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是以花喻人,紅樓夢與源氏物語有何不同?

紅樓夢和源氏物語兩部作品都是以花喻人的典範,但到底有何不同?紅樓更全面豐富,或者源氏以花喻人比較表面,而紅樓比較深刻嗎?


熬夜也要答。只有我一個人覺得並沒有那麼大的「不同」嗎?

脫開文化背景談作品裡的象徵隱喻,私以為是有點耍流氓的行為。若要說最大的「不同」,應該是來自於成書時代的限制,以及中日文化對「花」的審美風格之不同吧。


首先。。。這兩本書里「以花喻人」的模式差異真沒那麼大啊。

若各位對西方文學或西方花卉文化有一定了解的話,應該會認同我的說法。我們不妨拿西方文化中最風靡的玫瑰做個例子——
從古希臘女詩人薩福(Sappho)詩篇中的玫瑰,到莎士比亞劇作中的玫瑰,到歌德寫在歌詞里的野玫瑰,玫瑰幾乎可以認為是西方文學藝術作品中出場頻率最高的花兒了。(各色原文不引用因為記不清,有興趣的同學自己查一下好啦)
在這些作品裡,「玫瑰」可以象徵女性的艷麗美貌,可以象徵愛情的甜蜜與荊棘,可以象徵青春期的羞澀與創傷……都沒有錯啦。
可是有哪一次,我們看到「玫瑰」被認為就是一個「人」?

西方文化中的植物們,幾乎從未具備明確的,獨立的人格。說通俗點,花仍然是花。在他們的世界裡,花無法與「人」相提並論。

當然了,這與古代歐洲的生產模式、社會構成、宗教發展有很大關係。。。這裡不扯了。但各位大可以先看看西方人怎麼寫花,或者一些現代文學流派怎麼寫花,回頭再看《源》和《紅》,我相信大家真心會覺得這裡面的差異可以忽略不計。。。
當然也不是沒有,這個我們最後來談。。。

其次,抱歉我要小小糾正一下目前題目和答案存在的誤區。以東亞花卉文化的一貫特徵和發達程度,花卉的「自然美」和「文化含義」是根本沒法割裂開來談的。一個優秀的「以花擬人」的作品,是不可能存在「只有表面」或「只有內涵」的說法的。正如所有描述人性的優秀作品,也一定是同時展現了人的「天性/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的。

關於這一點,我實在有點不好意思開口,怕打擊到其他答主和題主。。。題目要「找不同」是很有趣,只是,請不要被「不同」迷惑了眼睛啊。
我們便舉兩個例子好了。(原本的例子貌似不太妥,待我換了一個。多謝@明石中宮 提醒。)

(1)紅樓夢:襲人桃花
自然屬性:輕薄俏麗卻不過分張揚
人文含義/角色特徵:「宜室宜家」+「風流易轉」,花襲人不也是如此么?

(2)源氏物語:紫姬八重櫻(其實就是我們說的日本晚櫻了,花瓣很多的那種)
自然屬性:艷麗,繁複,比之單瓣的早櫻要華貴優雅許多。
人文含義/角色特徵:平安時代,重瓣的八重櫻是新育成的著名品種,也被認為是艷麗春色的最佳代言,日式風雅最崇尚的美。成年後的紫姬,書中多處以「完美」「艷麗」「無可指摘」形容之,可謂女子中的翹楚,正如晚櫻在春花中的地位一般。
然而櫻花也是出了名的易逝,相比其他種類,八重櫻已算是十分耐久的了。紫姬苦苦掙扎數十年,最終還是痛苦早逝,源氏的整個花季幾乎都隨著她一起結束了。
(與之成鮮明對比的倒是幾位淡泊卻長久的女子,書中也以更具長久秉性的植物來與之相比:如「細竹」一般的空蟬,如「梅」一般的明石姬,如「菊」一般的秋好皇后。etc。)

大概我愚鈍,實在看不出從手法和理念上有什麼不同。。。都是運用【花的自然屬性+人文屬性】與【女子們的形象+性格/際遇】配對啊。
拋棄自然屬性講人文?人文含義都是基於自然屬性衍生而來,怎可能本末倒置。
拋棄人文屬性講自然?拜託,這兩位都是大文豪,又不是植物學家。


好吧。既然大家理念一樣,手法一樣。唯獨的區別,只是因為在文壇上出現的年代不同,以及兩個國度審美的不同,僅此而已。

紫式部所處的日本,女人自己的名字被認為是不必要的存在。既然正好以花卉比擬,花名又美,乾脆拿來做名字,豈不是很好。
到了曹雪芹時代的中國,女人閨名已經是很重要的事情。光拿一朵花,已經沒法打發了。

紫式部所處的日本,「物哀」之風初盛,日本文明剛剛摸索出自己的風格,在花卉審美上也是如此。譬如紫姬之櫻花,玉鬘之棣棠,藤壺之紫藤,都是在中國未曾受到重視,卻讓日本審美為之一振的重要花卉。但剛剛邁入平安時代的日本,這方面的植物、文化積累也著實單薄,以紫式部的才華,「以花擬人」之手法也不過是嶄露頭角而已。所以有人讀起來覺得單薄,有人讀起來,反而因為這種單薄而更覺鮮明。
但到了曹雪芹時代的中國,觀賞花卉已是應有盡有,源遠流長的文化也足夠為他提供更豐富、更多樣的資料。他不用再像當年的紫式部那樣,比喻女人除了「艷麗」「完美」之外,來來回回就是幾種花兒而已;他完全可以穿插交融,左右逢源,把「以花擬人」這樣的手法用得更加巧妙,更加不動聲色,更加遊刃有餘。

若要說「不同」,我認為這已經是最大的「不同」。剩下的那些,本是同根生,又何必非要攀比個你死我活。

P.S. 之所以「以花喻人」的名著幾乎只叫人想到這兩部,正是因為基於東方傳統花卉文化的,相同的理念和手法。這樣的理念和手法,換做別的國家、別的朝代、別的流派,都不會有。


以上一家之見。

謝邀。


【置頂】

1)謝絕轉載。
2)已授權維權騎士維權。
3)明知故犯者,自求多福吧。

————————————————————回答————————————————————

已經註明了「禁止轉載」,為什麼網路上還是源源不斷地出現明知故犯的人呢?
身為網路編輯,職業道德在哪裡?做人的基本素質和原則又在哪裡?
盜竊本答案的鏈接:《紅樓夢》喜歡以花喻人,另一部寫女性的書也是如此( @知乎版權 )

————————————————————原答案———————————————————

謝謝 @楊柳岸曉風殘月@噙影@KAKAKU的邀請——其實我關注這個問題好幾天了,一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截個圖,防止以後問題改了)

以我的理解,「以花喻人」的意思是直觀而淺顯的:用嬌美的花朵來比喻美麗的女子——這是文學作品中一種常見的修辭手法。這種手法形象、生動,在中國和日本,都有比較長的歷史可循。
譬如《開元天寶遺事》中,唐明皇稱楊貴妃為「解語花」;
譬如《堤中納言物語》里,有一篇&<花團錦簇女御&>,就是女官們將自己服侍的各位女御(天皇后妃名稱)比作不同花朵的故事。

然而,「以花喻人」這一點在我看來,只有比喻是否生動形象的區別,以及比喻用得明顯或著隱晦;究竟從哪裡看得出來有表面和深刻的區別呢?我深深地不解啊!

為了論證這一觀點,我從《紅樓夢》和《源氏物語》中,分別選出作者以花喻人、描寫書中兩位第一美女的經典段落,以及頗有代表性的以花喻人的地方,和大家一起看一看——究竟有沒有表面和深刻的區別。

? 第一輪:黛玉[3] Vs 紫姬[2]

姣花弱柳 與 山櫻

《紅樓夢》第三回: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露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

《源氏物語》第二十八回:但見有一個女子坐著,分明不是別人,正是紫姬本人。氣度高雅,容顏清麗,似有幽香逼人。教人看了,聯想起春晨亂開在雲霞之間的美麗的山櫻。嬌艷之色四散洋溢彷彿流泛到正在放肆地偷看的夕霧臉上來,真是個蓋世無雙的美人!

黛玉和紫姬的美自然是不一樣的,可她們在作者的筆下,都美到了撼動人心的地步。要說不同之處么——文筆不一樣、花不一樣(廢話!拖下去砍了!=皿=)。

正經點兒說來,《紅樓夢》是曹公借寶玉的眼睛,將黛玉不同的儀態比喻為不同的花木——嫻靜佇立的時候,她像一株嬌弱的鮮花臨水照影,行走的時候,她又像一株孱弱的柳樹在風中徐徐拂動——「姣花照水」「弱柳扶風」這八個字,恰如其分地描寫出了林黛玉柔弱但極其優美的風姿,像仙女一樣惹人憐愛。而《源氏物語》中的紫姬,她和林黛玉不同,是一位非常健康且美麗的女子。所以紫式部借夕霧的眼睛,將紫姬的美貌比作春霞之中爛漫的山櫻——我認為這個比喻不但形象,而且妙極——櫻花的清麗、優雅、嬌艷,與紫姬的美相得益彰;更妙的是作者再比喻的同時還用到了擬人,讓我們在閱讀的時候,好像都感到那絕代的美艷如同花香一般拂到了臉上。

? 總結:《紅樓夢》寫得比較簡略,但總結得極好,可謂點睛之筆;《源氏物語》寫得比較詳細,但文筆優美、描寫逼真,讀之口齒噙香。

(除開文筆的區別,誰能說哪個更表面?哪個更深刻?)

? 第二輪:黛玉[3] Vs 紫姬[2]

芙蓉 與 櫻花

《紅樓夢》第六十三回:黛玉默默的想道:「不知還有什麼好的被我掣著方好。」一面伸手取了一根,只見上面畫著一枝芙蓉,題著「風露清愁」四字,那面一句舊詩,道是:
莫怨東風當自嗟。
注云:「自飲一杯,牡丹陪飲一杯。」眾人笑說:「這個好極。除了她,別人不配作芙蓉。黛玉也自笑了。

《源氏物語》第三十五回:紫夫人穿的大約是淡紫色的外衣、深色的禮服和淡胭脂色的無襟服,頭髮異常濃密,柔順地堆壓在肩背上,和身材大小恰好相稱,但覺全身十分勻稱美滿。若要用花來比方,可說是春天的櫻花,然而比櫻花更加優美,這容顏實在是特殊的。

我很喜歡《紅樓夢》中群芳夜宴抽花簽的安排——花與人相映成輝,題詞異常生動,背後的舊詩還昭示著每人的命運,實在是曹公巧盡心力的安排。清水芙蓉,風露清愁,每每讀到這裡我都忍不住喟嘆:太像黛玉了!果然是只有這樣脫俗清麗、不同凡響的花朵,才配得上世外仙姝林黛玉啊。

同時我也一樣喜歡《源氏物語》中女樂會上對四位彈奏不同樂器的美人的描寫——從服飾搭配看出各人不同的性格與品味,從頭面與身材的姿態看出她們各不相同的美麗,以及最後用別出心裁地用一種花來比擬她們優美的身姿,彷彿隔著書頁都能窺見花姿、聞見花香。

? 總結:《紅樓夢》將人物姿態、性情、命運三者彙集到一支花簽上,不可謂心工不巧妙;而《源氏物語》以一種花來將一個人的美麗與性格做了十分神似的概括。

? 第三輪:湘雲[3] Vs 玉鬘[2]

芍藥 與 棣棠(山吹)

《紅樓夢》第六十二回:果見湘雲臥於山石僻處一個石凳子上,業經香夢沉酣,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鬧穰穰的圍著她,又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著。

《源氏物語》第二十八回:他忽然想起,此人的姿色好比盛開的重瓣棣棠花,帶著露水,映著夕陽。用春花來比喻,雖然與這季節不符,但總有這樣的感想。花的美色有限,有時還交混著不美的花蕊。而人的容顏,其美實在是無物可以比擬的。

雖說湘雲在夜宴上抽到的花簽是海棠,我卻總對她醉卧眠芍的一幕念念不忘:因薄醉而泛起紅暈的臉頰,埋首在一片芍藥花海里,嘴裡還念叨著一支酒令,一任嬌艷濃香的花瓣拂了一頭一身——若以「有情芍藥含春淚」來比喻湘雲,我覺得再形象不過了。

再看《源氏物語》這一回,明確地以棣棠(又名山吹)來比擬玉鬘的美貌,更妙的是還用了「帶著露水,迎著夕陽」,又添了一重生動與美麗。我特別喜歡最後總結性的一句話:花的美色有限,人的容顏,其美實在是無物可以比擬的——所以稱美人為「解語花」,唐明皇這位風流天子的確是想像力不凡呢。

? 總結:《紅樓夢》中,以花喻人的描寫比較隱晦、概括,留給讀者無窮的想像空間;而《源氏物語》中,以花喻人的描寫比較直接、詳細,語言平添了爛漫與優美之感,讓人回味無窮。

說到這裡,我想很多知友恐怕都已經看出來——在「以花喻人」這一點上,《紅樓夢》與《源氏物語》最大的區別,其實就是文筆這一點再正常不過了:《紅樓夢》創作於18世紀中葉,作者是中國作家曹雪芹;《源氏物語》創作於公元1001-1008年間,作者是日本作家紫式部,也是世界上最早的長篇小說。

時代不同,背景不同,男女不同,國家不同......唯一的相似之處,恐怕就是這兩部小說都是描寫了貴族階層的愛情故事。所以,《紅樓夢》和《源氏物語》在一種比喻手法上有所不同,我是絲毫不感到奇怪的;並且,我不認為這一點是這兩部小說之間特別明顯的、值得格外關注的差異點。

同樣是以花喻人,《源氏物語》和《紅樓夢》給人不同的感受的來源,莫過於花的名稱帶給人的感受。《紅樓夢》中的花名富有中國古典韻味,而《源氏物語》中的花名頗有異域風情
——中日兩過對花的喜好和稱呼本來就有所不同,這很奇怪嗎?

來體驗一吧:

※《紅樓夢》中出現過的花名:
絳珠仙草、芙蓉、牡丹、桃花、杏花、李花、海棠花、芍藥花、荼蘼花、並蒂花、菊花......

※《源氏物語》中出現過的花名:
桐花、牽牛花、藤花、夕顏花(中文:葫蘆花)、朝顏花/槿(中文:木槿花)、樺櫻、山櫻、橘花、薔薇、水晶花、紅葉、龍膽、桔梗......

不得不承認:名字不同,聽起來感覺就是不一樣。
所以,題主不要想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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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我想 @蔓玫@噙影:你們的答案都很棒,但有幾處似是誤解了作者原意的地方,可以和你們一起討論下嗎?

一、紫式部以紫藤喻藤壺皇后、以桐花喻桐壺更衣?

蔓玫:源氏物語:藤壺紫藤。比之泡桐,紫藤在日本文化中被認為是更加「高貴」「優雅」「不凡」的存在。正如藤壺妃子比之桐壺更衣,出身更為尊貴,也更具皇后氣度。

噙影:桐花易生,不夠高貴,而桐壺更衣也終於由此抑鬱而亡。取代她的是藤壺女御,紫藤在日本是高貴的象徵,而藤壺女御是什麼人呢?是先帝的四公主。

首先,《源氏物語》的作者紫式部在全文之中,從未有過以桐花比喻桐壺更衣、以紫藤花比喻藤壺女御(藤壺皇后)——她們名字的是由居住的宮殿+後宮位分來命名的。

《源氏物語》創作的時代決定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書中的女子都沒有出現過她們的真正的名字,而是以花草、詩詞、住所、風景、地理位置等等來命名的。我稍微總結一下(可能不全):

以花草命名:紫姬、軒端荻、槿姬
以地方命名:明石姬、筑紫舞姬、明石皇后
以宮殿和住所命名:桐壺更衣、弘徽殿女御、藤壺女御、六條妃子、花散里
以風景命名:朧月夜
以父兄的官職命名(女官尤其常見):紫式部、清少納言、和田式部、小宰相、中將君

另外,平安時代的後宮位分是這樣的[4]:

中宮:等同於皇后
女御:平安時代為僅次於皇后、中宮的位號。
更衣:平安時代以後為位次於女御的位號。
※ 御息所:平安時代以後,產下天皇子女的妃嬪,在口語上稱做御息所;後期,皇太子妃、親王妃、王妃亦稱之為御息所。
※ 御匣殿:負責縫製、藏放天皇衣物的女官機構,該機構長官稱為御匣殿別當,平安時代後期御匣殿也成為天皇妃嬪的稱號之一
※ 內侍司:在典禮、節慶時擔任引導,平日負責奏請、傳宣等職務,近似於天皇的秘書。又稱作尚侍所。

在這之中,內侍司的位分又如下[5]:

尚侍:內侍司長官,定員二名,官位相當為從五位或從三位。尚侍多由攝關家之女擔任。原本,奏請、傳宣的職務只能由尚侍擔任,典侍則無資格,但平安時代中期後,尚侍成為天皇的妃嬪,因尚侍的職務改由典侍擔任。
※ 典侍:內侍司次官,定員四名,官位相當於從六位或從四位。典侍多由以大納言、中納言為主的公卿之女擔任。
※ 掌侍:內侍司三次官,定員正官四名、副官二名,官位相當約從七位或從五位。尚侍、典侍侍妾化後,掌侍成為內侍司實際上的最高長官,並改稱勾當內侍,官階也提升到從二位或從三位。奏請、傳宣一職亦改由勾當內侍擔任。
※ 女孺:內侍司下級女官,定員百名,負責一般雑務。

——廢話了這麼多,是為了介紹一下這幾位在源氏的生命中佔有極重分量的女性,她們作為天皇后妃的身份。

接下來就是平安王朝的後宮御所——七殿五舍[6]

清涼殿和後涼殿為天皇的居所。「七殿五舍」就是指天皇生活的後宮。

七殿:弘徽殿、承香殿、登華殿、貞觀殿、常寧殿、麗景殿、宣耀殿
五舍:飛香舍(藤壺院)、凝華舍(梅壺院)、襲芳舍(雷鳴壺)、昭陽舍(梨壺院)、淑景舍(桐壺院)

七殿先建,五舍後成,總體說來,七殿的規制要高於五舍。
其中五舍的別名都很有意思:

飛香舍:因宮院內植藤花,又稱「藤壺院」。
凝華舍:因庭中種有紅、白梅,又稱「梅壺院」。
襲芳舍:因庭中放置有遭落雷襲擊而燒毀的巨木,故又名「雷鳴壺」。
昭陽舍:因庭中種有梨樹,又名「梨壺院」。在平安時代,宮中以此處作為東宮御所。
淑景舍:因庭中種有桐樹,故又名「桐壺院」。

當時,天皇住在清涼殿,與之毗鄰的飛香舍(藤壺院)和弘徽殿就成為了皇后或身份較高的女御居住的地方;相應的,與清涼殿距離較遠的淑景舍(桐壺院)就成為身份較低的女御或更衣等的住所。

每一日,天皇會招一位嬪妃到清涼殿侍寢,像源氏的母親桐壺更衣這樣,住在離清涼殿最遠的桐壺院,她就必須要經過其他嬪妃的宮殿和重重回廊板橋才能到達清涼殿,於是就有了書中開頭的情形。而右大臣之嫡長女弘徽殿女御,以及先皇四公主(皇后所出)藤壺女御,她們因為身份高貴、備受寵愛,分別住在弘徽殿與飛香舍,前往侍寢都是十分方便的。

重點在這裡:
當時的習慣是——人們稱呼後宮妃嬪的方式是「所居殿名+位分名稱」——和把她們比作哪種花朵沒有半分關係!

左:桐壺更衣,右:藤壺女御[1]

桐壺更衣:居住在淑景舍(桐壺院)的更衣(天皇低位分嬪妃名)。
藤壺女御:居住在飛香舍(藤壺院)的女御(天皇高位分嬪妃名)。

(這裡需要註明一下,《源氏物語》我採用的是豐子愷先生的譯本,他將藤壺女御也稱為藤壺妃子)

在文中,隨著時代的變遷,源氏的獨生女兒——明石小女公子——她以皇太子妃的身份進入後宮,就住在桐壺院。那時候人們既稱她「明石女御」,又稱她為「桐壺女御」,即住在桐壺院的女御。

同樣地,在桐壺帝過世後,朱雀帝即位,他有一位血統高貴的妃嬪就住在飛香舍(藤壺院)里,人們也延續這一習慣,繼續稱她為「藤壺女御」,又是一位住在藤壺院的女御。這位女御為朱雀帝生下了三公主,她在後面成為源氏的正妻,在此不表。

換言之,只要是平安王朝,凡是住在桐壺院的更衣,都可以被稱為「桐壺更衣」;同樣地,凡是住在藤壺院的女御,都可以被稱為「藤壺女御」。

? 總結:紫式部並沒有用桐花來比喻桐壺更衣、或是用紫藤花來比喻藤壺女御。桐壺更衣、藤壺女御.....這類名字完全就是一個後宮妃嬪的代號,只與居住的宮殿和位分有關,與以花喻人幾乎沒有關係可言。

二、紫藤高貴,桐花不夠高貴?住在桐壺院不如住在藤壺院身份高貴?

也對,也不對。
關鍵是看這些女子到底是天皇的妃嬪呢,還是皇太子的妃嬪。
紫式部全文中根本就沒有品評紫藤與桐花品格的任何文字作為證據啊~)

後宮分配宮殿的原則基本是這樣:身份高貴的、得寵的住得近,身份卑微的、不得寵的住得遠。
看一看七殿五舍的地圖,我們很容易就發現,對於天皇的嬪妃而言,住在飛香舍(藤壺院)的顯然比住在淑景舍(桐壺院)的來得高貴。正如以上二位的舉證:

※ 源氏之母桐壺更衣,父親已故,只是個大納言,所以她入宮只能當個更衣,還被弘徽殿女御為首的一眾嬪妃欺負到死;
※ 源氏之繼母藤壺女御,貴為先皇四公主,母皇后,血統身份都高貴無極,即便父母雙亡,她入宮便是女御之位,且因受寵迅速凌駕於太子之母弘徽殿女御的頭上,最後當了皇后。

不過,這些都是建立在一個大前提之上——她們的丈夫,桐壺帝,是居住在清涼殿的天皇

換成紫式部筆下的今上為皇太子的時候,情況就又不一樣了。
平安王朝的東宮太子一般是住在梨壺院(昭陽舍)的,所以對皇太子的妃嬪而言,住在桐壺院(淑景舍)的一般都是身份高貴且得寵的。

證據呢?——源氏的獨生女兒,後來的明石皇后[2]:

第三十四回:且說住在桐壺院的那位明石女御,即皇太子妃明石小女公子,自從入宮之後,一直不曾歸寧。皇太子十分寵愛她,不許她乞假回家。

後台強硬、肚子爭氣、外加資質給力,明石小女公子入宮之後,幾乎得到了皇太子的專寵,皇太子的子女們一大半都是她所出。皇太子即位為今上之後,立刻封她為中宮,在後宮的地位穩如磐石。

? 總結:桐壺院里住著的妃嬪是否高貴,主要看她的丈夫究竟是天皇,還是皇太子。

三、紫式部用紫藤比喻的,究竟是藤壺妃子,還是另有他人?

很遺憾,這就是我認為以上二位的誤解之處。縱觀《源氏物語》全文(除開&<宇治十帖&>部分):

第一、作者紫式部從未用紫藤比喻過藤壺女御(她和紫藤花的關係,僅限於前文中的宮殿名);
第二、作者紫式部用紫藤比喻的女性另有其人。

那麼問題來了:色澤艷麗、花型優美的紫藤,紫式部用來比喻的是誰呢?

? 第一位——朧月夜[2]

朱雀帝尚侍兼寵妃,右大臣之六姬君,弘徽殿女御之妹
絕代風華,美艷無雙,熱愛書畫的風雅之人
她與源氏的戀情轟動一時,亦是導致源氏遭受重大政治打擊的直接原因

※ 第三十四回:異常美麗的黎明天空中,飛鳥千百成群,鳴聲清脆悅耳。春花皆已散落,枝頭只剩有如煙如霧的新綠。源氏想起:昔年內大臣舉辦藤花宴會,正是這個時候。雖然事隔多年,而歷歷回思當日情景,實甚可戀。中納言君開了邊門,準備送他回去。但源氏走到門口,又迴轉來,說道:「這藤花①真美麗啊!怎麼會染成如此可愛的色彩呢!我無論如何也捨不得離開這花陰了!」他逡巡不忍進去。其時朝日從山間升起,燦爛的陽光照著源氏,使得他的容姿越發美麗,令人目眩。

注釋:①以藤花比擬朧月夜。

——源氏物語第三十四題名為《新菜》,當中寫得是朱雀帝出家之後,朧月夜尚侍退居到昔日的私邸。源氏對她念念不忘,於是在深夜前去和她幽會。按當時的男女戀愛習俗,夜深之時前往女家私會,天亮之前男方則必須離開,否則被認為失禮。雙方離別時互詠和歌、暢敘情愫。

在黎明時分,源氏告辭離去,他看見枝頭美麗的紫藤花正在盛開,其艷麗的花姿一如當年,於是命人折下來一枝藤花,送給朧月夜,並吟詠了一首和歌。根據注釋我們可知:作者在此是借源氏之口,將美麗的紫藤花比喻為朧月夜。

? 第二位——明石小女公子/明石女御[2]

源氏獨女,生母卑微,自幼由紫姬撫養成人
兼有源氏、紫姬與明石姬三人的優點,十分可愛迷人
她在成為皇太子妃後,將源氏一族的榮耀引至巔峰

※ 第二十八回:但見小女公子身穿淡紫色衣服,頭髮還沒有長得同身體一樣長,末端擴展如扇形。身材小巧玲瓏,教人覺得可愛可憐。夕霧想道:「前年我還能偶然和她見面,現在比起那時來,她長大而美麗得多了。何況將來到了盛年,不知長得多麼可愛哩。」倘把以前窺見的紫姬比作櫻花,玉鬘比作棣棠,那麼這小女公子可說是藤花。藤花開在高高的樹梢上,臨風搖曳的模樣,正可比擬這個人的姿態。

——這個時候,明石小女公子剛剛八歲。她同父異母的長兄夕霧看到了她行走時的模樣,覺得美麗極了,加上她剛好穿著淡紫色的衣服,於是作者便借夕霧的眼睛,將她比作了藤花。不僅如此,紫式部還刻意描摹了藤花開在高枝上迎風搖曳的美姿,藉此來讚頌明石小女公子的可愛。

※ 第三十五回:明石女御容姿與三公主一樣優雅,而艷麗之相較多。舉止端詳,氣品高貴,好比盛開的藤花,當夏日群花零落之後,獨自在晨光中開顏發艷。

——這一處描寫是我在全書之中非常喜愛的。基因上繼承了源氏與明石姬的美貌,明石女御生得就非常艷麗動人;而自由承歡於紫姬膝下,讓她的舉止和氣質都顯得高貴。紫式部在此處描寫上,幾乎將紫藤花與明石女御互相輝映,讓她們的優點融合為一體,可以說是全書中以花喻人做得很棒的一處範例。

? 藤壺女御[2]

桐壺帝的皇后,先帝四公主,源氏的繼母與初戀
傾國傾城,有「昭陽妃子」的美譽
源氏終其一生都忘不了的人

說起藤壺女御,她的容貌酷似源氏的母親,桐壺更衣,也是一位傾世美人。
然而不知是為了避諱、為了突出她在源氏心中的獨一無二,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作者紫式部從頭至尾都沒有用過任何一種花來比喻她的美貌。為了證明這一點,我把文字和藤壺女御的容貌描寫的有關段落都搜集在下方:

※ 第一回:

這典侍奏道:「妾身入宮侍奉,已歷三代,終未見與桐壺娘娘相似之人。惟有此四公主成長以來,酷肖桐壺娘娘,真乃傾國傾城之貌也。」

只有這位藤壺女御年齡最幼,相貌又最美,見了源氏公子往往含羞躲避。

上常謂藤壺女御名重天下,把她看作蓋世無雙的美人。但源氏公子的相貌,比她更加光彩煥發,艷麗動人,因此世人稱他為「光華公子」(光君)。藤壺女御和源氏公子並受皇上寵愛,因此世人稱她為「昭陽妃子」。

※ 第五回:

但此人生性溫柔敦厚,靦腆多惰。雖然傷心飲恨,其高貴之相終非常人可比。

到了七月里,藤壺妃子回宮。久別重逢,皇上見了她覺得異常可愛,恩寵不可限量。她的腹部稍稍膨大,因懷孕嘔吐而面容消瘦,然而另有一種無可比擬的嬌艷之相

※ 第十回:

但見她臉向著外方,嬌聲地說:「我現在還很難過,看來活不下去了!」那側影之優美,不可言喻。侍女們拿些水果來勸她吃,盛在一個形似盒蓋的盤子里,式樣非常雅觀。但藤壺皇后看也不看一眼。她只管悲嘆塵世之艱辛,悄悄地耽入沉思,那樣子實在可憐。源氏大將想道:「她那頭容秀美,發光艷麗,長長地披散下來,竟和西殿里那個人完全一樣。年來我有了那個人,對她的戀慕之心稍稍忘懷。現在一看,二人果然肖似之極。」他確信紫姬可以略慰他對藤壺的相思。又想:「氣度之高雅與神色之矜持,兩人也完全一樣。然而,或許是心情所使然吧,我這個自昔傾心戀慕的人兒,更富有盛年的嬌艷。

※ 第二十回:

源氏公子對紫姬說:「前年藤壺母后曾在庭院中造一個雪山。這原是世間尋常遊戲,但出於母后之意,便成了風流韻事。我每逢四時佳興,想起了母后夭逝,便覺得遺恨無窮,不勝悼惜。母后總是異常疏遠我,因此,我不能接近她,詳悉細情。然每次在宮中渴見,母后總視我為可以信賴之人。我也多多仰仗於她,凡事必向她請教。她對人雖不能言善辯,然而言必有中。即使尋常細事,亦必安排妥帖。如此英明之人,世間豈能再得!她秉性溫柔沉著,其敦厚周謹與風韻嫻雅之處,無人可與並比。

? 總結:藤壺女御的確為《源氏物語》書中的絕代佳人,然而紫式部並未有過以花比喻她的任何描寫;相反地,作者以藤花比喻的美人是另外兩位——朧月夜和明石女御。

四、紫草到底是比喻的紫姬還是藤壺女御?

噙影:紫姬先是若紫小草,以若紫與紫藤之近對應身世與藤壺有關。

回到書中第五回,原文是這樣的:

源氏公子此後兩三天不進宮,專心和紫兒作伴,使她稔熟起來。他寫許多字,畫許多畫給她看,就拿這些給她當作習字帖和畫帖。他寫的、畫的都很精美。其中一張寫的是一曲古歌:「不識武藏野,聞名亦可愛。只因生紫草,常把我心牽。」①寫在紫色紙上,筆致特別秀麗。紫兒拿起來看看,但見旁邊又用稍小的字題著一首詩:

「渴慕武藏野,露多不可行。
有心憐紫草,稚子亦堪親。」②

  源氏公子對她說:「你也寫一張看。」紫兒仰望著源氏公子說:「我還寫不好呢!」態度天真爛漫,非常可愛。源氏公子不由地滿面堆上笑來,答道:「寫不好就不寫,是不好的。我會教你的。」她就轉向一旁去寫了。那手的姿勢和運筆的方法,都是孩子氣的,但也非常可愛,使源氏公子真心地感到不可思議。紫兒說:「寫壞了!」羞答答地把紙隱藏起來。源氏公子搶來一看,但見寫著一首詩:

  「渴慕武藏野,緣何憐紫草?
  原由未分明,懷疑終不了。」③

注釋:
  ①武藏野地方多紫草.故紫草稱為「武藏野草」。此古歌見《古今和歌六帖》。
②武藏野和紫草比喻難見的藤壺妃子。稚子指與藤壺有血緣關係的紫兒。
  ③此詩暗指紫兒不懂得源氏對藤壺的關係。

——從源氏的詩和作者的注釋來看,以武藏野的紫草比喻藤壺妃子,以稚子比喻紫兒(也就是後來的紫姬)。所以,紫兒與藤壺的血緣關係的體現,應該是稚子與紫草的關係,而非紫草與藤花的關係。加上前文已經論證了,藤壺妃子其實與藤花沒有什麼直接比喻關係噠。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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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0-28 新更

對於《源氏物語》,很多朋友比較熟悉;但是對於作者紫式部的創作時代、政治背景、可能影射到現實生活中的某些人事,那就堪稱平安時代的一條天皇時期,一部不容錯過的皇家大戲——

兩位后妃的榮寵與爭鋒,兩大政治派系的盛衰和更迭,兩名絕世才女的較量及爭鬥。

這一場華麗而為期漫長的PK宮廷鬥爭,主角們都是誰呢?

一、兩位后妃:藤原定子 Vs 藤原彰子[10]

? 藤原定子[7]:14歲入宮,為女御,授從四位下,居登花殿,為登華殿女御
也有一種說法:藤原定子入宮時住在梅壺院,如果此說法屬實,那麼她就是梅壺女御。
定子入宮時,大一條天皇3歲(女大三抱金磚么~~)。

? 藤原彰子[8]:11歲入宮,為女御,授從三位,居藤壺院(飛香舍),為藤壺女御
彰子入宮時,小一條天皇8歲(所以這兩位爭寵的后妃年齡差約有11歲左右......驚嚇)。

二、兩大政治勢力:藤原道隆 Vs 藤原道長[9]

? 藤原道隆[9]:正二位攝政關白內大臣,定子之父。
道隆與道長同為前一任關白的兒子(道隆為長兄,道長為五弟)。43歲的時候,道隆死於糖尿病。

? 藤原道長[9]:從一位攝政關白太政大臣,彰子之父。
道隆死後,關白之位傳遞給道長的三哥,但他繼任關白之後七天就死去,於是關白之位又傳給了道長。62歲的時候,道長去逝。

所謂「關白」[11],是源於中國的一種官職,日本平安王朝時期開啟的一種輔政制度:天皇年幼時,太政大臣主持政事稱「攝政」;天皇成年親政後,「攝政」改稱「關白」。在天皇沒有實權的日本,關白位高權重、是位於國家權力核心的職位。

三、兩名絕世才女:清少納言 Vs 紫式部[10]

? 清少納言[12]:與紫式部齊名的才女,侍奉藤原定子皇后的女官,代表作《枕草子》
清少納言名字的由來:「清」——娘家姓氏「清原」,「少納言」——一說父兄官職名,一說為定子皇后所賜女官官職名。
平安時代對女性的稱呼,一般是基於父兄的官職名之上的。

? 紫式部[12]:與清少納言齊名的才女,侍奉藤原彰子中宮的女官,代表作《源氏物語》
紫式部名字的由來:「紫」——《源氏物語》中女主角紫姬;「式部」——父親為式部大丞的官職名。

※ 一母同胞的兩兄弟,在最高權利的角逐中,一方是如何逐漸取代另一方的?
※ 美慧雙全、各擅其美的一對錶姊妹,嫁給同一位天皇之後,誰才是佔領上風的人?
※ 堪稱「平安雙璧」的兩位才女,她們在這場宮廷政治鬥爭中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這三個問題,與紫式部創作《源氏物語》密不可分,亦是解讀文中許多問題的關鍵的背景。
背後的故事並不冗長,然而它的精彩程度,在我看來絲毫不亞於《源氏物語》本身。

—TBC—

Reference

『1』The Tale of Genji Asakiyumemishi Illustrations OOP 1984 / 大和和紀

『2』《源氏物語》大和和紀/繪 章世菁/等 譯 1999-3-1,山東文藝出版社,ISBN: 9787532918386

『3』《紅樓夢》電影,1987版,導演: 王扶林,編劇: 曹雪芹 / 周雷 / 劉耕路 / 周嶺,豆瓣鏈接:douban.com 的頁面

『4』後宮:日本wikipedia.kfd.me 的頁面

『5』內侍司:wikipedia.org 的頁面

『6』七殿五舍:wikipedia.kfd.me 的頁面

『7』藤原定子:藤原定子

『8』藤原彰子:wikipedia.org 的頁面

『9』藤原道隆:藤原道隆;藤原道長:藤原道長

『10』《千年之戀之·源氏物語》電影,2001版,導演:崛川頓幸,編劇:早坂暁,豆瓣鏈接:千年之戀之源氏物語 (豆瓣)

『11』關白_百度百科

『12』清少納言:wikipedia.org 的頁面;紫式部:wikipedia.org 的頁面


式部喻人以花體,人為花之相;曹子喻人以花德,人為花之宰。


紅源雙粉前來占坑~
@橙子樓上的那隻說的有一定道理,但我覺得有一點點得不是很清。
紅樓夢中以花喻人,集中在第六章和第六十三章,第六章是在太虛幻境,判詞中很多處有拿花比人。而六十三章是寶玉生日擲花簽,私以為,此處的以花喻人,重在花在社會中的引申義,花是判詞和眾芳的橋樑。曹雪芹是非常典型的文人,這裡的花和自然界的本體關係不大,更多是和判詞與文學意象的勾連,是工具。黛玉是莫怨東風當自喈,寶釵是無情,李紈是老梅的矜持隱忍。非常有趣的是,襲人是桃花,桃花在中國古代文人中一直不是有點矛盾的,有人喜歡其美艷,而很多詩人則認為她短暫,是趨炎附勢的象徵,襲人恰好最後很有可能是「背棄」賈府嫁給優伶的。紅樓夢的以花喻人,主要是橋樑,只是草蛇灰線的一部分,重在意象。
源氏物語則不同,首先其作者紫式部是日本女官,說明她是很有可能非常喜愛花且了解花的。曹氏是利用花為橋樑,而紫式部更多是把花融入進了源氏物語。紫式部以花喻人,取的是花的自然特性,當然,也有社會引申義。比如說,桐花易生,不夠高貴,而桐壺更衣也終於由此抑鬱而亡。取代她的是藤壺女御,紫藤在日本是高貴的象徵,而藤壺女御是什麼人呢?是先帝的四公主。紫姬先是若紫小草,以若紫與紫藤之近對應身世與藤壺有關,後喻為櫻花,絕美貴氣而早凋,而紫姬最終也是早早逝去。槿姬和夕顏的聯繫很多人都知道,此處就不一一多說。明石姬其實也是以花喻人之例,絡石藤的別稱正是明石,而這種植物對環境要求不高,可入葯,氣平和,和明石姬是不是挺像的?源氏的另一位「伴侶」,末摘花,其實就是紅花,既對應了她鼻端的一抹紅,是否也有婚姻不幸的意思在內呢(紅花可使女子不孕)與末摘花對源氏的痴戀不同,空蟬是少有能拒絕源氏的女子,在文內也曾被譽為「細竹」,強調其高潔。和此成為對比的是她的大女兒軒端荻,白居易琵琶行一開頭就提到了荻這種植物,「楓葉荻花秋瑟瑟」,荻花長在水邊,秋季開花,貌似蘆葦,不正是給人一種脆弱,不堅定的感覺么?而軒端荻正是在還未知道源氏之前就已委身於他。說完荻花,再來說說較少被提及的葵姬,葵花其實就是向日葵,在日本,葵花是沉默而公正,甚至有點高傲,這和葵姬對源氏也很相似。還有一處也是有點巧妙的,秋好中宮一開始入宮時被稱為梅壺女御,梅花是在正月開花,因此在日本有「新生」之義,在8世紀由中國傳入後,常被皇室所詠唱,秋好,是否是她的母親的新生呢?反正她的確擺脫了六條的悲劇。源氏的花,是從性格,命運等各方面深扣各女子的。
所以,我覺得紅中之花與眾芳命運是有連結,但更多是作為引申義和判詞的鋪墊,而源氏的以花喻人既有從花自然特性本身喻人,植物與命運息息相關,也有從社會中的意象入手,從性格等方面鋪墊和呼應的。就這麼多了吧。而這種不同,正是由兩者的時代國家不同所導致的。紫式部除了以花喻人之外,並沒有什麼暗示手法可選。而曹公草蛇灰線的高超,總所皆知,以花喻人只是其中一部分罷了,又何必過分深究花與人的似?
上面說的都是個人看法,懇請指正,源氏那段分析深受@蔓玫啟發,女神最棒~~
@明石中宮女神求回答!求關注!一直超喜歡中宮的回答,想要勾搭女神^_^


紅樓里的女孩子都是有名字的,花是她們形象的補充。物語里的女孩子是沒名字的,花名既是她們的代稱,也是她們的形象!
還有一點,紅樓以花喻人大多隻取花的美,並不會和人物的命運掛鉤太多,但物語里朝顏,夕顏,櫻花都是暗示了人物命運的!
詳細說一下這一點,以女主角林黛玉和紫姫為例,紅樓夢中和林黛玉相對應的花是芙蓉,個人認為應該是水芙蓉,取其風露清愁之態,這更多是肖似林黛玉的形象性格,但林黛玉的命運卻和芙蓉對應的不多,因為紅樓揭示人物命運最重要的是判詞,花名簽這類的了。
但物語里的女性原本是無名字的,紫姫兒時因為是藤壺女御的侄女所以書里最初稱其為若紫,對應的植物是紫草,意思是紫色的柔若的小草。後來長大了叫紫姫,對應的是櫻花,櫻花絕美但早凋。所以無論是兒時還是成年,人物的命運和植物都是對應的。
這就是我說的第二點差別!
暫時想到這麼多!
加上最重要的一句,一家之言,敬請斧正!


專門針對源氏物語方面答一下吧,覺得大家在回答的時候可能忽略了一些重要的文化背景。
首先,關於源氏物語的中以花喻人是否淺薄,至少我能給出的答案是否定的。因為可能大家讀到的大多是中譯本,看過其他譯本甚至原文的人大概很少,所以其實關於文字的餘韻,抑或是行文的藝術感方面,很大程度上會因為譯者做出的選擇而造成的不同的閱讀體驗。而紅樓夢作為植根於中國文化,以中文寫成的文學作品,在文化接受程度以及讀者對隱藏於表面文字之下的譬喻、引用的熟悉程度來說,對於中國讀者來說是會高於由其他文化產生的作品的。
源氏物語中很重要的一個文學技巧是和歌的應用,而懂得日語並且略懂日本文學史的讀者一定明白,和歌的翻譯究竟有多困難。且不論和歌與漢詩結構上的差異,單純從詩歌到意思解讀上,和歌以31個音節高度集中的意象,從一行里讀出3個意思都是正常的。因為日語不同於漢語,每一個單獨的音節並沒有自己綁定的意思,所以同一行文字5個音節里,前三個組成了一個詞,後三個又組成了一個詞是很常見的情況,而多重意義疊加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像是一首賞評夏雨的和歌,很可能細讀之下又是在默默表達歌者的凄清相思之情。這樣的字里藏字,詩中藏詩的文字遊戲,本身就是日本語言的獨特之處,然而可惜的是在翻譯過程中,很多這樣有趣的文學手法都在譯者為了方便讀者領會意思的同時犧牲了。同時,在紫式部寫源氏物語的時代,平安朝已經步入歷史上最輝煌的時代,許多對於日本而言的文學經典(如源氏物語中時常引用的《古今和歌集》)也已經編撰近100年。紫式部所身處的宮廷內,對各類古典爛熟於心早已成為平安貴族的基本素養。因此,源氏中每一首和歌的背後,很可能暗指著數十首同樣意象而讀者又對其耳熟能詳的和歌,各種和歌表達的情感的總和,才是作者紫式部真正想要表達的內容。對於現代以及外國讀者,對於這些經典儲備的缺失同樣影響著閱讀的體驗。


兩部作品的「以花喻人」是有根本區別的。
東方古典通俗文學最有力的文學手段是「例證」,這種文學手段跟另一種文學手段「比喻」以及「象徵」是有根本區別的。
區別在哪兒呢?
芙蓉之於黛玉是比喻,而「花落人亡兩不知」之於黛玉是例證。
我們知道東方古典通俗文學還有兩座高峰是《牡丹亭》與《桃花扇》,恰恰都與「以花喻人」頗有關係——這兩部作品把花名都寫標題上啦。
但詭吊的是看似以牡丹春發不先比喻麗娘春情難耐的牡丹亭,以牡丹終發揭示了麗娘還魂成眷的「情之所必有」的命運,是例證的。這種抽象表達,又是象徵的。
而看似以血濺桃花揭示了香君剛烈性格的桃花扇,實際上只以桃花做了一個「桃花似血」的簡單比喻,並不是例證的。
是不是挺糊塗呢?這是因為在東方古典文學的修辭中,例證常寓於比喻。
「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在陳述的角度,是比喻;但在辯論的角度,則是例證(雖然不成立╭(╯^╰)╮)。
但例證又不是非得寓於比喻,例如「黛玉葬花」、「齡官畫薔」就是非常典型的例證性動作,但跟比喻的關係就不大啦。
我們可以看到,源氏物語的「以花喻人」是有強烈的例證傾向的,種種花類是其例證的文學手段的主要載體。
而紅樓夢的「以花喻人」沒有那麼強烈的例證傾向的——非要說有呢,紅學家那麼閑,考一考總歸還是多少有些的,有一些花的例證傾向強些,有些又弱些,並不是機械的例證。大體上種種花類起個象徵的作用,並不是其例證的文學手段的主要載體——因為很明顯,其例證的主要載體是判詞嘛。


紅樓夢:我和我的妹妹們。
源氏物語:我是一個戀母情結的人。


說實話 真心沒看太懂源氏物語 沖著紫式部的名號去的 自我反省得是閱歷不足啊


一直覺得這兩本書差不多,看的源氏物語譯本是林文月版的,時間有點久遠了。

區別就是,一個是正兒八經的寫宮斗種馬收後宮,一個是寫宗法觀念干預下的貴公子落魄記,順便也收妹子漢子。。。


答題偏了,正經寫。

希望不要噴,姑且認為:絳珠仙草是冰清玉潔的女神,夕顏花是栽在院子里供人褻玩和觀賞的。

立意不同,如何相比。

我也不願比較。


源氏物語女孩子很多都是以花為名,紅樓夢不是,紅樓夢裡女孩子們的形象更豐滿,花只是點綴吧,源氏物語里女孩子的形象比較模糊,感覺知道是誰但是不能立馬想起來。


曹公以花喻人是在人物性格飽滿情況下的潤色,以花贊人。
紫式部以花喻人是真正的喻人,寫完整的一個人,是女子身份極其低微的體現。


過期了


李汝珍 的《鏡花緣》也是以花喻人啊,不過通篇看下來更像是童子軍收集圖章。


任何兩樣東西想要拿來比較的話,都是可以說出很多的異同之處。但是,如果想要比較生效,那就要有個基線,要麼橫軸相同,要麼在同一條縱向軸。有了基線,還要知道,通過比較,希望得出怎樣的結果。
回到題主的問題,這個問題是以什麼為基線,比較的目的又是什麼?
源氏物語雖號稱日本的紅樓,也同是以花喻人的經典,但這兩個讚譽都是以時間為軸線,說明它們在本國文學長河中的地位,和手法應用的。而從共時軸來說,它們不是一個時代的作品,小說的品質在我看來也絕對不能同日而語。
題主提了一個發生在歷時軸的共時軸問題,所以邏輯上分析這個問題,答案只有一個就是:共同點,以一物喻另外一物,必然是某種屬性相同,以此屬性為重疊核心,輻射其他細節的相似。不同點……除相同點之外都是不同點


相同才嚇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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