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歷史上各個民族早期的諸多神話、迷信、巫術是否與致幻劑有關?
我也說說的自己的看法,個人接觸神秘主義傳統比較多,在我看來,神話、巫術、神秘主義體驗d大多跟轉換意識狀態,或者稱替代意識狀態(alternative state of awareness)有關,但並不一定跟致幻劑直接相關。
達到替代意識狀態有很多種方法,通過系統性的催眠和暗示(比如一些西方秘密結社就會採用這類方法)、長時間斷食或挑戰某些身體和心理極限(比如印第安人的vision quest、sweat lodge就是這樣)、特定的冥想技巧(比如一些藏密或者蘇菲的冥想技巧)……個別時候還有人會出現自發的替代意識狀態。當然,吃致幻劑也是方法之一,在某些地區的薩滿中應用比較廣泛(薩滿比較接近早期原始信仰),而另一些地區的薩滿則抵制這一做法,認為這是腐化傳統,但不論哪裡的薩滿都不缺神話和巫術,也不缺神秘體驗。
所以個人感覺單純把神話、巫術、甚至人類的神秘體驗都歸因成是嗑藥造成還是太片面了,你也不知道最開始那個人是怎麼進那個狀態的,不過估計是跟轉換意識狀態有關係。關於阿爾泰薩滿的更新:
今年元旦我去拜訪了蒙古薩滿法師阿勒騰呼先生、額勒布格先生,有幾個事之前說的不準確。比如說薩滿法袍上的繩子,確實是代表蛇,同時每一個「蛇」對應一位已逝的賢者或祖先或神靈,就是說身上「蛇」越多,法師的等級就越高。阿爾泰薩滿法器主要有兩個,一個是口弦琴:這個東西被用來做樂器的歷史不過一二百年,之前一直是帶有神性的薩滿法器。具體作用相當於無線網路路由器,彈奏口弦的過程中,法師等於正在接收來自神靈的WIFI信號。我問阿勒騰呼被神靈附身是什麼感覺,他說彈奏完口弦,他會一股腦的說一堆話,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說這些,這些話就是對來訪者的解答,這時看著自己語無倫次的說這些話,好像是在看另外一個人——因為神靈佔用了他的身體。
這是標準阿爾泰口弦,質量最好的口弦來自亞庫特。
接下來說薩滿鼓,薩滿鼓可以看出法師的能力等級。初級學員型法師一般是三角鼓,最多十三個角,十三角以上就是圓形大鼓,有資格使用圓形大鼓的法師等級最高。隨著能力變強,法師會得到各種暗示,提示你應該換鼓了,比如託夢,或者通過日常生活的細節暗示你。
阿勒騰呼先生的十三角大鼓
側面彩帶一般為紅白藍黑綠,如果有黃色,說明法師是藏傳佛教系統的薩滿法師。鼓面的圖案,法師所屬的神仙會「告訴你」,如果圖案錯了,請的神仙就不是你的守護神了。
除了這些,還有銅鈴
再上一張阿勒騰呼先生的「工作室」
我自己也做了一個不能敲只能觀賞的鼓,作為作品
關於致幻,我並沒有直接詢問阿勒騰呼先生,因為我隱約感到他是不認同植物致幻的。但同時,歐亞大陸的北方茂密原始松樹林中,有各種植物,包括裸蓋菇,置換對阿爾泰和通古斯的薩滿來說,應該有這個客觀條件。起碼我們知道,瑪雅和墨西哥的薩滿是服用蘑菇作為催化劑的
a幾種神奇蘑菇(分享自知乎網)http://zhuanlan.zhihu.com/p/22740495
以下為初始回答:
不邀自答
首先明確說,有關
我們先來說薩滿信仰,薩滿信仰其實就是原始宗教,在各個早期文明中是十分廣泛的。以東亞為例,東亞薩滿主要分三支:1以阿爾泰地區為代表的騰格里信仰,2以漢地為代表的祖先信仰(包括現今的西南少數民族地區),3通古斯地區的動物仙信仰(萬物有靈)。
下面借浙江良儲反山遺址出圖的一些器物來說明:
簡單講,祖先信仰就是指祖先死後(尤其是賢德之人)都已飛升到天上,棲居星辰之間,下界如果有了什麼解決不了的疑問(災難,疾病,饑荒)我們就要問祖先。但是陰陽兩隔,祖先不可能過來,就需要巫師藉助法力飛升至星辰,找到祖先,尋求解決辦法。於是溝通天人的巫師就扮演了重要角色,一切溝通天地的法門掌握在他手中。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漢地的天象學非常發達。
首先要有星圖,否則上了天找不到地方不好辦
這個星圖上的星辰都是珍珠鑲嵌
然後還要有望遠鏡,好確定星星的方位,玉琮就是做這個用的,數塊玉琮拼接起來,組成一個長筒,下面放置一個水盆,因為玉石可以透光(直到現在玉石的透光度還是判斷玉石好壞的重要指標),星星的倒影就可以映在水盆中
有了準確的星位,巫師還需要交通工具,這個交通工具就是神獸,其實玉琮上面那個圖就已經有神獸的形象了,下面來個清晰圖
就是巫師掐著神獸的頭,飛升。這個飛升是抽象的,巫師的肉身還在地上,但是精神已經入天。
下面就到了這個問題的核心,飛升是藉助致幻劑實現的。我國與印度是自古以來的大麻產地,出了大麻,古代文明也可能使用附子、烏頭進行致幻,具體請見我的豆瓣日記文章
轉:中國古代薩滿昏迷中的藥物問題
Concerning the Hallucinogens for Shamanic Ecstasy in Ancient China
王紀潮撰(湖北省博物館研究員,從事中國古代文化史研究)
《自然科學史研究》第24卷第1期(2005年):13~28頁
地址是轉:中國古代薩滿昏迷中的藥物問題
巫師身上的配飾也反映著巫師與其「交通工具」之間神聖不可侵犯的關係
玉佩是反光辟邪的,這個在今天的阿爾泰薩滿還能看到,不過改成銅鏡了。
神獸的形象一直延續到商周時期,下面的圖是西周青銅器,名字忘了
把這個圖案說成是貪吃的饕餮,是一種學術扯淡。身上佩戴通神交通工具形象的這個習俗,封建時代一直傳承,真龍天子穿龍袍,一般官員都是鳥。
人類學是文明的活化石,解放初期人類學者去雲貴高原考察依然還能發現當地人在祭祀活動中焚燒大麻,集體致幻。今天的蒙古薩滿和通古斯薩滿(就是東北大仙)依然保留了儀式活動中不停吸煙、不停喝酒的習俗,我感覺如果在古代,可能就是吸麻了,整個東北野生大麻很多。題外話,通古斯薩滿現在沒有原生態的了,基本和其他文化混合,比如佛教或者儒家,變成東北大仙了。
附幾張通古斯薩滿的神袍
騰格里信仰衣服上的裝飾一般都和部落有關,比如綉上部落的神獸,繩子代表蛇,羽毛代表天人溝通,飛升。
下周一我計划去內蒙拜訪一位很著名的薩滿法師,相信回來以後會有更全面的答案
還有我跟你說,早期佛教的「焚香」,也含有大麻,古印度至今都是大麻重要產地,嬉皮士們朝聖的地方,不過漢傳佛教早期是否用這個還不了解,至少可以肯定漢傳佛教很排斥這個,煙都不能抽。
當然,宗教巫術產生的心理作用也不能忽視,這個心理作用到佛教時已經很成熟,想像一下,你千里迢迢爬山朝聖,看見幽幽的山門,進廟先看見雄偉的大殿,在昏暗的佛堂先看到猙獰的天王時你已經不由得跪倒(就算爬山也累壞了),抬頭看到慈悲無量的主尊,兩側溫柔慈祥的菩薩,廟堂里傳來陣陣詠經的聲音......
而且集體祭祀活動更加方便催眠,具體參見榮格的集體無意識
美術、神話與祭祀
張光直 / 郭凈 / 遼寧教育出版社 / 2002-2 / 11.00元
1/14/15 13:24修改:改善嚴謹性
只談古希臘。以神諭為例,基本上現代對所有古希臘由人主導的神諭處(與之相對的另一類神諭處以某種聖跡主導,例如聖像的位移)神諭運作原理的科學解釋,都和致幻有關。
古希臘由人主導的神諭處神諭的孕育,往往需要祭司達到一種恍惚出神的狀態。而學界相信,這種恍惚狀態,就是由通過某種方式服入致幻成分達到的。
比如大家比較熟悉的德爾菲神殿:根據曾經在德爾菲當過差的大作家普魯塔克的說法,恍惚狀態是由神殿旁邊Kerna泉水的蒸汽觸發的。歷史上這種說法一直被當作德爾菲神諭運作原理的主要可信解釋。但是18世紀末19世紀初有幾群考古學家去神殿遺址實地考察,得出了「德爾菲神殿附近不可能有泉水蒸汽」的結論。
80年代另外有考古學家去重新考察(科學進步了,而且這次比較靠譜,帶上了貨真價實的地質學家),發現神殿剛好坐落在兩條地質斷層上。地震摩擦產生的熱量能把岩層里的瀝青成分融入泉水中,從而有使人致幻的能力... 18世紀末那群人完全是坑爹啊!摔!之後另有考古學家研究發現,德爾菲神殿的底層有流水的痕迹(也就是說泉水直接流過神殿,支持了「蒸汽致幻說」)。
現在學界已經基本公認「瀝青蒸汽致幻說」這種靠譜的理論了。
(德爾菲神殿復原圖,黃線就是那兩條地質斷層)現代對其他神諭處(例如古希臘四大神域處之二,多多納神殿)建築構造的復原,表明「神諭處附近有泉水的存在」是一種很普遍的現象。參照德爾菲神殿的例子,很可能其他神諭的產生也與有致幻成分的泉水相關。
關於迷幻蘑菇與各民族早期的神話/宗教之間的聯繫,可以參考Robert Graves的Difficult Questions, Easy Answers一書中「Mushrooms and Religion」一章,討論了迷幻蘑菇在古希臘、印度、北美、北歐等地域的早期宗教活動中的作用。
吃砒霜能毒死人,是不是史上所有的毒死人都是因為吃砒霜?
的確有不少宗教活動和致幻劑有關。
拿我比較了解的古希臘來講,考古學家發現,在Hecate(代表巫術、亡靈、死靈法術的神)的祭祀場所中(某個地下岩洞),很多岩石含有致幻劑成分。Hecate是掌管人界與亡靈界入口的神,他的祭所在某個大湖的入湖口邊,這個湖被古希臘人認為是生界與死界的邊界。思念死去親人的人們,向Hecate獻上祭祀或者財寶,便能進入祭所,與自己死去的親人「通話」。考古學家認為,人們在其中進行活動很可能會受到岩石中致幻劑影響,因而看到自己死去的親人。事實上這種岩石成分在希臘的很多與神明祭祀有關的洞穴中出現。
另外,對一個比較主要的神Dionysus(酒、狂歡節、混亂、瘋狂、犧牲之神)的研究中,考古學家發現大量的宗教活動都與致幻劑有關,人們在祭拜Dionysus的宗教活動中常常神志不清,瘋狂地跳舞,騷動,以及進行性活動。與Dionysus相關的傳說中,就有Dionysus令一個母親瘋狂並殺死她拒絕信仰Dionysus的兒子的故事。應該說,Dionysus是古希臘神話中與致幻劑最有關係的神了。神就是世界的界限。所謂神罰就是讓一個人縮小界限,讓其承受不住一種行動所致的反應,間接地將其消滅。
西方的鍊金術士有一些致幻劑,比如乙醚。後來用作麻醉。所以鍊金術和醫學的關係很緊密。但是在古希臘,醫術主要停留在診斷預判方面,少涉及藥物。中國古代有些鍊金術士在西方也很有名。
中國魏晉時期的竹林七賢用一種致幻劑(是有毒的,大部分煉金成果都是有毒的),吃完了感覺應該類似吸大麻,不構成毒品,但是產生幻覺。吃了五石散跑到街上溜達,體驗get high的感覺。
@劉柯
佛道兩教的情況跟致幻劑基本無關,不是完全無關。佛道兩教的神話,不是編的,幾乎全都是在禪定狀態下高人們經歷到的,我們可以稱之為宗教幻覺。大乘佛教的兩部重要經典《華嚴經》《瑜伽師地論》都是古代高僧在打坐時候感覺自己到了另一個世界然後看見聽見的東西記載了下來;《西遊記》《封神演義》也都是道教仙人在道境中所觀,後來才被文學家整理。佛教早期用一些類似大麻的物質,道教後來煉製外丹,但這些東西都只是輔助,人不到水平吃啥都白扯。
我認為,這一類人和梵高、達利、喬伊斯這類我們清楚的精神病高人一樣,只是能力類型不同,由於瘋的領域跟現實接洽度在宗教內部極高,所以反而更是榜樣性人物。
謝邀。
我對這個話題沒有研究。
大部分情況下,人受到五感的支配,從而作出反應。但是人還有第六感,第七感,第八感,前面五感的影響力太強,所以巫術會通過迷幻劑來抑制前五感,放大後三者的信號,從而達到和天、地、神、鬼等神秘存在溝通的目的。
這個打坐禪定或者現代催眠達到的效果可以說類似的,但是迷幻劑本身屬於外物,或者藥物,用多了傷身。
當然禪定或者催眠搞錯了也會走火入魔就是。
在我了解的巫術傳承里,致幻是其中一個重要的部分,並且不論是哪一個種族,其巫術傳承/儀式都必然有致幻的部分。
包括酒類、藥草、丹劑...還有非藥物致幻,比如儀式...又比如邪教的洗腦...
(實際上我認為現在佛家的一些打七和法會,都存在儀式致幻的部分...)
這並不能直接作為證明巫術是完全迷信的證據。
確實這種奇異的精神體驗難以理性的分析清楚,但是不能完全駁斥為迷信...畢竟它是文明起源的一個重要部分...
目前有不少神秘學愛好者,用儀式、蘑菇來進入致幻的狀態...包括新時代運動與LSD...
類似撒旦教的組織可能更加依賴致幻...
我一直在了解這個課題,這涉及到意識的轉換,與催眠有千絲萬縷的關係。
目前我只把這個奇異的精神體驗歸納為:「潛意識與表意識交匯之時」;
除了使用致幻劑,我們平常的時候偶爾體會到這種狀態,比如「清明夢」;不過許多人是依賴致幻劑或者致幻方式的,包括修士和普通人。
佛家是極不倡導這樣做的。
要無所住,金剛不動。
我認為酒是有一定至幻作用,而被作為祭祀用品,並發揚光大
還好吧......相似率和接觸律的巫術很多並不需要專門的致幻劑...甚至我覺得致幻劑反而是少數...
舉個例子,印第安人曾經把具有致幻作用的仙人掌當成重要物品。但是他們的巫術卻是為了讓他們獲得這種東西...
其實巫術對於他們來說,只是一套錯誤的掌握自然規律的理論和技藝,主要還是為了滿足日常生活中的各種需求,比如順利分娩、戰鬥勝利、打獵採集成功、治癒疾病等。可以說這是一套貫穿整個日常生活的方法論,致幻僅僅是其中的一個極小的部分。
另外,宗教和巫術有很大區別,感覺很多答案偏題了。 突然意識到題是不是改了...
恰恰相反,神話作為宗教的原型必定有其客觀對象,把原始人的想法解讀為錯誤的(幻想)虛假存在能解釋全世界存在的信仰和宗教觀念么,關於這一點的批駁可以看一下塗爾乾的《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神話的對象相當廣泛,早期的如卡爾·繆勒的《科學的神話學緒論》(1825),格里姆《條頓人的神話》(1832),中期的語言疾病說,萬物有靈說等等,近代的心理學進路,伊利亞德的原型說,都有論述。巫術遵循接觸原則和模仿原則分為交感巫術和模擬巫術,都是有一定邏輯成分的,甚至可以被視作是前科學的自然探索(弗雷澤)。至於迷信,這個很難定義,姑且算作是宗教觀念吧,同樣的是有社會客觀存在和文化象徵,心理等因素在裡面。
心理學是一條進路,不是全部。其實不然。主要還是對未知世界的恐慌,以及消息傳遞的緩慢。
非洲大地上,中東地區,好像是比較少有致幻劑吧,我所能理解到的致幻劑差不多是現在醫學所鑒定的一些有麻醉作用的藥物,包括酒精,各種大麻毒品等等。特別是非洲,他們供奉的神更多,而且不是集中於某個特別的地理環境里。我還是覺得宗教神話的出現是為了更好的掌權,宗教神話總是誕生於人類對未知的恐懼,並深深植根於這種恐懼,而這些恐懼不一定要看到什麼幻覺,在科學大步前進一片片未知不斷被開拓的今天,宗教必然式微,而當科學無法解釋的現象出現時,這種恐懼又死灰復燃,科學信念再次變得脆弱。推薦看電影《迷霧》。我是跑題的人
神話、迷信、巫術是「想像」不是「捏造」,是歷史上各個民族不可或缺的認知過程。有沒有致幻劑,都會出現。
很有趣的話題,我沒有研究過,只是想起阿城在《八十年代訪談錄里》談過類似的問題。
熟悉阿城的人,都知道阿城喜歡琢磨這樣的問題,作家這個身份他反而不怎麼看重。他接觸的書與人都相當繁雜,一般人很容易被唬住,所以很多說法細究是不行的。但是,有時候需要有人,能打開一個思路,這個是最不容易的。這篇訪談則更多是結合自己的知識儲存以及在雲南當知青時看到的「巫」的表現,說了一些思考。這裡面還提到了阿城和張光直先生的討論,似乎張也認同阿城的看法,牽涉到中國古代藝術的來源以及文明的塑造等等,當時讓我非常震驚。
如下:
查建英:你是指考古上的一些事情?
阿城:不算是考古吧,跟人類學有關係。當時說到七十年代我在少數民族地區看到的東西,包括他們的巫術儀式,巫婆神漢吸食致幻物,我對藝術的起源有我自己的看法,於是當面請教張光直先生。當然聊到青銅器的紋樣,你知道張光直先生對青銅器美術研究很深,張光直先生問我:你吸過大麻嗎?我說:您問這是什麼意思?我吸過。他就說:噢,那太好了!
你知道張光直先生是做考古人類學的一流學者,現在在UCLA的羅泰告訴我,他是德國留學生,做過張光直先生的研究生,他說張先生招研究生的時候總要問:你吸過大麻沒有?弄得學生左右不是:說吸過吧,是不是就不要我了?所以都說沒吸過。
張光直先生在他的《中國青銅時代》里直接提到過巫師用酒用麻致幻,我告訴他中國民間直到現在還是如此。我是認為,起碼從彩陶的時候,紋樣要在致幻的狀態下才知道是什麼,青銅時代同樣如此。唯物論的講法是,紋樣是從自然當中觀察再抽象出來的。我在美院的講座里說:一直講寫實,講具象,八十年代可以講抽象,現在我講幻象。三大「象」里,其實中國造型的源頭在幻象。古人的紋樣,在致幻的狀態下,產生幻視、幻聽,產生飛升感。這一方向很重要,它決定了原始宗教,也就是薩滿教的天地原則,神和祖先在天上。
查建英:其實都是吸麻吸高了之後的幻覺。
阿城:對。是整個氏族在巫的暗示引導下的集體幻覺,集體催眠,大家一塊兒上去見爺爺奶奶,非常快樂,狂歡。後來逐漸改變成只有巫師一個人上去,他在天地間來回傳達。巫先有催眠的能力,後來這種能力轉變為權力,遠古的酋長同時也是巫,通天地的人。巫又是當時最高的知識系統,所以知識與權力一直是混在一起的,直到現在。這個東西在雲南村寨里可以看得很清楚。
查建英:他們一直就是這樣吸麻,現在還吸?
阿城:不吸為什麼那麼簡單的節奏他們跳通宵?嘭嘭嘭,傻逼啊?在他們的幻聽和幻視裡面,聲音是美妙的,世界是飛旋的、五彩斑斕的。所以原始人用什麼標準去檢驗造型和音樂呢?就是它們能不能在幻覺當中運動起來,燦爛起來。彩陶,一直到青銅器,都是這樣。青銅器新鑄好的時候,是明亮的香檳色,沒有銅銹或者包漿什麼的,是要「子子孫孫永寶用」的,是當寶物來用的,是沒有李澤厚先生說的「獰厲的美」的,反而是狂歡之美。獰厲美是階級鬥爭的意識形態,可是,青銅器,也就是彝器,藏之高堂,奴隸們沒有資格看到啊,看不到,怎麼會獰厲著嚇唬到他們呢?所以,所謂雲紋、水紋、谷紋、蝌蚪紋,都不是具象的抽象,而是旋轉紋,導致幻象。另一個是振動紋,由幻聽起作用。這兩個紋,是幻象藝術的造型原理,直到今天,中國的傳統工藝紋樣,還是這兩個原理。其中旋紋的原理,被道教總結為那個陰陽符。
查建英:學者就不能明說這種事嗎?這是一個學術問題啊。
阿城:如果你有幻覺的經驗,你就明白,但你承認你吸,就有麻煩。大麻被定為毒品,幾乎是昨天的事,而這之前的千萬年來,宗教是如此產生的。「耶穌在海面上行走」,在暗示的幻覺中,這是真的,「親眼」所見。所以,漢武帝通西域,絲綢之路是去,同時也是宗教之路的來,新的致幻劑之路的來,傳進來的印度大麻比中國原產的勁兒大,還有就是新的香料之路,是來。有來有往。
查建英:印度的大麻進來了。
阿城:對。香料大致是兩類,植物性的和動物性的。植物性的是致幻,動物性的是催情。
查建英:噢,有哪些春藥是從動物身上提煉出來的?
阿城:龍涎香啊什麼的,據說是鯨的嘔吐物。漢到唐,女人們用來入葯或洗澡,需求量很大。另外,魏晉時期,名士們談玄、談佛,服石散,這石散我懷疑也跟佛教傳入有關,阿富汗那邊是高原,葯里的石類常見,現在藏葯里還是有石類的特點,而魏晉的「五石散」里,例如石英,在中國並不好找。記載中說,服石散後要喝酒,要行散,也就是要快走出汗,搞不好會發狂,這與《神農百草經》里說多服大麻會見鬼狂走,久服通神明,有異曲同工之效。印度大麻的麻黃鹼含量高,所以六十年代的美國嬉皮們要跑到印度去吸。
查建英:而且印度宗教里erotic的東西特多,情慾文化特別發達。
阿城:香料多是興奮劑和致幻劑。你看屈原的《離騷》裡面,所謂的香草,蘭、蕙、椒,都有致幻作用,屈原是什麼人?他一上來就宣布資格,我是祖傳的巫師,國家級的巫師,他可以在天上想到哪兒去就去那兒。佛教傳來中國,迅速與儒教、道教、巫教平起平坐,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同時傳來的印度大麻比中國大麻勁兒大。佛經的本質是幻覺,是一種經驗與概念的置換。你在幻覺里看到的,不是真的,難道你「清醒」的時候,也就是身處俗世,就不會是另一種幻覺嗎?看到的是真的嗎?你敢保證?這時候你就恍范兒了。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查建英:有點像我晚上睡覺之前給我女兒講庄生夢蝶,小傢伙徹底暈菜,完了第二天醒了還直問:到底誰進了誰的夢啊?特逗。
阿城:所以你看部落里的人,會覺得他們生活條件這麼低下,苦啊,其實,他在幻覺里比你快樂。而我們呢,只會一廂情願地想去改善他們的生活品質,錯,他們比我們幸福。
查建英:這個是你在雲南的時候就知道?
阿城:是啊。那是西南,在東北是一樣的。東北的薩滿教厲害,跳大神兒,邪性,人類學裡專門有Shaman。薩滿是阿爾泰語系和通古斯語系,其實也就是西伯利亞的原始宗教,他們的巫師就像屈原說的,是家族傳的。薩滿在美洲也有,據說是傳過去的,在國際上是顯學,這些年在中國也有了研究的氣象。「文革」時候可不是,是迷信,只能偷偷的。跳大神、癲狂、昏迷,之後附體,它能讓你和你死去的長輩通話,能治病。湖北、湘西也有這類——用一種毒蘑菇泡水,降神。南美洲也是用一種蘑菇致幻,我見過那兒的老百姓用來治病的,催眠是可以治病的。河北的太平鼓其實就是薩滿教的東西。現在東北「二人轉」不是火了嗎?「二人轉」里就有一種薩滿的癲狂。我在東北的時候,「二人轉」只能偷偷在炕上,外面冰天雪地,屋裡悄悄狂歡。現在還是有正人君子不喜歡,不通人性啊。
查建英:泰國這類東西也多。
阿城:世界性的啊!
查建英:我有個美國朋友,原來是華爾街投資銀行的,兩年前去泰國,交了一個泰國女朋友,就把他帶進一個當地人的圈子,把他引上這條道了。前些時我見到他,他就變成另外一個人了,對這些東西信極了。給我講他在曼谷的種種經驗,怎麼怎麼一屋子人全變成神神叨叨的了,都見到了什麼前世呀祖先呀,各種怪象。他邊講邊說:我知道在美國他們都會說我瘋了,但這些是真的,是我親眼看見的。
阿城:你到印度去,只要一下飛機,就瀰漫著各種各樣的香的味道。它們都有具體功能。
查建英:還有泰國邊境金三角那一帶,空氣里也滿是大麻味。青邁有好多西方人,那種目光神態一看就是此道中人,凈是背著那種backpack的老嬉皮們。但是有的葯,比如搖頭丸,就和大麻不同,更厲害。
阿城:搖頭丸這樣現代科技的東西,是非常準確地作用到你腦子裡一個部位去影響你。大麻不是,它不太會產生倚賴。凡是提純的,像海洛因、可卡因,也就是「粉兒」,千萬千萬不要去碰,碰了,傾家蕩產,萬劫不復,死定了。
查建英:咱們怎麼說到這兒來了?
阿城:嗨,是說張光直嘛。其實他就沒有明說這句話,所以我八五年在愛荷華的時候,可以用寫作計劃的錢選擇到什麼地方去,我就想去波士頓,想請教張光直先生,我覺得他知道,他在書里涉及到了
反正整個北亞 東北亞 中亞的薩滿不吃蘑菇會死
印度的苦修者個個都是荒野大嗨客 野生大麻愛好者
阿茲特克人 靠放血和致幻劑 high爆全場
別的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
弱弱的說可能主要與需求者有關。
比方說某人晚上去上廁所,沒開燈,總感覺身後有視線盯著他,一回頭,沒有人;再回頭,沒有人;顫抖著拿出手機打開閃光燈猛地往後拍一下,還是沒有人。第二天白天用各種高科技設備將廁所里里外外檢查了好幾遍什麼異常都沒發現,晚上上廁所,又感覺有視線。這人就哭著喊著說有鬼,忙著去燒香拜神請大師。
問題來了,這人為什麼認為有鬼?用所有已知的手段去查證事物,得到的結果無非兩個:一事物不存在;二事物存在,現有手段無法查證。那為什麼這人就不能認為是前一種呢?主要在於他前面的"感覺","感覺"傳達給他的信息,或者說他基於"感覺"做出的思考認為事物存在,那他接下來就要確認存在本身的類型。在人類的文化體系中,對於未知是一種很另類態度,懼怕而又好奇,而當所有接觸或者查證手段都宣告失效,而未知存在又可以影響自身時,懼怕會瞬間壓倒好奇。之後心理會開始尋求安慰,開始放棄查證,開始在自身的文化體系中為未知確定一個已知的身份,以此來取得新的查證手段,那便是鬼。反推回去,最早的"鬼神"在人們生活中出現可能是想與未知進行溝通、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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