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症晚期的父親要求母親買安眠藥,我該怎麼做?

父親已經到癌症晚期,確診已快五年,曾手術,後轉移。近期已經住院,每日卧床,生活不能自理,每日高燒,疼痛,止痛針和退燒針下去已經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痛苦之情不再贅述。
母親每晚在醫院陪床,我白天照顧父親。

今天早上去醫院的時候看到父親跟母親在說什麼,還抹了淚,大概就是「你聽我的安排」,家裡之前一切事務都是由父親安排,母親被照顧得很好。

我把母親叫出來問她,父親到底說了什麼,她說:「你爸爸交代我去買安眠藥」。頓時我腦子一怔,開始哭了起來。
母親說:「你爸爸是個極體面的人,昨天還讓我將帶鏡子的剃鬚刀帶來醫院,他想有尊嚴地走。」
我泣不成聲,說:「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之後我將放在醫院的水果刀收了起來,和母親沒有再提過這件事。

家裡經濟條件不算差,父親有醫保,住院費用並不是太大的負擔。
看到父親每日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我都會暗自流淚,可是,如果默許父親的行為,我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題主你好,請你認真的讀完我的回答,我不但和你父親感同身受,而且會提出具有建設性的建議
這個問題,我有種在問我的感覺,我也是癌症晚期,從單純的病情來看,應該比你父親要嚴重一下,你父親經歷的種種痛苦我都經歷過,六月份吧,當時醫生認為我活不過八月份了,那時候癌痛,高燒不退,呼吸困難,不過我當時居然還傻逼到不知道自己的病情,所以沒想著自殺,等我知道了的時候,想著再搏一搏,不過當時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也和我爸談論了最後的事情,他同意我如果最後徹底沒有希望的話就讓我以一種比較輕鬆的方式離開,沒想到我居然買到了靶向葯,還起效了,情況暫時好轉,就開始不惜一切代價活下去。 我想說的是,我沒有資格給你父親和你提建議,只有你們有這個權利做決定,因為代價也只能你們自己承擔
我自己的想法倒是可以告訴你,先全力以赴去治,如果好了自然最好,如果最後沒有希望,再一次地陷入六月份的痛苦,又完全沒有活下去的希望,我想我會選擇離開,而不是痛苦到最後一分鐘 雖然我從沒有見過你父親,不過他這段時間的想法,我應該比你和你母親還要清楚一些
你父親之所以在如此痛苦的情況之下還苦苦堅持,從你的描述中來看,應該不是他認為還有活下去的希望,完全是捨不得你和你母親,這個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如果不是我父母,我絕對早就不治了,其實我有時候在想,如果我爸媽並不是這麼愛我,在我得腫瘤之後就放棄我了,恐怕我也就可以自己決定自己的去留,不受這些罪了吧
這種愛是很偉大的,可以改變一個人,我今年二十一歲,是二十歲讀大二的時候發現的,之後的治療經歷是這樣的
我在2014年4月24日於交大二附院做了腫瘤切除,免疫組化結果是滑膜肉瘤三期,2014年5月20日至2014年8月15日進行了四次化療,二十五次放療,十二月第一次在陰囊左側複發,手術切除,2015年4月底在陰囊右側第二次複發,切除,2015年6月4日發現轉移,伴隨大量胸腔積液,轉移灶有肺部,胸膜,縱隔,2015年6月25日開始服用帕唑帕尼,轉移灶縮小,有包裹性胸腔積液,期間共做四次生物療法,四百餘付中藥
一開始生病的時候,我不知道是惡性腫瘤,更不知道是滑膜肉瘤,當時他們告訴我是交界性腫瘤,反正死不了,而且當時家裡大概有二十多萬,然後親戚朋友陸陸續續給了十幾萬,也不知道要花這麼多錢,休學的時候,學校要募捐,我根本不同意,當時的想法很簡單,我當時肯定可以治好,會回學校,如果募捐了,我還有臉回去嘛,尤其是如果和我關係不好的人捐款了,我臉往哪擱啊
沒想到情況越來越糟糕,錢也花光了,大夫認為我活不過八月份了,這時候老師和導員到醫院看我的時候,又一次提出了募捐,不同意,我當時還是這麼堅決,命都要沒了,難道不能給我留下的尊嚴嗎
我爸我媽也沒有說什麼,因為他們一說我就反應非常激烈,不過看他倆成天因為籌不來錢而難受,我心裡也不舒服,後來去北京看病的時候,醫生一句你們也沒多少錢了,給你們省省錢,我屈服了,我要臉,要面子,要尊嚴,我爸我媽就不要嘛,借錢這麼丟人的事他們都幹了,我為什麼就不能捨棄那一點可憐的尊嚴,為他倆考慮一下

然後就是籌錢看病,其實根本籌不了多少,對於可怕的治療費用而言,杯水車薪,同學也幫我籌錢,可他們都是學生,又能有多少力量
後來想自殺了,在知乎提了一個問題,沒想到有很多人幫我分析怎麼活下去,給我捐款,可治療費缺口對於我爸媽而言,根本沒有辦法,就一次次的在知乎重複同一個故事,希望獲得關注,然而,最先厭惡的不是幫助我的那些人,而是我自己,我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誠然是為了父母,但我難道不羞愧嗎,我魏則西為什麼會成為這個樣子

這個人說的難道不是我每天質問自己的嗎
這次去上海,我也意識到了我根本不可能獲得足夠的治療費用,所以我選擇了一條路,有尊嚴的活下去的唯一方法,去美國參加實驗組,充滿危險的二期實驗,用自己的生命交換一個活下去的希望,這是一個等價交換,而不是施捨,如果真的可以活下去,第一件事就是掙錢,然後就是還錢,所借的每一筆錢我這裡都有記錄

說這麼多,一是實在憋心裡難受,二是我想告訴你,父母子女之愛是可以改變很多的,我的尊嚴都捨棄了,那麼大的痛苦都在忍受,你父親應該也可以再堅持下去
下面就是我要給你的建議,一,帶著你父親的病例,去中國最好的腫瘤醫院,看看能不能治,就是不能,應該也可以緩解,二,去美國參加實驗組吧,無論死亡率有多麼可怕,但總有一線生機
如果你覺得有必要,就和我談一談吧,應該可以讓你明白你父親現在的想法,我的微信是18691018723,魏則西
最後,絕對不能讓你父親覺得自己沒治了,那樣的話,人很快就沒了


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又多了一些評論與贊呢。再加一丟丟吧。。。
媽媽已經離開我有近一個月了。這段時間除了最開始的時候心裡很抗拒很難以接受之外,只要忙起來便不會想太多。只有自己靜靜地呆著的時候會忍不住想。上周去影院看《夏洛特煩惱》的時候,本來挺歡快的,鏡頭到了夏洛回到過去,找到馬冬梅的家,吃著馬冬梅做的茴香面的時候,夏洛說:「我想這口想了幾十年了。(貌似是這樣)」的時候 瞬間淚崩掉了。喜歡吃媽媽腌制以後烤的雞腿,喜歡吃媽媽炒的茄子,喜歡吃媽媽燉的羊湯,也喜歡吃媽媽不知怎麼就能發現的在老城的小巷的老字號飯店,我們總會開著車穿過大半個城市,走錯路,堵在小巷子里出不來。總覺得媽媽什麼都會做,前幾年也跟著媽媽學了很多,但做了一次又一次,總是味道有差別。媽媽身體不好以後我也做了很多次來給媽媽吃,現在想想,也是再也吃不到媽媽親手做的飯了。
還記得以前會和媽媽拌嘴吵架,媽媽搞不懂新產品的時候我還會小小的嘲笑一下(想想小時候我肯定特別笨也沒記得我媽嘲笑我);
媽媽說我這不好那不對的時候總是很煩。前些日子和室友晚上一起出門散步,室友接到了他媽媽打來的電話,一遍一遍的叮嚀,室友還有一些煩悶,心裡真的好羨慕,甚至好嫉妒。好想現在碼著字,鈴聲響了,接起來是媽媽的聲音,問我今天都吃了什麼,都做了什麼,有沒有逃課,有沒有吃水果等等等等。
還記得媽媽生病以後在家裡很悶,要我教她彈吉他;還記得領駕照那天媽媽坐我開的車回來嚇得抓著門上的扶手讓我減速減速(那天以後我便成了媽媽的專職司機);也還記得媽媽很堅強很樂觀,從不在別人面前訴說自己的痛苦與恐懼。媽媽會在衛生間的牆上掛一本日曆,記錄下來每天發生的事情。四年,四本。上面總寫著,今天兒子回家。今天和兒子去雲南玩。。。
自己一直很愧疚,在家陪伴媽媽的時間太少,給媽媽帶去的歡笑太少,為媽媽做的事情太少。看到這裡的少年們,建議你們去給自己的爸爸媽媽打個電話吧,可以的話走過去抱抱他們吧,講真的,過好每一天吧。
我們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會先來,so,把握好每一天,樂觀寬容的面對身邊的人和事。
媽媽最喜歡的一句話,現在也是我想表達的----命運予之,坦然受之;命運不予,順其自然。
滾去給我爸打電話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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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原來也是有很多人面臨著這樣那樣的問題,補充一下吧。
其實這個事情吧,我雖然沒有親自面對這個,但是作為一隻密切關注的人,我真心想說心態真的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的。媽媽走了以後,和當年化療的主治醫生聊了媽媽的病例,她說,其實完全可以把癌症當作一個慢性病來看,生活質量的保證很重要。我是覺得,前期還好的時候能治就治,打完化療,升白葯等一定要跟上。再就是作為患者的家人,一定不要泄氣呀!每多扛一天都是勝利。後期的話,阿片類藥物,能上就上吧,避免痛苦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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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主你好。我們的大體情況是一樣的。
我母親2012年2月19日查出來癌症,原發灶一直到現在都沒有找到,推斷肝內膽管癌。當時肝臟多發佔位性病變,脾大。醫生會診說這樣嚴重的病例理論存活時間是八個月到一年半。今年9月21日去世了。三年七個月,大大超乎了醫生以及我們家屬的預期,也是這個病例有史以來表現最好的一例。查出來那時候我在上高中。媽媽和爸爸也並沒有瞞著我,當時定的目標是堅持到我成年,爭取努力堅持到我高考後上大學。現在看,媽媽是這麼的堅強。
家裡很多人是做醫生的,我也是一隻學醫的孩子。所以我們對病情的掌握很及時很全面。確診後,媽媽在醫師指導下開始積極配合治療。打各種化療。因為家庭條件也不是太差,並且我的小姨就是我省最好的醫院的腫瘤中心的大夫,有這樣的親人照顧,治療很細緻。治療一直按照最好的標準來。打了近三十輪化療,媽媽的頭髮卻沒有像醫院大部分人那樣掉的很多。一開始化療藥效果很好,身體也不錯,還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到處轉轉。這幾年時間我們去旅遊,到處旅遊。到了後期藥物難以遏制腫瘤生長,開始嘗試臨床實驗的靶向葯。母親生前說,我和爸爸都有過出國的經歷,她還沒有。在化療停止以後,我們全家去美國過了小半年。直到後來病情不是很樂觀,媽媽就回國了。也是滿足了媽媽的一個心愿吧。
題主你要知道(當然我懂,你知道),癌症病人最後的時間是十分痛苦的。我們一直堅持不讓麻麻住院,甚至到了最後腹水漲的媽媽完全無法好好休息的時候我們也努力堅持不放。因為我們都知道一旦住院了就再也出不來了。在家中積極治療,止痛,堅持到了今年8月份。8月份媽媽黃疸很嚴重,凝血很差,血胺升高。8月24號,出現肝性腦病早期癥狀,雖然不舍但果斷選擇住院。當時的狀況很嚴重,無法長時間躺下,腹水導致下肢凹陷性水腫,利尿也難以緩解,後期放腹水後一般第二天就會又被充滿。腹水每天1500-2000cc,肝功基本是零,凝血差到打一個小針都必須用棉棒按十分鐘以上,否則血會一直流。媽媽很痛苦,我還記得在媽媽神志還清醒的時候,她告訴我,能不能打一針,就讓她這樣過去吧。看著在床上掙扎的媽媽,心裡很疼,很痛。媽媽不只一次的要求過安樂死,最後沒辦法,杜冷丁,嗎啡,非那根等藥物都難以止痛,只好聯合使用冬眠葯。題主應該知道的肝性腦病用安定類藥物會加重病情。但是並沒有什麼辦法。在媽媽走的前幾天,冬眠葯都無法讓麻麻安靜的休息。每日每夜的在床上掙扎,這個時候媽媽的神志已經不清晰了。最後的階段,我們沒有選擇搶救,在媽媽血壓下降,心跳慢慢停止的時候,家人親屬站在床邊,看著媽媽靜靜地走了。好在,最後的時候媽媽走的很安詳,沒有很痛苦。
今天是媽媽去世的三七,上午剛剛掃墓回來,題主你要知道,你爸爸和我媽媽當時的狀況是一樣的。很痛苦,而且是其他任何病痛都難以比擬的痛苦。而且這種痛苦只能越來越痛,越來越重。題主你要知道,爸爸在最後的時光里,自己肯定不斷的想要一走了之,爸爸唯一牽掛的就是你和媽媽。所以這段時間如果可以的話,放下一切,多陪陪爸爸。不管爸爸會不會因為病痛發脾氣,都要守在爸爸身邊。有條件並且爸爸身體允許的話,帶爸爸出去轉轉,陪爸爸聊聊天。我有看到題主說止痛針什麼的已經不管用了。能盡到最後的孝心就努力去做吧。你一定要堅強,不只是爸爸需要你,你的媽媽更需要你堅強。爸爸說要買安眠藥這樣的話也都是一念之間,因為畢竟太痛,太痛。可以的話一直守在床邊吧。最後這段時光,爸爸需要你。做到你能做的,盡到你做為一個孩子能做的一切,便不會有遺憾。
還是那句話,你一定要堅強,你的爸爸媽媽都需要你堅強。多陪著爸爸,(後期實在太痛可以考慮冬眠藥劑或者水合氯醛,謹遵醫囑。)讓爸爸多休息。趁爸爸還在,坐在床邊握著爸爸的手吧,給爸爸講講你心裡想說的話吧,多給爸爸喂些飯,擦擦臉吧。我想說,把握,珍惜,一定要珍惜最後的這段時光。
最後po一張我們一家三口的合照,緬懷媽媽,願樓主堅強。如果你需要的話,私我聯繫方式,我會陪你的。

10.11於返校的火車上。


親人的選擇也是需要尊重的。以下這篇文章,希望能夠給你一些安慰和指示吧。

父母退休多年,子女三人,兩個在外地發展,經濟條件較為優越。

所有的選擇都是錯的

那天是2003年5月26日,我一直記得。當時老公帶我從深圳去廣州,準備買一輛轎車。路上接到姐姐從老家打來的電話:爸爸檢出肺癌,晚期,並多發性骨轉移。

當時父親67歲,身體硬朗,每天能走20里地。我一路哭到了廣州,又哭回深圳。

我是父親最寵愛的最小的女兒,告訴父親病情,讓他接受住院安排的任務交給了我。我早已把話排練了一百遍,但坐在父親床前,告訴他可能病情很重必須住院時,我
沒敢看他,只是抓住他手。父親早有心理準備,從姐姐帶他到醫院檢查,到遠在廣東和北京的孩子都回到東北老家,他猜到了病情。

對我們來說,治病的花費不是問題。在回家之前,我就匯了2萬,哥哥則讓嫂子直接帶著5萬元飛回老家。就是下崗的姐姐、姐夫,在父親做手術那天,也悄悄把家裡最後的1萬元下崗費取了出來。
媽媽說,那天爸爸哭了,他說這麼重的經濟負擔,沒有一個孩子退卻,他一生知足了。但這讓我和哥哥背上了沉重的心理負疚:我們今天可以拿出大筆醫藥費,為什麼昨天不可以省出這些錢存到他們的名下,甚至每年拿出一筆錢供他們花著玩?

當時,北京的專家對父親病情的判斷是:「晚期,估計最多也就半年,不必到北京來了?」當時家鄉醫生提出手術切除病灶的方案後,是否需要到北京繼續化療、放療?成為我和哥哥姐姐必須儘快拿出決定的選擇。

對醫藥行業較為了解的哥哥否決了化療的方案,他認為放療尚可承受,而化療極其痛苦,對挽救父親的生命徒勞無益,力主盡量讓父親的最後生命,走得有尊嚴,少些遺憾。他也否決了我提出找中醫的建議,他認為中醫純粹是偽科學和騙子。

10年後的今天,再次回顧當時的選擇,每一種方案背後,都有著讓人難以承受的倫理煎熬。父親是個非常自尊的讀書人,一生吃苦極多,飽經風霜,我們決定,趁父親還可以走,全力滿足他人生未了的夙願。

父親多年來一直想去桂林看看。在注射完放療針劑釤-153後,我們一家11口組了個特殊旅遊團,飛到桂林,選了家不錯的酒店住下,包一輛中巴,雇了導遊,每天遊玩路線視父親的情形而定,走走歇歇。

從桂林飛到深圳以後,我們原準備看醫院檢查情況,下一站去九寨溝。但拿片子看結果的那天下午,醫生說骨轉移處比一個月前又多了3個點。癌細胞轉移得很快,他會越來越痛,且隨時可能骨折,切不可亂走動?

走出醫院時,我哭得無法啟動汽車——我們該怎樣後悔沒有早一點選擇讓父親旅行的方案?「當我沒有條件的時候,沒有好好照顧他們,當我有了條件的時候,我也沒
有好好照顧他們,就是這樣。」我相信每個有著與我相似經歷的人,看到華為總裁任正非在《我的父親母親》一文里的這段樸素文字時,心裡都會有鞭子抽打過的疼痛。

疼痛果然如期而至。用鍶-89替換下釤-153,還是根除不了父親無邊無際的疼痛。父親拒絕在深圳住院,堅持要回東北。我深信他這是怕我多花錢,也相信他是真的想回家。

8
月24日,我送父母回北京,由姐夫接他們回家。10月5日,父親卧床不起。從那天起,我的腦子也跟著壞了。10月底,父親已不能正常行止,吃喝拉撒全都成
了問題。我請假飛回東北,行李中特意帶來了大號的尿不濕。守在已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樣子的父親身邊,我這才知道負責照顧父親的姐姐有多麼辛勞。

父親無論如何無法忍受這種「屈辱」。我不記得是怎樣說服他接受這種安排的。我和姐姐每天為他擦身換洗,端屎端尿,滿心是懺悔和贖罪,在父親,則認為他拖累了我們而備受煎熬。我能覺察父親肉體和精神的雙重摺磨。

痛,父親似乎直到死,一聲都沒有叫出來,經常能看到他在抖動、忍耐。杜冷丁只能稍稍緩解疼痛。我們必須每隔幾分鐘就為他換一個姿勢。他暗自抵抗疼痛,虛弱得說不出一句話。

我被前所未有的挫敗感包圍。你在外事業上奮鬥得再成功,甚至你願意出再多的錢,也無法在癌症病魔面前為親人贖回半分尊嚴。

11月初,我接到單位任務,必須飛到北京、江蘇採訪。父親在姐姐幫助下坐了起來,他為坐起來給我送行,似乎耗盡了全部生命力。他說不出話,只能用滿是痛苦和期待的眼睛看著我。

11月27日中午,接到姐姐報喪的電話。站在香港街頭,我茫然四顧,沒有一滴眼淚:他不用再疼了!他不疼了!

父親去後不久,我們無意中得知,哥哥一位同事的父親,也差不多同時查出肺癌,也是晚期,也是骨轉移。但他們家選擇的是截然不同的方案:全力以赴救人。手術、放療、化療都做了,我父親去世幾個月,那位老人依然健在。

這讓我無限後悔,如果當初我們選擇化療,選擇中醫,父親現在還會活著。我不該在父親人生最緊要的關頭,用消極的人生觀替他抉擇,如果父親和我對換,他一定會不遺餘力、窮盡辦法來救我。哥哥同樣為他力主的方案深深自責,它甚至壓得我們喘不過氣來。

後來,那位同事聽了哥哥的自責後,卻反過來說,他為父親選擇積極治療的方案讓他後悔一輩子。因為做完手術後立即放療、化療,他父親一進醫院就永遠躺在床上,完全沒有機會像我父親那樣來回走動。

他父親在病床上堅持了一年,後來癌細胞轉移到頸椎,為做手術,先在頭骨上打進兩個螺絲,然後繫上秤砣一樣的重物,用滑輪控制,做牽引,拉伸頸部好幾天,然後才能手術。這種酷刑般的場面,讓他幾近崩潰。他一生都無法原諒自己的愚蠢。

為了他父親多活的半年多,他們不惜代價選用最好的葯,前後花費了70多萬元,但結果還是讓他父親幾乎變成植物人。那多活的半年,是毫無生命質量的半年,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半年。如果早知道結果會那麼可怕、那麼痛苦,他們說什麼也不會為了萬分之一的可能,選擇這種不計代價的治療方案。

這個截然不同的悲劇,暫時緩解了我們的愧疚。在癌症面前,無論做兒女的怎麼選擇,最終留給我們的,都是無盡的悔恨和遺憾。我不能接受自己成為折磨親人的那個癌症患者。


感謝各位,我是題主。
父親在還未昏迷時曾經想辦法弄到了100片安定片。請大家原諒一個19歲的女兒,還是沒有辦法親手送走他,用大量維生素片混著十幾顆安定片給他吃了,只是睡了。

後來問了醫生,醫生說,打過杜冷丁,即使吃一百粒安定片也已經死不了了。

大概一周後,父親不吃不喝,因呼吸衰竭而死亡,走的時候家人伴在身邊,他很安穩,目前也已經下葬。

關於這件事我思考了很久,還想說以下幾點:
1、協助他人自殺是犯法,在醫院很容易查出來。
2、不協助自殺並不是因為怕愧疚,純粹是,捨不得。捨不得,親手送走最親的人,最堅實的懷抱。
3、後期簽署了「不搶救」協議,只用止痛藥。希望能讓他安穩地走。

感謝各位,感謝分享經歷的各位,每次點開新的回答,都會淚流滿面。特別是最高票,感謝你。也希望你能比父親幸運,能好好的活下去。


願你我都能被世界溫柔以待。


題主現在的處境和一年前的我是一模一樣的,三年前爸爸被查出口腔癌。之前一直是口腔潰瘍,治療沒有任何效果,還做過切片檢查,那時候爸爸都不敢去拿結果,很怕是癌症,後面醫生說只是普通的潰瘍,要爸爸把煙戒掉,沒什麼大問題。一家人都放了心,爸爸也是鬆了一口氣。可是回來之後,爸爸舌頭上切片的傷口一直不癒合,睡覺還會留口水,再去醫院檢查,教授戴手套一摸,就對爸爸說:「小夥子,你這個是腫瘤。」
爸爸當場就懵了,我那時候還在讀高三,一回家家裡已經哭成一團了,當我知道爸爸得了癌症的消息,一個人在衛生間哭的死去活來,手拍地板拍的都腫了。連夜和媽媽弟弟還有爸爸的朋友開車到爸爸住的酒店裡(當時還沒入院的),本來想去給爸爸安慰打氣,一進去看到爸爸我馬上就不行了,沒忍住眼淚一直流一直流,四十多歲的爸爸也是嚎啕大哭,這輩子第一次看到我爸爸哭,他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大山一樣形象,看到他這樣的一面我實在有點受不了…

後面就是治療了,癌症的治療無非就是開刀、放、化療,爸爸第一次手術失敗,進行了第二次手術才成功,回家休養一段時間後脖子發現腫塊,進行第三次手術,術後就開始放化療,這些治療的痛苦就算不說大家也知道,但是爸爸為了就算再難以忍受也從來沒有過放棄的念頭,(而且爸爸是舌頭動手術,從術後一直到去世的三年里只吃過一個月的飯)放化療結束後,雖然脖子變的僵硬,人也很虛弱,體重只有80斤,但還是滿心歡喜的出院,一家人都很開心,以為苦日子終於熬到頭了。
老天爺實在不公平,對我們家太殘忍,三個月後爸爸肺部開始疼痛難忍,醫院一檢查就說肺部、肝臟全部轉移,醫生的口氣就等死了,知道消息後我們幾乎都崩潰了,一家人抱著一起哭…
最後五個月爸爸再沒有出過門,根本走不了,日日夜夜只能躺在睡椅,一平躺到床上就不能呼吸,每天換幾十個姿勢睡覺,大小便全靠家人,每天喝的全是湯水,帶一點渣子都吞不下去,還有四分之一的湯是吞不下去的(舌頭失去吞咽功能,一口湯只能靠下一口湯推下去,最後一口永遠是要吐出來了) 接下來幾個月的時間裡,爸爸從每天一顆嗎啡片到12個小時四顆再到一天三針嗎啡針,癌症病人的疼痛根本不是常人可以忍受的,爸爸平時很鎮靜溫和的人最後一痛起來還會對照顧她無微不至的媽媽砸手機,讓她滾,媽媽從來都是默默在旁邊擦眼淚,心痛爸爸…
最後是最痛苦的,爸爸已經被折磨的不成人形,他說痛起來,就是成千上萬隻螞蟻在侵蝕他的骨頭、內臟,一分鐘一秒鐘都不能忍受,活不下去了…我在他旁邊只能抓著他的手流淚,看著他這樣痛苦我什麼都做不了。每次一來朋友看望的,他就會讓別人想辦法幫他自殺,還總是讓醫院的朋友拿安眠藥,這些他都是顫顫巍巍的用手寫在紙上,(已經說不出話了)沒有人可以答應他這種要求,開始我根本接受不了,雖然知道爸爸的時間不長了,但是總想讓爸爸再在世界上活久一點,讓我再多陪陪他,讓我每天再幫他按按摩、掏掏耳朵、擦擦臉、說說話,時間根本不夠,還沒有畢業,沒有拿到工資去孝敬他;時間根本不夠,我還沒有懂事,還有很多地方需要教導;時間根本不夠,還沒陪著最愛的媽媽白頭偕老…
最後不管爸爸怎麼要求(期間還鬧過絕食),我們都沒有答應他的要求,爸爸直到走之前一直都是非常痛苦,現在的我想起來,有時候會覺得會不會當時的我們都太自私,自私的認為讓親人多在世上一天,是對他好,其實是因為我們的不舍和不願接受事實,最後只能讓他一個人去承受這個痛苦。


每個人都應該是有尊嚴的人。無論生活或者還是死去。
我在腫瘤科和ICU都實習過。見過很多開朗的人,一天天的被疾病和治療折磨得不成人形的。他們不僅生活的完全沒有尊嚴,而且身體也承受著常人無法想像的痛苦。

在大學,選修了醫學倫理學,當時就極其困惑,為什麼國內的所謂的孝順,就是不顧老人的意願,無視老人的絕望和痛苦,自私的要求老人或者,繼續承受那無窮無盡的痛苦。

醫保,家境不錯,那是你一廂情願的認為有能力負擔父親的治療。
但是,你不可能真正理解癌症的疼痛,和治療帶來的痛苦。也無法理解一個自愛自強,重視自身形象的男子漢,怎樣被疾病打垮,怎樣的絕望啊!


也許,你應該理解你的父親,尊重他的選擇。你可以後悔一輩子,自責一輩子,痛苦一輩子。。。但是現在,你父親最大的心愿,唯一的願望,也許就是有尊嚴的離開。

關於安樂死或者協助自殺,這是兩個很大的話題。敞開討論,一個學期也說不完。
而放棄治療,或者說是保守治療,姑息治療,會是更好,更人性化的選擇。

我認識的一個非常漂亮非常時尚的阿姨,開了一個小店鋪賣衣服。每周都去煙台買最新的韓國衣服,自己穿或者運到內陸去賣。住院時已經是三陰性乳腺癌,晚期,任何治療藥物都不敏感,瀰漫性的,也無法常規手術。如果用最新的化療藥物,即使掏空了全部家產也不一定起效(任何化療方案都!不!一!定!100%!有!效!),但是副作用是絕對明顯。所以,她選擇了止疼,營養,和旅遊去看看她女兒(阿姨的前夫帶著女兒在國外),給自己和女兒買了一直捨不得的很多包包鞋子。半年多後,從從容容的離開,沒有遺憾。。。。。如果當時她堅持治療,切掉乳房,留下很大的疤痕,再把家裡所有錢用於化療,每天疼痛嘔吐脫髮嘔吐疼痛,即使能多活一年半載也是躺在病床上髒兮兮的精神萎靡,不敢照鏡子,還有對女兒深深的愧疚和懷念。。。我的微信朋友圈,有段時間,全是她和女兒的合影。


重說三:姑息治療,姑息治療,姑息治療!


姑息治療,不是助人自殺也不是安樂死。姑息治療就是止疼,營養,提高生活質量之類的,目的是減輕病人的痛苦,相對而言,費用低廉,病人舒適。而腫瘤的積極治療都是非常痛苦的,很多時候,積極治療目的是單純的延長壽命而不是治癒。
姑息治療也要花錢,也要看病,也要兒女家人關心。某些人擔心「放棄治療,會被閑人說三道四,指責不孝順的。」如果父母家人承受無法承受的身心折磨,每天24小時都生不如死,而你關心的只是「閑人說三道四」。。。。我壓根覺得你tmd不是人,所以懶得回復你的問題。。。。姑息治療也是治療,不是放棄治療,不是遺棄,不是助人自殺,不需要你偷偷買安眠藥!


千萬別,
這個犯法的少年!!!!
拋開那些大道理,
買安眠藥給親人安樂死犯法啊少年!!!

(其實我覺得很多法律都不近人情,有句俗話說法不容情,大概就是這樣。
但是安樂死這個事情一直很有爭議,私底下干這個事的人還是很多的,我估計大多數醫生也都不願意看到患者彌留之際還那麼痛苦,
建議題主多陪陪自己父親,去呼吸新鮮空氣,真的熬不下去了就去和醫生商量一下,看看有什麼辦法能舒服一點又不犯法的好好去另一個世界看看。)


目前對待此類病人最高優先級的做法是——最大程度減輕病人痛苦,因為這是無法治癒的絕症,除此之外拿道德說事兒的都是在耍流氓,病人此刻的想法是「給我個痛快別讓我這麼遭罪了」,那些道德婊的想法是「你再忍忍,再疼兩天就挺過去了」,既然這麼喜歡讓別人強忍痛苦要不要自己得個癌症來試試?

讓病人忍受著一天比一天嚴重的而又無法治癒的痛苦你跟我說這叫孝順?這叫有道德?這叫最大的自私~~


提主,你是個好孩子,是個善良的孩子。我見過患重病之後反覆治療的病人,干黃枯瘦,青筋迸出,每一次呼吸都是折磨,痛苦的連眼淚都流不出來。家人為了避免良心折磨,選擇繼續治療,但其實大家都清楚,只是延長痛苦而已。
那種病房只有等死的病人和麻木的家屬,我很害怕那樣的場景,如果是我自己,我寧願選擇有尊嚴的離開這個世界。
我不想渾身插滿管子,在每一次痛苦的呼吸之後哀求結束這一切。
如果可以,請讓我抹上最喜歡的口紅。


看哭了。父親兩年前肝癌晚期去世,後期也是痛不欲生。瘦骨嶙峋,疼痛哀嚎。作為女兒,我無能為力,眼睜睜的看著父親痛苦死去。父親不捨得我們,他求生慾望很強,但疼痛的厲害的時候,也讓我們去買安眠藥。開的嗎啡還沒吃完,就走了。從喪失意識到最後斷氣陸陸續續一天,那一天都在等待結束。事後一年整整一年我都在生病,抑鬱,沒有緩過來。我能接受他要死去的結果,我接受不了他這麼快離開的事實。

家人耐心陪伴,利用藥物減輕痛苦。作為子女肯定很煎熬,但不能比病人先放棄。即使陪著他痛苦也不希望他這麼快離去。從檢查出癌症到現在,整整三年我都希望當時能多些陪伴。


我知道你是累了痛苦了傷心欲絕了!請堅持住!即使痛苦也陪他到最後一秒。


去年農曆九月初三夜,父親最後還是走了。在確診癌症晚期的兩年里,他經歷著人生的終極拷問,如何直面自己的死亡。但父親人豁達、樂觀,他以較高的生活質量活過了兩年——像個正常人那樣生活了大概14個月,又像個病人那般,入院3次,最後一次住院30天。在放棄治療後,再次忍受了十二天的折磨,最終離去。


那十二天,是他一直希望迴避或盡量縮短的人生際遇。從得知癌症的那一刻,父子倆就達成了一致意見:絕對不能為了所謂地活著,而去忍受各種折磨,讓自己渾身插滿管子,「毫無尊嚴毫無希望」地活下去。


「保證不能為了活著而讓你去受折磨」,為了讓抗拒治療的父親去住院,我一度輕率地做出承諾。而為了兌現這個承諾,在他彌留前的折磨期,我也差點親手實施了「安樂死」。

2015年10月3日,在整整住了一個月的院後,一家人做了決定,把父親送回華容老家。這時,距離父親在湘雅醫院確診肺癌骨轉移,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年。每個人心裡都清楚,這是父親最後的日子,但還要受多久的折磨,誰也說不清。
因為癌細胞已經轉移到腦部,父親的頭腦不是很清晰。有時和他聊天,他描述鄉鄰印象,神情像個兒童,語氣平緩。但我感覺,那只是他腦子記憶的複述,自己可能並不清楚說話的含義。

在老家呆到10月8日,在生死線上的徘徊,我選擇了逃離,只留下了80多歲的奶奶和母親。離家那天,父親像個委屈的孩子一樣,縮坐床頭,逃避我的眼神,和他打招呼,不吭聲。我勉強笑一笑,還是走出了房間,離開了家。


「必須等我走了以後你才能走。」在前一天晚上,我告訴他我要去上班寫篇稿然後很快回來的消息後,父親說。
但我走得似乎理直氣壯,在家人和鄰居們的觀念里,也覺得理所應當,「不知道還會耗多久,你千萬不要耽誤了自己的工作」。
回到長沙期間,打電話詢問母親,得到的答案也是一成不變的「還是老樣子」。我似乎放了心,心安理得地繼續呆在長沙。
到了10月15日,也就是農曆九月初三,鬼使神差的,我決定回家陪伴父親,去忍受親眼看著他要離去前的折磨。這日子還會有多長,我也不知道,當時的感覺,可能還會是一個月,或者是更久。
回到家,父親躺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已是半人半鬼的神情,像是遭遇了一場煉獄,劇烈的刺痛感刺上心頭。
「還認得我不?」我說。
仰面躺在床上的父親,眼神散漫,似乎無法向我聚焦,然後搖頭。我湊上去,仍然沒有眼神的交流,只看到他巨大的胸膛上下起伏,大口喘息著。
我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怎麼變成這樣了」,我嚷著。大哭過後,突然感覺極度飢餓,撐不下去了一般。奶奶給我調了一杯糖茶,喝下後,恢復了正常。
我開始詢問母親,父親身體到底痛不痛?母親轉述有經驗的鄰居們的話,應該是不痛,否則額頭會冒汗。
我用棉簽沾了水,潤濕後送到父親嘴邊,他允吸著,似乎很乾渴,「你這輩子受了苦,下輩子就不會受苦了」,我在父親的耳邊不時叮嚀,父親不理會,大口喘息著。
而我也忍不住回過了頭,望著角落裡的母親,大聲說,「這樣下去不行,我得給他灌點毒藥」,「不能再受折磨了,要儘快走」。想起以往的承諾,我大聲說著。母親縮在80年代的那面土牆的陰影里,沒有吭聲,而我再回頭時,父親似乎聽到了,朝我看了一眼,帶著某種期待,那是父親和我最後的一次交流。


以往,父親身體一直很好,他有1米78,身材魁梧,虎背熊腰。在2013年年初,幫人蓋房子時,似乎閃了腰,右腿開始有點疼。
雖然有點疼,但父親也沒太理會,依然談笑風生,也未曾告知我。私下裡,他開始四處求醫。以為是骨質增生,打針,拉牽引,吃中藥,吃完後還按照醫生的叮囑,把藥渣倒到馬路上。回家看到這個場景,我還笑了他。
到這年7月份,父親疼得受不了了,給姐姐打電話。而母親身體也不太好,就決定一起去岳陽一醫院看病。我陪父親,我姐姐陪我母親,分別去骨科和婦科。
母親可能患癌的陰影當時籠罩著我和姐姐,但都沒有聲張,檢查的結果很樂觀,我和姐姐喜笑顏開。
而父親在做了核磁共振檢查後,姐姐不放心,還專門拿片子給了一個副主任醫生,得到的答覆是問題不大,可能是腰間盤突出壓迫神經導致的疼痛。
當時的方案有一個是做手術,但我覺得是脊柱,位置太危險,沒有同意。而父親希望拿掉身上的痛,期待著手術,我還是制止了。
到了這一年的國慶,放假回家。父親雖然右腿有點疼,但飲食、情緒等方面一切正常。國慶時天氣仍然炎熱,鄰居們坐在堂屋裡一起聊天,我突然發現,父親挽起了褲腳的右腿,似乎要比左腿細一些。說出來後,父親大笑,「可能是吧」。
這時我才意識到,父親可能不像表面上看去的那麼樂觀,而確實很疼。我開始打聽手術的危險程度,一個在長沙的醫生同學給了某種樂觀的提示。
假期快完了,我提議父親去岳陽二醫院再做個檢查,如果確實可以動手術拿掉疼痛的話,我們就去長沙做手術。
在我心裡,腰間盤突出壓迫神經只是個小毛病,老年人都會得的。讓姐姐領著父親去做檢查,而我一如既往地去了昆明出差做報道。

在昆明呆了幾天,在酒店裡,姐姐打來電話,失聲痛哭,「可能是癌症」。我一時被驚得口齒不清,哆嗦半響才詢問到底怎麼回事。

在岳陽二醫院,父親繼續做了一個核磁共振檢查,醫生看了片之後,望著父親離開病房後才告訴姐姐,「片子上有陰影,懷疑是癌症」。


心思細密的父親從醫生讓他離開的眼神讀懂了一切。他對此很生氣,覺得醫生愚弄了他,輕視了他的智商,他希望知道答案。


當晚,我給當時的瀟湘晨報深度部主任肖世峰請假。剛開口,我在電話里哭了起來。肖一時不知所措,不知如何安慰,果斷批了假,「中斷調查,趕緊回長沙」。
當天夜裡,我在酒店放聲大哭,悔恨的情緒涌了上來,覺得自己太不努力,在生活上沒有讓父親享過什麼福。而父子倆的感情,在我成年後,似乎也有了某種隔膜,這更讓我感到傷心。
父親1954年出生,24歲有了我。我小的時候,父子倆感情很深,在田間勞作,父親會給我講講故事。和姐姐相比,他似乎更喜歡我一些,但他更含蓄。察覺這種微妙的感情,是三個人玩的一次遊戲。
吃完午飯後,決定通過抽籤確定誰洗碗。父親寫了兩張簽,姐弟倆一人拿了一張後,父親催我姐姐快打開看,結果是「洗碗」。我得意大笑,父親跟著笑,姐姐察覺了異常,望著父親,打開了另一張,果然也是「洗碗」。

但在成年後,父子關係變疏遠了。大學畢業後,我在社會上一直混得並不如意:剛畢業在浙江《嘉興日報》,那批大學生第一年的工資每個月只有699.3。我呆了一年後去新創辦的寧波《現代金報》,報紙還沒印卻天天要報題、開會,生性散漫的我很自然地選擇了逃會,結果第十三天就按照「殺雞駭猴」的邏輯被開除了。


然後去了寧波一家環保企業給老總做秘書,倒是幹了兩年,但性格明顯不合適,老闆有一次終於忍不住說:「劉潔,我感覺你才是老闆,我倒像是在給你做秘書呢」。沒忍住,我竟笑了起來。
這些不成功,給曾經急切「望子成龍」的父親留下了足夠的負面印象,而我的價值觀里,任何成功學都是毒藥,幹嘛要成功?父子倆都有了心裡隔膜,再也沒有了什麼交流。
父親突然「得癌」了,多年的疏離,讓我更加感到悔恨。

當天夜裡,我註冊了一個ID「悲傷的昆明」,在網上搜索一切關於癌症的資訊,但茫然無措。父親身體一切正常,怎麼也想不出,到底那個部位出了毛病,得了癌症為何沒有一絲徵兆?
第二天一大早,我從昆明飛回長沙,姐姐帶著父親坐高鐵到長沙南站。我在出站口見到父親時,他滿頭白髮,神情倒是鎮定,姐姐有點慌亂跟在後頭,我的表情應該是嚴肅,沒有做聲,只說打車去湘雅二醫院。
慌亂無措的心境下,二醫院就像一座巨大的迷宮,而我們就像迷途的羔羊,等待著最後的裁決。人來人往,任何一項檢查,都需要我們費力打聽。
第一天,沒有什麼結果,檢查在繼續。但我們還有一絲幻想,希望只是岳陽的醫生搞錯了,給我們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而我自己,腦子裡一再幻想著,如果發現診斷錯了後就放肆大笑,一如周星馳在電影里那樣,無厘頭地大笑。這場景,在腦子裡出現了無數遍,給自己做著精神按摩。
當天深夜,姐姐和父親留在我的出租房,我去二醫院排隊掛專家號。第二天上午,先看了一個年輕醫生,建議做一個全身的檢查,說是可以確定到底是什麼癌。價錢大概是8000多,姐姐有些遲疑,我想圖省事,咬牙檢查算了。最後詢問了一個學過醫的記者朋友,他說沒必要,價格太貴,而且說醫生提成不少。於是放棄。
中午,三個人縮在擁擠、昏暗的走廊里,等待著脊柱科專家的到來。排的是第一個號,老人家顫顫巍巍地進來,似乎中午還沒休息好,臉色也不好看,我和姐姐對望了一眼,意思是失望。
老人家接過資料,也不吭聲,埋頭在病曆本上抄著以往在華容人民醫院和岳陽醫院的病歷單,頭也不抬地說去照個X光。
我提出了質疑,意思是X光是不是多餘的,核磁共振都做了,還要什麼最沒技術含量的X光?
老人家沒理會,而我姐姐也悄悄抱怨,感覺這個專家是個糊塗蟲。但還是依照醫囑,帶著父親繞著醫院的迷宮,去做了檢查。
片子出來後,老人家很簡潔,「肺癌,骨轉移」。我問還能做什麼治療,老人家見慣不怪地語氣說,肯定要治療了,多活一天也是活啊。
而我們以「糊塗蟲」的態度看這個所謂的脊柱科專家,心裡雖然慌亂,但總覺得還不是最後的定論。

期待的診斷錯誤沒有出現,我們不得不從脊柱轉到了腫瘤科,去做最後的裁決。接著是各種檢查,其中一項是骨掃描,全身不少地方都有了黑點,右腿臀部位置最集中。


腫瘤科的女醫生,語氣冰冷地做出了最後的裁決。姐姐悄聲問了一句,還能活多久,「大概9個月吧」,女醫生大聲說,沒有留意病房裡的父親。


父親離開了病房,喊著「不看了,回家」,姐姐跟出來,淚眼漣漣,父親和我同聲責怪,「哭什麼咯!」「我忍不住嘛。」姐姐邊擦眼淚邊說。
三個人站在病房的走廊中央,周圍人來人往,沒人在乎或者留意,一個家庭遭遇了它的厄運,要共同面對一個親人的死亡了。

在湘雅四處奔走看病的那幾天里,父親表情雖然嚴肅但還淡定,只有一次我撞見了他的傷心,在等檢查結果的間隙,他一個人蹲在了湘雅二醫院的馬路邊,右手撐著下巴,看車來車往。走近時,才發現他在流淚。沒有吭聲,我遞了一張紙巾過去。
拿到最終的結果後,父親再也不肯在醫院呆了,他覺得一切都沒有了任何意義,命運已經無情地做出了它的裁決,他不想再徒勞無功地做任何反抗。
當天回到出租屋,父親開始交代他的後事,以後堅決不土葬,要火化。然後說起了他的人生。
父親出生只有7個月,爺爺就走了。他小時候遭遇了各種心酸往事,餓得發昏。還說起了我的二爺爺,當年為了報答地主的恩情,不忍心捲入政治鬥爭,而喪失自己的政治前途,日後成為一個木料工人,一生任性使氣等家族史。
父親說起這些,大概也是想告訴我他的人生理念,但求活得心安,自己活得開心就行。
而我和姐姐認真地聽著,答應了他火化的要求。而我親口承諾堅決不會為了讓他活著,而去忍受各種折磨,該放棄就放棄。
那一次,似乎是很多年以後,我們父子倆第一次親密的談話。


湘雅治療的經歷給三個人都留下了心理陰影,在這座迷宮裡,做任何一件小事都費勁心力。父親堅決不肯呆下去,而要回岳陽。
臨去長沙南站前,我不顧父親的腿疼,提出一起去看看我前兩年買的房子,似乎是想向父親證明什麼,又似乎是想讓他能夠有一點心安。在小區樓下掃了一眼,父親隨口聊了幾句,說是當西晒也好,「你五行缺金,西方主金」。
父女倆先回了岳陽,第二天我再跟了過去。而領導肖世峰傳來的消息也很簡單,安心去陪父親,不要理會所謂的請假那些事。
呆在姐姐家,父親的腿一陣陣疼,而他仍然不肯去醫院治療。有個老家的鄰居知道消息後,時不時過來看看他,陪他聊天,父親很開心,我們也很高興。
母親對發生的這一切卻一無所知,她一個人留在家裡勞作。母親是個整天忙著在家裡洗洗刷刷的人,屋子雖然破敗沒有任何裝修,但一切都是她收撿打理,幾十年下來,那裡的秩序都是她來主宰。有時回家後我去幫忙,往往不能按照她的規矩來,總是會發生一點口角。
而我們都覺得母親氣量小,知道消息後怕她受不了,決定先由我回去做個溝通,打打預防針。回到老家,那一年,家裡種了十多畝棉花田,母親一個人忙,她疲憊不堪。
晚上兩人聊到半夜,我試圖去引導她,處理事情不要急,遇到事要想開一些。父親的病,並沒有透露,只說還是腿疼,可能需要去住院。
安穩了母親後回到岳陽,父親已經痛過幾輪,似乎想硬抗,卻又力不從心,晚上往往會叫出聲來。而我第一次以不容置疑地口氣,幾乎推著他往外走,去岳陽二醫院住院。
這裡住院的硬體條件顯然比湘雅好了許多,沒有那麼多人,心理壓力小了一些。人也感到舒心,醫生是熟人,環境顯得格外親切。
我期望的診療方案是,如何盡量緩解父親的疼痛,而不要去考慮如何盡量延緩他的生命。最後的方案是針對疼痛部位做放療。
放療的方式顯得輕鬆,也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做了幾次之後,父親的腿就不那麼疼了。父親也恢復了他樂觀的天性。那段時間,我天天在醫院陪著他,也有了更多的交流,偶爾還開開玩笑。
有一次,父親望著鏡子里的「肥頭大耳」,笑一笑說,「實在是個有福氣的相,怎麼會得這個怪病呢」,然後罵了一句髒話解恨。有一次我摸著他的耳朵說,「你這耳朵真的好大,應該是三國演義里的劉備吧。」然後他笑一笑說,「耳朵那麼大,你割去當下酒菜啦。」
生命似乎迎來了轉機。

第一次放療住院的日子,正是2013年的金秋十月,天氣好,醫療的效果也好,父子倆都感覺很輕鬆。在夜晚,我們甚至會聊到死亡,我很認真地說:「說實話,你到底怕不怕死。」「不怕,我真的不怕,死有什麼好怕的,但我怕疼,怕受折磨」。父親認真地說。
這一次住院放療的同時,父親也開始接受靶向藥物治療,效果一直都還不錯。我住了一段時間,病情基本穩定了,然後把母親接到了醫院來照料。
住院一段時間後,母親也知道了實情,但父親的狀態已經很正常了,大家都不再太把癌症當回事,生活似乎回到了正常的軌道。
之後出院,父親也似乎好了。到2014年5月,我陪同父親去北京玩了一趟。那時候他精力、精神狀態都超乎想像的好。每天凌晨4點,他就把我叫醒了,喊著天亮了,要到外面玩。
在故宮的太和殿,他擠進人群看龍椅,出來時大驚失色,褲兜里的1300元不翼而飛了。臉色很不好,我故意用輕鬆的語氣開著玩笑,安慰他丟就丟了吧。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打趣說:「皇帝不愧是剝削階級,看下龍椅就被剝了個精光」。父子倆大笑。
在北京那幾天,我儘力陪著他玩,最想不到的是在頤和園,我已經實在走不動道了,停在了在佛香閣的走廊上。父親回頭怪我太沒用,一個人居然爬到了最頂層,然後下來得意地笑。
北京的表叔和表嬸也出來陪他玩了幾天。最初,父親要住到表叔家裡去,而我對人的理解,是城市裡那種保持某種距離和隱私的人際關係,沒有同意,父親有些不高興。
父親沉默了一下,然後嘆口氣,「我們這代人的感情,你根本不懂」。我的觀察,兩代人對親情的理解,確實稀疏了。表叔、表嬸為了讓父親住到家裡去,一度讓一個臨時住在家裡的親戚搬了出去。
在離開北京的前一夜,我對錶叔、表嬸的儘力陪同總是感到有些愧疚,提出第二天的飛機太早,就不用送了,反正也預約了計程車。
但表叔沒有同意,凌晨3點多,天已經微微亮了,夫妻倆開著車,一路把我們送到了北京機場,然後開車去上班。
後來父親告訴我,表兄弟分別時,相互眼裡都含著淚,引而未發。他以此再次證明,我根本不懂他們那代人的感情。

父親的好狀態一直持續著,在華容鄉下,他忙著打牌,不時到外面去散散步,走上好幾公里,保持著正常人的生活節奏。
到了2015年年初,父親的狀態突然變壞了,左腿又開始疼。那一次,他比較相信醫療的效果了,主動提出來,再次住到了醫院,方案仍然是放療。
事後想來,這時父親的心態應該蒙上了一層灰影,而我被他之前的好狀態給蒙蔽了,也沒有過多的留意,做更多細心的照顧。
去年年初父子倆又住了一段時間的院,隨後緩解了疼痛,又出院。之前,父親來長沙做過一次骨掃描檢查,那天,我不小心在他口袋裡摸到了兩支打棉花的「助狀素」,據說村裡患癌的老人,都曾靠這個很快得到了解脫。
我丟掉後,父親很生氣,「不能丟,有這個我才安心治療」,但我未加理會。按照母親的說法,父親的惡化應該是去年農曆5月26日,那天是奶奶的生日,父親去了東山鎮二叔家,還到山上看了看自己的「墳地」。
那天異常熱,回家坐的客車上又是冷空調,父親感冒了,發高燒,之後狀態不如從前。
而奶奶也突然知道了父親的病情。過了沒幾天,父親出現中風狀況,奶奶過去看他,父親躺在床上,滿頭白髮的奶奶,遲疑著站在房間門口:「波清,你怎麼樣了?」聲音細微如小貓,母子倆忍不住同時失聲痛哭。
第二天,父親再次去住院,鄰居去看望他,希望他早點回來,「只怕是回不來了」,父親說。
這一次,按照中風的方式治理後,父親很快恢復了語言功能,似乎又正常了。出院,再次回家,沒過多久,父親的飯量下降了,出現了嘔吐癥狀。
到2015年9月,父親再次住院,這也是最後一次了。而我,漸漸也麻木起來了,從未想到父親這次住院治療,到底有多辛苦。


這一次住院,父親的癌細胞已經轉移到頭部,考慮到以前放療的效果,決定再次接受放療。
在醫院,有個楊老師,是父親的病友,倆人經常在一起聊天,父親也很信服他。楊老師開導父親,「人要守終命」,父親似乎聽了進去,在解脫與堅持治療間徘徊。
一直治療到十月份,父親不再同意做放療了,他說,人實在受不了了。我期待他做完療程,他堅持再做了兩次,最後還是放棄了。
父親的病情慢慢加重了,他不再那麼清醒,不時處於糊塗狀態。有時想不起母親的名字,告訴他後,他一遍遍小聲念著,生怕忘記了。

有一天早上,我去看他,他哭了起來,要我去給醫生下個跪,打一針解脫算了。之後,他又責問我:「你說不會讓我受折磨的啦!」我訕笑,囁嚅半響。

父親最終在10月3日回到了華容老家,鄰居們陸續來看他,他有時清醒有時又有點糊塗。但他只有了一個念頭,就是如何儘快結束這一切,早點獲得解脫。
他埋怨身上不痛了,不知道要拖多久;要我拿出紙筆,他簽名同意做「醫藥解譜」(他可能以為只要簽字同意器官捐獻,醫生就可以幫他打針「安樂死」了);還不時詢問鄰居,手電筒的電壓是怎麼回事,不知內情的鄰居一本正經的解答,完全不知道他探聽不過是為了早日解脫。
到10月15日,我回家的那天,舅舅等親戚也湊巧包車過來看望他。到晚上快10點了,我正在外頭沖澡,突然聽說人不行了,我趕到房間一看,父親的眼神已經暗淡下來,慢慢閉上了。那時是10點過3分。
「人生的意義到底在那裡,什麼和他有關係呢?」看著仰面躺在床上的父親,我腦子裡的疑問不斷閃現。隨後給遠在北京的表嬸發了條微信,表叔的電話隨後過來了,滿是悲傷。
農村的葬禮隨後按照古老的習俗開始啟動,而在致詞答謝時,我感謝了親友來參加父親的葬禮,也傳達了父親的人生理念,「做一個拿得起、放得下、想得開的人。」

最後是父親的下葬,我突然明白了入土為安那句話的真實含義,父親入土時,我突然沒有了悲傷,而只感到了心安。


這個是我的親身經歷,然後才決定做公眾號斗瘤,希望能夠幫助這個沉重的群體。知乎上劉潔這個號發的其他故事,都是做斗瘤後約訪或者采寫的故事,給一些朋友帶來了困擾,多表歉意。

斗瘤(antica-hero),斗瘤希望通過記錄更多癌症患者及家屬的故事,激勵更多的人勇敢與癌症作鬥爭,用好故事來話療。

投稿郵箱douliu2016@qq.com


安眠藥自殺大概要吃三大碗……
如果真的回天乏術,並且沒有其他選擇了,請放棄治療,吃點嗎啡,讓你的父親有質量地走完最後一程。


6月14號,接到我媽電話,姥爺的主治醫生跟她說就這幾天了,要做好心理準備。


第二天,一路飛機轉大巴,十幾個小時都沒有哭出來,下車直接到醫院,錯過了ICU的探視時間。好在家裡有熟人,提前打過招呼,允許我到了再進去。等了一會兒,護士通知我可以進去了,我的所有心理活動是僵硬的,換衣服戴口罩的時候聽見我爸叮囑護士千萬看住我。

第一次進ICU,首先看到兩個還算精神的病人,一轉角,看到姥爺,頭是懵的。
立即捂著嘴哭,理智告訴我不可以讓他看見。

平時氣宇非凡的姥爺赤身裸體躺在病床上,眼睛無神地望著天花板,戴著氧氣罩,可以看出呼吸非常困難,喘著大氣,彷彿用盡全身的力氣。
我擦擦眼淚,把臉送到他眼神前,他看到是我,說不出話,但眼神一下聚焦了,額頭上突然冒出細細的汗,我跟護士要了紙巾,給他輕輕擦汗。
我在他耳邊跟他說話(他耳背,左耳聽力好些),中間幾次控制不住情緒,蹲到病床下大哭。探視時間很有限,因為其他病人需要休息,我必須立即調整情緒擦乾眼淚抓緊時間跟他說話。
我跟他說些工作的事情,告訴他我準備暑假去國外旅行,跟他說我打算買房子了……這些都是他以前很喜歡跟我聊的話題。
我幾次蹲下去,又幾次站起來,自始至終沒讓他看見我哭。
因為他完全不能動彈,頭始終保持向右邊傾斜的角度,我換去另一邊,正面看著他,可說話還是要跑回左耳旁。換去病床右邊的時候看見他的右手,被器械固定在床邊,已經腫得像麵包一樣。我實在忍不住了,蹲在他右手邊,嚎啕大哭,想摸摸他的手,可是好怕弄疼他。
其實那隻手已經沒有知覺了,我現在很後悔沒有握握他的手。
期間一個男護士一直站在我身邊,我蹲在地上哭的時候不停問他,可不可以幫我結束這一切,我望著監測器,很想親手結束這一切。
我那時候實在是太痛苦,才毫無理智地向護士求救,他看上去年紀很輕,被我的請求嚇得有些不知所措。
從姥爺看到我開始,他的眼神就似乎在思考著什麼。姥爺阿爾茨海默症很多年,而且當時已經有些腦積水,可是我知道他見到我之後一定很清醒,可是不能說話不能動彈,他想些什麼我不得而知。
這輩子我都無法知道他當時是否想說些什麼,他走之後我總在猜測,我想我以後的此生都會揮之不去的猜測下去。
探視時間到了,護士催我離開。
我在姥爺耳邊說,姥爺,你早點睡覺,忍幾天就好了,不要怕,我也要回家睡覺了。
姥爺眼睛眨了眨表示好的。我就知道,他一定聽到了我所有的話!他當時一定很清醒!

還沒走出ICU,我就已經快崩潰了,就像渾身上下無數只蟲子在爬,此刻很想有人來砍我幾刀。不知道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感受,或許急需肉體上的痛來cover心理上的痛苦。
站在ICU的走廊上,忍不住趴在牆上嚎哭,我爸過了扶住我,我嘴裡不停念叨,快點結束這一切,快點結束這一切!

第二天一大早趕到醫院,為了找主治醫生。醫生開完會回來已經十點多了。我很認真很懇求地對醫生說,求你了,幫我結束這一切,我無法忍受我姥爺承受這些痛苦,他一輩子享福享慣了,我求你了!
醫生略有難色,表示不可以控制病人的生命。
我表示理解,但我立馬想到,如果我們家付不起費用了呢,你們醫院還可以繼續免費提供維持生命的藥物和儀器嗎?
要不是我媽挽著我,我差點就跪下了。是的,我當時已經不想活了,不要說理智了。
醫生表示他很理解我們家屬的心情,想必他也不是第一次見到有這樣要求的家屬。他沒再說什麼,因為說什麼也沒用,對方根本沒有一絲理智,情緒化達到極值。但我記得他的表情,我覺得他很想告訴我們,病人馬上就不行了,再堅持一下,病人痛苦就快結束了。
可是醫生不能說。

6月17號凌晨三點,姥爺走了。
趕去醫院,見到值班護士,我問她我姥爺走的時候有沒有很難受,她正在忙,等回過神來問我剛剛說了什麼,我搖搖頭,說沒什麼。
我知道自己的承受底線。不知道答案或許更好。

清晨五點,我站在醫院東邊走廊,看著旭日升起,想到以後每一天看到的太陽,都是替姥爺享受這個世界。

.............………………分割線……………………………
題主這個題目,對於剛失去親人沒多久的人來說是不敢看的,連帶下面的回答,都一樣顯得很殘忍。
但也正是經歷過相似的經歷,才特別感同身受。
我想說,我非常非常愛我的姥爺,他曾是我所有的驕傲。他一輩子光鮮亮麗,風度翩翩,氣宇非凡,最重要的是他是我見過的最會享受生活的老人家,我不能看他承受一點點痛苦,不能讓他走得不帶一絲尊嚴。
我們都沒有病到那個程度,無權揣測他的痛苦,如果真的愛一個人,讓他少承受一些痛苦,和不惜一切地治療他一樣重要。
姥爺最後雖然不能說話,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會怪我當時那樣想。
之前兩天滴水未進,姥爺走了的那個上午,我堵了幾天的胸口一下子不悶了,呼吸暢順了,肚子也餓了。
我依然心痛地要死,但跟我親眼見到他被病痛折磨的樣子相比,失去他似乎顯得沒那麼可怕了。


我覺得,每個人都有為自己作出決定的權力,不是么?
針不刺到你自己身上,你永遠都不知道有多痛

還有我覺得吧,你那句「不可以,絕對不可以」我聽著覺得很刺耳,你很自私。


不會多說 如果我的兒子在我患癌症時阻止我的選擇 我會很怨恨他


想了又想,匿了。

姑媽胃癌晚期,到今年11月份滿三年,9月份走了。講講最後那幾個月吧,6月份已經不能吃東西了,吃一點都會吐,就連喝一點水,也會吐,那時候已經沒有大便了,每天全靠掛7,8瓶營養水保命。7月份放暑假去看她,人異常消瘦,只剩皮包骨了,但精神還是不錯的,神志也清楚,正常交流是可以的。由於每天掛很多水,手跟腳都會時不時的水腫。後期病情發展是很快的,經常發燒,神志也不是很清楚,一直喊疼,但具體問她哪裡疼,她也說不清楚。清醒的時候跟我說過,不想掛水了,問我能不能一針把她打死了。那時候,應該是最難過,最心疼的時候。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就這樣每天7,8瓶水,時不時掛點血漿,挨了挺長一段時間的。

但,這樣活著挺沒有尊嚴的。由於會小便失禁,家裡人替她塞了尿不濕,買了那種可以坐著上廁所的椅子,就放在床旁邊。經常吐一些黃色的液體,把衣服,被子上都弄髒了,時不時要換被套床單之類的。所以,當得知姑媽走了,難過的同時又替她鬆了一口氣,終於解脫了。姑媽沒生病之前是開美容院的,如果讓她知道自己最後一段時間竟是這樣度過的,我想,她一定是難過的。現在想想,我們自私的想要留住她,所以每天給她掛那麼多瓶水是正確的么? 所以讓她受那麼大罪是正確的么?

學醫的初衷是為了能治姑媽的病,但最後的那段時間告訴我,與其讓病人痛苦的多活十天半個月,不如讓病人帶著尊嚴的離開世界。

(p.s. 個人觀點,如有冒犯,海涵。)


補充一下熱評吧
1.現階段市面上能買到的安眠藥基本不能用來結束生命,比以前安全得多。
2.去美國參加治療組應該是個可遇不可求的機會,若能去成,也並不是一個風險特別高的實驗,基本的醫療保障還是有的。
3.一般晚期癌症放棄治療的患者(一般不會放棄治療,大多是治療無意義,進入臨終關懷階段),選用的方法是強烈的阿片類藥物鎮痛。阿片類藥物沒有天花板效應,即是嗎啡不封頂。正確地使用鎮痛方案可以讓臨終患者較為舒適地度過生命最後的時期。


(看到父親每日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我都會暗自流淚,可是,如果默許父親的行為,我也許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兒子,我很疼,我感覺我活著沒有意思了,拖累一切,每天都是在打仗,這場戰爭沒有贏家,兒子,讓我退出這場戰爭吧!讓我在我還有尊嚴的時候離去!

以下是惡意的腦補。
爸爸,我知道,但是你得堅持住,咱家不是沒有錢,你還有醫保,你得活下去,你死了我以後會內疚,會不自在,你不能死,你還有我們,你,得活著。
兒子,可是我真的好疼,我不想再如此憋屈的活下去了,放過我吧。


題主在哪?如果父親確實無法忍受也不要去買安眠藥,搜索一下臨終關懷醫院,國內現在有這樣的醫院了,以減輕痛苦,精神關懷為主。

前面有位答主說的對,買安眠藥給他犯法吧!而且作為親人,這個決定對活著的人壓力太大了,建議轉去臨終關懷醫院。


中國沒有DNR,沒有安樂死。
沒有DNR醫生不能放棄搶救,沒有安樂死患者不能放棄生命。(家屬協助自殺、醫生協助自殺都是犯罪。

所謂DNR,就是你被確認已經沒救了,但神志清楚的時候告訴醫生,如果你不行了,醫生可以不用搶救你,屬於被動放棄生命。沒有DNR,哪怕患者不想活了,在不行的時候,醫生必須去搶救……運氣不好救過來了,所有人都痛苦的結局。

所謂安樂死,就是你被確認已經沒救了,但神志清楚的時候,請別人來終結痛苦的生命,屬於主動放棄生命。沒有安樂死,有DNR,其實也不錯;但是在國內沒有。

這兩者在中國都不合法,所以,在中國只能選擇痛苦地死……

所以,大家去呼籲立法吧!
呼聲足夠高的話,就會引起社會重視,就會最終合法化。這樣至少自己離開世界的時候不會那麼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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