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馬伯庸的《新海瑞上書》?
原文:
新海瑞上書―
論文正好寫到這一塊,怒答一記。 @馬伯庸
首先,馬伯庸內里是一個很嚴肅的人,這個可以去看他的《寂靜之城》、《風起隴西》或者《風雨〈洛神賦〉》,但是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這種嚴肅不太能夠持久,轉而逃到「有趣」的殼子裡面去賣弄了。比如《我在江湖》,很多人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最後的隕石遁里,前面好好寫的部分其實要重要得多:作者是在很努力地呈現一個「事實上」的江湖。當然,這一篇是他留學期間的作品,其中的各種諷刺嘲弄太過露骨,並且這種相對認真的態度也並沒有持久,關於「隕石遁」的討論是另外一回事了,暫且略過。
嚴肅的另一種體現,是在他「冷爛欠」的風格之下作為支撐的東西。比如之前他對咖啡的一長段敘述,最開始的出發點其實是「有趣」或者「瞎扯」,但是在「認真地瞎扯」的過程當中,「瞎扯」的那部分其實慢慢地就被消解了,剩下的就只有認真。
這裡頭有兩個好處,首先出發點是比較寬泛的「有趣」,這個本身跟那種一本正經的語調之間存在矛盾,比較偏文藝學一點的說法就是「陌生化」。這方面馬伯庸開始得很早,當初關於「DJ和YT」的小文章就已經彰顯得比較明顯。這種思路其實基本上貫穿了作者的全部創作,比如《湘西航班》、《歐羅巴英雄傳》一類。這種創作方式其實主要是討巧,兩個不同的話語模式進行跨界,加上作者本人文字功底不弱,寫出來的東西自然有市場。本來從手法上來看,這在文學史的傳統裡頭是真沒什麼新鮮的,但作者的立足點跟當下的生活足夠貼近,並且總是在故意彰顯這種話語模式之間的溝壑,因而會顯得其風格特徵特別明顯。
有意思的是。這方面做得更加極致的其實還不是馬伯庸本人,而是《劍橋金庸武俠史》,該書前言里提到了三五次馬伯庸,顯然也是在他這種風格影響之下的作品。
可是呢,一旦脫出這種表面上的有趣,那接著就可以見得到裡頭嚴肅的東西。比如對《山楂樹之戀》和對《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兩篇影評,其區別在於,馬伯庸所討論的對象不同,那麼他展現出的重點也就不同。遺憾的是作者本人的知識面雖然足夠廣博,但在真正涉及專業化的內容方面,有時候就顯得力有不逮。《山楂樹》這種渣渣自然能被他爆出翔來,《哈利波特》也還算遊刃有餘,《少年派》畢竟也還算hold得住,但《筆冢隨錄》一類就屬於浪費好創意了——《筆冢》的核心是不同朝代的文人相互比較高低,這個本來是詩文評做的事情,對於中文系出身的人來說差不多想一想就足夠熱血上涌,以小說的形式書寫更加是贊到爆的想法,但偏偏給寫成了這副樣子……作者在前言里的自嘲真心不是謙虛。
當然,這裡又涉及另外一個問題,畢竟如果只是把馬伯庸看作一個娛樂化的,主要是面向大眾市場的作者,那麼《筆冢隨錄》其實已經算是相當不錯的作品;可是無論是他自己在作品當中展現出的創作野心,還是他自己的寫作能力,都比現在市場上賣得更好的寫手們高出不是一點半點,相較而言,對他有更高的期待也是題中應有之意。如前所述,馬伯庸其實總是在這種大眾的邊緣徘徊,進行更加嚴肅、更加小眾或者更加精英化的創作一直都是他自覺不自覺的取向,但總是邁出去一點點就縮回來,「有趣」、「冷爛欠」成為他逃避崇高的空殼,大眾市場的反映則為這種逃避提供了更好的理由。
有了前面這個準備之後,再來看《新海瑞上書》,就顯得很清晰了。這次馬伯庸挑戰的對象比《筆冢》還大:不再是過去的、一小撮文人們的歷史,而是當下的、網路化的、紛繁複雜的現實。對於這個現實的描述在當下國內的主流文學領域當中是很缺乏的,主要原因,跟當下掌握文學話語權的主要是出生在75年之前的老一輩這個現象有關;而僅對於跟魯迅一樣屬於80年代生人的馬伯庸來說,網路才是他們生存於其中的經驗環境的一部分。而隨著這批作者進入中年,從他們身上去期待對我們當下現實的理解才是比較靠譜的做法。
單從小說中網路化的明朝這個設定來看,本身是沒什麼新鮮(科幻小說你聽說過伐?)的,甚至也並不那麼有趣,足夠使讀者會心一笑的槽點,大約就是「五羊皮」之類勾連起兩種不同意義空間的名詞,這種做法甚至在江南《此間的少年》里就已經被運用得很成熟了。好在馬伯庸耍的這種滑頭並不僅止於語言層面的「有趣」,他是在認真刻畫當下的現實人物形象。單憑這種把握現實的勇氣馬伯庸就已經超出了大量所謂的「作家」,難能可貴之處在於,他在作品當中也保持了相當全面的視野。特別是在網路對於事實真相的疏導與屏蔽方面的書寫,很看得出作者本人的用意。除去通過對各種不同人物之網路活動的狀寫進行描述之外,作者提供了一個海瑞的視野,在他本人對各種事件作出反應的同時,也就給同時出了相對中正的評價。
因此,從這個角度來看,《新海瑞上書》跟《悟空傳》之間的區別,幾乎就是中年跟少年之間的區別,其價值僅僅是還未能為大眾所知而已——這部作品在當下也不太可能有紙媒出版的機會。
那麼這部作品的缺點在哪裡呢?就像前面說馬伯庸習慣在接觸崇高之後莫名地縮到「冷爛欠」、「無厘頭」式的殼子里去,《新海瑞上書》的殼,就是作為整個故事框架的「海瑞上書」。這是在用一個死去好幾百年的人的精神內核,來把握當下的現實社會。文本當中從屬於海瑞個人的精神理想固然是一種動人的宏大敘事,但卻也消解了前述文本當中的現實力量。文中海瑞對於網路的態度是有其可取之處的,特別是在沒有進入到「上書」這個情節,單單抒寫海瑞在見到人物、言論、事件的時候,他的迷惑、懷疑以及種種其它情緒,這些在馬伯庸手上都表現得相當到位——如果要做個人化的猜測,依據作者的微博來看,說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他本人的態度也不太會錯。但是呢,小說選取「忠臣死諫」這樣一個幾乎是意識形態式的敘事框架展開文本,可以說從一開始就限制住了作者的手腳,再這怎麼跳也跳不出去。
相對於作者此前個人的創作而言,《新海瑞上書》甚至不能看作轉型,而僅僅是本性流露的一種表現——正是因為這部作品,從我個人角度來看,對馬伯庸的期待又可以更加高一點了。
先佔位,作為一個因愛生恨的馬學專家,待我更衣完畢焚香凈手再來做答。
舒爽了。。。一句話評價馬伯庸先生的《新海瑞上書》,「這次算得上是代表作了吧」。(出自《賭聖2上海灘》)
事實上,馬伯庸這個狡猾的傢伙(作為一個傳說中的輕佻五毛、祥瑞教主、意圖復辟的滿清遺老)很少直面政治話題,個人的政治傾向在作品中幾乎是沒有痕迹。《新海瑞上書》算是最露骨的一次,最後還搞得左中右五毛美分都沒有話說,搞得有識之士拍案稱奇擊節讚賞(當然某些智商有問題的同志還是對著馬先生大放厥詞)。所以說馬桑,實在是狡猾狡猾滴。
《新海瑞上書》這部作品可以作為我們這三五年的縮影,或者我再磕大一點,可以作為微博時代(自媒體時代)的縮影。
讓我們再往前追溯,追溯到08年前後,那時候微博時代還沒有開始,而韓少已經開始在博客上探討政治問題了。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韓少剛出道的時候有過幾句玩笑式的承諾,不加入作協不參加筆會不接通告等等。這種獨立知識份子的形象是韓少的根基,是他吃飯的碗,是他鞭屍的槍,直到他結交了一幫肯幫他量身高的獨立知識份子。當獨立知識份子抱成一團,那他們就連知識份子都不是了。
08年是一個轉機,封鎖線打開了一條口子,近20年之後,偉光正矯枉過正的一刻終於又一次來到了。
而我們迎來了一個喧囂的新時代。
那是一個偉大的時代,輪子、神棍、五毛、右派、烏有、極右、極左、逆向種族主義、種族主義,所有這些人們心平氣和的坐下,然後瘋狂地互相拍磚。到處都充斥著語言暴力。
在那個時代,唯一閉嘴的是普通人。即便他們張張嘴,聲音也被雜七雜八的討論淹沒了。
在《新海瑞上書》中,馬桑為普通人代鹽。在那個故事裡,上帝視角的作者是一個普通人,他像普通人一樣柔軟,像普通人一樣厭惡那些極端的言論,批判現實卻又感到無奈。當然,最重要的是,在那個故事裡,主角是一個簡單的直腸子,海瑞。他活得比普通人更決絕,更痛快。這個後面再說。
我們回到普通人閉嘴的那個時代。在那個時代,很多普通人都看到了自己無法接受的觀點,被逼著思考這觀點的合理性,並且嘗試著接受它。新聞、觀點、言論所有的信息都在暗示著,你的生活並不如意。而不如意的生活,讓人們更容易接受那些極端的觀點。你要是維護某團體,你就會被教育得自慚形穢。你要是表達對未來的信心,你就會被罵得萬念俱灰。你要是擺事實,別人會說你兔羊兔森破。你要是講道理,別人會說你不講邏輯。(發展到現在,一般還在說別人沒邏輯的都是些建立了條件反射的無脊椎動物。)
到後來,互聯網上的討論呈現出了群眾運動的特點,觀點越來越極端。各種派系之間的討論,從擺事實扯數據直接發展到語言械鬥的過程越來越短。最後互聯網變成了一個一個的圈子,政治傾向成為了穿行於圈子間的通行證。打個比方來說,當一個聰明的右派待在左派圈子裡的時候他會選擇性地閉嘴,因為他知道他上網是為了輪別人,而不是為了被人輪。
而大多數普通人除了看到左就往左擺看到右就往右擺之外,離政治越來越遠了。
微博的熱絕不僅僅是因為那些最初的大v、明星,更重要的是甚囂塵上的左右之爭。你看,所有發現這一點的有點腦子的v字頭都參與進來了,雖然有些同志玩脫了。
微博的興起在於每個人都有表達自己的慾望,我在此大膽預言,微博的衰落估計是因為我們厭倦了傾聽。
在《新海瑞上書》當中,馬桑試圖把左和右拉到一起,心平氣和的、務實的、掏心掏肺的談一次。不求在政治觀點上達成共識,只求互相尊重互相理解。換種表達方式,如果在爭論之前相識,很可能是朋友。或者說,和你在網上爭得要死要活的那個論敵也許是你現實中的朋友。
這也是馬桑自己所要面對的問題。馬伯庸先生和普通人一樣,是一個矛盾的人。他愛好傳統文化,浸淫此道久矣。他留學西方,會創作輕快的rap。對一個普通人來說,矛盾的是自己從父輩身上繼承的東西無法適應當前的形勢,或者說是傳統與時勢之間的矛盾。對馬先生來說,矛盾的不僅僅是傳統與時勢,矛盾的是東西方文化,是兩種思維模式。他必須妥協以獲得自身的安寧。簡單的說,我以為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他會是一個有點民族主義傾向稱之為民族主義甚為不妥的自由主義者。根本的原因,不是因為東方的文化或是西方的文化如何。而是他生為自由主義者,和生為gay一樣,做這個他舒服啊。
「……夫君道不正,臣職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於此不言,更復何言?大臣持祿而外為諛,小臣畏罪而面為順,陛下有不得知而改之行之者,臣每恨焉。是以昧死竭忠,惓惓為陛下言之。一反情易向之間,而天下之治與不治,民物之安與不安決焉,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
海瑞是一個寧種,讓人想起鍾馗,令人欽佩。這種正氣只會出現在這種人身上,有了這種人,才有了天下,或者說一個傳統的儒家的天下。
我不知道你在《新海瑞上書》的結尾讀到上面這段話的時候有什麼感受,不過我彷彿聽見了馬丁-路伯-庸在說,我有一個夢想,我夢想有一天,左和右坐在一起共敘家常;我夢想有一天,沒有人會因為他所抱持觀點遭到嘲笑;我夢想有一天,無論你是自干五還是公知,都能昂首宣告,我是一個逗逼(劃掉,抱歉),我相信我的主義,我願意為之奮鬥,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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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屬於體驗派書評,文字功底有限,水平更有限。總之就是,我爽了,您爽沒爽我就不管了。
加一段,我覺得談論一個有學識的人的政治傾向是很容易的,和一個有學識的人談論政治是很困難的。就我個人的經驗來看,一個人越是有學識他的觀點就越細碎,針對不同問題會表現出不同的政治傾向。這導致他失去了明顯的政治傾向,所以有時候不是他不想表達自己的政治傾向,而是他不想給自己貼標籤。
看了,殷殷切切看到最後發現沒有給出答案,差評!
不僅適用於微博五毛美分黨,也適用於知乎中醫黑中醫粉
馬親王選擇這個故事很有深意啊——海瑞罷官被稱為文革的導火索,現在又寫這個故事,絕非巧合吧?
為之擊節而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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