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林奕含的小說《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這本書真得贊嗎?對社會有什麼警示?請知友任選角度談談自己的看法。


我在微博看到了林奕含自殺前八天的訪談。她在訪談中反覆強調非要用一句話概括《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的話,這是一個房思琪愛上誘姦她的補習老師的故事。她反覆強調這裡頭是有愛的。正是因為看到這一段採訪,使我非常惶恐,我害怕她說的愛是真的。為了求證作者的說法,我在台灣一家電子閱讀的網站上花了6美刀買了《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斷斷續續花了兩個下午看完。我不想從心理學或法律的角度說什麼,只想談談我其他的一些想法。有部分書透,介意者慎看。

書里最最關鍵的人物我認為有四個,房思琪(主角,對應現實生活中的自己),李國華老師,怡婷,伊紋姐姐。

房思琪在十三歲的時候被住在樓下的高中老師李國華強姦,用各種手段,讓年幼的房思琪和他維持虛假的戀愛關係,實則是純粹的性關係長達五年之久。第一次的時候,她什麼也不會,所以對老師產生了一種沒有做好功課的愧疚,她對李國華說了對不起。她見過李國華的妻女,所以她的痛苦更加具體。她強迫自己愛上李國華,因為唯有愛上,才能合理化這一切。只要合理,不就不再骯髒了嗎?然而她自己切切實實的體會是痛苦的,是恨。思琪和李國華的故事,永遠都在老師的小公寓或是各種小旅館,穿插其中的,是思琪和李國華談論文學。一個未成年的女孩,一個大她三十七歲的男人。在幾次文學談論中,我覺得思琪從未輸過。思琪問了李國華無數次他是否愛她,李國華次次肯定回答了她,告訴她他在愛情里「懷才不遇」,直到愛上了她。思琪一面冷冷鄙視著這所謂的愛,一面又藉此繼續合理化他們的關係,好能說服自己活下去。思琪從來不缺追求者,但她視自己為深淵。她在學會愛之前,強行被灌輸了李國華式的「愛」。她只懂這一種愛了,不是課堂遞小紙條的愛,不是先曖昧再牽手慢慢試探的愛,不是逛操場的愛。她無法重來,她無法重新學習。而李國華的年輕勝利品,像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他反覆練習,反覆試驗,慢慢完善得像一門手藝,不,絕對是藝術。

怡婷是思琪幼時的朋友,兩人在書中類似靈魂上的雙胞胎,愛好和思維都相似,也在同一天認識鄰居李國華。她們都住在一棟高檔大樓里,家境優渥,從小飽讀詩書,熱愛文學。在李國華侵犯思琪之前,兩人都迷戀著李國華。是對外表俊俏又懂文學的李國華老師真真切切的崇拜和愛慕。是所有年輕女孩子生命里對優秀的長者的信任,和對男性的一點單純的悸動。但李國華的魔爪只伸向了思琪,理由僅僅是因為李國華喜歡漂亮年幼的女孩子,怡婷因為相貌普通而逃過這一劫。從此兩人的人生註定岔開了道。怡婷在得知思琪和李國華的關係之後,是怨恨的,還是嫉妒的。她不懂她們之間的這一切,她覺得思琪噁心,但又甚至希望自己是思琪,可以得到老師的青睞。等到怡婷真正明白思琪的痛苦,思琪已經瘋了。伊紋姐姐告訴怡婷,怡婷是倖存者。並不是掙脫了危險的人,劫後餘生的人,才叫倖存者。每一個普普通通過著人生的我們都是倖存者。每一個沒有遇到李國華老師的我們,都是倖存者。伊紋姐姐告訴怡婷,她可以選擇忘記這一切,她也可以記住這一切,然後選擇替思琪好好活下去,替思琪經歷她所沒能經歷的正常人生。然而無論怡婷怎麼選擇,思琪都在那個下午,在李國華的房間里,沒有繼續長大。

伊紋姐姐,生得和思琪很像,長期遭受家暴折磨,多年之後,因為丈夫家暴導致她流產,她才終於有勇氣離開她的丈夫。伊紋姐姐也熱愛文學,在李國華出現之前,經常照看思琪和怡婷,讀書給她們聽。而當李國華舉家搬進那棟大樓,一切都變了。終於有一天,李國華以為思琪和怡婷看作文為由,從伊紋姐姐手中接手了思琪和怡婷。伊紋姐姐那時不知道,這一放手,思琪的「人生導師」從此變成了李國華。伊紋姐姐第一次見李國華就莫名不喜歡他。這在我看來再正常不過,這樣美好的伊紋姐姐,一定是隱約感受到了李國華的骯髒。有書評說,伊紋姐姐作為故事裡的女性導師,她在引導思琪和怡婷這兩個年輕女孩子的同時,自身也被男權社會壓迫著。最能解釋家庭暴力和性侵的一種女權主義理論應該是subordination (服從)理論。在男權社會,男人對女性的壓迫和控制都源於男人想要女性屈服於自己的力量。男人壓迫女人,迫使女人服從,好滿足自己的需求和慾望。伊紋姐姐為了婚姻中斷求學,婚後一直經歷家庭暴力。她最後花了很大的力氣逃離了那棟大樓,那些暴力。她在思琪試圖傾訴而又欲言又止的時候,沒有逼問思琪,沒有做更多。思琪也知道她夏天高領上衣下的淤青,不忍再加重她的負擔。伊紋姐姐自顧不暇,心力交瘁。她已經做得夠多了,誰又能怪她什麼?這是兩個女性的互相慰藉,互相體諒。

有一個叫「餅乾」的女孩子也被李國華侵犯。餅乾在被李國華強暴時是有男友的。她事後告訴了男友,男友說她臟,並與之分了手。分手後,她認為既然沒有人愛自己,那不如回去找李國華,老師傷害她,所以導致沒人愛她了,如果老師能愛她,那不就夠了嗎?(感謝有網友在評論區指正這是餅乾的經歷,已修改。)還有一個受害者是郭曉奇,一個同樣被李國華強暴後維持多年性關係的女孩。她和思琪可以說是有著相似的遭遇,我們可以拿來跟思琪做一個對比。曉奇被李國華拋棄,她哀求無果之後,選擇墮落來麻痹自己。她在網上不停約各種男人睡覺,甚至在大學和各種學長睡覺來麻痹自己。作者最後給曉奇的結局是,她在家裡的小攤幫忙,在等待一個能包容她過去而愛她的人。我認為她與思琪的不同在於她沒有思琪聰明和敏感。她受到了同樣的傷害。曉奇和思琪,都因為李國華而擁有了地獄,她們的人生從此只剩下了地獄,所以連地獄都害怕失去,這也是她們一直不停回到李國華身邊的原因。但曉奇在得知她不是李國華的唯一的時候,她在網上發帖控訴了老師,把一切告訴了父母,還和李國華和他的妻子進行了一場失敗的對峙。她至少還有憤怒,還會控訴。而思琪對自己的責備,對骯髒秘密始終如一的守口如瓶,使得她沒有任何情緒的出口。她在自成的思想體系里,不停地思考,一個人努力解釋著她的遭遇,解釋著李國華的行為。她崇拜文學,試著用文學去解釋這一切,最後發現是「文學辜負了她們。」 她堅定地恨著又矛盾地說服自己去愛著。聰明的人遭遇不幸,只會比普通人更加不幸。思琪瘋了,她終於不需要說對不起也不需要解釋了。

這個故事裡,提到思琪父母的,只是寥寥幾句。他們不光在書中缺席,也在性教育里缺席。思琪為什麼不求助呢?因為她小心翼翼試探過,聰明如她,知道求助的結果,也就不費力了。曉奇求助了,從父母那裡,從網友那裡,得到的都是那麼小勾引老師,一定很騷吧。

林奕含在一段採訪里說,她在書中刻意用了一些有歧義的詞,或者是故意用錯詞的意思。在閱讀的時候我也注意到了。比如她形容她給李國華口交為「羔羊跪乳」。比如她從頭至尾都是稱呼李國華為老師。老師老師。比如她說,她們把伊紋姐姐想錯了,「衰老、脆弱的從來是伊紋姐姐,而始終堅強、勇敢的是老師。」 是啊,美好永遠是衰老的、脆弱的,而黑暗始終堅強、勇敢、屹立不倒。此中帶來的諷刺意味,讓人心痛。

書中的思琪最後發了瘋住在了精神病院,只記得怎麼剝香蕉。書外的林奕含,在精神病的折磨下,耗盡心力寫下了這本小說後,選擇了上吊自殺。她終於不用再有夜夜重複揮之不去的那個被李國華壓在身下的夢,終於不用再去想那些危險的譬喻和修辭。而像她在採訪里親口說的,她寫這個小說無意也無力去改變什麼社會現狀,但她工筆畫的描寫為我們記錄了世界的另一個面。即使她真如她所說,即使她真的無意也無力去改變社會現狀,社會也不應當無動於衷,我們不應當無動於衷。

我是怡婷,倖存者,我不願意做一個冷漠的倖存者,我在乎這一切,也不會忘掉這一切。我也是伊紋姐姐,我會努力


熬夜看完 現在是早上快六點 反而腦袋爆炸式清醒 好像有人扯著胸腔讓我呼吸都變得沉
選了我 最想選的十段 也正好 截下來 就是十段文中的部分
其餘 先留白 可能 還需要消化很久

1.為什麼是我不會?為什麼不是我不要?為什麼不是你不可以?直到現在我才知道這整起事件可以化約成這第一幕:他用硬插進來,而我為此道歉。

2.最終讓李國華決定走這一步的是房思琪的自尊心。一個如此精緻的小孩是不會說出去的,因為這太髒了。自尊心往往是一根傷人傷己的針,但是在這裡,自尊心會縫起她的嘴。

3.不只是他戳破我的童年,我也可以戳破自己的童年。不只是他要,我也可以要。如果我先把自己丟棄了,那他就不能再丟棄一次。反正我們原來說愛老師,你愛的人要對你做什麼都可以。不是嗎?

4.【我們的家教好像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性教育】【什麼性教育,性教育是給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謂教育不就是這樣嗎?】在這個故事中父母將永遠缺席,他們曠課了,卻自以為是還沒開學。

5.桃花跟他的名氣和財富來得一樣快,他偶爾會有錯覺,名利是教書的附加價值,粉紅色情書才是目的。銅錢是臭的,情書是香的。

6.他發現社會對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強暴一個女生,全世界都覺得是她自己的錯,連她都覺得是自己的錯。罪惡感又會把她趕回他身邊。罪惡感是古老而血統純正的牧羊犬。一個個小女生是在學會走穩之前就被逼著跑起來的犢羊。

7.她沒有辦法說出口,其實是我配不上你們。我是餿掉的橙子汁和濃湯,我是爬滿蟲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個燈火流麗的都市裡明明存在卻沒有人看得到也沒有人需要的北極星。

8.多可悲,這是我的我家鄉,而有好多地方我再也不敢踏上,就好像記憶的膠捲拉成危險的黃布條。

9.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當成美德是這個偽善的世界維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氣才是美德。

10.你想想,能看到你書的人是多麼幸運,他們不用接觸,就能看到世界的背面。


覺得有些在胸口裡盤旋了許久的話,終於被人以另類的方式表達出來。

十二歲時四年級,小學,語文老師性C,三十歲左右,半熟的男性,非常有趣,經常為了尋找靈感領著我們出去採風,去開闊的公園放風箏,組織集體去爬山,會布置很多別具一格的任務。

他說你筆下的文字一定要符合生活,沒有生活怎麼會寫出好的文字

他的成人化中帶點迷人的孩子氣,讓人覺得既疏離又親切。作為一個懵懂天真的小女生,簡直不可能不崇拜他。

當時有專門的課時用來寫作,四十分鐘內完成他布置的主題,寫的好的會在下一堂被他挑出來讀。於是我每次都在爭分奪秒的寫作中斤斤計較著自己的文字,渴望被他選中,渴望被讚賞,被他看到。

文字於我,在那時簡直是拯救瀕危的浮木。

我做到了,很快,我和B就成了他最偏愛(至少在當時我們倆那麼覺得)的學生,B是語文課代表,而我是英語課代表。B因此能經常出入他的辦公室,送作業取作業,來來回回,開門關門,我看著那扇沉重的木門,心裡涌動著無盡的羨慕。但我只能推開隔壁的英語辦公室,跟裡面那個一天翻八百遍白眼的老女人打招呼。

那年夏天經常有三十九度的高溫,我們悶在教室寫作,當時還沒有空調,只能聽到頭頂電扇單調的轟鳴,水汽蒸騰在每個人的身體上。

那一天的主題我忘記了。只記得自己口乾舌燥,眼冒金星,手肘下的紙有一片汗漬。我的文字繚亂,筆墨乾澀,邏輯跑馬般的失控。

他在一小片水氣中降落在我身邊,很輕的跟我說,來我辦公室一趟。

我的小學並沒有強制要求天天穿校服,當時我穿了一條粉色印花的布拉吉。裙擺飄動於大腿上方几厘米,走廊上有穿堂風,我的裙擺追隨著他的皮鞋,飄動到那扇沉重的木門前,那天下午辦公室沒有人,於是他掏開鑰匙自己開了門,讓我進去。

裡面的空間安靜,只聽得見窗外的蟬鳴,他的桌子在門前五步左右的地方,我挪騰過去,忘了自己具體說過什麼。

內容大抵是,老師,我犯了錯嗎。

在我的印象里,一般只有犯了錯的學生才會被老師叫去談話。

他沒回答我,只是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那是一把高背的木頭椅子。夏天的太陽照上去,呈現出滲進太陽的棕黃色。

他說,你不用靠門站著,過來。

我就在五步之內拼接周旋於腦海中的措辭。撿拾所作所為的碎片,可惜我的回憶充滿褶皺,所有的事像是被摺疊起來藏在衣櫃里,永遠不能在第一時間拎出想說的話,就像總是找不到媽媽疊好的衣服一樣。

但是他讓我過去,我便過去了。

我看見自己的筆記攤開在他眼前。

但他沒看那些字,他在看我。

他說,喜歡老師嗎?

我點點頭。

他說,老師也喜歡你。

我閉上耳朵,任由這句話在腦中迴響。夏日的蟬鳴似乎不見了,他的辦公室沒有電扇嗎?為什麼這麼清涼。

他邊笑邊說,走近一點。不要站那麼遠。

我就向前邁了一步,立在他面前,我的視線向下遊離。

他的手蓋在我的筆記上,另一之手攀過來,蓋在我汗濕的後背,向下摩挲。然後他說,你寫的非常好,但是還有一些地方需要改一下,你跟我一起,我們一起來改。

我依然清晰記得後背被覆上時心裡忽然冒出來的恐懼,我的骨頭像是被抽走了一截。心裏面好像也塌了一塊。

他要我坐在他大腿上。

我照做了。裙子沒有弄好,下擺撩起來一大塊掛在後面,我想起來整理下。他摟著我的腰,力氣很大,我被釘在噴著熱氣的懷抱里。

他的話我後來都不記得了,我的作文是怎麼改的也不記得了。

被死死摁在他的腿上,身後有一塊被烈日聚焦了的快到熔點的鐵。隨著我的挪動不斷調整著鑲嵌的位置。

我的手腳冰冷。目光渙散,心裡凈是亂七八糟的小事。

這些小事噎在嘴裡。

濃縮成坍塌的回憶里一塊留著牙印的的水果糖。

那天的下課鈴聲似乎來得很晚。連帶著走廊上的嬉笑聲也被無限拉長,一切都像是不真實的。或者說,我自己強迫這是不真實的。夏天是不真實的,蟬鳴是不真實的,他的手摁著我的腰是不真實的。

唯有不真實,才會讓我閉合傷口。不去寫他。

這麼久了,舊事已疏,我在疲倦中一遍遍的咀嚼那塊水果糖,以此來求證自己經歷的是」被喜歡「。我是「敬慕且愛」他的。

可是這又有什麼用呢?

我爸至今碰到C依然會上去打招呼和正常的交談,他早不做老師了。開了一家電影院。大一回家的時候被他打聽到我學的是傳媒類的專業,於是問,要不要去他那裡實習。

我爸說「C老師當時對你多好,那麼看中你,你的語文都是他教好的。什麼時候你回家跟他一起吃個飯。「

我從此很少回家。

那是我泛酸的水果糖,蒙塵的文字,自毀般成長的源泉。

我再也不要了。


這裡搬運一下訪談逐字稿,原地址https://news.readmoo.com/2017/05/05/170505-interview-with-lin-02/需要翻山……

文/林奕含
很多人看完這個書都會說這是一個關於「女孩子被誘姦或是被強暴」的故事,然而,當然用一句話來概括這個書不是很正當的,但硬要我去改變這句話的話,我會把它改成這是一個關於「女孩子愛上了誘姦犯」的故事,它裡面是有一個愛字的,可以說,思琪她註定會終將走向毀滅且不可回頭,正是因為她心中充滿了柔情,她有慾望,有愛,甚至到最後她心中還有性,所以這絕對不是一本憤怒的書,一本控訴的書。但我今天沒有要談所謂的誘姦跟強暴,因為任何人看了這個書,然後看不到誘姦和強暴的話,他一定是在裝聾作啞。
所以我今天要談的是比較大的命題。當你在看新聞的時候,如果你看到那些所謂受害者和所謂的加害者,那些很細的對白,那些小旅館還有小公寓的壁紙花紋,那些腥羶的細節,你鐵定是看不下去的,可是今天在這個小說裡你卻看得下去,為什麼?因為你在其中得到了一種審美的快感,有一種痛快,它是既痛且快的,我誤用儒家的一句話,就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你明知不該看,可是你還是繼續看了下去,這個審美的快感就是我今天想要談的。
契科夫有個小說叫作《套中人》,這個人他雨衣外面有個套子,包包外有個套子,什麼都有個套子,套子外還有個套子。我這個小說也是一個套中套的故事。
我先談裡面的那個套子。裡面的套子存在小說的角色李國華身上。李國華身為小說的角色,在現實生活中有個原型,這原型是我所認識的一個老師,也許有的人看得出來,這個現實生活中的人物他也有個原型,也許有人想得到,這個原型就是胡蘭成。所以,李國華是胡蘭成縮水了又縮水了的贗品,李國華的原型的原型就是胡蘭成。我要問的是,所有這些學中文的人,包括我,包括胡蘭成,包括李國華,我們都知道人言為信,我今天甚至沒有要談到所謂大丈夫,所謂仁,所謂義,所謂文以載道,文以明道,所謂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浩然正氣。沒有,我要講的是比較小情小愛的,我要講的是中國的詩的傳統,抒情詩的傳統,講的是詩經從情詩被後代學者超譯、誤讀成政治詩之前的那個傳統。我們都知道,「在心為志,發言為詩」,「詩緣情而綺靡」,還有孔子說的「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這些學中文的人,胡蘭成跟李國華,為什麼他們,我們都知道,一個人說出詩的時候,一個人說出情詩的時候,一個人說出情話的時候,他應該是言有所衷的,他是有「志」的,他是有「情」的,他應該是「思無邪」的,所以這整個故事最讓我痛苦的是,一個真正相信中文的人,他怎麼可以背叛這個浩浩湯湯已經超過五千年的語境?為什麼可以背叛這個浩浩湯湯已經超過五千年的傳統?我想要問的是這個。
李國華他其實有些話,就是他所謂的情話,因為讀者都已經有一個有色眼鏡知道他是一個所謂的犯罪者所以覺得他很噁心,但他其實有些話如果你單獨把他挑出來看,會發現它其實是很美的,請注意我說的這個美字,他有些話是高度藝術化的,他有些話,你可以想像、假設那是毛毛對伊紋說的,你會發現那其實是很動聽的,你現在想像一下毛毛對伊紋說:「都是妳的錯,妳太美了」,或者你想像毛毛對伊紋說:「當然要藉口,不藉口,我和妳這些,就活不下去了,不是嗎」,或者「妳現在是曹衣帶水,我就是吳帶當風」,或者說「我在愛情,是懷才不遇」,這些話它其實都非常非常美。我要說的是,胡蘭成或李國華這些人,你可以說他們的思想體系非常畸形,他們強暴了,或者性虐待了別人,自己想一想,還是「一團和氣,亦是好的」,你可以說他們的思想體系非常畸形,可是,你能說他們的思想體系不精美,甚至,不美嗎?因為,引胡蘭成他自己的話,他說他是「既可笑又可惡」,因為他的思想體系如此矛盾,以至於無所不包,因為對自己非常自戀,所以對自己無限寬容。這個思想體系本來有非常非常多裂縫,然後這些裂縫要用什麼去彌補?用語言,用修辭,用各式各樣的譬喻法去彌補,以至於這個思想體系最後變得堅不可摧。
我在這邊唸一下胡蘭成在《今生今世》的一段話,他說:「我已有愛玲,卻又與小周,又與秀美,是應該還是不應該,我只能不求甚解,甚至不去多想,總之他是這樣的,不可以解說,這就是理了。『星有好星,雨有好雨』,人世的世,亦理有好理,這樣好的理即是孟子說的義,而它又是可以被調戲的,則義又是仁了。」所以你看,我們都知道他強暴小周,辜負張愛玲,可是他在自己的想法裡馬上就解套,我們認為一個真正的文人應該的千錘百鍊的真心,到最後回歸只不過是食色性也而已。

所以真正在李國華這個角色身上,我想要叩問的問題是:藝術它是否可以含有巧言令色的成分?我永遠都記得我第一次知道奈波爾他虐打他妻子的時候,我心中有多麼地痛苦,我是非常非常迷信語言的人,我沒有辦法相信一個創作出如此完美的寓言體的作家會虐打自己的妻子,然後後來我讀了薩伊德的《東方主義》,薩伊德在書裡直接點名奈波爾,說奈波爾是一個東方主義者,當然後來我又讀了薩伊德自傳,又讀了其他人的書,其他人又點名薩伊德,說薩伊德是一個裡外不一的小人。就像剝洋蔥一樣一層又一層,你沒有辦法去相信任何一個人的文字和為人,覺得世界上沒有什麼是可以相信的。
剛剛那個問題可以把它反過來再問,我的第二個問題是:會不會,藝術從來就只是巧言令色而已?所謂的藝術家他不停地創新形式,翻花繩一樣創作各種形變,各種質變,但是,這些技法,會不會也只是巧言令色而已呢?
剛剛講的是裡面的套子,外面的套子是,作為一個小說的寫作者,這個故事它折磨,它摧毀了我的一生,但很多年來,我練習寫作,我打磨、拋光我的筆,甚至在寫作的時候我很有意識地、清醒地想要去達到某一種所謂藝術的高度。
我的審美觀是形式與內容是不可分開的,或者用安德烈紀德的話,表現與存在是不可分開的,請注意紀德說內容是存在。也就是,在這個故事裡,作者常常故意誤用典故,或者在用詞的時候不用人們習慣的詞義而用其歧義,跟書裡面有文學癡情然而停留在囫圇吞棗階段的少女房思琪,是不可一而二的。
但我不是在說我在做什麼很偉大的事情,我覺得我的書寫是非常墮落的書寫,它絕對不是像波特萊爾的惡之華,變得很低很低,然後從塵埃中開出花來,絕對不是那樣。我們都知道那句話:「在奧斯威辛之後,詩是野蠻的」我的精神科醫師在認識我幾年之後,他對我說:妳是經過越戰的人。然後,又過了幾年,他對我說:妳是經過集中營的人。後來他又對我說:妳是經過核爆的人。Primo Levi說過一句話,他說「集中營是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但我要說:「不是,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是房思琪式的強暴。」我在寫這個小說的時候會有一點看不起自己,那些從集中營出來,倖存的人,他們在書寫的時候,常常有願望,希望人類歷史不要再發生這樣的事情,可是在書寫的時候,我很確定,不要說世界,台灣,這樣的事情仍然會繼續發生,現在、此刻,也正在發生。我寫的時候會有一點恨自己,有一種屈辱感,我覺得我的書寫是屈辱的書寫,這個屈辱當然我要引進柯慈所謂的「disgrace」,用思琪、怡婷、伊紋她們的話來翻譯,這是一個不雅的書寫,它是不優雅的書寫,再度誤用儒家的話,這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的書寫,因為這麼大質量的暴力,它是不可能再現的。
這個故事其實用很簡單的大概兩三句話就可以講完,很直觀,很直白,很殘忍的兩三句話就可以把它講完,就是,「有一個老師,長年用他老師的職權,在誘姦、強暴、性虐待女學生」,很簡單的兩三句話,然而我還是用很細的工筆,也許太細了的工筆,去刻畫它。我要做的不是報導文學,我無意也無力去改變社會的現況,我也不想與那些所謂大的詞連接,也不想與結構連接。在這邊,在外面的套子裡,我想要叩問的是:身為一個書寫者,我這種變態的、寫作的,藝術的慾望是什麼?這個稱之為藝術的慾望到底是什麼?我常常對讀者說,當你在閱讀的時候,感受到痛苦,那都是真實的,但我現在更要說,當你在閱讀的時候,感受到了美,那也都是真實的,我更要說,當你感受到那些所謂真實的痛苦,它全部都是由文字和修辭建構而來的。這是我要叩問的問題。
我的結論是,我曾經是一個中毒非常深的張迷,無論我有多麼討厭胡蘭成,我還是必須承認,《今生今世》的〈民國女子〉那一章,仍然是古往今來描寫張愛玲最透徹的文章之一。我的整個小說,從李國華這個角色,到我的書寫行為本身,它都是非常非常巨大的詭辯,都是對藝術所謂真善美的質疑。我想用一句話來結束,怡婷她在回顧整個大樓故事的時候,她有一句心裡話,她說:「她恍然覺得不是學文學的人,而是文學辜負了她們。」


「李國華躺在床上,頭枕在雙手上,思琪早已穿好衣服,坐在地上玩旅館地毯的長毛,順過去摸是藍色的,逆過來摸是黃色的, 那麼美的地毯,承載多少賬褻的記憶!她心疼地哭了。他說:我 只是想找個有靈性的女生說說話。她的鼻孔笑了:自欺欺人 。他又說:或許想寫文章的孩子都該來場畸戀。她又笑了:借口。他說:當然要借口,不借口,你和我這些,就活不下去了不是嗎?李國華心想,他喜歡她的羞惡之心,喜歡她身上沖不掉的倫理,如果這故事拍成電影,有個旁白,旁白會明白地講出,她的羞恥心,正是他不知羞恥的快樂的淵藪。射進她幽深的敎養里,用力揉她的羞恥心,揉成害羞的形狀。 」

難以想像她內心經受了多大的陰鬱與痛苦,一刀一划撕裂自己的傷疤後,依舊看不到希望,得不到內心和解,最後選擇離開這個「美好」的世界。小說中有多少是作者真實的經歷我們不得而知,書中的思琪也好,香消玉殞的作者也罷,她們都是好姑娘。

這是一個13歲的小姑娘一步一步跳進衣冠禽獸老師挖好的深淵,最後窒息於自己桎梏鎖鏈中的令人憂傷的故事。我無法理智的把它當一個文學作品看,但我又必須冷靜的尊重小說中的每一個人物和劇情。

「我已經髒了 ,臟有髒的快樂。要去想乾淨就太苦了」,讀到這句的時候,心疼,傻姑娘啊,是他臟啊,他就吃定了你的羞恥心、你的自尊心,你身上掙脫不掉的倫理,他才敢為所欲為。是他摧毀了你「本可以更美好」的人生。

「文學與愛」是他行兇作惡的遮羞布,而她的教養和「無知無助」助長了他的惡。「自尊心是一枚傷人傷己的針,縫上了女孩們的嘴」,何嘗不是呢?在她第一次被侵害的時候,她就有機會告訴別人。可是她不敢這麼做,她也不能這麼做。她只好像他騙她一樣騙自己,這是愛。「無論是哪一種愛,他最殘暴的愛,我最無知的愛,愛總有一種寬待愛以外的人的性質」

她有嘗試過,她問她的媽媽「為什麼我們家什麼教育都有,為什麼沒有性教育呢」,媽媽說「只有需要性的人才需要性教育」。和絕大部分中國父母一樣,缺席了對孩子的性教育,所以惡人才把她壓在費茲傑羅、紀德、諾貝爾獎文學集 下,用他醜陋的性器官粗魯而狡詐的給她上了一堂課。

「思琪發現她永遠無法獨自一人去發掘這個世界的優雅之處,國一的敎師節以後她從未長大。李國華壓在她身上不要她長大,而且她對生命的上進心,對活著的熱情,對存在原 圓睜的大眼睛,或無論叫它什麼,被人從下面伸進她的身體,整個地捏爆了。」

「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當成美德是這個偽善的世界維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氣才是美德」。

我不希望這部小說廣為流傳,不希望它成名,它的文字太令人絕望了,如溺水般無力求助。這樣的成名,難以承受之重。但它終究出現在越來越大的世人面前,會有更多的人能通過這部書看到人性背面,一個姑娘用血肉之軀書寫的人性之惡,我們都逃避不了,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林奕含棄世了,留下了《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把它當作對命運和這個偽善世界的最後一聲吶喊和抗訴吧。它給成為無數還在黑暗中咀嚼苦痛、舔舐傷口的房思琪們帶來一絲希望。而惡人們,活著吧,像蛆蟲般骯髒的活著吧。法律會審判你們的,如果沒有,那就是上帝。

以上我用克制且感性的形容詞們表述我的感受,最後送上我最惡毒的詛咒:

詛咒每一個誘姦犯、性侵犯、強姦犯們在硬起來的時候暴斃!

最後,願作者安息,天堂會有真的愛。

後加:

評論有人討論應該怎麼處置這類「誘姦犯、性侵犯、強姦犯」。我剋制、我認同法制,但已然出離的憤怒!以下摘自書中,現實只會比這個更有過之無不及。

班主任叫蔡良,很習慣幫補習班裡的男老師們打點女學生。偶爾太寂寞了蔡良她也會跑去李國華的小公寓睡。 沒有人比蔡良更了解這些上了講台才發現自己權力之 大,且戰且走到人生的中年的男老師們,要盪亂起來是多盪亂,彷怫要一次把前半生所有空曠的夜晚都塡滿。

想都不敢想,本該教書育人的班主任,竟然把花季少女們一個個送往地獄。非但如此,她也成吃人的惡魔。那些懵懂的小男生,也成了她胯下木偶。

而她自己就是天堂。很少女人長大這麼久了還這麼知足。他猜她自己也知道英文老師,物理老師,數學老師,和他背後議謫她都懶得。但他們無聊的時候她還總陪他們玩,用她從男學生那裡沾光來的半輩子年輕。

沒有人能告訴我們,這是虛構小說還是慘淡現實。對不起,我入戲了。原諒我,把書中的一切,都當真了,我的無奈,我的憤怒,我的憂傷,我的陰鬱。

李國華彎下去啃她的鎖骨,說: 我作夢也沒想到自己五十幾歲能和你躺在這裡,你是從哪裡來的?你是從刀子般的月亮和針頭般的星星那裡掉下來的嗎?你以前在哪裡?你為什麼這麼晚到?我下輩子一定娶你,趕不及地娶你走,你不要生這麼晚了好不好?你知道嗎?你是我的。你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有時候我想到我愛你比愛女兒還愛。竟然都不覺得對女兒抱歉。都是你的錯, 你太美了。這些話說到最後,曉奇竟然也會微笑了。

這是李國華對另外受害的女孩子所說。利刃般撬開少女們的所有防範,她們還天真的以為這是愛了。

從此二十多年,李國華髮現世界有的是漂亮的女生擁護他,愛戴他,他發現社會對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強暴一個女生,全世界都覺得是她自己的錯,連她都覺得是自己的錯。罪惡感又會把她趕回他身邊。罪惡感是古老而血統純正的牧羊犬,一個個小女生是在學會走穩之前就被逼著跑起來的犢羊。那他是什麼? 他是最受歡迎又最歡迎的懸崖。要眼睛大的就有像隨時在瞋瞪的女孩。要胸部小的就有擁有小男孩胸部的女孩。要痩的就有小腸生病的女孩。要叫起來慢的甚至就有口吃的女孩。

現實中,有多少這樣的衣冠禽獸就有更多受苦受難的年輕生命,60多歲的老人性侵十幾歲的留守兒童的新聞已經淡出人們的視線里,未成年小姑娘們在社交網站上雲淡風輕的分享著她們的性經歷,官員們甚至高校教師們利用權勢撞擊著、抽插著的姑娘們。然後呢?我不懂法,我的惡毒詛咒不會靈驗,但我們能等到強姦、性侵、誘姦被判處極刑的法條。我們無從得知,「上位者」們呢?

他不會明白,一個連腿都不知道要打開 的小女生到最後竟能把你搖出風的那種成就感。這才是讓學生帶著走的知識。這才叫老師的靈魂,春風化雨。

願所有姑娘都遇良師、擇賢友,願你們平安健康,能享快意人生。


文學是美的嗎?藝術是美的嗎?我們看到那些精美的修辭或是藝術作品的時候,心裡產生的美好感覺,究竟是真的因為文學藝術是美的,還是那些精妙的詞語修飾讓你有了一種美的錯覺?

小時候你以為紅樓夢是美的,張愛玲是美的,孔孟之說是美的。美是什麼?為什麼可以有人用美的文學來解釋自己的暴行?在他的邏輯下,好像一切行為都可以解釋了。這是我愛你的方式。這是你的錯,因為你太美。

你透過他的肩膀看著天花板的花紋,你心裡知道可以用一切美好的語言去描寫這一切,細膩的筆觸,優美的遣詞……因為被細膩優美的筆觸描寫了,痛苦,就不那麼觸目驚心了嗎?

她太小,太天真。她不知道,一切看起來精妙淵博的學識,都可以後天訓練習得,每個人都可以,只要訓練量達到,知識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平等可獲取的,文學也是如此。所以永遠不要被看起來侃侃而談學識淵博的人迷住,藝術的美,只是藝術美,不代表掌握藝術的人美,藝術是看起來美好的工具,但其實它可以被任何人學會使用,使用它的人可以是如她一樣純潔天真的羔羊,也可以是惡魔。只是這個工具太美,你有時候甚至會把它和那個使用者混為一談。

印象深刻的是林奕含那句話,「肉食者為上位者,上位者,多麼精妙的雙關。」我感受到的是一種邏輯上的混亂,她遭受的痛苦,偏偏來自一個熟練掌握她熱愛的文學的人,甚至在她看來是她熱愛的文學傷害了她。她一面念念不忘文學上的各種修辭,一面又忍不住把那些痛苦的經歷和文學修辭聯繫起來。她用精美的文字去書寫她被毀掉的人生,她說,美是真實的,痛苦也是真實的。你感受到了么?

文學藝術,文學為什麼是一種藝術,文學才不是作文書上的孔子和論語,才不是那些老師要你背誦的好詞好句。藝術源於生活。在你面前,讓你頭腦中形成某種愉悅的神經反射,讓你有了「美」這種感受的藝術,它背後的創作者可能來自於黑暗的深淵,骯髒的泥沼。藝術是一種生活的表達方式。我們無法去揣測犯罪者的心理活動,但是你看在林奕含的描述中,犯罪者也可以用藝術去表白自我並且看起來自洽。你無法理解,她也無法理解,但是她在強迫自己尋找一個答案,在那個採訪視頻中,她一直在強調這種「叩問」,儘管這個過程讓她一遍遍陷入回憶的痛苦。但是沒有人能回答她的叩問,她也沒有辦法給自己一個解釋。

其實對待犯罪者,我們無需理解他的心理,我們只要知道他是錯的就夠了。她作為一個美麗優秀的女孩子的自矜讓她沒有辦法申訴,所以只好用她敏感的寫作者的思維去試圖解讀這場犯罪,但是這是一條死胡同,你永遠不能用常人的思維去解釋變態的邏輯。我試圖去記錄自己在看完那段採訪之後的感受,言辭混亂,也不想能解釋清楚什麼,然而最大的感受還是,受害者一定要勇敢,不要覺得受到傷害是自己的錯,不要試圖去解釋加害者為什麼選擇自己,重點不在他的選擇,重點在於,一個加害者遲早會做出選擇,不是你就是她。懲罰罪犯永遠都是晚一步的,沒人能預防犯罪。太沉重黑暗的話題,「無意也無力解決」,寫到這裡突然明白了她的這句話。

願在天堂睡得安好。


很遺憾通過這種方式認識她


作者:梁心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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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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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含說,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是房思琪式的強暴。

在這個故事裡,她,或者說女性,就是這樣被絞殺的:

————

房思琪家境優渥、天資聰穎,才13歲,書架上已經被杜思妥耶夫斯基之流佔滿,她和怡婷是靈魂上的雙胞胎,兩人每天在比較文學博士出身的伊紋姐姐家讀書,伊紋是她們的「文學保姆」。是李國華的不斷打攪和暗中使技,處心積慮將這個位置奪了過來。

思琪第一次下樓去李國華家聽他講作文,便遭遇到了猥褻:

他把她轉過來,掬起她的臉,說:「不行的話,嘴巴可以吧。」掏出來,在她的犢羊臉為眼前血筋暴露的東西害怕得張大五官的一瞬間,插進去。

第二周,思琪還是下樓了,在那裡,她被李國華撕裂。

在13歲到18歲的5年時間裡,李國華最初以「看展覽」的理由,在她父母的首肯下,帶她去遍了台南的小旅館。

思琪去台北讀書後,他帶著施捨者的語氣「我雖然忙,但還是可以關照一下」,她父母於是放心地讓她住在校外,李國華時常在樓下等她,然後載她去他的秘密公寓。

被撕裂的5年里,思琪不是沒有想過求助,但每當她想要踏出那一步,最親的人親自攔在了門口。

她曾兩次試探自己的母親:

思琪用麵包塗奶油的口氣對媽媽說:「我們的家教好像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性教育。」媽媽詫異地看著她,回答:「什麼性教育?性教育是給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謂教育不就是這樣嗎?」思琪一時間明白了,在這個故事中父母將永遠缺席,他們曠課了,卻自以為是還沒開學。

思琪在家一面整理行李,一面用一種天真的口吻對媽媽說:「聽說學校有個同學跟老師在一起。」「誰?」「不認識。」「這麼小年紀就這麼騷。」思琪不說話了,她一瞬間決定從此一輩子不說話了。


我們大多數,也成長在沒有性教育的家庭里,在我12、3歲時,參加過一次摩肩接踵的展銷會,在水泄不通的小攤前,忽的有人鉗住我的肩膀,在背後隔著衣服摩擦,我只是隱約知道,這大概不是好事。

幾年後,我才學會了一個叫「猥褻」的詞,身邊的女孩,多多少少有過類似的經歷。

後來的日子裡,我總在錢包里塞幾個避孕套,因為我知道,萬一有什麼不測,這可能是我最後的保護膜。

每個女孩,都有可能是房思琪,我們安全的長大,不過是因為僥倖。

大多數的強姦案,都是在熟人之間發生。

李國華是房思琪家的鄰居,是赫赫有名的補習老師,父母因為對他的尊敬與信任,放任年幼的女兒單獨出入他的房間。

社會對女性慣有的貞操苛責,在他們的價值觀里根深蒂固,無意識地對女兒進行了「蕩婦羞辱」。

————

思琪求助無門,便試圖用「愛上老師」來化解自己的痛苦。

故事裡每個女性角色都是她對自己的想像,在為她們作傳時,也為自己想像了無數條出路,但每條路都是死路。

餅乾被李國華奪走第一次後,回到家立馬獻身給了男友,男孩知道了事情的原委,恨恨地說了一句「所以你剛剛才給我!臟死了,干!」餅乾只好又回到李國華身邊,在被甩後縱身一躍。

思琪也告訴自己,她失去了被同齡男生喜愛的資格,每當有男生向她告白,她不敢接受,心裏面想的是,其實是我配不上你們,我是餿掉的柳丁汁和濃湯,我是爬滿蟲卵的玫瑰和百合。 對老師,她還有種奇怪的愧疚。

另外一個女學生郭曉琪對李國華說「老師,如果你真的愛我,那我就算了」,李國華借故撇掉她時,她哭,「老師,我沒有啊,我只有你一個人啊!」

思琪也無數次問過李國華,到底愛不愛她。她甚至嘗試在床上主動一次,來緩解「每次都是他努力」的愧疚感,一種完成作業似的如釋重負。

她們試圖為那麼年幼就被撕裂的自己找到一個理由,這個理由能讓一切不倫看起來合理,這個理由,是愛。

林奕含說,房思琪到最後心中依然有愛,甚至還有性。

但是,她們在13歲便停止了生長,她們不知道,愛情發生前要先曖昧,要互傳紙條,要請對方喝奶茶看電影,要站在對方面前羞澀的告白,然後才能牽手、擁抱和親吻。

這一切,這世界,是房思琪們素未謀面的故鄉。

她們在明白這些之前,便被人硬生生地關上了通往外界的窗,從此只能在拉上窗帘的房間里,在床上,默然望向天花板。

在這個封閉的小房間里,有一件事是絕對不能做的。

郭曉琪在論壇上披露了自己與李國華的故事,她想的是:這樣的事情應該停下來。

但她收到的回復卻是

第三者去死
所以你拿了他多少錢
當補習班老師真爽
……

郭曉琪的父母著盛裝去找李國華,向他妻子道歉,搶著買單,盤算著要給女兒休學,在回家路上,還僥倖地感嘆:好險沒有認真爭,大飯店喝個飲料就那麼貴!

這世界對女性滿滿的惡意,將她們每一次用盡全身力氣壘起來的勇敢付之一炬。

現實生活中,林奕含的父親最後選擇了不追究,他們說,女兒寫這本書,不是為了聲討,而是為了讓這個世界不再有這種事發生。


————

這本書的確不是聲討。

林奕含的文字極盡克制的理性,帶著民國作家的凄愴,夾雜著嚴肅文學的自我戲謔,她試圖用第三者的視角,來思考一件事:

一個人說出情詩時,他應當是言有所衷的,有志有情思無邪的,一個真正相信中文的人,怎麼可以背叛這浩浩蕩蕩已經五千年的語境?

思琪的痛苦正是源於此,她酷愛文學,李國華也深諳文學,但他卻用文學哄騙了她。

你喜歡老師,老師也喜歡你,我們沒有做不對的事情。這是兩個互相喜歡的人能做的最極致的事情,你不可以生我的氣,你不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勇氣才走到這一步。你可以責備我做太過,但你能責備我的愛嗎?你能責備自己的美嗎?更何況,過幾天就是教師節了,你是全世界最好的教師節禮物。

他一直在用文學為思琪編造夢境,他告訴她這就是愛,只不過他的表示「稍微粗暴了些」,他甚至會在結束後,對她說出胡蘭成說過的情話。

但他從來沒有愛過思琪,他只是享受把一個精緻的洋娃娃變成「會幫你搖出來」的成就感,他把女人為男人癲狂直至自殺,當成對一個男人最高的恭維,他還知道,姦汙一個崇拜你的小女生是讓她離不開他最快的途徑。

他從一開始,就抱著毀滅別人的人生來填飽自我欲壑的居心。

他還想好了退路,給每個女孩都硬塞了10萬塊台幣。

TED 曾經有過一個關於性別刻板印象的演講「做個男子漢」,裡面說,社會通常把男性氣概用三個標準:體育能力、性戰利品、經濟能力作為衡量標準。

這些標準使得男孩子的成長過程中產生了「 述情障礙」,當他們無法達到男性氣質的衡量標準時,挫敗感和悲傷也無處宣洩,最終普遍訴諸暴力、性、拜金主義、濫用藥物。

李國華和他那些狩獵的老師們,都是將性視為男性氣質背書的人。

他有不被社會理解的才華,他所有的學識最終只能以學生考試提高了幾分、賺了多少錢來替代,他的苦悶,演化成無數少女的夢魘。

一個偶爾泄露出靈魂的教書匠,一個流浪到人生的中年還等不到理解的國文老師角色,一整面牆的淵典標榜他的學問,一面課本標榜孤獨,一面小說等於靈魂。

這裡無意為罪人開脫,只是,當我們在為女性爭取權益時,不僅僅關乎某單一性別,而是對整個人類的解放,這是趨近於平權的根本意義。

————

房思琪18歲以後的人生留在了精神病院。

林奕含的生命終結在26歲。

她們住過的那棟樓,鄰居們紛紛議論:讀那麼多書有什麼用,還不如去公園玩!說完,大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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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說了不要在評論區傳播盜版書籍還這麼肆無忌憚,我很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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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答案:

之前看了選段覺得不錯。一下午看完了,壓抑的不行,來說說感想。

幾乎完全是讀後感,想看文學乾貨的可以直接關了…………


作為小說自然有不少缺憾。但已經夠好,文字流麗,情節規整。最難得的是我在其中能看到張愛玲式的感知。用張愛玲來夸人,在別人看來可能已經泛濫了,但我對這個類比是很吝嗇的。張愛玲在我看來最了不起的一點不是她的所謂洞察人性,而是她的修辭:張愛玲非常擅長使用聯覺,而且不是那種「聞到了陽光」式的初級聯覺,而是不出現提示,直接把兩種感覺搭在一起,造成五種感官交錯混亂造成的跳脫的效果,而且這種感官的偏移還和文本本身是融洽的。例子在她的小說中比比皆是。這點和巴別爾特別像(後者也是我最喜歡的作者之一)。所以張在我看來首先是個文體家。林的小說也有這樣的氣質,有些修辭並不融洽,但驚艷的地方遠遠多於缺憾。

整個小說除了開頭的一個預敘和結尾一個場景外,幾條線穿插(漂亮的被誘姦的女孩-家暴受害者-長相難看的女孩兒),看似混亂但其實非常清楚。雖然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敘事手法,但撐住了整個故事。有些行文方式近乎亨利米勒。雖然有些地方寫的過於簡單或說想當然。但寫一個這樣的長篇是非常艱難的。作為第一個長篇也已經很了不起了。

一部優秀的autofiction。非常打動我,這是個人體驗沒有普遍性。(雖然我覺得大部分讀者都會被抓進去)

但想說的不僅是這些。


包法利夫人與其說是被那幾個男人和珠寶引誘,不如說是被小說引誘的。常見的說法是說她是女版堂吉訶德,醉心於那些情感小說中的男歡女愛的部分,現實和虛構的界限模糊以至於一生虛擲。但由於我們知道包法利夫人和堂吉訶德都是虛構,多少都有點霧裡看花的自在感。同時,很多人會批判艾瑪包法利的愚蠢。這類讀者是這種閱讀症候群的另一面,把自己的道德觀代入到小說里去批判人物,比起艾瑪包法利實在是高明不到哪裡去。

但這姑娘不一樣,她甚至都沒有包法利夫人的毛病。她的文學世界相當自洽,友人和導師都很齊全。文學骨肉皮可以說用自己的身體換取對方知識上的啟迪,這姑娘沒有,她在文學上前路平坦得很。資源和夥伴一個不缺。但她還是被強迫了,被緘默了,然後被發瘋了。這就是直接的暴力。甚至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知識或資源的暴力,完全就是權力上的暴力。但最暴力的是,施暴者從來不覺得自己這是做錯了什麼,無非是行使手頭就有的權力,享受面前放置的資源而已。

這種暴力太有普遍性,以至於我都不想說這是個性暴力。這種暴力貫穿了三個女主人公:漂亮的小女孩被強暴;漂亮的姐姐被家暴+婚內強姦;不漂亮的小女孩被侮辱和鄙夷。同時,女性被蕩婦羞辱,還要有受害者自責。三個主人公都曾經覺得文學能拯救她們,但怎麼可能。文學在這種直接的、慘痛的惡面前毫無還手之力。他能背長恨歌又能怎麼樣,她從小看莎士比亞又怎麼樣。文學既不能替人擋住惡意,到頭來似乎也沒辦法紓解傷痛。


但對讀者來說是另外一回事兒。在房思琪所在的世界裡,文學對她沒有任何幫助,也再難有幫助的可能。在我們所在的世界裡,儘管作者最後自殺,這小說仍然在現實世界裡可稱武器。我不太想提什麼讓大家都知道身邊有無數個房思琪或者避免出現下一個房思琪這樣的話。這些話沒錯,但我覺得更重要的是:在這小說中的文學有多無力,在現實中它的拷問就能有多有力。納博科夫一個虛構的洛麗塔讓戀童真的成為一個被嚴肅對待的問題(雖然在我看來這不是這本書的重點),藝術作品的道德作用是不可被忽略的。藝術作品的位置不是衛道士的位置,而是道德家的位置。後者在於拷問我們所使用的道德標準的到底是否正確,又有何問題。

所以這樣的事情中我們會站在什麼樣的位置?

我們應該指責受害者嗎?

我們對女性美麗的崇拜是合理的嗎?(比如至今林的標籤仍是美女作家,才色兼具)

擁有權力的人應該怎麼使用它?(如果你是個教授,你的學生18歲了,你會選擇用這種方式誘姦她而不自知並沾沾自喜這是愛情或艷遇嗎?)

弱勢的人又能做什麼?


所以,儘管從文學性上來說,這部小說只能稱得上優秀,夠不上偉大或之類的標準。但我會給身邊的所有人推薦。作者本來可以是從書獃子變成知識分子,現在是沒有機會了。但我們還是有機會的,思考比在facebook上點蠟或沾沾自喜地感動來的有用,我一直這麼覺得。而一個共同的閱讀體驗的道德作用是很大的,且多數是正向的,我也確實一直這麼相信。

沒了。


起先朋友和我說,她看完《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後有點難過,我並未放在心上。後來在網路上看到她的訪談,講起自己小說所討論的命題,一是「藝術可以有巧言令色的成分么?」另一是「藝術從來就是一種巧言令色么?」那一刻,我想起許多求真求美至極卻被摧毀的人。我想我也許能懂一點她,於是買了這本書,翻到凌晨兩點,看不下去,也睡不著了。

這是一本極度女性視角的書。在同樣涉及姦汙幼女題材的《洛麗塔》里,我們從來不知道洛麗塔的想法。她不似房思琪那般纖細脆弱,但她對亨伯特到底作何所想?她恨么?她愛么?她悔恨么?這些美麗的,含苞待放的,由奶與蜜揉成的潔白少女們,過早地承擔了來自猥瑣中年男子的慾望。還沒有來得及長大,就老了,死去了。

作者在接受採訪的時候說:「這是一個關於強暴和誘姦的故事。其中一些腥膻的細節,若是出現在新聞採訪里,你是看不下去的。但是在小說中,你能閱讀下去,因為你獲得了一種審美的快感。」我想起我第一次讀洛麗塔的時候,很抱歉,我無法討厭亨伯特。這難道不是愛么?這難道不美么?每一個被言語所迷惑的少女,都會愛這個故事,也許都會原諒亨伯特,甚至愛上亨伯特。「洛麗塔,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慾望之火,我的靈魂,我的罪惡。」一個能說出這樣話語的人,怎麼能不被原諒?

那是十三歲的我。也許也是十三歲的房思琪。她活在由文字構建起來的世界裡,在了解事物本真之前,就已經有了定義,有了描敘,有了比喻,然後隱喻,避復,變用,層遞,襯墊,倒文,倒裝,迭音,疊字復疊…這座文字殿堂如此繁複精美,卻如空中閣樓。她不知道,那不是真實的人生。

有些毀滅,是緩慢的,漸進的,蠶食的。有些毀滅,卻是摧枯拉朽,大廈轟傾。強暴,就是其中一種。她還沒來得及等她的文學大廈一點一點被現實吞噬,就迎來了蒙頭一擊。什麼都垮掉了,錯亂了,失序了,能怎麼辦呢?那就騙自己,錯亂才是正常,失序才是有序。也讓別人騙自己,施暴者將醜陋的慾望以愛的名義包裹起來,將謊言用情話的外衣包裹起來,像人販子用棒棒糖誘拐小朋友一般,將她從熟悉的家園帶到蠻荒之地。相比之下,亨伯特也不那麼可惡了,他至少還有幾分真心。而李國華,則是純粹的惡,純粹的暴君。

十年之後,我在巴黎的獨立小電影院里,看了庫布里克版本的洛麗塔,卻毫無「審美的快感」。脫去種種借口與修辭,這是一個多麼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這就是壓迫,是剝奪,是強暴,是不對等的權力關係下強者對弱者的踐踏和控制。

這不是愛。

與活潑野性的洛麗塔不同,房思琪,典型的中國式好學生,面對強暴和誘姦,高度的羞恥心讓她無法輕易原諒自己,保守的去性化教育讓她無法求援。她只能找一個愛的借口自我合理化這場強暴。這是一個常規的解讀,也是書寫所呈現的,必須抗議和憤怒的一面。

然而最讓我痛惜的不是這一點,而是幻滅。是丑玷污了美,是惡摧毀了善,是假辜負了真。從這組非常絕對的對峙中,我湧起非常純粹的憤怒和痛惜。這也是十年後我再看庫布里克版本的洛麗塔所持的態度:沒有那麼模糊曖昧,忽然變成一個衛道士般黑白分明。雖然世上永遠沒有對等的關係,但是犯罪就是犯罪。

開頭提到作者對藝術與真善美之間的關係的詰問。在訪談里,她說她第一次知道構建了完美語言體的奈保爾,卻虐打妻子的時候,是非常心痛的。面對此言,我又好氣又好笑。這是個多麼傻的姑娘,怎麼能把藝術品和藝術家划上等號呢?世上有捧著心創作的人,也有巧言令色的創作者。難道她不明白語言只是工具,而非真理么?思想難道不是因為太過不堪,才需要華麗的語言裝飾么?在書里,她相信施暴者,僅僅因為他能背得出長恨歌。在訪談中,她例舉胡蘭成為自己強暴小周開脫的說辭,多麼大義凜然,多麼周全精密,多麼無辜,又美麗,又無奈,彷彿錯的一點都不是他。胡無疑是個道德畸形的人,然而,用她的話說:「這不美么?」這一刻,我才驚覺,這或許是吸引她的。這種畸形的大義凜然,不潔的美感,醜惡的惡之花,精美的背德。這是她的愛,還有欲,零星的那麼一點,遮羞布一樣的一點。

她還有痛。巨大的痛。

這份痛,身為女性皆能體會。是一種剝奪,強迫,是把身體變成單純醜陋慾望的承載體,是非人的,是毀滅性的。若沒有愛,這就是女性的越戰,奧斯維辛和核爆炸。房思琪,那麼乾淨,對世界充滿愛與幻想的小孩子,我不知道她如何承受這樣經年累月的大屠殺。她想像中的愛,是在天堂奔跑,有著金色鬃毛,成對親吻的馬匹。而施暴者告訴她,愛是一根血筋暴起的醜陋陽具。她是如何承受這種天堂墜入地獄的巨大落差?

這份痛,身為女性才能體會,也更因此,我們才應該為同胞發聲。在書里,房思琦是思琪,怡婷和伊文的三位一體,後兩者演繹了她生命的其他可能。一個是成人的自己,終於擺脫了虛偽的美麗的誘惑,得到了幸福。一個是和自己擁有一樣靈魂,卻沒有那麼美麗的怡婷,也一樣幸福。可是她們都幫不了自己。只有思琪,沒有長大,也沒有幸福。像是夭折的嬰兒,還未來得及體驗世界,就永遠地死去了。我們還要讓這樣的悲劇重演么?

她被損害了。但最毀滅性的是,她被騙了。被最相信,最深愛的信仰所欺騙。如果醜惡之中也能綻放美,那真也可以是假?然而美怎麼會是丑,真怎麼會假?愛怎麼是傷害?

「她註定將走向毀滅而不可回頭。」

我甚至恨她不是洛麗塔。


早上拖延症翻微博看到林弈含的採訪,非常羞愧地說是確實是因為自殺、抑鬱症、美女這樣的字眼才進去看她的採訪。這個女孩子的採訪又一次吸引了我,她並不是那種只會寫幾個漂亮句子的作家,而是聰慧、讀書頗多、有自己思考能力的作者,她的思維清晰,講述清楚,表達令人著迷。

毫無懸念的,我去找了這本書來讀,隨後又翻牆買了電子版本。等內地的書上市的時候我一定會再買一本。

閱讀的過程很流暢,幾個少女的故事交織在一起,並沒有有些書評所說的混亂,而是相映成章。後來我看到一些資料說其實這幾個人物都取材於林奕含自己的經歷,有恍然大悟的感覺。這些少女,都是不同的思婷而已。讓我驚異的這是一個91年作家的第一本書,她對人際關係的聰慧感悟,對語言文字的把握,通感的運用,都是如此得精緻,也是如此得美麗。

但這也是一本非常殘忍的書。

那些精緻、那些美麗,卻來自一個把這些美好作為工具的噁心老師,也毀滅了一個少女。

書和現實之間似乎有一道鴻溝,老師似乎兩邊都玩得很溜,而少女只對書里的世界嚮往著,囫圇吞棗著,卻對現實懵懵懂懂,就這樣被老師玩弄於鼓掌之間。這樣的故事披著老師所謂的愛情的假面,從來不稀奇,少女無從選擇,只能怯生生說一句:「不行,我不會。」卻毫無抵抗的能力。

少女漸漸長大,卻也可以偶爾回老師一兩句,「我那麼小,老師怎麼捨得」,「正常人也不會這樣」。可是終究無法逃脫。但甚至某次大膽問老師:「做的時候你最喜歡我什麼?」老師說:「牆喘微微。」少女幾乎要哭了,這是紅樓夢裡林黛玉初登場時的句子,於是問他:「紅樓夢對於老師來說就是這樣嗎?」

老師並不只是傷害了少女的身體。而是毀滅了少女的對於文學、對於知識、甚至是對於美好的信仰。

一個讀過紅樓夢、讀過莊子、孟子、孔子、熟知那些典故的人,怎麼可能是一個壞人呢?怎麼會做讓我痛苦的事情呢?這是老師愛我的方式,所以我愛上他,就沒關係了吧?我就不會痛苦了吧?

一直以來,家教得當的少女被要求做一個善良的、得體的、凡事多找自己問題、莫不做聲的教養良好的好孩子,於是她只能這麼想,這麼做。家長也一直把她當做一個只會接觸的美好,不可能接觸到食色性的少女,她無法排遣她的痛苦。這似乎是她無法擺脫的宿命。

於是,甚至是讀這些文本我也覺得十分殘忍。我在觀察一個人的痛苦,並以此為樂,甚至感受到了美。我是羞愧的。

閱讀的某些時候我甚至會暗暗慶幸,啊,幸好,我沒有成為一個對文學、對修辭如此痴迷的人。而是在大學的某個階段,學習了冷冰冰的邏輯,得以剝開語言華麗的外衣,直擊內容本身。然而我無法否認,這些精緻纖巧的文學,我是多麼喜歡,多麼欣賞它們的美。

而故事的最後,少女在心裡說,是文學辜負了她們。這正是讓我覺得最為殘忍之處。

沒有什麼比把一個人的信仰撕碎更讓人絕望了。文學就是少女的信仰,老師就是少女時代文學的化身,這一切都被撕碎了。

有些詞句讓我相信作者是閱讀過女權主義的書籍,明白強姦或是老師引誘學生在社會學、政治學上的解讀,但她並沒有從這些方面去書寫,而是用了文學化的方式去書寫自己的這一段經歷。後來我去看了她僅有的幾個採訪片段,也印證了這一點。

揣測原因的話,我覺得大概是:即便自己心中明白一個少女被老師誘姦並不是少女的錯,但不代表少女就可以由此不痛苦了。而文學就是少女把痛苦書寫出來的方式。這樣的痛苦是感性的,用文字寫出來也是感性的。

在採訪里,作者說自己無力也無意去改變這樣的狀況,作者父母卻聲明希望這世上不要有第二個房思琪。某種程度上,她的父母真的是不了解他們的女兒,更不了解女兒痛苦的原因,可想而知,當初根本沒有好好保護他們的女兒。

在採訪里,作者還說,自己練習寫作,打磨文筆,卻發現自己所追求的終極目標可能本身就是巧言令色的,是虛偽的。

我想,這種虛無感可能才是作者自我痛苦的根源之一。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既無初戀,也無樂園,有的是一地虛無,有的是一個看起來前程似錦、幸福快樂的少女在暗無天日的地方毀滅的過程。

這是一本極為殘忍的書。但可能人生的本質就是殘忍而痛苦的,暗無天日或許是常態,大多數人只是有點愚鈍,感受不到,思考不了,而那些早慧、敏感的房思琪、劉恰婷、餅乾、曉奇就這樣住在精神的奧斯維辛集中營里。


沉思良久,終於覺得這還是想寫這個回答。太多人都自以為房思琪就是林奕含,這便是作者所謂的「詭辯」。房思琪只是她的一面。至少在有房思琪存在的世界裡,她還在被迫掙扎著。


林奕含接受採訪的視頻和她的臉書頁面,都是在我讀了書之後才去看的。看過了此問下其他知友的回答,看到了一些相關的新聞報道和朋友圈的轉發,被她的文筆所吸引,帶著獵奇的心態,想要看看。

所以在讀這本書的時候,我並沒有防備心。是以被作者開頭緩緩掀開的場景所欺騙了。這本書所承受的巨大痛楚,正如作者在書中所言,平均分配到地球上每一個人的身上,每個人都會覺得巨大到難以承受。

此言非虛。讀這本書的幾天里我沒法睡好,甚至沒法入睡。醒著的時間裡雖然非常忙碌,但是我卻控制不住地去翻看。這本書不是毒,而是蠱。房思琪不是一個人,她是一個象徵。李國華則是另一個隱喻。文學是信仰,李國華是信仰的傳道士。對於思琪,信仰,和傳播信仰的人應該是全面重疊的。「你是曹衣帶水,我是吳帶當風」,說出如此詩句的人,本應和這詩句本身一樣,「日思無邪」。然而,他背負著這樣的信仰,卻做出禽獸一樣的行為,不但沒有因此所累,反而用著佈道的名義,披著藝術和美感的外衣,這種殘酷,是把信仰的「犢羊」般稚嫩純真的臉活生生地撕開一個口子。他離開這「犧牲」的現場,把血淋淋留給房思琪。然後他又時常revisit這種場面,一次一次地撕那口子。

這是一個超越誘姦和強暴的故事。這是一個讀起來會讓人痛苦到發抖的故事。這痛苦遠遠超過了誘姦和強暴所能帶來的。就像林奕含在臉書中說:

好多人說太苦了讀不下去
我多麼羨慕
只是小說就讀不下去
我還有人生,人人要我活下去啊


看了她的採訪和自己寫的散文之後,我大概明白作者想要的是什麼樣的境界。

她的視頻講的太過於清晰,以至於我沒有辦法相信這是一個精神病患者的敘述。

林父林母,說她死於8-9年前的那次誘姦。

他們果然還是不懂。

她死於精神病,而這病的源頭,與其說是那次暴力,不如說是對於文學構建的信仰崩塌。

沒看到嗎?房思琪對李國華是有愛的。無論這種愛是一種斯德哥爾摩症候群,還是一種為了活下來而被迫設置的合理化措施。愛在文學裡,有詩意和美。但是當詩意和美具備暴烈的力度時,是否可以justify傷害和獸性。

小說「失樂園」章節的結尾,思琪瘋了。她的瘋是因為那次老師接近sm的行為,沒有也無法用詩句和修辭正名。她終於明白滴知道,這不是愛情,亦不是藝術和美。她靈魂出竅,看到床上的自己和老師,她看到的其實是藏在藝術和美背後的真實,是巧言令色的消亡。房思琪是如此美,她的自尊是如此硬脆,這一錘其實是毀滅的。

就如那段採訪視頻。林奕含說:這種書寫,是帶著恥辱感的書寫,或用思琪的話來說,是一種不雅的書寫,不優雅的書寫。注意,思琪用的是不雅的書寫,不優雅的書寫。當你們所有人都在關注性侵與受害者心靈創傷的時候,房思琪關注的是書寫是否優雅。

她關注的,居然是措辭。


毛毛和伊紋的段落,我並沒有辦法看下去。「失樂園」後,「復樂園」這一章對我來說像一種狡辯。

作者說伊紋是思琪本來的樣子,也就是在「贗品」變成贗品之前真品在未來可能的樣子。

我覺得這又是作者的一種欺騙。伊紋是另一個天真滴想要在文學中尋找救贖,然而在現實只是「人間統計學意義上的廢物」。不知道知友明白我這麼說的意思嗎?

房思琪說,「是文學辜負了她們」。

作者說,她是帶著一種惡意在進行寫作的。

大概,最大的悲憫,不是我要拯救你,而是我要體驗你的痛苦。

就如怡婷嘗試對思琪做的那樣。


同樣作為張迷,我看到林奕含臉書里寫,很多年沒有辦法讀張愛玲。

張說,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若說如何懂得,那便是她採訪里所說:正如契訶夫的《套中人》,這是一個套中套的故事。李國華是現實中某個老師的套子,而老師又是胡蘭成的套子。

房思琪也只是林奕含的套子,而林奕含又是張愛玲的套子。

另一種懂得,是她在採訪中說的,她因奈波爾虐打妻子而深深痛苦。她的精神世界一如處子,純潔到獨斷,她真的是「比處女還要處」的少女。揉不下一粒沙的真純,是13歲少女才有的與世界相處的本能。她沒有辦法reconcile他的文字之美與品格之惡,正如房思琪沒辦法reconcile她對文學的迷信和李國華所代表的、文字的背棄。她試著用愛來和解,直到和解失敗終於丟失了靈魂。


以上有關「懂得」,以下無關「慈悲」。說完對本書的理解,來試著評價。

我被作者的惡意所攝,但又被鋒銳的文筆所惑,但我並沒有審美的快樂。我有旁觀的無力感,也有一種窺伺的好奇。正如作者採訪視頻中所說,明知這本書不該看,可還是想看。她說這本書有美感,但是我覺得,這種美感亦正是作者所說,是巧言令色的藝術。美感是那華美的袍,深深的無力感是那些虱子。

這本書不是控訴,不是憤怒。它是一次炫技,但並不是為了炫耀。它是精心的建構,從這個角度來說,作者是帶著清醒的第三者視角的。這種精心布置與其說是一種匠氣,不如說,這是作者唯一能夠迫近這個故事的方式。只有清醒的時候。然而清醒就等於疼痛。作者悲憫自己,又厭棄這種因共情而生的痛楚。她在活,也在寫這種活。寫作本身是再一次傷害。更理性的那種凌遲。

這部書充滿大量的通感和譬喻。作者寫道,譬喻是最危險的。在這個意義上來看,她的文筆神似張愛玲。然而張有著對世俗的觀察,我覺得那是一種上帝視角。而林奕含,她的世界停在了13歲,並沒有長大。她被人把龐大文學素養構建的世界硬塞進13歲少女的嘴裡,文學世界的複雜精美撐破了現實世界單調逼仄的肚皮,《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是林奕含打出的一個飽嗝。

房思琪用愛來justify誘姦,認為「不借口,我們就不能活」。然而愛不過是另一個意義上的、「藝術的巧言令色」罷了。我相信作者亦知道,出口不止一個。所以有餅乾,有怡婷,有曉奇,有伊紋。但是愛是帶有美感的,其他的出口不是真正的救贖。作者曾說,她無意也無力救贖。她明明只是沉溺,愛是借口,藉以活下去的出口。對於藝術的這種墮落的慾望來自哪裡?是她對自己的叩問。

這種自私讓人恨,遺憾我如今才認識你,奕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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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自己13歲一度因為與性有關的心事而終日惴惴,作者的心情不忍揣度。

藉以此文向這本書告別吧。

本書不堪回看。


早先看過完整的採訪視頻,今天正式把小說看完,很震驚。

採訪中的那個女孩,酷似奶茶妹妹和陳都靈的結合體,美的像一個天使。

如果小說人物映射的是她本人的心路,那這個女孩患有PTSD、抑鬱症,她借用房思琪表現出大量的自責、意識流、惡夢。視頻中她概括說這是一個「少女愛上誘姦犯」的故事,她一直強調「愛」這個字。但是在文字里,我並沒有感受到房思琪對李國華的「愛」,我感受到的是自我放逐,甚至一種麻木和極端的情感自殘。

看完採訪視頻的時候,她大量敘說文學藝術之美。她發現文學是一個供她逃避苦難的桃花源,那裡的情愛是詩經,那裡的人性是思無邪。但她最大的錯誤就是試圖在文學和文人之間建立絕對的聯繫,以至於人性的陰暗面顛覆了她對文學之美的信仰,她無法接受一個口中能說出「你是曹衣出水,我是吳帶當風」的掌握文學之美的人會對她做出罪惡的事,李國華一句「嬌喘微微」毀了她對於紅樓夢、史記、楚辭等美好文學的幻想,那本應是形容初見林妹妹的詞啊,她在臉書調侃喜歡過余光中余秋雨等文人是黑歷史,她無法忍受最至高純凈完美的文學、她的桃花源會背叛她,文學藝術本該是「思無邪」,本該是精美的,是純潔的。所以她會叩問藝術是不是一種巧言令色。這種掌控美的人卻摧毀了房思琪對美的崇敬,這是她所謂「房思琪式的強暴」。

房思琪和郭曉奇的悲劇來源於禽獸教師李國華、父母、和整個社會。李國華們是第一施害者,父母和社會壓力是第二施壓者。李國華們對於漂亮小女生的玩弄給他們一種滿足感和自信,文中描述李國華內心對於丑的女學生的看法很能說明問題。在李國華們攀比著誘騙小女生後,父母做了什麼呢?先是對於性教育的逃避「為什麼要有性教育,有需要才會有教育」,後在思琪嘗試著說學校里有女生跟老師在一起後父母的反應「她那麼小就那麼騷啊」,甚至於公開後曉奇的父母第一反應是對不起師母和要對老師道歉,而女兒的事情還不如搶付賬時的賬單重要。

「家醜不可外揚」是父母們遇到這類事件的常規處理思路,而一個「丑」字,恰好暗示了受害女性的自我懷疑——「是不是我哪裡錯了?為什麼會是我而不是別人?」,也就是作者在文中借思琪的口質問自己當時「為什麼要說『我不會』而不是『我不要』」。而曉奇遭受的社會網路暴力更加重了她們的自我質疑。這種質疑是很痛苦的,所以房思琪們開始逃避,開始美化骯髒,因為李國華身上有胡蘭成之流的文人之美,「只要有了愛,做一切都是可以的」,所以她要「愛」上老師而不能只是喜歡,這樣發生的一切就不是錯誤和骯髒了,她們是被愛了,而不是犯了錯被誘姦。

是愛啊,是如文學般純潔高尚的愛啊!

看過視頻的人,會有人罵林奕含的心理醫師跟她分階段說過的「你經歷過越戰。你經歷過集中營。你經歷過核爆」這些話,其實這是她的心理醫師在幫她直面現實。為了逃避痛苦她催眠自己經歷的是美好的初戀樂園,這個夢幻泡沫被她催眠的越來越大,以至於扭曲了她的精神世界。但她的內心深處是知道這並不是樂園的,她懼怕做夢以至於整晚酗咖啡,這種欲催眠而不能的矛盾讓她很分裂,所以她的醫師會一步一步給她暗示她所以為的樂園其實是地獄,這樣慢慢醒來才不會在夢幻突然破滅時絕望。當然,目前來看,這個辦法並沒有奏效,因為在林奕含離開前的採訪,她還在強調文學的美和藝術。

林奕含的採訪總是強調這不是一本控訴的書,不是熔爐不是素媛,她無意也無力改變現狀。控訴是激烈而痛苦的,講愛是溫和而美的。胡蘭成可以把強暴小周美化成童話愛情,亨伯特以自己的主觀意識去意淫洛麗塔混雜著童稚誘惑的性感,這些老男人的大肆意淫卻被捧成藝術文學。林奕含也分不清對錯了,所以她只能置身其外地做一個平靜的講述者,而非控訴。

之前看過一位網友說,在中國,傳宗接代是最重要高尚的事,然而性卻是隱秘骯髒的。前陣子終於出版的未成年人性教育書籍被家長投訴取締了,還有很多地方未成年人的性啟蒙來自於各種帶顏色的小片子,相關生物課被語文數學老師公然侵佔,還有不少人秉持著「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穿的少你半夜跑步就活該被侵犯」的觀念,還會有剛發育的小學女生們因為害羞和男生調笑而無法正視發育所造成日後的身材走形。然而,這些並不被重視,一切急於抗議的發聲,就因為對程度把控的不精確,過激了一些、過度了一些,就會被各種大V嘲弄,以至於全軍覆沒地被嫌棄。性侵和家暴依舊是「家醜不可外揚」,由《記憶大師》重新帶起的家暴話題和研究數據在網路上被迅速河蟹下去。在這個依然有無數女性連出生機會都沒有的時代,大家已經開始矯枉過正地叫嚷著討伐、和妖魔化女權了。

ZF有它自己的高於個體的宏觀考量,做決策的是那些思想傳統的老頭子們,這些我都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作為未來掌權的年輕人,還在依舊自負地延續著這些所謂正統,決策有滯後性,可思想不能不前行。他們會說「這跟我沒關係」,他們會說「可憐之人定有可恨之處」,屠龍少年最終變成了惡龍,這是我以為最悲哀的事。

希望房思琪們的事不要再發生,不是只有嘴上一句話而已。


看到那一句「他硬插進來,而我為此道歉」的時候,感覺像走進了一個濃稠的雨夜。
從前的黑夜只是各色的暗,珠簾一樣的雨簾掛在傘邊,迎著光走過去就可以抱住一片安全感。而這次沒有,潑墨的黑色和著天神一舀一舀澆下來的冰雨,讓你清醒得瞪大雙眼,卻只能看見無邊的黑暗。
整篇的故事有張愛玲的筆法,卻又處處比她更逼仄。對每一個感覺的細枝末節的描寫,對每一個毛孔細緻入微的觀察,難以想像大家都在陽光下曬著青春的時候,這個縮在小殼子里的生命經歷感受過什麼。
看完這本書永遠沒辦法像看完東野看完Lolita看完米蘭昆德拉的時候那樣,合上書站起來沉重得嘆口氣,「還好一切都是假的」。
它太真實了,作者年少被誘姦的經歷,這些年不斷發生的心理變化,每一個畫面、每一種情緒、每一次呼喊,都真實得令人無法平靜。
這不是一本描述愛情的書,這是一本尋找什麼是愛的書。
只不過大家到最後,都在尋找愛的路上,失掉了方向。

或許比起「這本書寫得好」,作者更希望讀者說,「這本書太難過了」。
真的太難過了。


經歷過核爆的房思琪式強暴

寫在前,本文僅僅屬於個人觀點,未做任何考證與功課,必然是管中窺豹,並不能可見一斑。

我知道我寫這麼長,是不會有人有耐心讀下去的。但如果你真的一字一句讀下去,請告訴我。

前兩天刷微博的時候偶然被「台灣女作家林奕含自殺前訪談」這條新聞所吸引,各位如果不了解這則新聞可以先去了解一下,不然可能真的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或許是視頻中這位姑娘的氣質吸引了我,全程16分鐘的訪談我生生用流量看完。在嘈雜的地鐵上很難一下子消化所有的內容。
只記得她提出了——「藝術是否只是巧言令色?」這樣的觀念。

當時的我只是感慨這位91年的年輕女作家的博學和悲涼遭遇,性侵和強暴這樣的主題於我而言真的不算新鮮,無數電影和文學作品都曾用更深刻的視覺效果和細膩雋永的文字描述過,所以她的故事,不是我讀過的最慘的,也非使我有所疑慮的。

訪談的開頭她曾說——這是一個女孩愛上自己的誘姦犯的故事。當時的我以為這只是一位德哥爾摩綜合征患者而已。因為對施虐者心理依賴而愛上了誘姦她的人。

斯德哥爾摩效應,又稱斯德哥爾摩症候群或者稱為人質情結或人質綜合征,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對於犯罪者產生情感,甚至反過來幫助犯罪者的一種情結。這個情感造成被害人對加害人產生好感、依賴心、甚至協助加害人。人質會對劫持者產生一種心理上的依賴感。他們的生死操控在劫持者手裡,劫持者讓他們活下來,他們便不勝感激。他們與劫持者共命運,把劫持者的前途當成自己的前途,把劫持者的安危視為自己的安危。於是,他們採取了「我們反對他們」的態度,把解救者當成了敵人。

而真正讓我產生幾百年不遇的寫作慾望和想對她的經歷說兩句的原因,是我在短篇集公眾號中霍老爺寫的《台灣被誘姦女作家林奕含:已經插入的不會抽出來》中讀到的對於《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中誘姦犯主角——李國華的原型胡蘭成的剖析。這就要回到我開頭說的那段話中去了,我對胡蘭成不甚了解,沒讀過他的《今生今世》,也並不知道他的故事。

只是從那篇文章中了解到,胡蘭成作為一個朝秦暮楚,勾搭張愛玲又強暴小周的人渣,用文學的方式來為自己的罪行開脫。

我本意是想不如去好好讀一遍林奕含的小說《房思琪的初戀樂園》再來寫這篇文章,好歹做點功課。沒想到kindle商城上並沒有售賣此書,若是從淘寶上下單到我讀完全書,我這點少的可憐的寫作慾望的火苗估計是滅的連渣渣都不剩了,那麼姑且讓我從已知的內容里扯些有的沒的吧。

只能算是一葉障目,各位看官看看就好,本人心脆的很,此篇不接受批評與指正。

鋪墊的差不多了。

先來聊聊李國華,書中李國華作為一名老師,長年用他的老師職權,誘姦、強暴、性虐待他的學生。林奕含在訪談中談到,「詩緣情而綺靡」。中國自古以來,詩一直作為情詩而起源的,只不過後來才被演化成了其他的作用。而李國華本身卻是實實在在用中國上下五千年的傳統來掩飾自己齷齪的本質。

對於文學來講,文學所宣揚的真善美理應是文學作者本身所追崇的,所嚮往的伊甸園。可是,當文學變成了表面仁義道德,背後齷齪卑鄙的時候,等同於一座精心建造好的城堡被核彈一瞬間踏平。所以林奕含的心理醫生會說出:「你是經歷過核爆的人。」

正如林奕含的質問:「一個人說出情話的時候,他應該是言有所衷的。」

而正是啟蒙她引導她走進文學的人,那個她以為他真正相信中文的人,卻可以背叛浩浩湯湯已經超過五千年的語境和傳統,去利用文學來為自己搶白。他不僅僅只是為了自己的性慾找一個正當的借口,更是用這樣的方式摧毀了一個女生對於文學,對於愛的理解。

「都是你的錯,你太美了。「
「當然要借口,不借口,我和你的這些就活不下去了,對么?「
——李國華以強暴為由說出的情話,正是文學做了幫凶。

李國華的思想其實不難去理解,無非就是類似邪教組織的自我洗腦,因為他對自己非常的自戀,導致對自我無限的包容,雖然他的思想中也有矛盾的地方,但因為對自我無底線的容忍,更使得他原諒甚至理解自己的言行不一,正如胡蘭成對自己的評價——「即可笑又可惡,不求甚解,不去多想,存在即合理,合理即仁義。

而歸根結底,讓人可悲的是,用了文學的糖衣底下包裹著的,並不是真正的以愛為名義的佔有。如果李國華當真是因為太愛房思琪而去選擇強暴,這到也有一絲絲的自圓其說,正如金庸筆下的完顏洪烈,雖然設局陷害棒打鴛鴦,將包惜弱據為己有,但也是用盡了功夫全盤打算軟語相勸明媒正娶的讓再蘸之身貧戶寒門異族之婦的包惜弱做了大金國唯一的趙王王妃,甚至十八年來不漏一點破綻的騙著愛著。

可是李國華不是,他不愛房思琪,他愛的只是他自己,是他以文學做煤慷慨激昂的詭辯,是玩弄真理凌駕一切的思想體系。

古往今來,才子總被人稱之為風流才子。何為風流呢,不若以偏概全來講,風不過是附庸風雅的風,流才是卑鄙下流的流。

打著深愛的幌子,做出不得已的樣子,不過都是為了一己私慾而已。

當然不止是文學者們如此,我更肯定的是那些不能用文學為自己幫腔的人更是如此。
但誠然,文學者更可恨。作家所代表的,文學者所代表的,是書寫者背後絕對的權威。

一個受真善美熏陶的人,一個能寫出如此動人情話的人,一個締造了讀者精神世界的人,會是這樣的兩面三刀陽奉陰違。

所以這才是林奕含絕望的原因吧。如此有才情,痴迷於文學的姑娘親眼看著自己建立在文學上的世界觀和價值觀被摧毀,就如同被生你養你疼愛你的父母拋棄你厭惡你甚至拿刀捅你,刀刀入心,血濺三尺。

這難道,不使你質疑整個世界,不讓你感到絕望么?

那麼,為什麼,是什麼原因能導致張愛玲和林奕含這類詩意玲瓏的姑娘遭受相似的悲慘經歷呢。

讓我們來說說房思琪,也就是林奕含本人。
釀成這樣悲劇的原因恰恰是因為房思琪所代表的這類少女。天真而有單純。

林奕含在訪談的一開始,就提到了,」思琪她註定會終將走向毀滅且不可回頭,正是因為她心中充滿柔情。「

這種柔情來自於自小從文學中汲取的純粹且不摻雜任何雜質的所謂的」真善美「,如同你被」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所描繪的美好深深的吸引且單純的相信自己一定會得到這樣的結局一樣,思琪也是。

單純的真善美讓她相信,文學是美的,寫出美的文學的人,也是美的。

而這樣美的人居然在做著與美所相反的丑甚至惡來。那麼遇到這樣的時刻,正是思琪受文學熏染的價值觀讓她無法接受。

不能接受的結果,就是她試圖讓這一切合理化,試圖讓誘姦強暴合理化。

所以,她選擇愛上那個強姦犯。這樣的邏輯才能被她的文學價值觀所接受。

——是因為我愛他,所以才有了性。他不是在強暴我,是在用他的方式愛我。
林奕含試圖讓被誘姦這樣的行為被美化,正是因為文學的始作俑者。

當然,這裡指的文學,並非是整體的、全部的文學。單單是指寫作者本身與作品相悖,巧言令色的文學。

所以,林奕含在訪談中談到的,涉及的那兩個問題。
——藝術是否可以含有巧言令色的成分。
——藝術是否從來就只是巧言令色。

而她的結論是:
不管胡蘭成本人如何,但他筆下的張愛玲最透徹。
——藝術仍存在真善美。
她寫的小說本身就是一種詭辯,是對真善美的質疑。
——對藝術本身的質疑。

在訪談中可以看到林奕含極致的壓抑和隱忍,那種遊離在瞬間崩塌的邊緣,又拚命將自己往回拽的短暫沉默和呼吸,都隱射著房思琪式的結局。註定會、終將、走向毀滅、且不可回頭。

房思琪式的強暴,不僅僅是身體上遭受的痛苦,更深的痛苦卻是精神世界的強暴。寫作者在創作時本身就帶有著近乎上帝的權利,他可以很輕鬆的用筆造就一個世界,這就造就了無線的權利和權利慾望。

房思琪就是這樣被困在了李國華這樣巧言令色的文學世界中。從心中篤定文學的美好,到改造自我迎合文學筆下的世界規則,這一切可悲的存在,正是因為文學在這類姑娘心中塑造的神聖的力量。這完完全全是一種洗腦式的文學法輪功,她們深陷其中,強硬的逼迫自己認為一切是以愛以美為基點。

文章開頭,我以為的德哥爾摩綜合症大錯特錯。這不是一場主動式相愛,是一場在文學逼迫下的被動式無可奈何的相愛。

因為一旦不愛,就意味著世界觀的崩塌,和更加深層次的痛苦源泉。

新聞暫且說到這裡,下面是我想談談我的感悟。

林奕含拋出的問題,誠然,我無法回答。我也沒有回答的資格。博學如她,也未能有明確的答案。寫這篇文章的初衷,並不是因為我有了多麼深刻的領悟,也不是我成立了怎樣的體系,僅僅是我一孔之見的談談感想罷了。淺嘗輒止,並不深究。

只是從中,讓我再一次的反思到書寫的權利有著怎樣深刻的利弊。文字本身,甚至是文學本身,並不能代表真相,更不能作為一種價值觀的導向。

這不禁扯出一個老生常談的問題
——輿論導向所形成的大眾發聲,是否真的就是這個時代所代表的聲音?
利用文字所塑造的權威視角的世界,和你看到的世界到底相差多少呢。

如果有心去了解中國近代史以來的文學作品,就會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那就是一個時間段出的文學作品總有或多或少的雷同。
有什麼樣的社會,就會有什麼樣的圖書市場。
就我自己而言,我親身經歷了韓寒郭敬明的時代,張嘉佳劉同的時代。(之後一直就在讀經典,並沒有跟流行)他們所代表的,正是兩種不同的輿論導向和社會需求。
即使書寫著的權力正在逐漸分散,但這個社會的雜質仍在叫囂著浮沉。

我們常說,人需要有自己的觀念,需要有自己的主見。
但你是否想過,你所了解到的觀念,或你所謂的知識,其背後的寫作者或許都有可能是巧言令色的藝術。
那在此情況下,我們又該去相信誰呢,又該如何去定義何謂真,何謂善,何謂美呢。

這不禁令我更深的反思,我們的思想中到底有多少是房思琪式的強暴文學。


我,這幾天看了看,沒看完,看了一多半。
確切的的說不敢看了。
文章寫的單純,文筆也透露著純真質樸但卻很壓抑。我看的時候一直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再堵著。
一個正直妙齡的少女被敬愛的老師誘姦,說服自己愛上老師,再被老師出賣再後來整個世界觀的崩塌,沒人能說,沒人能懂,沒人能救他。

絕望,無底深淵,徹骨的寒冷。

不建議其他心思細膩的女孩再去看這部書,給自己留下一個美好乾凈充滿陽光的世界吧。

正巧,前天看了摔跤吧爸爸,無論你們爭論的多熱烈。那個父親的做法是否恰當是否正確。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見解,我不讚賞也不反對。

我喜歡女兒,將來也一定會生一個女兒。

我會親自將她撫養長大,我會現在很努力的使自己變得優秀,而不會將來讓她直面生活的苦難,需要自己失去童年改變命運。

我會陪伴她長大成人的每個瞬間,會讓她積極樂觀,懂得自尊自愛,懂得保護自己,懂得愛別人也愛自己,

我會努力給她一個自由選擇的環境。


當然,如果需要,我也會為她對抗整個世界。

所以,女兒呀,老爸用幾筆文字記錄下此刻的心境,等待可愛的你幾年後的降臨~


我們的家教好像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性教育。


前幾天回家,我窩在沙發上看電影,我爸拿著手機對我念叨:「你看這個新聞,台灣26歲美女作家自殺了。你看,寫作這個職業多危險,好好的咋就自殺了呢?你要不然重新找個工作吧?」

我當時隨口應付了幾句,我知道我爸的顧慮,畢竟當作家有好下場的人確實不多。太多窮苦一生的,英年早逝的,一生滿懷悲哀的作者,他們天生敏感,對周遭的一切都有比常人更深刻的認知。

當天晚上我才看到了這條完整的新聞。我看到了林奕含的採訪視頻。

採訪中她幾度壓抑住自己的情緒,她試圖用平靜的語氣,來闡述《房思琪的初戀樂園》這個故事,闡述自己對文字的迷信,闡述自己對於李國華胡蘭成這樣扭曲的價值體系的思考。

我看完她的採訪,第一時間去看了這本小說。小說中她寫思琪的靈魂是如何離開身體,旁觀著自己和老師做愛的過程。寫思琪內心的愛與折磨。思琪絕不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患者,她只是為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罪惡找到一個解釋。

思琪被誘姦之後,書里有這麼一段描寫:

思琪用麵包塗奶油的口氣對媽媽說:「我們的家教好像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性教育。」

媽媽詫異地看著她,回答:「什麼性教育?性教育是給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謂教育不就是這樣嗎?」

思琪一時間明白了,在這個故事中父母將永遠缺席,他們曠課了,卻自以為是還沒開學。

我之前寫過一篇文章,名為《性教育課本和人流廣告,你選哪個?》我質疑中國傳統教育里把性視為隱晦羞恥的做法,我質疑學校教育里性教育的匱乏,我質疑家庭教育中對性避而不談的做法。

滿大街都是人流廣告,但是學校不教如何使用避孕套。所有家長都懷著「孩子長大了自己就懂了」的僥倖想法,寄希望於孩子的自學能力。

但是書里的思琪,只有十三歲,她對於老師沒有防備心,她對於誘姦意味著什麼一無所知。單純美好的她甚至因為自己不會而覺得愧疚,試圖讓自己愛上老師來粉飾這一切遭遇。

由於林奕含自殺引起的討論,最近看到了許多經歷了誘姦的女人的親身經歷,她們中的大多數在遭受性侵時並不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很多父母在性教育上是終生缺席的,你永遠不知道孩子會在什麼年齡,在你的視線範圍之外,發生些什麼事。

林奕含在採訪中說,她想要叩問的是藝術是否可以巧言令色。但是那個性侵她的老師,胡蘭成,李國華,他們的價值體系又怎麼能按常人的思路去理解?想要從他們那裡尋求答案,唯一可能的結果是扭曲自己。

林奕含的老師和李國華一樣,是一個飽讀詩書談吐優美的人,他說的那些情話都頗具詩意和美感,他冠冕堂皇地用愛情來引誘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與他長期保持性關係。

思琪在家一面整理行李,一面用一種天真的口吻對媽媽說:「聽說學校有個同學跟老師在一起。」
「誰?」
「不認識。」
「這麼小年紀就這麼騷。」思琪不說話了,她一瞬間決定從此一輩子不說話了。

這是令我觸目驚心的第二段。思琪是想要試探自己的母親,想要尋找一些支撐和幫助,但是她還沒有開始就已經放棄了。

把性羞恥化,恥於教育,把男女之間的關係單方面歸咎於女性的騷,讓被強姦的女性從自己身上找原因,這些都是不人道的,是間接犯罪。

被強姦而自殺的女人,都不是自殺,而是死於他殺。死於輿論,死於家人的態度,死於文化里貞操觀的洗腦。

《素媛》里,被性侵的孩子,一臉懵懂地問:「我做錯什麼了嗎?」我真的特別想回答她一句,你什麼都沒有做錯,錯的是這個恥於談性,把性當做恥辱,用貞潔要求女性的世界。

為人父母,必須要做的是保護自己的孩子。而性教育則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環。必須讓孩子知道性是怎麼回事,讓孩子知道性並不可恥,讓孩子知道一個女孩子存在的價值並不會因為被強姦而貶值。

不要曠課了還以為沒開學。


微信公眾號一棵花白(yikehuabai)


長文,歡迎客觀討論,拒絕噴子


曾近看過一個作者講過這樣一段話:

寫作者應該有一項常人不能及的天性,那就是「哀樂過人」。我之所以更為欣賞虐文也因為如此:最傷心的刀子上有最高級的蜜糖,最悲痛的訣別前有最綺麗的過往;燕子口銜的寶石下有死一般的鉛心,抑鬱症詩人告訴你,——你來人間一趟,你要看看太陽。


那如果寫出來的故事是作者親身的經歷呢?

在寫書的過程中不斷去再現記憶深處的苦痛,去挖掘靈魂深處最深層的恐懼。


作為一個十二三歲的對愛情對性懵懂的女孩來說,遇到自己最尊重最愛戴的老師對自己做出一些不可理解的傷害行為,第一反應是什麼呢?作為健康成長的我們來說,任何一種猜測都不正確,因為無法感同生受。這是人們對真實事件的反應。


但是文學作品,從現實而來,運用文字、句讀之間搭建起一種強烈的情感,迅速擊中你的內心。

我選其中一些片段,結合自己思考,討論一下。


劉恰婷知道當小孩最大的好處,就是沒有人會認真看待她的話。她大可吹牛、貪言,甚至說謊。也是大人反射性的自我保護,因為小孩最初說的往往是雪亮真言,大人只好安慰自己:小孩子懂什麼。挫折之下,小孩從說實話的孩子進化為可以選擇說實話的孩子,在話語的民主中,小孩才長成大人。


這是故事開篇。這個故事其實自始至終都是一個強烈的矛盾。作為德義代表的老師,成為了實際上的禽獸;美好的文學本是教化心靈的雨露,卻成為引誘強暴的利器;在傷害中感受到的愛,成為絕望的掙扎。

究竟誰說的是真話,誰在說假話,究竟何時該說真話,何時該說假話,當理性先於真理,當慾念成為道義。又該怎麼去扭轉?

性教育大討論


房思琪:我們的家教好像什麼都有,就是沒有性教育。
房思琪媽媽:什麼性教育,性教育是給那些需要性的人,所謂教育不就是這樣嗎?


媽媽的回答是不是似曾相識,像極了大部分中國父母。避免談「性」,覺得那是污穢的根源。正是這樣的認識,讓中國孩子對性的認識極度少,甚至是錯誤的。


所以,性成為社會話題的禁區,也成為犯罪者的機遇。

他發現社會對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強暴一個女生,全世界都覺得是她自己的錯,連她都覺得是自己的錯。罪惡感又會把她趕回他身邊。罪惡感是古老而血統純正的牧羊犬。一個個小女生是在學會走穩之前就被逼著跑起來的犢羊。


其實這樣因為性教育的缺乏而導致的悲劇,每年都在發生。我記得曾在一個微博主【北美吐槽君】曾收到過一個女孩的求助,女孩說自己被親身父親性侵多年。網友讓她求助周圍的親人,結果奶奶、媽媽讓她別鬧大了,算了。父親是家裡的主要勞動力。


這該是多麼無助的下場,連自己的親人在自己遭到傷害的時候,都不站在自己這邊,更何況外界的閑言碎語。


遭受性侵,如何保護自己


一旦那些不懂性教育的孩子遭遇到這樣的情況,很大程度上不知道如何去應對。而往往選擇獨自忍受,因為大人告訴他,這是受辱的事情,這是要讓人笑話的事情。


所以,文中的房思琪遭遇到了老師強暴,卻告訴自己:

為什麼是我不會?為什麼不是我不要?為什麼不是你不可以?直到現在我才知道這整起事件可以化約成這第一幕:他用硬插進來,而我為此道歉。


所以,房思琪自己靠她十三歲的對世界的認識去尋求答案,然後得出結論是:她只能愛老師,只有愛老師,這些行為才可以解釋。


這是多麼讓人心疼的女孩,她在遭受傷害的時候,她想不到反抗,也沒辦法反抗。只能躲到自己的世界裡,用自己善良的世界觀去解釋這種現場,逼迫自己去接受這種悲慘的結局,去自我麻痹,卻又在真切的痛恨自己的這種遭遇。


她沒有辦法說出口,其實是我配不上你們。我是餿掉的橙子汁和濃湯,我是爬滿蟲卵的玫瑰和百合,我是一個燈火流麗的都市裡明明存在卻沒有人看得到也沒有人需要的北極星。


血的教訓,該傳遞什麼?


最終她知道了事件本身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不是不會,而是不要,是拒絕,是反抗,而不是一味地忍耐。甚至將忍耐當成原諒他人的武器,囚禁自己的牢籠。這也是作者想要告訴給那些正在受侵害的女孩的忠告。

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當成美德是這個偽善的世界維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氣才是美德。

這是房思琪亦或者林奕含想要告訴我們的,再遇到性侵之時,是可以生氣的。


我們設想,如果小房思琪很早就正確接受了性知識教育,父母在這方面不斷的告訴她,如果有人把性器官暴露在你面前,你可以拒絕。但沒有。人生不能重來。


在內地,終於有人注意到了性教育。在前不久,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出版的《珍愛生命——小學生性健康教育讀本》。但是,由於大家強烈反映內容太過暴露,而最終收回讀本。這件事在當時也引發熱議。但是,還是以失敗收場。

路漫漫起修遠兮,性教育知識的普及是否值得可期?


「當我第一次知道奈波爾虐打自己妻子的時候,我心中是多麼痛苦。」
「如果你和文學切割,談論獸性,那麼我會好過一點。而你總是一開始就談論文學,文學何辜,書頁多麼清白。」

對於一個迷信語言、純粹且偏執到極致的人來說
被強迫去質疑文字與藝術的巧言令色
真的是一場毀滅 一次核爆
不過這個美麗的女孩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 她自己本身的思維方式和性格也占很大一部分原因
如果她能夠世俗一點 食色性也及時享樂 可能也不會有這樣的結局 沒有責怪誰的意思

最近讀阿德勒的《超越自卑》 裡面第一章就寫到
每個人都會有壞的經歷和黑暗 關鍵在於你如何去定義這種經歷 它能圓滿你的一生 也能摧毀你的一生
文學沒有辜負你 只是你理解的文學 和世俗的投射有所偏差 你無法承擔這樣的失重
藝術或許真的有巧言令色的成分 但被質疑的一切都是人的本性罷了


《如果洛麗塔是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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