客楊世昌之口的這段話就是典型的失意儒者求真思想的體現。

蘇東坡的回話就更好玩了。主客問答的模式在賦體的名文中常常看到。這也是傳統的手法。只是蘇軾的回話卻並不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典型儒者思維。「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這一段話頗有不是旗動、也不是風動而是和尚心動的唯心主義思想。洞簫客的那番話,是以沉浸入自然之中為解決辦法的意味。而這段回答就又要高深一些,水也好月也好,盈虛也好,生逝也好;完全取決的於我這個觀察者的變與不變。這樣的思路卻與蘇東坡之前的意氣風發的才士大不相同。之前的蘇東坡,出知密州之時,雖然也是因為與新黨尤其是王安石不睦而自請出京。但是心態完全不同。拿那首非常出名的密州出獵來說:

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錦帽貂裘,千騎卷平岡。為報傾城隨太守,親射虎,看孫郎。酒酣胸膽尚開張,鬢微霜,又何妨!持節雲中,何日遣馮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狼。

何等的書生意氣,揮斥方遒。以天下為己任的氣概噴薄而出。此時的蘇東坡估計也想不到十年之後的自己能在長江之上說出:「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的話來。

再細細的考證起來,也許另一篇中學語文的課文會進入我們的視角。《核舟記》雖然是文言說明文,但是卻將前赤壁賦的場景具象化了。同船之上,一個像彌勒佛一般的形象提醒了我們。"佛印絕類彌勒,袒胸露乳,矯首昂視,神情與蘇、黃不屬。"。是啊,這時候也許佛印還在船上呢。佛印禪師的事迹大多是戲謔的故事,但是雲門三句的威懾力卻足以讓我們思考大詩人此時心境深處的那番話與佛旨的關係。有一個非常有名的雲門宗公案:「僧問雲門:如何是塵三昧?門云:缽里飯,桶里飯。」。其實此情此景之下,對於蘇大詩人來說,江上清風與山間明月也是塵塵三昧。所以說這一場精彩無比的主客問答,究其根本是一場佛門與道門的機鋒交戰。只不過此時的詩人是站在雲門宗的佛印禪師這邊罷了。

之後的就是醉在舟中,直到東方既白。

已經記不清是誰說的了。中國的傳統文人,得勢的時候是儒家,暫時失勢的時候是道家;到了徹底的被棄置不用的境地,就自然而然的變成了佛家。反正,俺也沒有魯迅先生那般犀利的言辭——坐成了奴隸,暫時沒做成奴隸和再也作不成奴隸……

不過前赤壁賦的文章卻實在是優美的令人髮指。它就像是一個紀念碑一樣,也許只要我發現身處與江上清風之中,天頂明月之下;就會忍不住沉浸在默誦「壬戌之秋,七月既望……」的古怪循環之中。也正是這樣,兼容並集了佛、老的思想的前赤壁賦,成了天然的二十四詩品之超詣的最好注釋。


贊數最高的答案只分析了辯證法的角度ㄟ
其實這段話可以分成兩層,第一層就是辯證的角度
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
這就是引導我們不要有思維定式,水與月的變和不變,映照著自己的仕途吉與凶,功名的成與不就,承接上文對曹孟德和「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妄自菲薄言論的回復,就是說,這些想法都是虛的,換一種角度去想,不一定有名就是好,不一定生之須臾就是不好。
第二層,就是在思路已經打開之後,寄情山水,及時行樂的思想。
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現在啊,不要憂傷,不要心急,這裡的良辰美景不拿白不拿,我們要好好玩。

蘇軾生於宋,儒釋道三教合一以後的中國,他的辯證法來源於老莊,但是寄情山水的想法不是道家的,道家注重的是我,是精神世界,不是外物(這裡的我是指我,物是指除我以外的外界環境,包括別的人,都是物)。不過,這種積極樂觀對待生活的態度,是道家所倡導的。


造物主之無盡藏現在也不是無盡的了,霧霾之下,清風明月都難找了。


我大概是跟你類似的人,就在剛才,抄寫幾句詩詞寫兩個小時多,以前有思維強迫症,現在好些。


古人常常感嘆大自然的永恆與人作為個體生命的短暫。例如,《春江花月夜》「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到「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加上蘇軾本身也對求仙訪道長生不老很著迷,所以,思考人生短暫宇宙永恆這樣哲學命題的時候不在少數。而《前赤壁賦》更多最終指向自我寬慰,既然人生苦短,那就更該活在當下。


時間過去很久了,今天看見這個問題,發現答案裡面沒有自己想要的類型,而自己又很喜歡這篇文章,也來談談自己的看法。
辯證法的角度是文章的哲理內核,是抽象出來的精華思想,這裡不複述。我想結合感情來說說《前赤壁賦》的內容。

劉勰言詩,講究情志。情是情采,志是志趣。《物色》篇有云:情以物遷,辭以情發。吟詠所發,志惟深遠。

詩文相通,這篇文章顯然是辭以情發。

蘇軾由烏台詩案被貶黃州,沒有任何錯誤卻蒙受冤屈,從富貴高台跌落到鄉村野里,此時前路渺茫不知歸處,怎麼不委屈不平抑鬱?而且生平一大得意之物成了定罪的關鍵證據,心裡怎麼不壓抑不慨嘆?身心俱傷但是人還沒死,總要留一口氣活著吧,冤案還得翻,政治鬥爭還要繼續。一番希望失望過後,蘇軾也不知道誰能戰勝誰,於是派出了兩個小人辯論。

主和客其實是蘇軾兩種思想的化身,客人切身的抒發了時運不濟英雄落魄之悲。主人則安慰客人:你的小悲傷,放在歷史長河裡邊還算什麼大事?比你悲催的人多了去呀,喜和悲,人生的盡頭都是一樣的,又有什麼區別呢?你且看那人春風得意馬蹄疾,殊不知一朝春盡楊花落去子規啼,喜時珠玉滿倉香車美人未必安穩舒坦,悲時清風明月蕩舟江上豈不優哉游哉?

拿酒來!就江上清風山間明月下酒罷。

結尾最喜歡:客喜而笑,洗盞更酌。餚核既盡,杯盤狼籍。相遇枕籍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含淚的笑。

所以倒數第二段究竟是什麼意思呢?這段話和酒一樣,借酒消愁、縱酒行樂。盞酒下肚,穿腸滋味個不相同,自知而已。


聽君一言,忽然想起一件事。有人跟我說,看不懂英雄這部電影,然後我看的時候會想這部影片到底在表達什麼,有什麼深刻的內涵,我能理解其中的道理意義嗎?看到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我看不懂這部影片。但是類似的影片有很多,看類似影片雖然不求甚解,但卻偶有所得體驗良好。有時看了就是看了想那麼多意義幹嘛呢。意義有時只是一個為自己徒增煩惱的標籤而已。可能與你說的有點跑題,當然,鑽牛角尖在我看來也不見得是件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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