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知乎上黛玉粉占絕大多數?而我身邊看《紅樓夢》的人又多盛讚寶釵?
本人提倡「二人並重」、「釵黛合一」的,只是每次看到知乎上蜂湧而出都是黛玉粉,我覺得是不是知乎大神們都不愛薛寶釵?那我身邊的多位紅迷都是盛讚寶釵(當然也喜歡黛玉),所以題主覺得好奇怪。 ——看完大家的回答,深感自己比較幸運,有身邊的這些朋友,因為他們從來,從來,沒有貶低過紅樓夢的任何一個人,所以大家不必回答了,我已經心裡有數了。
我喜歡湘雲,絕對是我渝北區燒烤扛把子的擼串好友啊!
看題主的問題描述,真是好一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樣子。
題主自稱通過知乎用戶的對比,讓題主感到自身的幸運,呵呵,題主認為知乎的各位黑了紅樓里的角色,因此判斷知乎用戶水平不如你周圍人的水平高才是真可笑呢。想突出自己多高潔也別踩著知乎用戶上位行么?
【心裡有數,還叫大家不必回答】——那你來這兒開這個問題幹什麼?耍人玩呢?
要是不想讓大家回答,乾脆別問,問了也可以關閉刪除或撤銷提問啊。主動來知乎開了這個問題,又因為一己之見拒絕聽取他者的回復,簡直呵呵噠。
因為他們眼裡那不是紅樓夢,那是一本相親資料冊。
導讀:
「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寶玉到底不是悉達多,他是個拋不開丟不下的人,縱然被寶釵式的理性、冷靜、智慧、通達所吸引,所帶動,卻仍然如從前一樣,睡里夢裡也忘不了愛過的那個女子,他的理智戰勝不了自己的熱情。
這才是寶玉,這也才是曹公,這亦是混跡於滾滾紅塵中的我們、世間的大多數人。說到底,我們都不是悉達多王子,甚至也做不了弘一法師,我們時而在黛玉式的熱情中醉生夢死,時而在寶釵的理性空間里尋找救贖。
原文:
《步步生蓮——從黛玉到寶釵》
轉自:豆瓣 閆紅
「一個男人必須走過多少路,在他被稱為男人之前;一隻白鴿必須飛過多少海洋,才能在沙灘上安睡……」聽到這首歌,總是想起賈寶玉,不是出現在《紅樓夢》文本里的賈寶玉,而是能夠由文本推想出的經歷了一切之後的賈寶玉,白茫茫大地真乾淨,赤條條來去無牽掛,親人愛人皆如潮水來了再去,而關於那些好女子的溫柔細節,對於他來說,又意味著什麼呢?
她們是他愛過的人,現在已然愛著;她們還是他來路上一個又一個驛站,讓他在生命的長途奔襲中,不至於迷失方向;她們甚至於是他的一部分,骨中之骨,肉中之肉,若是沒有她們,就沒有這樣的一個他。同理,若是沒有他,她們也就會成為別樣的女子,他們彼此成全了對方。
無常,華林之中的悲涼
讀紅文字煙波浩渺,最能擊中我之心魂者,總是魯迅先生言簡意賅的那幾句:華林之中,遍布悲涼之氣,呼吸感知於其間者,惟有寶玉一人。
這悲涼之氣是什麼?肯定不是華麗家族沒落的前兆,對於家族命運,寶玉壓根兒不上心,有一回,黛玉跟寶玉說,我私下裡替你們算了算,出得多,進的少,如此下去,必將後手不接。寶玉很沒心肝地來了句,管他呢,反正不會少了我們兩個的。黛玉都懶得再理他,轉過頭去找寶釵說話。
我每看到此,都能透過白紙黑字,看到曹公那自嘲的笑容。
寶玉的悲涼感不是務實的,是務虛的,來自於生命的深處,對於終將到來的死亡,尤其是死亡引發的虛無感的一種恐懼。
少年時看過金聖嘆的一篇文章,這會兒也不去百度了,大意是,他坐在屋子裡,想到幾百年前站在這裡的不知道是誰,幾百年後站在這裡的又不知道是誰,而自己又在何處,不由悲從中來。是啊,人類最大的惶恐莫過於不知道從何處來,到何處去,孤零零地站在天地之間,再親的人也幫不了你。
寶玉與金聖嘆又不同,他過得比金聖嘆好太多,含著銀勺子出世的比喻已經泛濫,在他身上再用一回也無妨。他母親王夫人視他為心肝寶貝;他父親賈政雖然有點簡單粗暴,出發點也是為他好;上有賈母的寵溺,下有丫鬟們的擁簇,更有那麼多美麗聰慧的姐姐妹妹們相伴度日,他幾乎得到了可以想像到的極致。
佛家有因果這一說,快樂,正是痛苦的因,痛苦,則是快樂的果。他在擁有時多麼快樂,就會在失去時多麼痛苦,因此,沒有比他更害怕失去的人了。
這種恐懼在第十九回初見端倪。襲人被家人接回去過年,寶玉閑極無聊,去她家探望,在一堆女孩子中瞅見一個穿紅衣服的,大概出落得格外齊整一些,寶玉就留了心,回去問襲人。襲人說這是她的兩姨妹子,又說起她各式嫁妝都備好了,明年就出嫁。寶玉聽到「出嫁」二字,已經大不自在,又聽襲人說,連她自己,也終究是要離開的,一時間情難以堪,竟至於淚流滿面。
書中替襲人解釋說,襲人是見寶玉毛病太多,拿這話要挾他一下。襲人的出發點是好的,只是她不知道這對寶玉來說是多麼殘忍。她揭開了寶玉一直不敢直面的「無常」的面紗,告知他依戀的一切,都會改變。
如悉達多王子的第一次出行。凈飯王的小王子,自小長於深宮之中,後來他這樣回憶:我嬌生慣養,在我父親的宮殿里,有三座特別為我營造的蓮池,各生長藍色、紅色和白色的蓮花,我用的都是迦屍出產的檀香木,頭巾和衣服全來自那裡。
無論白天黑夜,我總是在白色華蓋的保護之下,以防塵土、冷熱、樹葉乃至露水。我有三座宮殿,一座用於冬季,一座用於夏季,還有一座用於雨季。在4個月的雨季里,足不出戶,一天到晚由宮女陪同娛樂。(——摘自《印度佛教史》,英·沃德爾著,王世安譯。)
他的父親把他保護得很好,夢想讓他在溫香軟玉的包圍中中,無煩憂地生活。他二十九歲才得以離開宮殿,來到外面,看到了老人、病人,送葬者,窺見浮華背後生老病死的存在,跌入了痛苦之中。
悉達多的故事可以是一個比喻,用在賈寶玉身上,錦衣玉食、至愛親朋構成了他的宮殿,他以為可以像個鴕鳥似的在裡面賴下去,永遠不出去。
「出嫁」「離開」這些字眼,揭示了寶玉自說自話的穩定必然被打破,接下來,他的一番講述,透露出他無能為力的掙扎:只求你們同看著我,守著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飛灰——飛灰還不好,灰還有形有跡,還有知識。——等我化成了一股輕煙,風一吹便散了的時候,你們也管不得我,我也顧不得你們了……
這是一個強要遮挽的手勢,然而卻是徒勞。誰對生老病死有辦法?秦始皇派出五百童男童女求不老葯的方隊,徒然暴露了他暮年精神上的虛弱,漢武帝的不死靈藥,也早已被東方朔調侃地解構,古往今來,有多少高人能參透生死?越是敏感越是執著的人,就會體驗到越多的痛苦。
寶玉如此,黛玉亦如此。
葬花:一場哀傷的行為藝術
京劇大師梅蘭芳傾情出演《黛玉葬花》,卻因外形豐腴,很被魯迅先生哂笑了一番。我沒有看過劇照,大略可以想像得出,可能是有些滑稽,不過竊以為,外形的胖瘦,並不足以影響葬花的效果,在某種意義上,葬花更像是一種行為藝術。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黛玉曾為這句子心醉神痴。一如阮籍的行到途窮處痛哭而返,黛玉葬花,表達的是對於生命之必然凋落的嘆惋與感傷,她葬的不只是花,還有自己,她預先給自己完成了一個美麗而悲涼的儀式。
「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在山坡的另一面,寶玉聽到這字字句句,不覺慟倒在地,懷裡兜的落花撒了一地。
卻原來,他們有著一樣愛與痛。寶玉不由「試想林黛玉的花顏月貌,將來亦到無可尋覓之時,寧不心碎腸斷!既黛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推之於他人,如寶釵、香菱、襲人等,亦可到無可尋覓之時矣。寶釵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則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則斯處、斯園、斯花、斯柳,又不知當屬誰姓矣——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覆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時此際欲為何等蠢物,杳無所知,逃大造,出塵網,使可解釋這段悲傷。」
《西廂記》里的愛情,是「少年看見紅玫瑰」,《牡丹亭》里的愛情,是「那小子真帥」,都是遠遠地一瞥,心潮起伏,情潮湧動,彼此傾慕的,都是對方的肉身,只有寶黛,是執有同樣的生命感的人。
《紅樓夢》里,對寶釵的形象多有描寫,她的肌膚,她的眉目,她的穿著打扮以及配飾,榮國府的人都說她比黛玉美麗,連寶玉看了她雪白的膀子,都只恨不得一摸。相形之下,黛玉是氣質美女,光說是風流裊娜,沒有一個字,描述她的肉身。我總懷疑她的「硬體」不如寶釵。
而且湘雲也美,而且寶琴更美,怎麼著黛玉都不是紅樓夢的第一美女,做不得偶像劇里的第一女主角。但是,《紅樓夢》給我們提供的,正是「才子佳人」這俗套之外的愛情,卿非佳人,我也非才子,我們只是一對,因活得真切深入而疼痛的人,那種「同質」感,讓他們彼此愛戀。
黛玉和寶玉,一個清高矜持,一個昏頭昏腦,但是在靈魂最深處,他們是相似的。寶玉最恨別人勸他讀書,黛玉從不勸寶玉讀書,寶玉並非貪玩懶惰,只是不喜歡讀「正經書」而已。他願讀莊子西廂,不愛做八股文章,他厭憎仕途經濟那一套,卻願意跟河裡的魚天上的鳥喁喁輕談。
他憎惡別人將他朝所謂正道上驅趕,男性世界的氣味讓他眩暈,他不能想像一個女人也對那樣的世界心存嚮往,不管他對寶釵懷有怎樣的好感,只要她一句勸學的話,就知道她與自己不是一路人,道不同,不相與謀。
所以,當寶玉因為跟金釧戲謔,跟琪官交往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事,被他老爸暴揍一頓時,來探望他的黛玉居然是期期艾艾地說了句:「你從此可都改了吧。」若是這句還可以視為黛玉有規勸之意,下面,寶玉的回答,坐實了他們是一個陣營里的:「你放心,別說這樣話。就便為這些人死了,也是情願的!」
我少年時讀到這段頗為不解,結交琪官倒也罷了,再怎麼說,跟金釧打情罵俏也不是什麼好事,黛玉為何怕他改掉這些毛病呢?待到後來,經歷了些事情,對於愛情的理解不復那般單薄,方覺,這才是黛玉與寶玉的心心相印之處。
只有黛玉,能看明白那些浮花浪蕊般的調笑背後,他的悲哀,無助,依戀,執迷——他跟那些美好的人廝混,夢想在他們的音容笑貌里,醉生夢死,自生自滅。一旦寶玉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成為第二個賈政,縱然是非禮勿動非禮勿聽,黛玉與他,也只能在精神上分道揚鑣了。
她對寶玉的那些不良嗜好,從不像寶釵襲人那麼不以為然,看見寶玉臉上的胭脂痕,也只怪他帶出痕迹來,怕人跑到賈政那裡學舌,讓寶玉吃虧。當襲人開始拿「准姨娘」的俸祿,她還和湘雲一塊兒去祝賀,完全心無芥蒂的樣子。
正如她所言,她在乎的,只是自己的心,當然,還有寶玉的心。假如寶玉的心是一座城堡,金釧也好,襲人也罷,還有那個八竿子打不著的琪官,他們都住在城堡的客房裡,而黛玉作為城堡的女主人,完全可以與他們和平共處。黛玉擔心防範的,是另外一些可以成為城堡女主人的女子,比如湘雲,比如寶釵,她對寶玉的心思並不那麼篤定,所以對寶玉說:「我很知道你心裡有妹妹,只是見了姐姐,就忘了妹妹。」
情悟:此生只得一份淚
也難怪黛玉多疑,那時節,縱然在寶玉心中,黛玉最重,又如他自己所說,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只要黛玉喜歡,他馬上就恭恭敬敬地呈上,這並不妨礙,他想要努力地去愛更多的人,也要讓更多的人愛自己。
他跟襲人說夢想:我此時若果有些造化,該死於此時的,趁你們都在,我就死了,再能夠你們哭我的眼淚流成大河,把我的屍首漂起來,送到那鴉雀不到的幽僻之所,隨風化了,自此再不要托生為人,就是我死的得時了。」
一個人眼淚是不夠的,他要一條大河那麼多的眼淚,也許他以為自己的感情無窮盡,再拿出些來,也影響不到黛玉的那一份。呵呵,說到這,倒想起朱天文她爹朱西寧的一個橋段來。當初朱西寧以粉絲的身份給張愛玲寫信,想來文通字順,行文流暢,又附了自己寫的小說。身在美國無人識的張愛玲見這麼一個人萬里迢迢地來致意,難免心情不錯,回了封信,很是敷衍了他一番。
如是斷斷續續地過了幾年,朱西寧突然寫了封給張愛玲的信登在《人間副刊》上,朱天文複述說:「(朱西寧)引耶穌以五餅二魚食飽五千人做喻,講耶穌給一個人是五餅二魚,給五千人亦每人是一份五餅二魚,意指博愛的男人,愛一個女人時是五餅二魚,若再愛起一個女人,復又生出另一份五餅二魚. 他不因愛那個,而減少了愛這個,於焉每個女人都得到他的一份完整的愛。」
胡蘭成看了剪報很高興,寫信恭維他說:「耶穌分一尾魚於五千人之喻,前人未有如足下之所解說者,極為可貴。」張愛玲那邊沒有任何錶態,只是很客氣地寫了個便條,拜託朱西寧不要寫她的傳記。
朱天文也怪她爸多事,說她媽看到那封信首先就大不悅,天下的女子更要揭竿而起,打個滿頭包了。
朱西寧就像張愛玲形容的,「天真到可恥」,但可能是生性孱弱,對於別人的道理,不管看上去多麼無理,我總要多想一下。朱西寧的「博愛」有沒有一點道理呢?五餅二魚之說真的不能成立嗎?套《紅樓夢》里的說法是:「一個人只能得到一份眼淚嗎」?
《紅樓夢》不會給我們提供詳細的闡述,嚴密的推斷,它所做的,不過是複述生活,在生活的推進中,靈光乍現,醍醐灌頂。
如前所述,寶玉也曾努力,去爭取所有的好女子的心。他四處討好,樣樣操心,不但落下「無事忙」的名聲,還讓黛玉也生氣,寶釵也多心,害得金釧跳井(雖然不是他的本意),自個兒狠狠挨了一頓打,他的第一策略就此山窮水盡。
賈寶玉的「博愛」精神是佛家所說的「所指」,非得血淋淋地砍掉了,才能得到「能指」,對於他來說,命運如一個過於嚴厲的老師,在給了他一個教訓之後,才會向他揭示真諦。在賈寶玉犯下一系列錯誤之後,他終於遇到了一個感情範本,只是重要的事件多半在我們不知情的情況下發生,當賈寶玉因與金釧逗趣反落得沒趣的那個下午,當他隔著花蔭看見那個單薄的女子苦苦畫「薔」時,他並不知道這一刻對自己意味著什麼。
那女孩子拿個簪子,一筆一畫地寫「薔」字,不覺寫了幾千個(此數字有點誇張)。裡面的人寫痴了,外面的人也看痴了,寶玉不知道是什麼,使得這個單薄的女孩承受如此大的熬煎——曹公在這裡特地伏了一筆。
然後是紛紛紜紜一大堆事件,不知過了幾日,寶玉百無聊賴,突然想聽《牡丹亭》里的曲子,還就想聽梨香院里的小旦齡官唱的。他來到梨香院,那齡官卻不愛搭理他,躺在床上,紋絲不動。寶玉還當她像晴雯似的使小性子呢,就勢在她旁邊坐下,又賠笑央求,齡官竟馬上起身躲避,自稱「嗓子啞了」。
自來寶玉所到之處,遇見的都是笑臉相迎,連最不討人喜歡的邢夫人,還特意留個玩具送給他。他已經習慣了接受別人的讚美恭維呵護善意,被人這樣厭棄,在他還是頭一遭。梨香院里其他的女孩子對他說,你先等一等,等薔二爺來了叫她唱,她是必唱的。
所謂薔二爺,賈薔是也。榮寧二府的一個遠房親戚,地位跟寶玉差得遠了。就不以地位論,一向受歡迎的寶二爺也想不到,在小旦齡官眼裡,有著遠比他更重要的人。
好奇心使他留了下來,他要看看齡官和賈薔在一起的情景。
此前賈薔出過幾次場,皆是一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八面玲瓏的面孔,但這一次,他匆匆歸來,對於寶二爺都顧不上多應付一下,「只得站住」、「一面說,一面讓寶玉坐,自己往齡官房裡來」。
到得齡官房裡,也不見卿卿我我,兩人一會兒拌嘴一會兒著急一會兒無可奈何,小哀怨糾纏里,儘是細細密密的感情,再次地把寶玉看痴了。
原來,這個無依無靠的女孩與賈府的公子相愛了,愛得深沉絕望,他不在身邊的時候,他的名字就是她唯一的鑰匙,一筆一划寫出來就是豁然開啟,她從這裡走進他心中。可是同樣是寄人籬下的他如何能給她天長地久的承諾?她是一個戲子,是愛情使她勇敢,彆扭著,使著小性子,可那都是愛而不能得的焦躁與不安,因為她想用眼淚葬的那個人不見得能給她這個資格,這樣強烈的感情,怎能不使賈寶玉相形見絀?
沒有五魚二餅這種事,就算你想去愛全天下的女子,人家也不見得都願意給你愛。況且,想要一條大河那麼多的眼淚,這看似天真的願望背後,有太多的盤算算計,有小「我」在顧盼自憐,而愛之超越死亡,就在於它能夠讓人忘「我」,「我」且不存在,生與死又有什麼區別。
所以,寶玉回到自己的房間,對正巧都在那裡的黛玉和襲人說:「昨夜說你們的眼淚單葬我,這就錯了。我竟不能全得了。從此後只是各人各得眼淚罷了。」又說他自此深悟人生情緣,各有分定,只是每每暗傷「不知將來葬我灑淚者為誰?」曹公戲言「此皆寶玉心中所懷,也不可十分妄擬」。何談「妄擬」?他老人家已屢屢對我們揭示,他只是不願意說得那麼明白罷了。
寶黛之戀,不是緣定三生,不是木石前盟,這些不過是作者的修辭,他們的感情是建立在對於生命之美的共同感知與不舍上的的,逼向生命的本真,去為所有美好的事物扼腕可惜。
我獨自一人怎能溫暖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寶玉確定了自己的「那份眼淚」之後,大觀園裡一片祥和之氣,林黛玉似乎也與他心有靈犀,也不跟他慪氣了,也不吃薛寶釵的醋了,甚至還「金蘭契互剖金蘭語」,和薛寶釵情同手足不說,連薛寶琴也視做親姊妹,哭哭啼啼恩恩怨怨全沒有了,他們剩下的是賞雪吟梅,聯詩作對,是群芳夜宴,興盡而歸,知人生苦短而及時行樂,美滿得都近乎無聊了。
是的,無聊。叔本華說人在各種慾望不得滿足時處於痛苦的一端,得到滿足時便處於無聊的一端。人的一生就像鐘擺一樣,在痛苦與無聊之間搖擺。以寶玉為例,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愛我所愛,得其所哉。這樣的日子,還有什麼話說?四十五回後,林黛玉的出場率大大降低,大多數時候,都是作為配角出現,她和寶玉之間,沒有了試探、揣摩、誤解、分辯,沒有了暴風驟雨似的碰撞與表達,總一派溫情脈脈,可看性大打折扣。
固然,作為個人,能一生處於這樣的無聊中也算好命了,但月滿則虧,水滿則溢,這是規律。此刻的快樂,不能作為下一刻快樂的保證,相反,它還常常是下一刻快樂的障礙——你會要求下一刻更快樂,起碼不能比現在更不快樂。因此我們面對快樂,總有點提心弔膽的,就像一個穿著乾爽的衣服的人,生怕不小心濺上水滴。
確定了跟黛玉的愛情之後的寶玉,也無法不這樣小心吧?叔本華又說了:「好比是投給一個乞丐的施捨一樣,維持他活過今天,以便把他的痛苦拖延到明天。......只要我們的意識中還充滿意志,只要我們還沉溺於種種慾望以及隨之而來的不斷的希望和畏懼之中,我們就決不會得到永久的幸福和安寧。」假如黛玉的愛情,能夠將他從虛無中救贖,那麼,黛玉的存在,又成了他小心翼翼的守護。這種存在包含兩個意義,一方面,是在他的生命里存在;另外一方面,是在人世間存在。
黛玉的丫鬟紫鵑對寶玉總不放心,謊稱黛玉將來要回蘇州去,以此試探。寶玉一聽馬上人就呆了,「死了個大半」。醒轉之後,明白了紫鵑的小心思,他跟紫鵑說,你放心,活著,咱們一處活著,不活著,咱們一處化煙化灰。」
似這樣的話他還說過幾回,那樣說的時候,他將「失去」與「死亡」等同,雖然念念於心,卻也覺得十分遙遠,甚至,他可能都沒想像過它們的真面目,沒完沒了的念叨里,未嘗沒有撒嬌的意思。
可是「失去」與「死亡」,對所有人都是真實的存在。前八十回里,它們還沒有出現,但屢有伏筆告訴我們,賈家盛極必衰,黛玉也一定會死去。到那時,寶玉該當如何?如果他死掉,那就成了梁祝,《紅樓夢》收梢成一部以殉情為結尾的言情小說,但是他沒死,那就有了各種各樣的說頭。
我年輕的時候,跟很多人一樣,對於高鶚給寶玉安排的結尾很不滿,黛玉都死了,他怎麼還能跟寶釵結為夫妻呢?就算是中了鳳姐的掉包計,明白過來也該一走了之吧?就算一時走不掉,也不用先跟寶釵生個孩子吧?他還有心思去考八股,中那勞什子進士!
不消說,我希望他對黛玉之死做出點表示,或者死掉,或者立馬出家,或者跟寶釵劃清界限,總之,他得為他的偉大愛情做點什麼,方不負了黛玉,也不負我等為他們的偉大愛情揪過心傷過神的人。
只是那樣一來,也就成了梁祝了或者羅密歐與朱麗葉了。梁祝化蝶固然偉大,羅密歐與朱麗葉殉情固然不朽,終究都是由情緒推動的東西,就算要死掉,也該是經過了思想的千轉百回,只得一死而已,而不是為了逃避或是賭氣,很不值當地死去。
千轉百回之後,寶玉沒有選擇死亡,我想,這應該離不開寶釵的啟悟。
救贖,寶釵的啟悟
你沒看錯,是寶釵。我也曾跟許多人一樣,不視她為黛玉的情敵,也視她為黛玉的天敵,很有些「既生瑜何生亮」的芥蒂。就算她最後嫁給寶玉是風雲際會的結果,作為一個資深黛粉,不吃些乾醋是不可能的。
換了看她的眼光,是在三十歲之後,經歷了一些事兒,用曹雪芹的話就是「翻了幾個跟頭」,不再妄求生活的無限寵溺,看寶釵,更多地是看她的可取之處,竟一點點看出,她是一個過來人。
作為四大家族之一,薛家留給我們的印象是有錢:「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似鐵。」書中寶釵甚是慷慨,幫湘雲擺酒,資助邢岫煙生活費,長期給黛玉提供燕窩,王夫人急需人蔘而手邊沒有時,也是寶釵從自己家裡拿來應急,好似比賈家還闊綽。因此,歷來有一種荒謬的說法,說賈家選擇寶釵,乃是看中了薛家有錢。
薛家是有些家底,但這家底已不比往日。《紅樓夢》沒有寫薛家舊日的光景,但是此刻母女三人來到京城,傍著姨娘生活,已經見得凄惶。第七十八回,寶釵跟王夫人說:「據我看,園裡這一項費用也竟可以免的,說不得當日的話。姨娘是深知我家的,難道我們當日也是這樣冷落不成?」
她家昔日如何?跟黛玉的一番推心置腹里略露端詳:「先時人口多,姊妹兄弟都在一處,都怕看正經書。兄弟們也有愛詩的,也有愛詞的,諸如這些『西廂』『琵琶』以及『元人百種』,無所不有。他們是偷背著我們看,我們卻也偷背著他們看。後來大人知道了,打的打,罵的罵,燒的燒,才丟開了。」這雖是勸黛玉不要看「不正經」的書,卻也透露出,她家昔日的熱鬧繁華,而這些是因了什麼一去不復返了呢?也許是祖父和父親的去世,也許是家業的日漸凋零,總之,過往種種已成舊夢,薛家如今雖還能過,但一顆敏感的心,已能一葉知秋。
天資聰穎者,不會隨波逐流。寶釵亦不像探春那樣,推行改革,試圖對家庭小有裨益,她比探春更聰明也更悲哀之處在於,她能夠看得更遠,看得出氣數已盡盛極必衰是鐵的規律,非人力可以改變。她所做的,不過是在這無可抵擋的滾滾洪流中,守護住一些什麼。
這跟秦可卿的想法不謀而合。秦可卿告訴王熙鳳,賈家的結局是「樹倒猢猻散」,一向恃強自稱不信陰司報應的王熙鳳趕緊問,有何法可以確保無虞?秦可卿冷笑道:「嬸子好痴也。否極泰來,榮辱自古周而復始,豈人力能可保常的。但如今能於榮時籌划下將來衰時的世業,亦可謂常保永全了。」
秦可卿此人,讓人看不透也說不盡。一方面,她是《紅樓夢》里第一性感嬌娃,另一方面,她也堪稱《紅樓夢》里的第一智者。她的話中頗有禪意,世間一切都是無常,休要夢想浮華永駐富貴常保,若你能在富貴時做衰敗想,便可在一切際遇中來去自由。
《了凡四訓》中言:即命當榮顯,常作落寞想;即時當順利,常作拂逆想;即眼前足食,常作貧窶想;即人相愛敬,常作恐懼想;即家世望重,常作卑下想;即學問頗優,常作淺陋想。
罕言寡語的薛寶釵不大可能放出這種金句來,只是在衣食住(紅樓是室內劇,不大表現「行」)中體現出來。
衣。關於寶釵的衣服,書中重點介紹過一回,即在第八回寶玉去探望她時,書中寫道: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綾棉裙,一色半新不舊。看上去不覺奢華。
這是正面描寫,側面寫還有兩處,一處是薛姨媽讓把宮花送給黛玉她們,王夫人說,留著給寶丫頭帶吧。薛姨媽說,姨娘不知道,寶丫頭古怪著呢,她從來不愛這些花兒粉兒的。
另一處是探春送了邢岫煙一個玉佩,邢岫煙戴在身上,寶釵看到了,說,這些妝飾原出於大官富貴之家的小姐,你看我從頭至腳可有這些富麗閑妝?然七八年之先,我也是這樣來的,如今一時比不得一時了,所以我都自己該省的就省了。將來你這一到了我們家,這些沒有用的東西,只怕還有一箱子。咱們如今比不得他們了,總要一色從實守分為主,不比他們才是。
食。關於寶釵的口味,書里倒是沒怎麼說,有一次賈母問寶釵喜歡吃什麼,寶釵想著老人愛吃甜爛之物,就按這個說了,討了賈母的歡心,卻不代表她本人的愛好。唯一可知的,是寶釵頗注意養生之道,寶玉愛喝冷酒,別人勸他都不聽,寶釵勸得非常聰明:「寶兄弟,虧你每日家雜學旁收的」,——這正投了寶玉的心思。「難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熱,若熱吃下去,發散的就快,若冷吃下了,便凝結在內,以五臟去暖他,豈不受害?」
注重養生,也是一種守勢,飛揚的少年只想著朝前飛奔,要的是一個「爽」字,哪裡會把養生放在心上。
住。第三十九回,劉姥姥遊覽大觀園,來到寶釵的住處:「屋內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無,案上只有一個土定瓶中供著數枝菊花,並兩部書,茶奩茶杯而已。床上只吊著青紗帳幔,衾褥也十分樸素。」鳳姐說,也曾送過一些擺設,全被退回來了,薛姨媽說,寶釵在家時,也不大弄這些玩意的。
生活方式體現人生態度。寶釵的內斂里,有憂患意識,有退守之感,有刪繁就簡方得大自在之思,用她告訴寶玉的那句曲子詞就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
這是《魯智深醉鬧五台山》里的詞藻:漫搵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台下,沒緣法轉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哪裡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一句,讓寶玉稱賞不已。後來跟湘雲黛玉生了氣,覺得沒意思,自稱自己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掛」,並佔一云:
你證我證,心證意證
是無有證,斯可雲證
無可雲證,是立足境。
黛玉看了,在後面又添了兩句:「無立足境,是方乾淨」。寶釵讚揚說,這方是悟徹。又說:「當日南宗六祖惠能,初尋師至韶州,聞五祖弘忍在黃梅,他便充役火頭僧。五祖欲求法嗣,令徒弟諸僧各出一偈。上座神秀說道:『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彼時惠能在廚房碓米,聽了這偈,說道:『美則美矣,了則未了』。"因自念一偈曰:『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五祖便將衣缽傳他。今兒這偈語,亦同此意了。」
小姐公子們參禪悟道,說得好不熱鬧,但真正有所感者,大概只有寶釵自己吧。反正寶玉一直都想要抓住些什麼,要一個「立足之境」。待到風流雲散,家破人亡,他失去了最愛的女子,失去一切所執,再無立足之境時,他大概,才能明白寶釵的淡泊寧靜之後的力量——得失皆忘,才能寵辱不驚,縱浪大化中,不憂也不懼。
得失有無,本是一體,無所執著,才能做到「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難怪曹公將寶釵稱之為「山中高士」,視她為「小三」或是「陰謀家」者(本人曾這麼認為過),是自己太過淺薄了。
可是,曹公也說了,「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寶玉到底不是悉達多,他是個拋不開丟不下的人,縱然被寶釵式的理性、冷靜、智慧、通達所吸引,所帶動,卻仍然如從前一樣,睡里夢裡也忘不了愛過的那個女子,他的理智戰勝不了自己的熱情。
這才是寶玉,這也才是曹公,這亦是混跡於滾滾紅塵中的我們、世間的大多數人。說到底,我們都不是悉達多王子,甚至也做不了弘一法師,我們時而在黛玉式的熱情中醉生夢死,時而在寶釵的理性空間里尋找救贖。
熱情,與生俱來的「毒」
其實,就連寶釵自己,又何嘗真的能放下呢。再回到那些好年華里去,寶玉過生日,女孩子們為他慶賀,席間以花名占卜自己的命運,寶釵抽到的簽上畫了一枝牡丹,題詞是「任是無情也動人」。這真是女人們夢寐以求的最高境界,有情而動人,那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辛辛苦苦賺來的,最多算安慰,不能算榮耀。無情而動人,足以證明自己多麼迷人,眼皮子都不用抬一下,就能讓全世界跪在自己膝前,這種范兒,實在是太那啥了。
可問題是,寶釵,真的像她標榜的那樣無情嗎?
寶釵曾是黛玉心中的一根刺,哪怕她跟寶玉多講上幾句話,黛玉都要做上一大篇文章,當然,黛玉在感情上,向來沒有安全感,一度還險些殃及大大咧咧的湘雲,但儘管如此,我還是覺得,她對於寶釵的格外警惕,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寶釵一向形象散淡,對人不遠不近,自雲藏愚守拙,就是在賈母王夫人面前,她也顯得從容自若,不亢不卑。但是,這種世外高人的形象,在寶玉面前,總有點不徹底。第二十回,黛玉問寶玉剛才在哪裡,寶玉說是在寶姐姐家裡,黛玉便不高興,兩人兩下里說岔了,黛玉掉頭就走,寶玉追過去正在哄她,寶釵突然跑來,說,史大妹妹正等你呢,就把寶玉推走了。
我看到這裡,總懷疑那會兒寶釵是故意的,她向來知道黛玉對自己不忿,更應該知道,自己這會兒橫插一杠子,無異於火上澆油,別說是她沒留心,以寶釵的頭腦,完全能做到耳聽六路眼觀八方。似這樣的情形,還有好幾處,我不是說,這是寶釵有意的示威,而是,她在某種感情的左右下,下意識地想干點什麼。
那麼,寶釵是愛寶玉的了?也不是。一個人的感情,有很多層次,不是一下子就能升級為愛的,寶釵之於寶玉,更準確的說法,是一種淡淡的情愫,一個哪怕很聰明很看得開的女孩子,也避不開的青春情懷。
看崑曲《牡丹亭》,總覺得第一場就足夠,後兩場很多餘。柳夢梅原本不是一個真實存在,而是杜麗娘心中生成的男子,寂寞青春里,她用一個女孩子念想中最旖旎的那一部分,創造出這樣一個男子,她希望遇到他,總也等不到,所以她死了。《西廂記》里的崔鶯鶯,僥倖擺脫了這危機,張生出現了,即使這個嬉皮笑臉的男子,對不上她心中的夢想,她也有辦法自欺欺人,裝作以為他就是心中的那個形象。
寶釵一直孜孜於追求一種理性精神,超脫的胸懷,可是就算是電腦設計出的程序,也有一個逐漸完美的過程,最初的寶釵,未必能戒除那一點與理性精神不能相符的熱情。
儘管寶玉不「好」,無事忙,不上進,但寶釵和崔鶯鶯、杜麗娘們一樣,沒有機會遇見其他的男子,那一點熱情,只能傾注於這唯一的人選,被他凝視時,她的臉紅了,他挨打時,她慌慌地探望,並不由自主地哽咽。
熱情,大概就是寶釵從胎裡帶出來的那一點「熱毒」,她費了很大的功夫,來戒除她的「熱毒」,比如,服用冷香丸。那個很饒舌的冷香丸,由這些材料製成: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再配上雨水這天的雨水十二錢,白露這日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這日的霜十二錢,小雪這日的雪十二錢……這個海上方的關鍵是「合時宜」,一個女子的熱情是不合時宜的,所以被稱之為「毒」,要戒去。
熱情是個致命的東東,杜麗娘死於熱情,林黛玉也死於熱情——她確定了愛情的一刻,「渾身火熱,面上作燒」,攬鏡自照,面若桃花,「卻不知病由此萌」。就算知道,她也不會在乎,她願意用自己的一生,完成一次美麗的燃燒。而寶釵不在這個路數上,她與自己的熱情作戰,從最初的一點小曖昧,逐漸變得坦然,可以看出,寶釵的努力,取得了初步的成功。
所以,不管喜不喜歡寶釵,我都不曾覺得寶釵要覬覦「寶二奶奶的寶座」,且不說,這個所謂的「寶座」對於寶釵是否構成誘惑,只說,一個在禪學思想里浸淫甚深的人,如何會不明白,苦苦追求可能會適得其反,苦心經營也許是弄巧成拙,倒不如做一個從容坦然的人,命運出什麼樣的牌,就接什麼樣的招,隨遇而安,隨機應變,成就自己的風格與風範。
在將這份「熱毒」戒除之後,她與失去了黛玉,失去了生命的避難所的寶玉走到了一起。
重建:我配得上我經歷過的苦難
那些情節我們已經看不到了,只從前面的判詞里,各種各樣的暗示里可以推測,賈家敗落了,黛玉死了。高鶚給我們提供的後四十回正是如此,可是,在這樣一個結局下,那些活著的人,如何活著,依舊是個謎底。
高鶚對寶玉可謂用心良苦,他像賈政那樣讓他放棄對生命的執著探討,給他包辦了一個最美好的前程。先是中舉,再成高僧,還不忘留個遺腹子來續煙火,可謂想得周到。可是套用寶玉的話說,若是寶玉會成為這樣的一個胖大和尚,我們也早就和他生分了,這是高鶚的寶玉,不是曹雪芹的。
好在曹雪芹早備下後著,雖然他沒能讓世人看到他的八十回後,卻讓晚年的寶玉在第一回里就出現。假如我們認同《紅樓夢》是一部自傳體小說,在開頭那個自稱茅椽蓬牖瓦灶繩床的人,是書外的作者,也是書中的寶玉。對於他來說,生命是個不斷被剝奪的過程,首先告訴他不可以成為一個任性的孩子,索要不屬於你的一份,接著又把他以為屬於他的一份也拿走,當他窮困潦倒,痛失至親,一技無成,半生潦倒,真實的苦楚和虛幻的孤獨交纏在一起,「赤條條」很容易,可是,怎樣才能讓自己全無掛礙?
所有的武器都被繳了械,力量要從自己的心裡生出,用《霸王別姬》里那個老頭的話說,就是得「自個成全自個」,也就是說,穿過喪失的虛無和淚水的迷障,自個兒賦予人生新的意義。
重建這樣一種自我,不是容易的事兒,我相信,那力量來自於黛玉給他的愛,和寶釵給他的啟悟。
他最終能夠這樣突圍而出:當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已成春夢了無痕,當摯愛也成心事終虛化,他沒有任由自己沉溺於痛苦之中,他選擇記載下那一切。當生命以文字的形式栩栩如生地再現,誰能說,這一切都是子虛烏有?誰能說我和我愛的生命都如煙花般轉瞬即逝?
好像是貝多芬說過,我真害怕自己配不上所經歷的苦難,應該說,曹雪芹或者賈寶玉不曾辜負他無論在心靈上還是肉體上所有的遊歷,隨著他寫作的深入,隨著他新的生存使命的越來越堅定,他會發現,沒有人再能從他這兒剝奪什麼了,他甚至要感激上天,將所有的假象層層剝離,就是要慢慢給他一個真理。不管寶玉有沒有做了和尚,他的了悟都在空門之外。
魯迅先生曾言:(《紅樓夢》)單是命意,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張愛玲則說,她從前在《紅樓夢》里看到的是一點熱鬧,後來看到的,是無處不在的煩惱。而我自己呢,真說不好從前在裡面看到的是什麼,這兩年倒是清楚了,我看到的是禪思,是一個人在波濤澎湃的生命中,一點一點修鍊的過程,黛玉與寶釵,不只是寶玉的愛人,還是他生命深處的力量。論管理水平黛玉給探春做參謀那套可以說是全書最高。論識大體(當時意識形態來論),黛玉公然叫襲人嫂子。黛玉其實類似三國里的丞相,是書眼,是完美人物。比旁人高一頭。她的悲劇何嘗不是因為沒有司馬懿這種對手。就說和襲人攤牌這事吧,奈何襲人沒腦子啊。
粉王熙鳳的路過。。。
生活中大部分人 對紅樓夢的印象大概就是一兩遍的書 模糊的電視劇版本 語文書上的片段 有些細節 曹公的春秋筆法 暗喻 包括一些事件都不會深想 這些人普遍推崇寶釵 襲人
而真正研讀紅樓夢的人偏好 不會那麼明顯一邊倒 甚至有周汝昌 釵黛一個都不愛 就愛史湘雲
生活中的人為什麼喜歡寶釵 襲人?賈寶玉和作者愛的是林黛玉? 不過是生活中人 大多是利己的想法 並非真正抱著尋找愛人的想法去看待 釵黛
寶釵好啊 大度 會做人 圓滑 事事就不用我們操心了對不對?還不會生氣 多好
襲人多好啊 無微不至就是個最合格的保姆來照顧自己
他們沒有考慮過精神 心靈 愛情 林黛玉身體弱也會被他們所否定 一切一切都是不方便他們的生活而已
事實上別說寶釵了 你不是貴公子 襲人能一心服侍你?你落魄了入獄了 轉頭就找別人恩恩愛愛
我釵黛中是偏黛的 除了一些老掉牙的原因 我只是很厭惡那種覺得女人就該端莊識大體 服侍人不怒不哭屋子裡如雪洞一樣清心寡欲一心為老公 因為這樣才去推崇寶釵襲人的人 這不僅侮辱了黛玉 更侮辱了寶釵 寶釵一開始也是心熱的啊也是小女兒心態 就是因為被這些思想活活地壓抑自己
你們以為寶釵願意表現出你們所見所愛的嗎?她是從小生生吃「冷香丸」壓下去的!
另外題主雖然說自己很公平 言辭之中 褒釵抑黛非常明顯
每個人心裡都住著一個林妹妹,卻在現實生活中努力地要將自己活成薛寶釵
因為林黛玉活得純粹,活得真實,是忠於自己內心地活著,大多數潛意識裡都有一種類似於林黛玉那般理想化生命的追求,但是現實生活的複雜,讓我們不得不像寶釵那樣,學著面面俱到、八面玲瓏,符合現世的規則。我喜歡林黛玉,但是我想成為薛寶釵,因為現世終歸是現實,黛玉太有稜角,除了玉石俱焚,無法苟活的,而寶釵樣的性格卻可以如魚得水。 這兩種人物沒有誰好誰不好,只是選擇而已。
假期的時候聽了台大公開課歐麗娟教授講的紅樓夢,歐老師嘴上雖然說是不帶有個人偏見來談紅樓人物論的,但是很明顯她是所謂的「抑黛揚釵「的。用脂硯的一句話來說簡直就是唐突我顰卿。
作為一個腦殘的黛粉,雖然有些不情願,但是卻不得不承認黛玉在四十二回(蘅蕪君蘭言解疑癖 瀟湘子雅謔補余香 )之前在為人方面確實是被蘅蕪甩出幾條街的,且不言在與人交往的方面(稍微看過紅樓的都會知道這方面寶釵幾乎無人能及),就平時涵養的方面來說,黛玉給人的清秀、空靈的感覺讓曹公賣萌般的毀壞了。且舉一例「寶釵見他獃獃的,自己倒不好意思起來。扔下串子,回身才要走,只見黛玉蹬著門坎子,嘴裡咬著絹子笑呢。」(第二十八回)大家看,我們的黛玉居然蹬著門檻子,這讓我們想到了誰,對,就是鳳姐啊。我還深深的記得一個情節(忘了是哪回了),鳳姐倚著門站在風口處拿著牙籤剔牙,我的天,這種場景居然只發生在鳳姐和顰兒的身上,這讓我們情何以堪!!也許我們喜歡黛玉喜歡的就是自己想像的黛玉,當然這不包括解疑癖之後的黛玉。
所謂的「釵黛合一」,應該從四十二回之後開始,具體的論述我就不多說了,畢竟說也是要引用劉心武的那套話。但是要記住,合一不是兩個人合二為一,釵黛必須作為兩個獨立的整體,合一指的是兩者之間不再有大矛盾。千萬不能因為對釵黛二者都無法割愛而接受釵黛合一的理論,否則你看紅樓就不會客觀,不客觀你就看不出她的偉大。據我猜測曹公之所以化解釵黛的心理的隔閡也許和之後的金玉婚姻有關,但這只是我的猜測,沒有任何根據以及論證。
說了這麼多,似乎沒有回答樓主的問題。大多數人喜歡寶釵的原因可能有三。一者,未讀過紅樓,道聽途說以為人處事取人。二者,普通閱讀,無腦喜愛包釵。三者,精讀紅樓,真心喜愛寶釵者。至於喜歡黛玉,應該是主流,至少筆者身邊是這樣,當然包括筆者。
喜歡蘅蕪還是喜歡瀟湘,當然是個人的喜好不能強求,無論是道聽途說也好還是親身閱讀也罷。但要記住的是,不要因為這種喜好而在書中矛盾發生處對另一人有所偏見,這樣你就會被自己所蒙蔽。當你用滿腔的熱情看過紅樓之後,也許要來一次冷眼看紅樓。
如果只是釵黛的話,確實黛玉更可愛。或許因為成長中經歷的陰暗事少,所以黛玉更坦率,更真誠。前邊大家講得很多,我不贅述了。我想說的是:
因為剛好我讀書的時候有個毛病,就是喜歡根據自己的理解去想像事件發生的場景和人物的具體形象。所以可能對我來說,兩者的比較還有很重要的一點──
在寶玉、薛蟠這些人的讚歎里,多少能感覺到黛玉的靈動漂亮。
如果紅樓一創作出來就有視頻方面資料,那想想,一個風流動人艷麗無雙聰慧無比,還耿直真誠,只是愛使小性的女孩招人喜歡,還是一個顏值稍遜,家族有黑歷史,同樣聰慧無比的心機女更招人喜歡呢?我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但我是真心每個姑娘都喜歡,都心疼。恨不得自己變成賈寶玉進到書里愛愛她們。
至於揚黛抑釵還是揚釵抑黛……
我不會說我其實是個釵黛黨噠!︿( ̄︶ ̄)︿
題主你確定身邊的是「紅迷」?真正的紅迷是不是應該讀個幾十遍,嘴裡像有個幾千斤重的橄欖似的,有說不出來的味道,想上去卻是真真的感覺?
沒有像我一樣粉湘雲的嗎?
紅樓夢真愛粉絕不會愛寶釵超過愛黛玉。
這是作者立場決定的。
黛玉有文人氣
起初不討厭寶釵,覺得大家閨秀八面玲瓏也算在大觀園安身立命的好榜樣好手腕。
然滴翠亭一節,寶姑娘口蜜腹劍佛魔雙面背後冷箭嗖嗖的放,讓人脊背發寒。不敢喜歡。
至於林妹妹,就喜歡她聰明、任性。喜歡黛玉,怎麼說都喜歡。原來討厭寶釵,現在覺得她人挺不錯的,就是襲人太可怕了
人們喜歡的往往是自己永遠得不到的。
黛玉是懂世故,明事理,而不世故。她是能做而不願意做。黛玉是有原則的人,寧折不彎,有所為有所不為。這讓她看起來飄然出塵,遺世而獨立。這個意義上來說,我們大多數人永遠也做不到。我們都被生活或多或少磋磨得失去本心。所以我們羨慕黛玉,這種羨慕如同看月中嫦娥,可望而不可及。
黛玉如同詩中李白,天馬行空,肆意揮灑靈性,大家只能於痴迷處驚嘆,永遠無從學起。
寶釵懂世故,也願意世故。她心裡只有目的是否正,無所謂途徑如何手段如何。寶釵是外圓而內方之人,她機關算盡也無非是想讓大家高興,也讓自己過得好。她不會用這些手段去害人,這才是重點。其實這也是寶釵的過人之處,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依然是窮其一生都做不到的。只不過,我們總有種能學到的錯覺。我們看寶釵,就像看F冰冰,難免YY通過努力能有一天像她一樣美,又隱隱有些許嫉妒。
寶釵如同詩中杜甫,一板一眼,詩寫得如同教科書一樣遵守格律。大家總有種錯覺,努力之後能像他一樣出色,就算不能,起碼也有努力的方向。然而杜甫能戴著腳鐐跳舞,還跳得比所有人都美。杜甫也只有一個。
喜歡李白簡直是本能,喜歡杜甫需要歲月的沉澱。
知乎黛粉多僅僅是因為真紅迷比例高,因為一些道聽途說的理由黑黛玉的人比較少。而黛粉不意味著釵黑,題主可以開個新題目黑寶釵試試,估計會被噴,嘿嘿。
你身邊的估計並不是真紅迷,他們不是真釵粉,卻是真黛黑,往往還黑不到點子上。(以我身邊來推論的,說錯勿怪。)
順便,我是黛粉。李白粉以及杜甫粉。並不是釵黑。上護官符的才有成為林黛玉的資本,問題是這樣的人天下太少,只能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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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讀《紅樓夢》時,嘆:「次明珠家事也。」是指納蘭容若和良妃嗎?
※如果曹雪芹重活,寶黛結局會怎樣?
※《唐頓莊園》與《紅樓夢》很像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