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導致「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的想法貫穿太宰治的一生?
「人間失格」「生而為人,我很抱歉」貫穿他的作品與人生,他是可以確診的抑鬱症患者吧?雖然當時沒有這個詞。
《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里引用了這句話,?太宰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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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時常這麼覺得。
走在大街上,看見別人明朗的微笑或者面無表情,看見陽光明媚照到地上。這些事情都讓我覺得羞恥不已。
它們讓我想起我平庸糟糕失敗找不到出口的人生。
具體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呢?我想不起來了。也許是從小時候被賦予了過高期望,也許是父親死之後必須要承擔更多的期望,或者潛意識覺得要為之負責。
我嘗試著正常人做的幸福事情,比如旅行和吃,比如戀愛和性。可是似乎喪失了感受幸福的能力。
這些事情帶來的只有更為巨大的羞愧。
如果連」幸福「這種事情都讓人絕望,那麼這種生活到底是為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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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人很多。理由不盡相同,共同的是他們身體里藏著一個絕望的內核。
這是黑夜的兒子, 沉浸於冬天, 傾心死亡
不能自拔, 熱愛著空虛而寒冷的鄉村那裡的穀物高高堆起, 遮住了窗子
它們一半而於一家六口人的嘴, 吃和胃
一半用於農業, 他們自己繁殖
大風從東吹到西, 從北刮到南, 無視黑夜和黎明
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麼意思——海子《春天,十個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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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德勒大概會說:這樣的人痛苦的根源在於把自己的人生意義定位成了」成就自己「。
他說帶著這樣的期許長大的人是得不到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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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通俗意義上的為何消極或抑鬱,外化的原因很多。
官家出身太早見識人情世故冷暖醜惡。與家人不和睦。偶像的去世。捲入政治問題的矛盾。情路不順。文學之路坎坷。多次對某些事抱有絕望處的希望,卻總是被推下斷崖。都有影響。
從內的原因,是他太清楚地意識到我們所有的苦都是人本性之苦。
他對「人」這個身份有幻想,但是現實中沒有人能達到那種幻想人格的高度,包括他自己。
他盡全力向這個世界求愛而不可得,他想逃避,但是避無可避。
他的這個想法,是對要背負著醜惡可憎而且永不可能完美的靈與肉,終一生也無法擺脫的人類這種生物的憐憫,是為自己也是其中之一的羞恥,也是對自己無法救人甚至無法自救的歉疚。
配上也是自殺而死的藤村操的辭世文《崖頭之感》悠悠哉天壤,遙遙哉古今。
小小五尺之軀欲丈量世界之廣大,赫瑞修之哲學值多少評價?
萬物真相,一言以蔽之,曰「不可解」。
此不解之恨煩悶於心,終決一死。
既立崖頭,心中了無不安。
始知,世上最大之悲觀,最大之樂觀,實為一致。
太宰治跟藤村操最後幾乎是相反的心態。一種困擾,兩種思路。卻殊途同歸。
究其根本,大概還是因為太宰治對人類的本質想得太通透,卻又活得太較真,以至於自己無力承受。 故作此一生之慨。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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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吃飯。我們睡覺。我們歡笑後哭泣再破涕。我們交談。我們擁抱彼此。我們互相傾訴愛慕發泄憎惡。我們心無旁騖地向著理想奮鬥。我們輕而易舉地沉溺於誘惑之中。我們中有好人,有壞人,也有不壞不好的人。我們降生於世,然後踏踏實實地奔赴死亡。我們就這樣稱自己為人類。
然而這世上是有無法如此理所當然地活著的靈魂的。
我們把文學當作消遣。我們說哲學是吃飽了沒事的人才搞的。我們把思考叫做故作深沉,把痛苦叫做無病呻吟。我們說有那時間看閑書,還不如多多工作賺錢養家。
或者,我們喜歡文學,因為那使我們談吐優雅氣質宜人。我們熱愛哲學,因為我們樂於顯得高深莫測。我們勤于思考,覺得這樣可以洞察真相。我們享受痛苦,因為那使我們與眾不同。我們樂於花時間在自己獨特的愛好上,因為我們想讓自己成為一個厲害的、獨一無二的人類。
然而這世上是有彷徨至死的靈魂的。
隨便套用個句式,當我們抱怨生活艱辛的時候,當我們想要活出所謂風采的時候,他們僅僅想要明白為何而活就已經竭盡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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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說自己知道這道題的答案,可出自對太宰的愛,雖然不一定能有什麼價值,還是情不自禁地想寫點東西。思緒混亂見解膚淺文筆拙劣還望見諒。
太宰是一個讓我覺得十分悲哀的人。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認真地看完人間失格後,少有地興起了了解一下作者的願望。
搜索一番之後我就用有點驚奇的口氣向旁邊的某君感慨:「太宰治居然自殺過五次誒。」
某君說:「我覺得這種人就是想要嘩眾取寵而已。」
他皺著眉頭,一臉義正辭嚴疾惡如仇的樣子。
那感覺真真如同被潑了一身冷水。
他沒有看過太宰的任何一部作品,除了他是個有名的作家之外對他的人生一無所知,而他就斷言他不過是在嘩眾取寵。
最重要的是世界上還有多少某君這樣的人。
太宰,那是怎樣一種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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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當然,那位某人君並不是一個非常有感受力(暫且這麼形容吧)的人,我相信世界上還有很多人是不會輕易下如此判斷的。
但是不加以指責並不就是理解。欣賞也並不就是理解。甚至覺得就是理解了也並不一定真的理解。
人類雖然各有特點,在很多本質上還是相同的。集體無意識什麼的阿賴耶識什麼的似乎有各種各樣的叫法,我不是這個專業也不太懂。
稍微想一想合適的例子……也或許不太合適:
就像是說,雖然大多數人都喜歡波霸,但喜歡平胸並不會就讓我產生什麼對自己的懷疑。因為畢竟我們都喜歡胸部,再說還有不少人跟我一樣喜歡貧乳(應該吧?)。
如果情況糟糕一點,我是個gay,那麼我可能會開始驚慌了。因為我所受的教育是異性相吸,目之所及儘是男女成對,我就是「異類」。不過感謝這個不斷發展的世界,雖然緩慢,但人們漸漸還是接受了同性戀的存在。哪怕在生活中會受到一些議論,我也能輕易以各種途徑找到同樣是gay的人以獲得認同感鼓勵。同性戀會給我帶來些困擾,但已經不會產生自我懷疑了。
那麼再極端一點,戀童癖、戀物癖之類的呢?
我們要討論的並不是它們是不是病症,而是假如我是,我會看到怎樣的世界。無論在他人眼中是多麼難以理解,可能被大部分人認為噁心並罪惡,對我而言,那是既成事實,或許一生都要與之抗爭。我驚恐著,懷疑著,痛恨著自己,不敢也不能對任何人說。一旦被人發現在世人眼中我就是「異類」,而在我自己心裡我一直都是。
我們安寧的根源來自於與人類整體達成的一致。無法一致的部分,我們就會懷疑自己。
僅在愛與性上,個人就會因「不同」而遭受種種痛苦,而大庭葉藏(太宰治)可是連「人不吃飯就會死」這樣根本的事情都無法達成一致。
那是怎樣一種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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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太宰總不會是唯一一個無法與人類達成一致的人。可悲之處在於,他們這種異類是無法彼此認同的。
有些異類最根本的扭曲之處就不同。
有些異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有些異類對自己的異常之處是如此恐懼,單是看到那樣不留情面的描寫就會憎恨他。
有些異類即便被深深擊中也無法坦率直言,只能若無其事嘻嘻哈哈故作調侃。
他們站在茫茫人海中,彼此相望卻孑然一身。
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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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我一直想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慮了的事情。
《奔跑吧美樂斯》《御伽草子》都是輕鬆的故事。
《美男子與香煙》之類的有頗具喜感地調侃自己。
《道化之華》已經用了大庭葉藏這個名字,可字裡行間的作者第一人稱也似乎就是來故意逗人笑的。
《斜陽》雖然也是自傳類作品,也是餘味不太好的悲劇,可少女第一人稱敘述並不會讓人覺得特別壓抑。
最後他寫了人間失格。《人間失格》。
這是精分了嗎?
大庭葉藏努力通過搞笑來接近人類。大庭葉藏也想要好好生活。大廳葉藏覺得自己似乎克服了對人類的恐懼。
我在想,太宰是不是也像葉藏一樣,一樣三番兩次地想要接近人類,一樣終其一生祈禱著自己能與人類成為同類,最後一樣認識到緣於自身的毫無希望而死去。
是不是這樣?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像我這樣的異類,根本沒有資格被稱為人類。」
最後一次,他說「不要絕望,在此告辭」。
不要絕望。
那一刻他仍然覺得,世界是好的,是自己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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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重點在於,無論我們覺得「人類」是多麼平淡、安寧、和諧、水到渠成、無可置疑,這世上是有無法如此理所當然地活著的靈魂的。
對於其他人類我多麼完美
知所有醜惡的不足
知所有行為背後或懦弱或醜惡的意義
知所有人活著不過是被禁錮的模式
知人所有的不易和艱辛
永遠善解人意
永遠不愛爭鬥
永遠喜愛退讓
可是
可是
我卻做著醜惡的事
我卻經常深陷事情的泥潭中忘記一切
我卻也在這世界上按部就班
我卻有時不情願為任何人的不易伸出援手
我善解人意,卻並不甘心沒有回報
我不愛爭鬥,卻不甘心別人沖在前頭
我喜愛退讓,這原因就更加複雜
我啊,我是個完美的人
只要活在別人的記憶里
我就一定是個完美的人
可是
可是
我生而為人
自我防禦機制過重。神性勝動物性太多。於是人生就被原本不必要的摧枯拉朽的玩壞了。
前頭諸位有答得挺好的了,就是太走心,我來提供個走腎(?)的角度看看他怎麼覺得自己就不配做人了吧……手頭連國語遍覽都沒有僅憑記憶和放狗搜可能錯漏之處不少,還望海涵。
寫太長了,首先在開頭提綱挈領地丟一句:
「是什麼導致『生而為人,我很抱歉』的想法貫穿太宰治的一生?」
「因為他沒能為共產主義拋頭顱、灑熱血,還幹了許多蠢事,實在太慫。」
咳,待我仔細講來。
我覺得要講這個,首先得從此人出身說起。太宰治本家是他們縣裡有數的大地主,他爸爸大小是個名士,當過戰前的上院(所謂「大日本帝國議會貴族院」)議員,標準的土豪劣紳。於是按我鱉「黑五類」的說法,地富反壞右,他家起碼佔了地富右三個吧。
可太宰治同學本人呢,年輕的時候和大部分(此處為沒有數據的信口一扯)同他出身一樣而有思想有抱負的小文青一樣,是個左?憤。左?憤。他的中學時代正值日本左翼運動高潮迭起無產階級文學如火如荼的年代,文青們人手一本(也是沒有數據的信口一扯)《戰旗》(NAPF——全日本無產者藝術聯盟的機關刊物,小林多喜二的《蟹工船》最初發表就在這本雜誌,學日本文學,或者年紀大點的學世界文學史的同志應該都知道……吧?),我們親愛的太宰同學當然也不能免俗。此君是比普通憤兒有高度的,高中的時候就和同學一起搗鼓雜誌,寫文章,後來又被任命為學校新聞雜誌部委員,以自己家的生活作為素材可了勁兒地批判地主階級醜惡的嘴臉,多有覺悟,多革那個什麼的命啊。
這個時期他的文章是很能看出些共產主義傾向的。但是話又說回來了,再怎麼批判他也究竟還是地主的兒子……於是此君第一次自殺很可能就是因為越批判越苦惱,苦惱自己的出身不夠純潔,不夠革那個命。這回是嗑安眠藥,沒死成。於是後來又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其實也有人懷疑他第一次自殺主要是因為學渣和妹來著,特別是妹的問題,等下會講到。
你們別看太宰治思想很進步就以為他是入黨積極分子,實際上他當時只是受到共產主義思潮的影響,本人沒加入過任何和共產主義有關的組織。新聞雜誌部里的真積極分子自己搞了個小團體,不帶他玩,結果他順利畢業進了帝大,其他人因為被檢舉開除的開除停學的停學。這樣別人都被搞死搞殘就他一個人沒事兒的情況,這是第一次,但不是最後一次。
~我是上京的分割線~
土豪學渣太宰治就這樣來到了東京。他在帝大文學部學的是法語文學,可他法語爛得連原著都看不懂(別問我他怎麼考進帝大的我也不知道?!)就靠著家裡給的錢在東京吃喝玩樂,可以想見他此時有多空虛寂寞冷了……備考的時候他那些有左傾思想的同學們開小會他就給人家提供場地,又有個當年跟他讀同一所高中的共產鬥士前輩找他,讓他學習列寧主義指導後進順便為他們的組織活動……出點小錢錢。這位來拉贊助的前輩和他的小夥伴們似乎從來都沒想過讓太宰治入伙,據另一位當事人說是因為覺得此君太軟萌了,怕他受不了艱苦卓絕的地下運動……嗯我覺得他是對的。
昭和五年他剛上大學那陣就給共產主義戰士們出出錢出出活動場地,讀讀共產主義相關的書,一直在外圍活動,從頭到尾……都沒當上黨員。頂多算個同情者。我覺得他大概也不是多麼贊成共產主義本身,就閑,找不到事情干。這一年夏天他有一個同在東京(學雕塑)的哥哥去世了,又有一次大規模檢舉抄了日共中央辦事局還是什麼,太宰本人也被拘留了幾個月。他說他那陣連學都不敢去上,整天幫著共產黨人做些危險的活動,儼然一副革了那個命家的架勢。
等他放出來之後(好像)出了個特別點點點的事情,真是讓人不知道說什麼好……他高中時代有個藝妓小情兒叫小山初代,當時村裡有土豪想給她贖身,年輕的太宰君一聽那個急的想也不想就跟人說你上東京來!跟我過!你想他什麼身份?大少爺啊,這事一傳出去家裡臉都給他丟光了,他的縣議員大哥氣得半死,跑到東京來說你可以跟初代結婚但得滾出這個家的門(「分家除籍」?),他答應了,哥哥把初代帶回鄉去辦手續訂婚,他一個人遊魂似地被扔在東京,可能是因為覺得給家裡丟人害媽媽和哥哥傷心,苦悶極了,就和剛認識就同居三天的咖啡屋女侍應生……
……跑到神奈川去殉情。
這就他著名的第二次自殺。還是吞安眠藥,被人及時發現報警送醫,女的死了,他又沒死成。
(這裡得說明一下,「咖啡屋女侍應」其實在當時的日本算是一種賣春女,好像。)
這些事詳情可以看他自己寫的《東京八景》,這篇文章里的H就是初代(Hatsuyo吧?)的H。怎麼說呢。人作成這樣也算是一種才能。他家裡人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我要是他媽我也不知道說什麼),他加倍地覺得內疚,在康復後終於和初代結了婚,並且加倍地……投入了他共產主義革了那個命的鬥爭中去。
……簡直作死的天才啊太宰同學。你哥白從家裡派人來給你擦屁股燒文件隱蔽你參加地下活動的證據了喂……大哥在處理自己另一個弟弟的喪事的時候知道了太宰治在摻合左翼運動,在太宰治結婚前又上東京來了一次,讓他寫了一份保證書,其中有一條是如果他再「參加社會主義運動,或向社會主義運動提供金錢或其他物質援助」,家裡就分分鐘讓他斷糧。太宰治簽完了保證書轉頭就跟組織里的人說對不起我錯了我今後會加倍用心的,完了又是在自家印當時的非法刊物《赤旗》(日共機關報,現在還叫這個),又是藏匿共黨人,發傳單,拉贊助,給共黨人提供集會場所,徹底不去上學,不交學費,最後!終於!被帝大!
開!除!啦!
……我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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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其實除籍是昭和10年(1935)的事情了。先後不能搞錯,但我之前急著上茅房,先用除籍割一下,莫怪。
太宰治的革○命到昭和7年這一陣幹得都是很如火如荼的,但我之前也提到過,他從頭到尾都不是黨員。咱們共產黨人(對不起我還真不是……)是懂得知恩圖報的。風頭終究是越來越緊,最初拉他參與左翼活動的那位同鄉的前輩被捕,他本人被檢舉拘留了幾次,也受了些皮肉之苦,之前經常造訪他家、同他一起活動的日共人為了保護太宰治也保護自己開始主動疏遠他。他也為了躲避警察的耳目搬了幾次家,但特高的人也不是傻子哇,找不到他不會問他家裡人么,哥哥從此知道他還在玩這個呢,很果斷地斷了他的糧,並且託人傳話給他,說如果他秘密回鄉到警察局自首,脫離左翼運動,家裡就繼續供他到大學畢業。
太宰同學顯然不是個不為五斗米折腰的主。七月份的時候他回去了,被哥哥罵著媽媽哭著求著自首,立誓與共產主義絕緣,然後回了東京。十月份發生了一件日共黨史上挺重要的事,熱海事件,曾經在他家二樓進出的那些日共人,他的「同志」們,被特高一窩端,同他一起印《赤旗》的也進去了,他呢,就被警察傳喚了一下,又立下一次不和共產黨來往的誓,完了什麼事都無地繼續寫他的小說,共產與否再和他無關。
~我是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分割線~
我文筆不好這些事情說起來無論如何都顯得十分輕描淡寫,不過對太宰治這麼一個纖細的男人來說,身邊那些朋友,人和事,都被轟隆隆開過來的暴力機關碾碎了,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吊在風裡,這感覺肯定不怎麼好受。這段「運動」的經歷對他來說也不知道到底算不算財富。算財富估計也是負的。看他後來寫的那些文章,裡面時刻透露著一種自己是個「掉隊的」,是個「背叛者」的情緒。他老覺得自己有罪,不僅是生而有罪(地主的兒子),而且後來做下的事情也十分有罪,對不起家人,對不起朋友,對不起他的「革○命」,似乎連自己的青春都對不起了,於是後來一直在扭扭捏捏地把他參與的那些事情寫成「陰鬱的政治運動」,到最後開始整個地否認共產主義。為什麼要這樣?為自己正名為自己脫罪。他的思想應該很大程度是為共產主義和他接觸的那些共產黨人的精神規定的,但他在這個體系裡面表現得徹底不合格,整一個逃兵,當然會覺得自卑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賣過隊友……但看他這這個表現……沒準是賣過了。
當然讓啦……他覺得自己沒臉做人的還不止這一方面。《人間失格》劈頭第一句「恥の多い生涯を送って來ました。」我認為這話放在他身上一點都不假。不算他心裡糾結的小左情節,和藝妓私奔,大學被開除,這對於普通人來說也是相當丟人的了。他26歲自殺是因為被學校開除考報社又沒考進,上吊,你們都知道了又沒死成。這都第三回了。後來又為了治盲腸炎併發症止痛藥中毒(貌似是阿片類的什麼……忘記了)。第一屆芥川獎他滿以為自己能拿到,結果評委中的一人川端康成說他對眼下的生活充滿怨恨不能充分發揮文采云云把獎給了石川達三,他寫文罵川端大惡黨。第二屆因為二二六事件終止評選,第三屆的時候他攢了(據說準備當作遺書的)短篇集《晚年》,寄給川端,附了封信哭求川端把獎發給他。為什麼?窮的,指望著那筆獎金開飯呢。最後川端以他已經被提名過不是新人了為由還是沒把這個獎給他。他恨啊……不止是錢,他這半輩子除了丟人還是丟人,希望靠拿到這個獎來證明自己一流小說家的身份,雪恥的。後來恥沒血成,他為戒葯進了醫院,在治病這陣他老婆紅杏出牆……他就拉著他老婆又打算磕安眠藥自殺。第四回。
我簡直不想說什麼了。
他最好的文章都是在這之後寫出來的。這麼一個「恥の多い」前半生,我覺得是人都要覺得自己簡直沒有做人的資格,更何況是這麼軟萌又自尊心奇高的男人呢。
上一張我QQ上跟人聊天的時候最喜歡用的表情做結。
「我說,人慫真的不能怪社會嗎……」
從文化的角度補充一下:
日本集體主義文化中非常強調「不給別人添麻煩」這個日常守則,也只有在這樣的文化語境下,才會使得某些人無法將自己的存在視為理所應當,相反會因為自己的不完美,而自我責備,認為給社會集體帶來了麻煩。
在日本動/漫畫「荒川爆笑團」中,對於這樣的文化潛規則,有著辛辣的諷刺:主角作為頂級企業社長之子,從小就被其父以「有恩必報、不欠人情」的家訓管教,如果給別人造成麻煩又不能彌補,就會陷入災難性的渾身不適。
舉動漫的例子,是想接地氣一點說明,此種嚴苛規矩,時至今日,恐怕已深入霓虹人骨髓呢。
話說回來,「生而為人,我很抱歉。」這句話多少包含了這樣的潛台詞:「雖然抱歉,可我也就他媽這麼活了,怎麼地!」
我以為,這樣的潛台詞才算是「無賴派」的最佳註腳。大概一年前,閑來無事時看完了當時印象深刻的《人間失格》。讀完後,久久思考著書中所引發的一些問題。而這些問題所匯聚成的最終的一個疑問,人究竟是為了什麼活著?
在日語中,「人間」是「人」的意思,不包含「世間」之意。「人間失格」實際上是指「喪失做人資格的人」。此書完成,他旋即投水,可以說算是天鵝之作,蘊藏了他一生的遭遇與映射。不過,太宰治在書中寫道,「世間是個人,個人與個人的戰鬥」,這正好與其譯名不謀而合。
太宰治是無賴派文學的代表。顧名思義,無賴派文學在日本主要是指以自謔的態度來表現戰後日本戰敗社會與現代人精神與感官世界的雙重委靡,疏遠於主流之外,以頹廢抵抗社會化,現代人身陷其中而又難以脫離的異化被一再抵制,由此 「無賴派」對戰後日本文學的影響深遠。在《人間失格》中,纖細的描寫中透露出極致的頹廢,是太宰治毀滅式的絕筆之作。
《人間失格》中我認為可以分為兩部分,一是大庭葉藏遇到常子之前的年少時期,二是之後他的生活。第一部分闡述了葉藏在童年思想尚未完全成熟時對人性醜惡的思考,第二部分在葉藏發掘了人性中最美的感情——愛情後進一步對人類的深思與深深的懺悔。
在第一部分中,看得出葉藏是一個極聰明的天才,即使生病兩個月未上學還是可以考出第一的年終成績,這點與太宰治自己的情況重合。但實際上,葉藏內心非常抑鬱。生於從政家庭,從小就過著富裕的生活,家中也有僕人的侍奉,然而缺少與父母的溝通並又過分早熟的葉藏發現了人類內心的種種醜陋,他厭惡那些醜陋的人,並且害怕於人接觸,最終甚至開始厭惡醜陋的自己。於是葉藏開始不願對人展現真實的自己,扮演了小丑一般嘩眾取寵的角色。漸漸的,他習慣了掩飾,卻越發地討厭掩飾。
軟弱、虛偽、猜疑、嫉妒、恐懼、膽怯…這些負面的情緒,隨著年齡的增長會越長時間地佔據人們的內心。即使是知道這樣的心態不正確,卻還是會成為它們的奴僕。
這些負面心理大部分情況下所導致的結果,就是人與人之間的背叛。
背叛是個廣泛的概念,經歷背叛是痛苦的,大到愛人間的不忠、買賣時的欺詐、友人間的陷害,小到約會時的失約、約定後的食言。人總是會被輕易地背叛,當人們經歷這些世間所謂的痛苦的背叛後,往往會以自己為中心,自認為自己才是悲情的主人公,而對方是徹頭徹尾背信棄義之小人。實際上,這是一種一廂情願,自以為是的想法。正如太宰治在小說中寫道:「所謂的世間,不就是你嗎?」究竟背叛與否,判定權完全取決於個人,毫無疑問屬於個人行為。就拿愛人間的不忠而言,極端點來說,如果自己沒有對愛人過強的佔有慾,就不會來背叛這一說法。這些痛苦也沒有人能夠真正分擔,「世間」更不會為此發生任何改變。因此,遭遇背叛後個人的痛苦的原因是出於自己的私心,而並非他人的行為。
人類所組成的社會,並被稱之為「世間」的東西,看似是一個群體,不由個體意識決定,實則相反。對每個人而言,為這個「世間」所厭惡、排斥、傾向的事物往往只是自己的個人想法。每個人所看出來的「世間」不盡相同,這樣的「世間」難道不是每個人內心的獨白么?
人類是聰明的、自私的物種,為了自己能更好地生活而各司其職,組成了團體,相互利用,最終達到了種族的繁盛的成果。看似密不可分的聯繫,實際上當彼此最根本的利益被觸動時,這種脆弱的紐帶不堪一提。有這樣一個笑話,一持槍歹徒闖入銀行後大喊一句:「都別亂來,錢是國家的,命是自己的!」不過仔細想來,毫不抵抗等於將本來屬於自己的性命交到了一個不相識的持槍暴徒手裡。實際上,一把槍是不可能對付一群人的,如果所有人一起衝上去的話,歹徒最多就開上一兩搶罷了。但為何人們在這種情況下卻會選擇乖乖聽話呢?哦,原來是因為萬一自己動了,身邊的人卻因為恐懼背叛了自己沒有跟上的話,自己犧牲的概率將會很大。比起一起工作了許久的同僚,選擇相信這個暴徒似乎更容易些。人與人之間的信賴、聯繫在這一瞬間會因為彼此的猜疑被破壞殆盡。
而背叛這一行為的根本源頭,可以說就是利己之心。不只是他人的,更是自己內心深處的利己心態。甚至可以說,世間任何醜陋的行為,均源於此。這是大部分人生下來就固有在內心深處的想法。這種特質在《人間失格》里的掘本身上被完整地詮釋了。除了背叛這種最常見的形態以外,惡性競爭、欺上瞞下、甚至是戰爭,其本質原因很難脫離利己之心。
人,是醜陋的。
在葉藏遇到常子以後,小說展開了第二部分,描述了葉藏與他一生中重要的三個女人,常子、靜子、良子。
愛情是世間最美好的情感。任何善意的舉措都可以解釋成人的利己心態下的偽善,捐款是為了讓自己獲得救贖,鼓動人們團結是為了讓自己所在的這個團體獲得更多的利益,向他人強調遵守交通規則的重要性不是為了他人而是不想自己因混亂的交通被撞死。我們從來都見不到弱者幫助強者的畫面,並不是因為強者不需要幫助,而是弱者在幫助他們之後不能獲得強者幫助弱者後那種相同的成就感。但在出於愛情下的善意舉動全部都是合理的、無私的。親人間的關愛、異性間的情愛、朋友間的友愛,正是這些情感的存在,才使得人們能不至於孤獨地活在世上。葉藏少年時期因為父親是議員,身邊缺少親人的關愛,甚至在後來犯錯導致父親評價可能會降低時,他的親人們毫不猶豫切斷了他們之間的血緣關係,而唯一可以稱得上友人的掘木與「比目魚」都在葉藏落魄後毫無保留地露出了厭惡的感情。因此葉藏才會有著如此抑鬱的個性。
可以說,遇到了常子的葉藏,是人生中第一次體會愛。常子是一名「骯髒的」、「貧賤的」妓女,葉藏卻能坦率地在在常子面前露出自己真實的一面。葉藏下決心要拯救常子,可為時已晚,在社會的逼迫下兩人只得雙雙自殺。與太宰治的經歷相同,常子死了,葉藏卻被救了。可以看得出,葉藏對常子始終抱有強烈的自責心理,在第一次談及常子時,就寫到「……常子(我記得是叫這個名字,但記憶已經模糊不清了。唉,我竟然連一起殉情自殺的對方的名字都忘記了)」,透露出葉藏對這段短暫愛情的執著之深,以及這份感情在他一生中的重要程度。在此之後,葉藏又由於自己的懦弱,先後從靜子與良子的身邊逃避,最後一人沉溺於酒精,身心俱毀。
這段故事,讓我不禁想起了一位作家曾在一本書中說過:愛情的反義詞是死亡。我認為,這就是我得到的答案。在經濟發達,文明程度較高的今日,生存的目的早已不僅僅是為了解決溫飽並遺傳後代,而是讓自己以及自己所愛的人獲得幸福。可以說,即使人與人之間的手段不一樣,比如有些追求的是金錢帶來的幸福,有些追求的是科研成就帶來的幸福,有些追求的是獲得權力帶來的幸福,人們追求的最終目標卻是一樣的。利己之心是生而就有的,不過愛卻是後天的。在成長的階段,人類漸漸發現自己無法一個人過完一生,孤獨感驅使著人通過尋求愛來獲得救贖。
愛是偉大的,值得歌頌的,愛更是多人的。在人生之路上,建立在犧牲愛上的幸福是本末倒置的。友人間電話里的一聲問候,親人間生病時的一聲安慰,愛人間落魄時的一句鼓勵,正是人與人之間這份小小的愛使得一個人更堅強地活下去。不必因為自己內心深處的利己之心而感到不安,正是因為人類的這種看法才能體會到愛之美。
人,因丑而美。
人活著,並沒有什麼複雜的理由,僅僅因愛而生,為愛而活,最終被愛著逝去而已。
因為自戀。
所以蔑視所有同類,並恥與為伍。
同時也說服不了自己接受不完美的自己。
他是那種「徹底遊離於人世的營生之外,迷惘而彷徨」的人,是在即使親密如家人面前也只能以「逗笑的丑角」來作為偽裝讓人們覺得他是同類的人,是活在人群中間卻永遠孤獨的人。
他對人群的恐懼,對所謂正常社交的困惑和疏離,一次又一次循環地造就他的繭,越裹越嚴。
為什麼一定要麻煩人呢?為什麼會被人平白無故誣陷呢?為什麼會成為別人獲取利益的工具呢?為什麼還不去死呢?為什麼這是我呢?
知乎和我聊得開的都知道我有人格分裂。除了小管家。
我一直都是一個散發著負能量的人。
快去死吧快去死吧快去死吧。
當我在愉悅的時候會突然很難過,總是像起被人誣陷和被人討厭。
誣陷我的人成了我一生永遠不會忘記的人,相信的兩個人也是。
我知道我不比任何人好,也沒有人比我壞。
快去死吧快去死吧快去死吧。
你做不到任何事。
錯誤一定都是你犯的。
快去死吧快去死吧快去死吧。
為什麼你是個人呢?你侮辱了這個高貴的物種啊。
還有五年不到,我就真的生而為人了。
不過我不會抱歉。
因為我已經等不到成人的時候了。
快去死吧。http://weixin.qq.com/r/UHUnPy7EnHPjrWpc9yBC (二維碼自動識別)
《人間失格》是一本薄卻重的書。記得當時我看完後也很長時間低落提不起精神來,感覺不是被抽空的那種,而是與世界的抽離和頓惑。思考「這一切都有意義嗎?」
也難怪這是他的絕筆了。這本書里充斥著人最清晰的對內心醜陋的剖析,可恥的行為,頹廢骯髒的想法,躲在陰暗的一隅,卻讓人不得不承認:你從沒有遠離過它。
因此,最難過的,莫過於直面人性的骯髒,甚至承認它、接受它。理解它的必然,「生而為人」的局限。
與其說是「生而為人,我很抱歉」,倒不如說是「生而為人,無須抱歉」。理解到這一切發生的必然性,尤其是「邊緣人」作為丑角不得不取悅對方的必需。面對這個世界而隱藏起自己的真實身份和想法,想「騙過」世人安穩地過,卻偏偏被「拆穿」:原來始終跟這個社會是格格不入的。
自我塑造的外殼看似擋住了來自外界的傷害,卻也隔絕了溫暖善意。
生而為人,無須抱歉。所有的幸福也好,苦難也罷,反正是獨自承擔,也只會是獨自承擔。向誰抱歉?
作品即使悲哀,卻喚醒了太多沉睡的遐思,開始思考自己的處境,時代的處境。
以上。
看得太透,想得太多,能做到的卻太少;
意識形態的自己始終與真實環境中的自己相背離;
生而為人,我們無需對任何人感到抱歉,除了自己。太宰治深知此理,無奈歲月老去,他卻仍舊不能釋懷,最後,他也只是抱著無法繼續這樣的人生對自己感到抱歉而已罷了。人間失格是一部我非常喜歡的小說,它能給人很多的共鳴。由於這部小說濃縮了作者本人不同的苦惱經歷,不同的人當然可以從不同的點展開進行解讀,在所有的這些苦惱之中,除了太宰的人生經歷中自身作死、性格決定命運和NTR等不幸的遭遇以外,最吸引我的其實是他在小說中用細膩的內心描寫表達的家庭給他一生帶來的影響。所以我傾向於認為大庭葉藏在所有這些不幸經歷開始之前,就已經人間失格了,我把這種人間失格理解成「自由意志缺失下的人性的窒息」。
可能有過度演繹的成分。
在提供我的解讀之前,先提出一個基本假設——人是在關係中形成的,一個人在生命早期與重要他人的互動模式將形成人格相對穩定的基本結構,這一關係將投射在他成年後的所有人際關係中(由精神分析中的客體關係學派提出)。
「得知父親病故後,我越發變得委靡頹廢了。父親已經去了。父親作為片刻也不曾離開我心際的、一種可親又可怕的存在,已經消失而去了,我覺得自己那收容苦惱的器皿也陡然變得空空蕩蕩的。我甚至覺得,自己那苦惱的器皿之所以曾經那麼沉重,也完全是因為父親的緣故。於是我頃刻之間變成了一隻泄了氣的皮球,甚至喪失了苦惱的能力。」
在故事最後,葉藏道出了父親是其苦惱的來源。
整個小說可以看成就是在講葉藏如何無法擺脫父親、始終在父親的影子下生活、以及他如何嘗試反抗和最後失敗的故事。因為在他與父親建立的關係模式中,父親是強大的、不可抗拒的,而他是弱小的,只能順從父親的意志,甚至去迎合和討好他的意志。一切命運也因此而起。
葉藏在手記之一開頭的獨白中,說自己的想法如何與別人不同(其實作為家裡最小的孩子,他這樣想應該是感到自己缺乏被給予關注、理解和肯定),從沒有記得自己哪一次吃飯是因為飢餓,感覺自己與其他所有人的生活格格不入,只能扮演小丑來討好別人等等。然後就到了那一幕,父親在去東京之前問所有的孩子想要什麼禮物——這是葉藏無法回答的問題,從弱小的他和強大的父親建立起一種穩定的關係模式的那一刻起,葉藏就已經沒有為自己選擇的能力了,事實上他所有的行動都是以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最開始是以他父親的意志為轉移,他的自我是空洞的,所以葉藏想的儘是回答什麼會讓父親感到高興,避免他生氣,並且最後也是迎合了父親的意志,晚上在筆記本的禮物那頁上寫了獅子舞。
空洞的自我和不真實感源於意志的缺失,而意志是養育者給予的。Winnicott從他的觀察中得出幾個觀點,其一,在生命的早期,如果母親對嬰兒的需要很敏感,能夠理解嬰兒的感受並且積極地回應它,嬰兒的意志就得到了肯定,它的存在感就被建立了起來,如果母親對嬰兒是缺乏回應的,嬰兒就會順從母親的意志,從這種關係中成長起來的人會覺得自己是沒有價值的。其二,當一個人發覺自己是戴著面具、把自己隱藏起來跟別人互動的時候,這種不真實感的部分也叫假自我,來源於早期客體關係。真自我(true self)是以自己感受為中心構建起來的,假自我(false self)是以別人的感受為中心構建起來的。事實上,每個人都既有真自我,也有假自我,一定比例的假自我有利於我們適應環境,但葉藏的真自我無限接近於0(這一形象一定有太宰本人影子,只不過被極端放大了)。
生而為人,是因為我們能根據自己的意願來進行選擇。葉藏的行為體系不是以自己為中心而是以父親為中心建立起來的,他和別人、和社會的關係也都是在重複他和父親的關係,導致自我被深深地掩埋,這在很大程度上構成了他所說的「一種充滿恥辱的生活」。如果一個人所有的選擇都不是為自己做出的,那他的生命還是自己的嗎,他還是一個人嗎。所以,明明不是人,卻成為了人,對不起啊。他的自畫像正是在描繪他空洞的自我,對越小的小孩來說,父母就是他們的鏡子,而葉藏在家裡從小缺乏被積極地關注,或從別人的眼中得到任何對他的肯定,所以他從鏡子中看到的自己就變成了自畫像中的那樣,變成一個無法融入人類生活的外星人了。其實松子和葉藏也是蠻像的。
葉藏是如何反抗這種命運的呢。本來想當畫家的葉藏只好順從父親的意見去東京讀書。一開始選擇的是「不合法」,葉藏自己可能覺得參加運動是在反抗社會、反抗他所不理解的合法,但我覺得其實是在反抗他的父親,逃離合法對他來說也像是在逃離父親對他的控制,讓他被窒息的人性可以得到一定的喘息。後來明白「社會不過是個人嘛」之後選擇了一種他稱為「蟾蜍」的戰鬥方式。這些看起來都是表面上的反抗。有的人喜歡這樣來解讀《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這部電影,說松子的一生是被她早期的家庭經歷所決定的,雖然自身條件不錯,但是曾經被忽視的經歷會讓她選擇那些不怎麼好的男人,因為她會覺得自己不配過那種好的生活,而那些不怎麼好的生活卻是她所熟悉的,於是她會強迫性地來重複它。而在自知到這種強迫性重複之前,一個人是無法改變他的命運的。類似地,葉藏的不幸,也是沒能逃出過去的家庭環境對他的影響。
最後,葉藏跟松子一樣悲劇的地方就是,在他們還沒來得及改變之前,父親先去世了。在讀《人間失格》(僅指該篇)的時候,我幾乎說是不自主的一直想起《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從本質上來講,他們是一類人。因為自敘和記敘的角度不同,還有書籍和電影的區別,不能比較說松子和葉藏誰更慘烈一些。
但這兩部作品的區別也是顯而易見的。《松子》只是用記敘了松子的 一生的悲慘遭遇,沒有一句內心獨白,而《人間失格》在講遭遇的同時幾乎毫無保留的坦白了葉藏的心理活動——我個人更喜歡有保留的表達,給人思考和想像的空間。太坦白和太飽滿的故事,讓讀者會處於完全被動的位置。《人間》就是這樣的一個作品,對於松子的心理,我們的揣測和理解更有意義。而對於葉藏的人生,我們只能袖手旁觀。
松子有一個孱弱的姐姐,因為生病而得到了父親更多的憐愛,而健康的松子卻沒有得到來自父親的關懷,偶然間松子發現了自己的鬼臉能討好父親,所以她一生都有意識無意識的擺那個奇怪的鬼臉。她一生都渴望愛,卻總是失望,繼續努力,繼續失望,如此循環,直到頹廢至死。
葉藏也是一個得不到父親關注的孩子。他找到僅有的、慰藉自己的方式就是不斷的出醜,讓自己成為他人的笑柄,在他人的笑聲中他會有一點點快樂。他和她的共同之處就是渴望卻缺乏父愛,在家庭中沒有存在感,因為形成「討好型人格」,想取悅身邊的人,從而壓抑自己的想法。他們渴望愛,又求而不得。但是久而久之,葉藏開始懷疑,悲觀和絕望愈演愈烈,心灰意冷,相信人性是虛偽的,是惡,自暴自棄。他什麼都知道,也什麼都不知道。他自卑到骨子裡,總是很輕易的被他人的言語所左右,幾乎不說不——正如童年時父親問他要什麼禮物一樣,他不能拒絕哥哥的建議。
走出學校以後,他做的最多就是酗酒,縱慾。他不斷的在女人之間徘徊,醉生夢死,麻痹身體,也麻痹心靈。
幸運的是祝子出現了。這個不設防的祝子,她的單純喚醒了他的信任,像一束光照亮了葉藏晦暗的人生。他們的平靜的婚姻幾乎讓他重生,讓他誤以為自己就此痊癒。
「我胸中泛起點點溫暖,以為自己已慢慢成為一個普通人,不必在以悲慘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但堀木又出現在我的眼前」。
但是堀木又出現了,提醒葉藏曾是多麼罪惡。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祝子被侵犯了,這令他痛不欲生,這兩件事讓他重回地獄。
「即將忘卻的時候,卻飛來一隻怪鳥,用喙啄破我記憶的傷口。過往的可恥和罪惡的記憶轉瞬間在眼前浮現,我坐立不安,恐懼到想要大叫。」
最終,葉藏還是沒能擺脫自己的過去,戰勝內心的恐懼和懷疑,他的人生更壞了。
最後他說,「我的不幸,恰恰在於我缺乏拒絕的能力」。
他還說,「一切都會過去的。」
他沒死,但是太宰治卻投水自盡了。
正如書的封面上寫的「膽小鬼連幸福都會害怕,碰到棉花都會受傷,有時還會被幸福所傷。」孤獨、怯懦、自卑的葉藏了解自己,卻走不出自己的牢籠。狂妄的為所欲為只是一種偽飾,心事從未向世人展開。
「我不相信神愛世人,只相信神的懲罰。所謂信仰,不過是為了接受神靈的鞭笞而在審判台前低頭。我相信地獄的存在,卻絕不相信有天堂。」
一個不相信天堂的人是不會升入天堂的,一個不信任幸福的人終究是不幸的。正如葉藏,還有太宰治自己。太宰治在《女生徒》裡面有段話:
真的沒有任何人知道我們的苦楚。如果將來我們變成了大人,那麼我們的痛苦、寂寞都是很可笑的,也許沒什麼可追憶的。不過,在完全成為大人之前,我們該怎樣度過這一漫長而令人討厭的時期呢?沒有任何人告訴我們。只好置之不顧,就像得了麻疹病一樣。不過,有的人是因麻疹而喪命,也有的人是因麻疹而失明。所以,置之不理是不行的。我們每天鬱鬱不樂,愛發脾氣,甚至有人在此期間因走上邪路、徹底墮落,造成無可挽回之身,從此斷送了自己的人生。而且,還有人把心一橫就自殺了。當發生這樣的事以後,世上的人們就會可惜地說:「啊,如果再活長一點,就會懂得了。」「要是再成熟一點,就自然會明白的」,等等。
無論他們怎麼說,可是在當事人看來,非常、非常地痛苦。即使好不容易忍受這一切,想從世人那裡拚命聆聽到點什麼,可是聽到的仍是某些不斷重複的不著痛癢的教訓,凈是一些勸慰「行啦」、「好啦」的話。因此,我們總是做一些令人感到丟人、摞下不管的事。我們絕不是只圖眼前一時歡樂的人。如果有人給我們指著那遙遠的山峰,告訴我們:「到那裡去,眺望的景緻很美」,我們就會明白那絕非謊言,一定會照著去做的。可是,現在我們明明出現了如此劇烈的腹痛,你們對於我們的這種疼痛卻裝作視而不見,只是一個勁兒地對我們說:「哎,哎,再忍一忍,到了山頂就會好了。」
不久前我的朋友也是因為抑鬱而跳樓自殺了。我們都不能明白,為什麼要自殺呢。我們只能不停的說著「好可惜啊」,卻不知道他當時一定是非常非常的痛苦。就算被人勸慰著,也依然是非常的痛苦,才會想到死亡。這幾天想了很多關於死亡的問題。有時候這種東西真的不能多想,想多了,腦海里徒留一片絕望而已。但是,絕望和「生而為人,對不起」的想法,還是不同的。
太宰治大概也是一樣。「生而為人,對不起」這種話,大概只有他自己深味。而我們這些人,是很難達到所謂的感同身受的地步的。因為被套牢了。
我一直想證明沒有愛情我依然可以過得很好,奈何我過得好了卻沒有了觀眾
如果你看過太宰治的自傳的話 就會發現 相對於人類定義的正常 來說 他是非常態的存在
所以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千萬別忘了太宰治有精神分裂症和抑鬱症
我想我死後最受不了就是後人對我評頭論足。自己代入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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