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句《紅樓夢》中的話讓你淚流滿面?

我讀到尤三姐自刎的時候,忽然覺得是寶玉害了三姐(現在想想那時候很可笑),一方面是三姐的死讓我很傷心,另一方面也覺得寶玉太可恨,於是又恨又痛,悲從心來。那麼你呢?


有命無運,累及爹娘。

前些日子再讀到此句,突然一下就悲從中來。年少時從未有過。


三姐喜出望外,連忙收了,掛在自己繡房床上,每日望著劍,自笑終身有靠。


近來我只覺心酸,眼淚卻像比舊年少了些,心裡只管酸痛,眼淚卻不多。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我同學的答案。
重讀紅樓,發現了一些以前未曾關注的細節。第一回中,於青埂峰下,一僧一道告誡凡心正熾的靈石:凡間之事,美中不足,好事多魔,樂極悲生,人非物換,到頭一夢,萬境歸空。你還去嗎?頑石曰:我要去。忽而就眼淚簌簌難自已。


李紈說 我自吃一杯 不論你們的廢與興。


霽月難逢,彩雲易散。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壽夭多因毀謗生,多情公子空牽念


小紅說千里搭長蓬沒有不散的筵席,不過三年五載,各人干各人的去了,誰能守誰一輩子呢。小丫頭佳蕙突然紅了眼圈,說「昨兒寶玉還說,怎麼收拾房子,怎麼做衣裳,倒像有幾百年的熬煎似的。」
年輕時的我們,大多如此


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


「我已知橫豎不過三五日的光景,就好回去了。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雖生的比別人略好些,並沒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樣,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個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擔了虛名,而且臨死,不是我說一句後悔的話,早知如此,我當日也另有個道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說大家橫豎是在一處。不想平空里生出這一節話來。」
她剪下自己的指甲送給寶玉,穿上了寶玉穿的小襖,而且說:「回去他們看見了,要問,不必撒謊,就說是我的。既耽了虛名,越性如此,也不過這樣了。」


@子之丑 說的:一兩銀子還沒聽見個響就沒了。


第77回:

  寶玉發了一晚上呆。及催他睡下,襲人等也都睡後,聽著寶玉在枕上長吁短嘆,復去翻來,直至三更以後。方漸漸的安頓了,略有齁聲。襲人方放心,也就朦朧睡著。沒半盞茶時,只聽寶玉叫「晴雯」。襲人忙睜開眼連聲答應,問作什麼。寶玉因要吃茶。襲人忙下去向盆內蘸過手,從暖壺內倒了半盞茶來吃過。寶玉乃笑道:「我近來叫慣了他,卻忘了是你。」襲人笑道:「他一乍來時你也曾睡夢中直叫我,半年後才改了。我知道這晴雯人雖去了,這兩個字只怕是不能去的。」說著,大家又卧下。寶玉又翻轉了一個更次,至五更方睡去時,只見晴雯從外頭走來,仍是往日形景,進來笑向寶玉道:「你們好生過罷,我從此就別過了。」說畢,翻身便走。寶玉忙叫時,又將襲人叫醒。襲人還只當他慣了口亂叫,卻見寶玉哭了,說道:「晴雯死了。」襲人笑道:「這是那裡的話!你就知道胡鬧,被人聽著什麼意思。」寶玉那裡肯聽,恨不得一時亮了就遣人去問信。

說來也怪,我很不喜歡晴雯,看到這一段卻不禁潸然淚下。尤其看到「仍是往日情景」六字,止不住的心酸。


第五十七回 慧紫鵑情辭試莽玉

襲人聽了,便忙到瀟湘館來;見紫鵑正伏侍黛玉吃藥,也顧不得什麼,便走上來問紫鵑道:「你才和我們寶玉說了些什麼話?你瞧瞧他去!你回老太太去!我也不管了!」說著,便坐在椅上。黛玉忽見襲人滿面急怒,又有淚痕,舉止大變,更不免也著了忙,因問:「怎麼了?」襲人定了一回,哭道:「不知『紫鵑姑奶奶』說了些什麼話,那個獃子眼也直了,手腳也冷了,話也不說了!李媽媽掐著也不疼了,已死了大半個了!連媽媽都說不中用了!那裡放聲大哭,只怕這會子都死了!」黛玉聽此言,李媽媽乃久經老嫗,說不中用了,可知必不中用,哇的一聲,將所服之葯,一口嘔出,抖腸搜肺,炙胃扇肝的,啞聲大嗽了幾陣,一時面紅髮亂,目腫筋浮,喘的抬不起頭來。紫鵑忙上來捶背。黛玉伏枕喘息了半晌,推紫鵑道:
「你不用捶,你竟拿繩子來勒死我是正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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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句,黛玉口不擇言,急成這樣,好笑。轉念想想她的心,又潸然唏噓。
他死了,我怎麼活!
噯呦,紫鵑姑奶奶你可要了我的命嘍。


那尤二姐原是「花為腸肚,雪作肌膚」的人,如何經得這般折磨?不過受了一月的暗氣,便懨懨得了一病,四肢懶動,茶飯不進,漸次黃瘦下去。夜來合上眼,只見他妹妹手捧鴛鴦寶劍前來,說:「姐姐,你為人一生心痴意軟,終久吃了虧。休信那妒婦花言巧語,外作賢良,內藏姦猾。他發狠定要弄你一死方罷。若妹子在世,斷不肯令你進來;就是進來,亦不容他這樣。此亦系理數應然,只因你前生淫奔不才,使人家喪倫敗行,故有此報。你速依我,將此劍斬了那妒婦,一同回至警幻案下,聽其發落。不然,你白白的喪命,也無人憐惜的。」尤二姐哭道:「妹妹,我一生品行既虧,今日之報,既系當然,何必又去殺人作孽?」三姐兒聽了,長嘆而去。


並不是書中的片段,而是越劇中寶玉成婚之時,暢想與黛玉的婚後生活的唱段:

從今後
與你春日早起摘花戴
寒夜挑燈把謎猜
添香並立觀書畫
步月隨影踏蒼苔

從此後
嬌語俏音滿室聞
似刀斷水分不開

唱者字字歡欣,聽者卻心如刀割。
這是我夢想的與你在一起的生活。
可是你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紅樓夢》中感人的句子很多,只是這句大概不太有人記得:

「倘或唬著他,倒怪可憐見的,他老子娘豈不疼得慌?」

《紅樓夢》第29回,賈母領眾人去清虛觀打醮。一行人到道觀時,有個打雜的小道士躲避不及,一頭撞向鳳姐,鳳姐劈頭蓋臉就是一個大嘴巴。賈母得知,囑咐賈珍要善待小道士,給他點錢壓驚。

老太太的慈悲超越了禮教和階級,這是真善良。


「此陰司泉路,你壽未終,何故至此?」

「適聞有一故人已死,遂尋訪至此,不覺迷途。」

「故人是誰?」

「姑蘇林黛玉。」

這一段對話出自第九十八回:苦絳珠魂歸離恨天 病神瑛淚灑相思地。

黛玉死後,一家人瞞著寶玉,怕他受刺激。

寶釵「卻深知寶玉之病實因黛玉而起,失玉次之,故趁勢說明,使其一痛決絕,神魂歸一,庶可療治」,就直接告訴寶玉了。

寶玉一著急,就暈了,到了黃泉路上了,遇到陰司鬼判,就問了這麼幾句話。

初次讀到這段話時,沒有太大的感覺,後來重讀時,忽然就發現這句話簡直太沉痛了。

如此這樣,出生地加上姓氏再加上名字的叫法,太傷人了。

因為:整部紅樓,寶玉沒有連名帶姓地當面稱呼過林黛玉。

初次見面,寶玉問妹妹尊名,又問表字,黛玉說「無字」,寶玉便送了黛玉一個表字「顰顰」,還一本正經地說了出典:「《古今人物通考》上說:『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畫眉之墨。』況這妹妹眉尖若蹙,用取這兩個字豈不甚美?」 相識日長了,日常稱呼都是「妹妹」、「好妹妹」,一惹黛玉生氣,就說上千百句的「好妹妹」來哄。

還有,化解矛盾時,當著林黛玉的面用尊稱「姑娘」:「噯!當初姑娘來了,那不是我陪著玩笑?憑我心愛的,姑娘要,就拿去;我愛吃的,聽見姑娘也愛吃,連忙收拾的乾乾淨淨收著,等了姑娘到來。一個桌子上吃飯,一個床兒上睡覺。丫頭們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氣,替丫頭們都想到……」也是很有情趣。

一個人獨自想著黛玉時就用「顰兒」。「椿齡畫薔痴及局外」一章,寶玉看到齡官哪簪子寫「薔」字,下雨了也不曉得。「寶玉心中想道:『難道這也是個痴丫頭,又像顰兒來葬花不成!』」 想到一些奇怪的事,也會用「林妹妹」。比如第二十八回看到寶釵「雪白一段酥臂」,就暗暗想到:「這個膀子要長在林妹妹身上,或者還可以摸一摸……」 有時也稱「林姑娘」,此時一般是比較敬重的場合或者面對侍婢。比如:「林姑娘從來說過這些混賬話不曾?若他也說過這些混賬話,我早和他生分了。」

可面對陰司鬼判時,所有的柔情蜜意,親熱溫存都沒有了。要想查到「故人」的名簿,必須提供準確的信息。所以,是出生地「姑蘇」加上姓名「林黛玉」,這樣才便於尋訪查找。

「姑蘇林黛玉」,此句一出,寶玉可能自己都已經明白了,林妹妹確實已經香消玉殞,不在人世了,從小一起長大,耳鬢廝磨,最了解自己,也是自己最愛的那個人已經去了。

香魂一縷隨風散, 愁緒三更入夢遙!

自己就算是千般追尋,萬般尋找,也是找不到了:

上窮碧落下黃泉, 兩處茫茫皆不見。

有人說,晴雯死的時候,寶玉寫了精采絕艷的《芙蓉女兒耒》。黛玉死後,寶玉為黛玉寫的祭文會更加麗句清詞、超越古今、情深義重,無以復加。可惜後四十回是續書,所以寫不出,真是遺憾。

晴雯再好,只是一個婢女,可以寵可以愛,但很難相互了解;而黛玉在他眼裡,是「妻子」,是一起長大的情分,彼此分享秘密的知己,是一句「你放心」定下的情緣。

而今黛玉黃泉路遠,生死兩隔。

今生尚且如此,不敢寄希望於來生。

只怕來生緣更淺,今生尚且如此。

就這麼永遠地失去了。

很多年前讀到納蘭性德的《浣溪沙》: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那時只覺得感動,還年輕,還不明白,什麼叫作「尋常」。

尋常就是,你覺得平平常常的場景,有溫馨,有恬淡,有閑適,有從容,可是有一天潮水來潮水去,日升月落,就沒有了。

芳草依舊,樓台依舊,物是人非事事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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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暇。

若說沒奇緣,今生偏又遇著他。

若說有奇緣,如何心事終虛化。

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

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的淚珠兒,怎禁得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枉凝眉)


寶玉和襲人說的:只求你們看著我,守著我,等我有一日化成了飛灰,飛灰還不好,灰還有形有跡,還有知識;等我化成了一股輕煙,風一吹便散了的時候,你們也管不得我,我也顧不得你們了。那時憑我去,我也憑你們愛哪裡去就去了。

少時初讀並不覺如何,年歲愈增長,看時愈止不住地流淚。


葬花詞
花謝花飛飛滿天,
紅消香斷有誰憐。
遊絲軟細飄春榭,
落絮輕粘撲綉窗。

閨中女兒惜春暮,
愁緒滿懷無著處。
手把花鋤出綉窗,
忍踏落花來複去。
柳絲榆莢自芳菲,
哪管桃飄與李飛。
桃李明年能再發,
明年閨中知有誰。
三月香巢初壘成,
梁間燕子太無情。
明年花發雖可啄,
卻不道人去梁空巢已傾。

一年三百六十日,
風刀霜劍嚴相逼。
明媚鮮妍能幾時,
一朝漂泊難尋覓。
花開易見落難尋,
階前愁煞葬花人。
獨把花鋤偷灑淚,
灑上空枝見血痕。
杜鵑無語正黃昏,
荷鋤歸去掩重門。

青燈照壁人初睡,
冷雨敲窗被未溫。
怪儂底事倍傷神,
半為憐春半惱春。
憐春忽至惱忽去,
至又無言去不聞。
昨宵亭外悲歌發,
知是花魂與鳥魂。
花魂鳥魂總難留,
鳥自無言花自羞。

願儂此日生雙翼,
隨花飛到天盡頭。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其骨,
一坯凈土掩風流。
質本潔來還潔去,
不教污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
未卜儂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痴,
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
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
花落人亡兩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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