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尹雪艷》中如何分析尹雪艷這一人物形象?
哈哈哈,謝邀。碼住稍後答。我知道題主一定是我們班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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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尹雪艷在我心裡,永遠是個謎。尹雪艷的謎,在於她的來歷。
整篇文章中,介紹她的來歷的片段,只有「一口蘇州腔的上海話」這一句。也就是說,尹雪艷是一個沒有前因的人。這是一個令人細思恐極的細節。
我們都知道,一個人的個性與品格,折射著他全部的人生經歷。《邊城》中的翠翠,自由生活在閉塞淳樸的茶峒,與同樣純樸善良的爺爺為伴,故而她的個性就是那樣內斂而單純。蘇武出身官宦家庭,自幼飽讀詩書,長大後全家都在朝廷效力,故而他對國家和民族的忠貞選擇同樣也不出意料。然而我們無從知曉尹雪艷的來歷,從她八面玲瓏的進退之間,我們也無法推測她的前因。
生活中,我們遇到過形形色色的人,他們的舉手投足之間,有無數個細節在昭示著他們的由來。譬如《蘇武傳》中的蘇武、衛律、李陵,遑論其人格之高下,至少他們中的每個人的性格都各具特色。再如我們這周講過的《林教頭風雪山神廟》,林沖、陸謙、李小二甚至差撥都可見其鮮明的性格特徵。可唯獨,偏偏,尹雪艷,這樣一個耀眼得讓人無法忽略的人物,作為讀者的我們,卻沒有任何準確的詞句去定義她。
從我第一次讀這篇小說的時候,我就在想,到底該如何定義尹雪艷這樣一個人?說她冷漠,她口中的阿姐乾爹,無不被她安慰得熨熨貼貼;說她善良,她可以拋棄為她傾盡所有的洪處長;說她溫柔,她卻在徐壯圖的葬禮上給了徐太太致命的一擊……這個謎一樣的人物,給我留下了太多太多的猜想,以至於十年都忘不了。
前兩天備《邊城》,想到給學生們找一找對照閱讀,所以選了幾乎同時代的城市和鄉村兩個極端的故事。讀完後,發現兩部小說其實都是悲劇,都反映了病態的社會背景下小人物的悲慘生活。
如果說《邊城》的悲,是顯而易見的悲。那麼《永遠的尹雪艷》的悲,則是深入骨髓的悲。全篇對尹雪艷的正面描寫,除去外貌,剩下的都是寥寥幾筆,心理描寫更是不著一字。白先勇一定是有意而為之。他的描寫,是長卷式的群像,彷彿在描繪一幅《浮華享樂圖》:從湘繡的軟枕到噴著花露水的白毛巾,從精緻的菜肴到頭面乾淨的蘇州姨娘……一切的一切都那麼體面,那麼高級,可偏偏令人感覺缺了些什麼。那精緻的群像里,獨獨缺了尹雪艷的靈魂。
尹雪艷並非生來就是尹雪艷。她一定曾像翠翠一樣,滿含著對愛情的羞怯;她一定像翠翠一樣,為愛的人痴狂;她也一定像翠翠一樣,期待著擇一人一城終老。然而她為什麼變成了尹雪艷呢?只是為了生存吧。
村上春樹寫過:「你要做一個不動聲色的大人了。……你要聽話,不是所有的魚都會生活在同一片海里。」每個不動聲色的「大人」背後,都藏著幾公升的眼淚。尹雪艷被吳經理作為百樂門的活招牌,成日流連在豪紳小開中,在一次又一次的別離中,她是否曾心碎?她整日生活在輿論和流言的漩渦中,不知道她是否也曾精疲力竭?連同舞女的出身帶來的永遠無法抹去的低微身份,她是否也曾欲哭無淚?這一切的一切,造就了不動聲色的尹雪艷。哀莫大於心死,如今的從容,只怕是對苦難的麻木。
當然,她的苦難,也來自於人性的貪婪。她無法放棄精緻舒適的生活,無法放棄華美明麗的綢緞,無法放棄人們短暫的艷羨。所以這一切的苦難,多半是她給自己戴上的黃金鐐銬。
尹雪艷用通身的銀白,試圖去維護心底對尊嚴的那一點小小的追求。然而她最終,還是掉落在那金絲的樊籠里,再也沒有飛出去。
有種女人,是迷。
女人視她為仇敵,男人視她為精神的彼岸。
舊時女人叫她重煞,新式女人叫她碧池;舊式男人叫她硃砂痣,新式男人叫她女神。
她們不見得有一顧傾人城的美貌,但她們一定有讓人過目不忘的好顏色;
她們不見得有琴棋書畫的淑女才德,但她們一定會巧笑嫣兮的動人氣度;
她們不一定有社會活動的巨大能量,但她們一定有周旋善舞的熨帖分寸;
她們有前夫,她們有乾爹,她們有情人,她們永遠有男人在腳下,在身邊……
她們有個共同的名字,叫《永遠的尹雪艷》
白先勇先生是最有人物白描本領的,開篇第一句話便是抓住所有人心的「尹雪艷總也不老。」單是這短短的7個字,即免了美人遲暮的尷尬,下面所有關於謎一樣的尹雪艷的種種,都將停留在這一刻,這迷也將永遠解不開。
她的風情 俏而不嬈
「尹雪艷著實迷人。但誰也沒能道出她真正迷人的地方。尹雪艷從來不愛擦胭抹粉,有時最多在嘴唇上點著些似有似無的蜜絲佛陀;尹雪艷是有一身雪白的肌膚,細挑的身材,容長的臉蛋兒配著一副俏麗甜凈的眉眼子,但是這些都不是尹雪艷出奇的地方。見過尹雪艷的人都這麼說,也不知是何道理,無論尹雪艷一舉手、一投足,總有一份世人不及的風情。」
她的裝扮 媚而不妖
「尹雪艷也不愛穿紅戴綠,天時炎熱,一個夏天,她都混身銀白,凈扮的了不得」,等到了冬天,「當尹雪艷披著她那件翻領束腰的銀狐大氅,像一陣三月的微風,輕盈盈地閃進來時,全場的人都好像給這陣風熏中了一般,總是情不自禁地向她迎過來。尹雪艷在人堆子里,像個冰雪化成的精靈,冷艷逼人,踏著風一般的步子,看得那些紳士以及仕女們的眼睛都一齊冒出火來。」
她的氣度 熨帖而從容
「尹雪艷不多言、不多語,緊要的場合插上幾句蘇州腔的上海話,又中聽、又熨帖」。她「在舞池子里,微仰著頭,輕擺著腰,一徑是那麼不慌不忙地起舞著;即使跳著快狐步,尹雪艷從來也沒有失過分寸,仍舊顯得那麼從容,那麼輕盈,尹雪艷有她自己的旋律。尹雪艷有她自己的拍子。絕不因外界的遷異,影響到她的均衡。」
她的寓所是舒適的世外桃源
「客廳的傢俱是一色桃花心紅木桌椅。幾張老式大靠背的沙發,塞滿了黑絲面子鴛鴦戲水的湘繡靠枕,人一坐下去就陷進了一半,倚在柔軟的絲枕上,十分舒適。到過尹公館的人,都稱讚尹雪艷的客廳布置妥貼,叫人坐著不肯動身。打麻將有特別設備的麻將間,麻將桌、麻將燈都設計得十分精巧。」
她的客人是新舊的達官顯貴
有舊友上海的銀行家吳經理,有新知台北新貴徐狀圖,更有一班愛她更恨她的官太太們。
「老朋友固然把尹公館當做世外桃源,一般新知也在尹公館找到別處稀有的吸引力。尹雪艷公館一向維持它的氣派。尹雪艷從來不肯把它降低於上海霞飛路的排場。出入的人士,縱然有些是過了時的,但是他們有他們的身份,有他們的派頭,因此一進到尹公館,大家都覺得自己重要。」
她說話之道是恰到好處
對女人,「尹雪艷自然是宋太太傾訴衷腸的適當人選,因為只有她才能體會宋太太那種今昔之感。有時講到傷心處,宋太太會禁不住掩面而泣。『宋家阿姐,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誰又能保得住一輩子享榮華,受富貴呢?』」
對男人,打麻將時「每到敗北階段,吳經理就向尹雪艷發出討救的哀號。『還早呢,乾爹,下四圈就該你摸清一色了。』尹雪艷把個黑絲椅墊枕到吳經理害了風濕症的背脊上,憐恤地安慰著這個命運乖謬的老人。」
她的待人之道是妥帖旁觀
打麻將「尹雪艷本人極少下場,逢到這些日期,她總預先替客人們安排好牌局;她對每位客人的牌品及癖性都摸得清清楚楚,因此牌搭子總配得十分理想,從來沒有傷過和氣。尹雪艷本人督導著兩個頭干臉凈的蘇州娘姨在旁邊招呼著。
尹雪艷親自設計了一個轉動的菜牌,天天轉出一桌桌精緻的筵席來。到了下半夜,兩個娘姨便捧上雪白噴了明星花露水的冰面巾,讓大戰方酣的客人們揩面醒腦,然後便是一碗雞湯銀絲面作了宵夜。」
她的女伴對她又愛又恨
她們背後說「憑你怎麼爬,左不過是個貨腰娘。」可是當她們與尹雪艷在一起時卻渾然忘了,「她們不得不承認尹雪艷實在有她驚動人的地方。尹雪艷在台北的鴻祥綢緞莊打得出七五折,在小花園裡挑得出最登樣的繡花鞋兒……論起西門町的京滬小吃,尹雪艷又是無一不精了。」
她的男人對她趨之若鶩
她的前夫是「上海金融界一位熱可炙手的洪處長,休掉了前妻,拋棄了三個兒女,答應了尹雪艷十條條件。」可好景不長,這位前夫卻「一年丟官,兩年破產,到了台北來連個閑職也沒撈上。」
她的乾爹是「在上海當過銀行的總經理」, 親切的稱她為「阿媛」,對她一半是提攜,一半是愛慕,是她會館裡的忠實客人,為她帶來一波波新舊權貴,其中有的人成為她的常客,有的甚至成為她的情人。
她的情人,是所有成熟女人的標準情人
徐壯圖,論相貌「生得品貌堂堂,高高的個兒,結實的身體,穿著剪裁合度的西裝,顯得分外英挺。」
論學識,「是上海交通大學的畢業生」。
論成就,「是個台北市新興的實業巨子,隨著台北市的工業化,許多大企業應運而生,徐壯圖頭腦靈活,具有豐富的現代化工商管理的知識,才是四十齣頭,便出任一家大水泥公司的經理。」
當然,這樣的男人是一定娶過妻生過子的,而且生活美滿。
他飛蛾撲火殞命奉身,她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徐庄圖初來公館,受到她熱情卻不是分寸的款待,她這個人,原不用做什麼便已讓男人神往,而對這一點她自己也再清楚不過。所以,當她「從後面欠過身伸出她那細巧的手把徐壯圖的手背」時,她便知道,這個黃金情人,已入瓮。
果然「隔了兩日,果然徐壯圖又來到了尹公館,向尹雪艷討教麻將的訣竅。」
她果然有重塑男人的本領,溫文爾雅的實業巨子自迷了她後,舍家撇業,「竟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經常兩晚三晚不回家」,最後竟「向一個工人拍起桌子喝罵的時候,那個工人突然發了狂,一把扁鑽從徐壯圖前胸刺穿到後胸。」
情人因她離世,她卻風度翩翩下的瀟洒,在情人喪禮當天「一身素白打扮,臉上未施脂粉,輕盈盈地走到管事台前,不慌不忙地提起毛筆,在簽名簿上一揮而就地簽上了名,然後款款地步到靈堂中央,凝著神,斂著容,朝著徐壯圖的遺像深深地鞠了三鞠躬。」一時看呆了所有人,待反應過來,她已踏著「那風一般的步子走出了極樂殯儀館」。
然後當晚,「公館裡又成上了牌局」,而牌搭子不是早已有約,而是「白天在徐壯圖祭悼會後約好的」。
人走茶涼,即刻便冰涼。
世間原罪,皆因情
千百年來,「尹雪艷」們是迷。
她們峨眉淡掃輕裹銀裘,她們周旋世俗卻瀟洒從容,她們有過去卻滿不在乎,她們有現在卻「永遠不老」,她們是超越凡夫俗子七情六慾的存在,而同時,她們卻「祭司」般見證著紅塵中的所有業障。
她們沒有世人的牽絆與糾結,沒有尷尬和掙扎,只如春風般瀟洒熨帖,溫暖得恰到好處……
可是她們真的是超然物外,看破紅塵,修鍊成仙了嗎?
如果她們有年邁的父母,有嗷嗷待哺的孩子,有恨鐵不成鋼的丈夫,她們還會如此淡定從容嗎?
我們這些世人與「尹雪艷」們,真的就是兩個物種,完全沒有交集嗎?
說到底,無非是世人多情,而她們無情罷了。
我們確實對親近的人聲嘶力竭,可對局外的人卻可以雲淡風輕。
我們確實對自己的生活苦苦掙扎,卻對別人的困局看的透徹。
所謂當局者迷,實是為情者痴。
因為這一個「情」字,男人們都希望身邊可以有一個「尹雪艷」,卻不期盼有這樣的妻子;女人們都渴望能成為這樣的「尹雪艷」,卻始終做不到,即使遍體鱗傷卻依舊痴狂。
由此,世界才有了這般這般芸芸眾生的色彩斑斕,世人才有著自己的「怨憎會」,又推己及人的同情心,明白著別人的「貪嗔痴」。
那些因情緒而失態,因感情而困頓,因心情而傷春感秋的時刻,「尹雪艷」們的永遠的「戒定慧」彷彿令人神往,甚至被認為是成熟優雅的標誌。可經年過後,我們回憶起來,依舊感謝那些懷有真情的過往。
因為我們一路奮戰,不是為了改變世界,而是為了不讓世界改變我們。
滄海桑田,世無常,事恆變。
我們依舊是那個有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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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雪艷既是玩物又不是玩物。男人都想去找尹雪艷,因此她具有玩物性。但她又利用男人想要把玩自己的心思來把玩男人操縱男人,間接也操縱了女人。
她是一個被釣者,也是一個釣魚者,同時又是一個看垂釣的人。
感覺尹雪艷好像《白夜行》裡面的雪惠
歐陽子的文章分析的相當好,白先勇本人也認可,說他是知音。
尹雪艷是死神。
我來圍觀好啦,畢竟我是一個文學上的渣
回應樓上說的尹雪艷不知如何定義:尹雪艷對人好,安慰妥帖,照顧他人只是出於自己的禮貌和習慣。習慣性對人好,是自己的生活的方式,也由此讓她能在台北還能開起尹公館。隔離於世俗之外,自己過的舒服,所以也不想著去憤恨,去嫉妒,去深愛,覺得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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