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版畫對馬奈和梵高有何影響?黑人藝術對高更有何影響?兩者的影響方式有何共同之處?


謝邀。

前幾天寫的一段文,直接摘:

如果僅僅以「畫得如眼睛所見」為標準,西方繪畫走過了一段漫長歷史。埃及人的作品相當程式化,人物大小常依身份地位而定,但直觀而一目了然;中世紀宗教繪畫多以「讓大多數不識字的教民也看得懂」為標準;喬托之後,焦點透視法盛行,歐洲人開始崇尚「畫得一如眼睛所見」,事無巨細,越工越好。荷蘭黃金時代的卡爾夫、維美爾們,對物體材質的細節可以細至毫髮,如照鏡子。
但早在15世紀,藝術家已經遇到過一個問題:如果真的事無巨細把眼前所見素描下來,很容易生硬呆板、毫無生氣。偉大如達芬奇,才使用了「漸隱法」——也就是處理《蒙娜麗莎》眼角與嘴角的技法——才克服了那個困難。然而,對這一代印象派畫家而言,他們太信賴自己的眼睛了,他們發現陽光和露天下,那些細微的眼角陰影根本不存在。他們要畫戶外,要急速,於是不得不把輪廓畫模糊。

17世紀之前,日本版畫與中國藝術概念相襲;但17世紀後,浮世繪興起——浮世者,現世、現代、當代、塵世之意也。浮世繪常為描繪世間市井風情。浮世繪總以黑色描繪輪廓,之後雕刻墨板、選定色彩、雕刻色版、刷版。1865年,法國畫家費里·布拉克蒙將陶器外包裝上的北齋作品給年輕畫家們看,令諸位傾倒。敏銳的馬奈當時就融合浮世繪技法,完成了傳奇的《吹笛少年》。
對莫奈們來說,日本版畫的色彩和形式提示了這麼件事兒:如果之前庫爾貝們的叛逆還只是針對安格爾這些傳統技法,那日本版畫的做法就整個顛覆了他們的概念——原來世界上除了歐洲式畫法,還有截然不同的程序和路數?歐洲繪畫的一切基本規則,在日本版畫家那裡都不適用。最重要的一個概念大概是:
為什麼歐洲繪畫,總要求焦點透視,把一切形象事無巨細的畫出來呢?日本版畫里,北齋和歌膺都可以散點透視,也都可以把人物畫得橫雲遮月,寫意揮灑啊!
如是,對那些貼近了看、挑剔細節的觀眾來說,印象派的畫作,統統「未完成」。舉個例子,這就像中國宋朝的簡筆人物畫,筆簡意足,但對習慣工筆肖像的人而言,這畫顯然也「沒畫完」。

如是,印象派,在某種程度上,可以看作歐洲的寫意畫,只是其所寫不是「意」,而是更確實的「眼前所見之印象」,而已。中國的水墨寫意、日本的版畫,許多時候會簡略細節,畫出大概,讓觀者自去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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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派最偉大的勝利,是製造了這麼一個不朽的例子:再怎麼遭遇非議的藝術家,某天都可能獲得尊崇。19世紀60到80年代,那漫長酷烈的戰爭,那些窮愁潦倒的藝術家,有些人沒能挺下來,比如年未四旬就過世的梵谷,比如在普法戰爭里死去的巴齊耶。但是20世紀到來時,莫奈、雷諾阿、畢沙羅、馬奈們,這些曾經被當作妖怪、叛徒、流氓、騙子的人物,都獲得了國際級的名譽。尤其是莫奈和雷諾阿,終於熬到了年紀,可以享受勝利。他們親眼看到自己成為經典畫家,他們的作品被政府買下,或被收藏家追逐。這未必能彌補他們早年所受的貧窮冷遇,但當初以「高貴的畫風」、「平衡的構圖」、「正確的素描」攻擊過他們的人們,到此終於可以閉嘴。經典美術的陳腐俗套被他們徹底踩倒。這件事永遠改變了批評家和藝術家們的地位對比。評論家們的威信遭到損害,再未恢復。所有藝術革命家自此以後,都會把莫奈們的鬥爭當作傳奇。每當公眾對他們的革新手法有所異議,他們就可以來一句「當年莫奈和雷諾阿也是這麼被批評的」,然後可以很自傲的堅持下去,而且相信,時間會將應得的冠冕還給他們。
19世紀的造反者們——德拉克洛瓦、庫爾貝、馬奈,然後是莫奈和雷諾阿——打算把古典程式全部清除出去;當障礙一一排除之後,印象主義者的確做到,可以把視覺所見準確繪在畫布上。但隨之而來的,則是對西方整個繪畫傳統的拋棄,轉而尋找原始但不程式化的創作風骨。梵谷、高更和塞尚們,所做的就是這個1887年高更在布列塔尼和巴拿馬找到感覺,與印象派,乃至整個歐洲的文藝傳統決裂,開始從零開始,製造藝術。20世紀的藝術家,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追求獨創性。他們已經不再滿足於複習大師的技藝了,他們得不斷創造新的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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