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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前明月光」中,「床」字作何解?


先說結論,是檐廊,也就是屋下台基的部分,就是古代建築屋下類似地基的部分,也可以是木質結構建築高出地面那個平台,可以看下面的圖裡我畫的那個……有學建築的同學歡迎給出專業名詞。


李白的《洗腳亭》中:「前有昔時井,下有五丈床」以及《長干行》中「繞床弄青梅」,還有王維的《鄭果州相過》中「床前磨鏡客」均應為此意。


以下內容大部分來自周同科教授的論文《床前明月光」本義與「床」—「牀」通假字說》,有部分他在課程上提過的內容補充。


原文對床的其他含義諸如坐具、卧具、井欄等等有論證其不合理之處,這裡忽略不提,如果有需要我再添加。


首先要提出的是,漢字在使用發展過程中,不管是發音還是字形,都發生了許多變化,有的是為了簡化發生了變化,有的則是發生了訛變,在沒有印刷術的古代,傳抄書籍出現錯誤還是比較常見的,一個字往往有多種寫法,古代稱為俗字。

比如,李白寫詩的唐代,「床」被當作「牀」的俗字《玉篇·广部》:「床,俗牀字。」《慧琳音義》卷四: 「牀,有作床,俗字也。」《慧琳音義》卷四十二: 「牀,正體床字」到了宋代,則視「床」為「牀」之「或體」。《集韻·陽韻》:「牀,或作床。」


但是所謂的俗字,實際要複雜一些,包括訛變字、異體字、異構字、省變字等等。而「牀」和「床」,字形上相差還是比較大的,不像「歩」可以簡化為「步」,而如果「牀」能訛變為「床」,應該有一個廣字框裡面一個牀的一個字。

而「床」這個字,從「六書」造字法來看,沒有chuang這個音符,也不太好理解出床的意思,所以也解釋不太通,這個「床」字他為什麼是我們今天所理解的「床」。


但牀是比較好理解的,《說文解字·木部》:「牀,安身之坐者,從木爿聲。」許慎認為這是一個形聲字,實際來說,床原來寫作Π(大致這個樣子,就是把爿橫過來,意會就好= =),是個象形字,後來用來做偏旁,本字便取譬以「木」寫作「牀」。這個現象還是比較常見的,比如「雲」一開始寫作「雲」,後來變為

「雲」,因為本字作為偏旁,原來的字便加上一個可以表徵其特性的部分。


回頭來看「床」,先說「廣」字框,「廣」在漢字構造中,只作義符,喻房屋建築之意,如廊、廡、廢之屬。《說文解字·卷九·广部》:「廣,因廣為屋,象對剌高屋之形凡廣之屬皆從廣。」段注: 「因廠為屋也。廠各本作廣。誤。今正。廠者,山石之厓岩。因之為屋,是曰廣。」以下內容,不好打字,請各位看官看圖……

那弄這個字是什麼意思呢?其實也就很好理解了,牀,是安身之坐者,那麼「床」,就是屋子安身之坐的地方,就是下面的地基部分,筆床也有類似的含義,就是某個物體安放的地方。所以實際上「床」和「牀」是兩個字,古人在描寫這個地方的時候,非常具有情懷的給它專門安設了一個名字。


但是文字畢竟是個書寫工具,有些字用得很少,也就漸漸遺失了。


現在的問題在於,你說他是訛變省聲的,證據呢?很可惜,原文里沒有提到,當時周老師也並沒有說,文字演變的考察一直都是個難題,證據不好找,有些擺在那裡你甚至也對不上他原本應該是哪個字。

但是我認為這一番推理論證是成立的,也是比較可信的,重新理解起來,「床前明月光」「繞床弄青梅」是不是更能理解那種意境了呢?「床前明月光」和蘇軾的「庭下如積水空明」所寫的其實都是一個地方,「繞床弄青梅」也是孩子們在院子里繞著屋子玩耍,況且「下有五丈床」這一句,其他諸如井欄、坐具、卧具,怎會有五丈長呢?


除此之外,在宋代的《李太白文集》中,還寫作「舉頭望山月」,站在屋子的檐廊上,一抬頭,看見遠方的群山和山中升起的月亮,也比屋子中更容易理解。


還有一個證據就是,韓文日文中,床都是有類似「建築台基」的意思的。


姑且就把它理解做屋子的床吧,不也挺可愛的嗎。

參考文獻:周同科. 「床前明月光」本義與「床」—「牀」通假字說[J]. 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版),2013,06:118-125.


先說正確答案:床就是床,但唐朝人的床泛指坐具和卧具,和今天的床不一樣,放一張圖就明白了:

左上角是睡覺的床,左下角是禪床,僧人坐的,右邊的兩張都是平常的坐具之床。以上這些,都叫「床」。


「床前明月光」,就是坐、卧之床,可能是以上幾種床中的一種,也可能是其它的,詩人沒有寫,就不必過度解讀。


唐朝的床也包括坐具,而且可以放在卧室里、客廳里、廊檐下、甚至庭院里,所以,李白在這樣的床上舉頭低頭沒有任何問題,月光也不會照不到。很多人不了解唐朝的床的含義,所以解歪了。

單獨一個「床」字,就是一類傢具的稱呼,不會包含其它的可能,除非前後有其他的語義引導。所以單獨一個「床」字,不能解為胡床、井床、眠床,也不是周同科先生提出的檐廊。


譬如說今天你也可以寫一句「床前明月光」,如果沒有其它的語義引導,那麼這個床就只能是睡覺之床,不可能是車床、河床、井床、牙床。


馬未都先生的胡床,在唐朝並不屬於「床」,唐朝人說的「床」就是較為大型的床,不包括胡床。


蒙曼先生的井上圍欄,直接就錯了,銀床不是圍欄的意思。很多字典也錯了,我會專門撰文解釋。


方舟子先生的眠床,是唐朝床的一種。他不了解唐朝的床也指坐具,以為唐朝人會把睡覺的床放在屋子中央,這都是錯的。


周同科先生的檐廊說,是比較新穎的提法,關於「床」字含義的論證,大致不差(基本上也解釋了為什麼床不是井上圍欄,這一段值得一看),但結論是錯的。唐朝人不會用獨立的床字來指代檐廊。


具體的考證我寫在「床前明月光」,床是什麼床? - 知乎專欄,如感興趣可以看看。


床:五種說法。
⑴指井台。已經有學者撰文考證過。中國教育家協會理事程實將考證結果寫成論文發表在刊物上,還和好友創作了《詩意圖》。

⑵指井欄。從考古發現來看,中國最早的水井是木結構水井。古代井欄有數米高,成方框形圍住井口,防止人跌入井內,這方框形既像四堵牆,又像古代的床。因此古代井欄又叫銀床,說明井和床有關係,其關係的發生則是由於兩者在形狀上的相似和功能上的類同。古代井欄專門有一個字來指稱,即「韓」字。《說文》釋「韓」為「井垣也」,即井牆之意。

⑶「床」即「窗」的通假字。

⑷取本義,即坐卧的器具,《詩經·小雅·斯干》有「載寐之牀」,《易·剝牀·王犢注》亦有「在下而安者也。」之說,講得即是卧具。

⑸馬未都等認為,床應解釋為胡床。胡床,亦稱「交床」、「交椅」、「繩床」。古時一種可以摺疊的輕便坐具,馬扎功能類似小板凳,但人所坐的面非木板,而是可卷折的布或類似物,兩邊腿可合起來。現代人常為古代文獻中或詩詞中的「胡床」或「床」所誤。至遲在唐時,「床」仍然是「胡床」(即馬扎, 一種坐具)。

本詩中的『床』字,是爭論和異議的焦點。我們可以做一下基本推理。本詩的寫作背景是在一個明月夜,很可能是月圓前後,作者由看到月光,再看到明月,又引起思鄉之情。

既然作者抬頭看到了明月,那麼作者不可能身處室內,在室內隨便一抬頭,是看不到月亮的。因此我們斷定,『床』是室外的一件物什,至於具體是什麼,很難考證。從意義上講,『床』可能與『窗』通假,而且在窗戶前面是可能看到月亮的。但是,參照宋代版本,『舉頭望山月』,便可證實作者所言乃是室外的月亮。從時間上講,宋代版本比明代版本在對作者原意的忠誠度上,更加可靠。


雖然我沒有對於這個問題有過深入研究,但是我覺得 @restraint 說的應該是可能性比較高的

日語中借用的「床」 ,表示的就是地基的意思,現在泛指地板。唐朝是中日交流借鑒最密集的時代,所以中日的用法應該差不多。


胡床,類似現代人所用馬扎。


我的考證:
床:井台上的轆轤架子。
唐時誰家窗戶裝玻璃,即使窗戶開著,地上如何呈霜狀?舉頭望明月,窗戶要超大。
李白站在院子井台邊,看見月光照在轆轤架子旁的石頭井台上,因有人打水時在井台上灑了些水,被月光一照故呈霜狀,時近中秋,夜闌思鄉。

嚴復那時代的譯匠就是牛,漢語剛剛的,機床、車床等機械譯的那叫一個信達雅。現代人臊啊,連個CDMA都整不好,還卡拉OK。


這個得去問叫做明月那個妹紙了


作者:方舟子
鏈接:http://baijia.baidu.com/news?tn=bdbjbodybjaid=805666bjdomain=fangzhouzi
我在《「互文」的泛濫》中質問:「難道木蘭在兩個房間都有床,輪著睡?」很多人在我的微信公眾號留言,教育我說古代的床都是指胡床,是用來坐的,不是用來睡的,宋代以後才有用來睡的床。有幾個人說這是從一個叫馬未都的古董商那裡聽來的,馬商人在央視《百家講壇》上說「床前明月光」的「床」是胡床,類似於現在的小馬扎,李白是坐在小馬紮上賞月……

這種說法又是故作高深的無稽之談。自古以來床指的就是用來睡的寢具,更確切地說,是可以坐,但主要用來睡的坐卧具,有腳離地(直接放地上的叫「榻」),上面有席,兩人可以同床共眠。舉幾個先秦文獻的例子:

《詩經·斯干》: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

《管子·大匡》:孟陽代君寢於床。

《荀子·禮論》:薦器:則冠有鍪而毋縰,瓮廡虛而不實,有簟席而無床笫,木器不成斫,陶器不成物,薄器不成內,笙竽具而不和,琴瑟張而不均,輿藏而馬反,告不用也。

《韓非子·八奸》:凡人臣之所道成奸者有八術,一曰在同床。 ……何謂同床?曰:貴夫人,愛孺子,便僻好色,此人主之所惑也。

東漢有一本辭書《釋名》,裡面的《釋床帳》說得很清楚:「人所坐卧曰床。」「榻登,施大床之前,小榻之上,所以登床也。」「帳,張也,張施於床上也。」「床前帷曰帖,言帖帖而垂也。」《釋車》還說:「枕,橫在前,如卧床之有枕也。」東漢還有一本辭書《方言》,列舉各地對床的不同叫法,從中也能看出當時床的結構:「床,齊魯之間謂之簀,陳楚之間或謂之笫。其杠,北燕朝鮮之間謂之樹,自關而西秦晉之間謂之杠,南楚之間謂之趙,東齊海岱之間謂之樺。其上板,衛之北郊趙魏之間謂之牒,或曰牑。」綜合起來,說明當時的床是用來坐和卧的,床前有「榻登」用來踩著上床,床頭有枕,床上有賬,床前有帷,還有杠、上板,跟後來的床並無太大區別,哪裡是只用來坐的胡床?

魏晉南北朝時期中原受胡文化影響,但當時的床,同樣是用來睡的。例如中國文人要裝有文化必須通讀的《三國志》和《世說新語》,裡面提到用來睡的床比比皆是,這裡只舉其中幾個與在床上睡覺有關的著名故事:

《三國志·關羽傳》:先主與二人寢則同床,恩若兄弟。

《三國志·趙雲傳》:先主與雲同床眠卧,密遣雲合募得數百人,皆稱劉左將軍部曲,紹不能知。

《世說新語·雅量》:許侍中、顧司空俱作丞相從事,爾時已被遇,游宴集聚,略無不同。嘗夜至丞相許戲,二人歡極,丞相便命使入己帳眠。顧至曉迴轉,不得快孰。許上床便咍台大鼾。丞相顧諸客曰:「此中亦難得眠處。」。

《世說新語·雅量》:郗太傅在京口,遣門生與王丞相書,求女婿。丞相語郗信:「君往東廂,任意選之。」門生歸,白郗曰:「王家諸郎,亦皆可嘉,聞來覓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床上坦腹卧,如不聞。」郗公云:「正此好!」訪之,乃是逸少,因嫁女與焉。

最後那一則故事尤其有名,就是「東床快婿」典故的由來。可見認為古代的床不是寢具、卧具而是「胡床」的人,實在是不讀書偏要裝有文化,連「東床快婿」的典故都不知道,或者雖然知道,以為王羲之個子小到可以躺在小馬紮上?

胡床是一種攜帶型可摺疊的椅子,行軍或戶外活動的時候用的,平時放室內時是掛在牆上的(李白《寄上吳王三首》:「去時無一物,東壁掛胡床。」)。木蘭從軍時應該沒少坐胡床,好不容易回家了,不坐坐久違的眠床,特地再去把胡床取下來坐幹嘛呢?

因為中原早就有了床這種坐卧具,所以才會把從胡地傳入的這種坐具叫做「胡床」,要加一個「胡」字,表明本來就有床,正如叫「胡椒」、「番茄」,是因為本來已有椒(花椒)和茄子。那麼,就不能把胡床簡稱為床,就像不能把胡椒簡稱椒、番茄簡稱茄,所以在提到「床」時如果沒有上下文關係,就不能理解成是「胡床」。

所以不僅「坐我西閣床」的「床」不可能是胡床,「床前明月光」的「床」也不可能是胡床。你如果坐在椅子上賞月,會說月光照在椅子前嗎?椅子很小,你一坐上去,它的前面都被腳擋住了,你只會說「足前明月光」,不會說「椅前明月光」。

古代「床」還有個意思,指井邊的圍欄。所以一直有人認為「床前明月光」的「床」指井欄。這同樣是不考慮上下文關係亂解釋。李白的詩單獨提到「床」時都是指眠床,例如:「美人在時花滿堂,美人去後空餘床。床中綉被卷不寢,至今三載猶聞香。」(《長相思》)「出解床前帳,行吟道上篇。」(《平虜將軍妻》)「落月低軒窺燭盡,飛花入戶笑床空。」(《春怨》)「西施醉舞嬌無力,笑倚東窗白玉床。」(《口號吳王美人半醉》)「拂床蒼鼠走,倒篋素魚驚。」(《冬日歸舊山》)李詩中的「床」如果指井欄,上下文都有「井」字,不會有歧義。例如:「前有吳時井,下有五丈床。」(《洗腳亭》)「梧桐落金井,一葉飛銀床。」(《贈別舍人弟台卿之江南》)「懷余對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崢嶸。」(《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而且把「床前明月光」的「床」說成井欄同樣難以解釋「前」字。井欄在戶外,戶外遍地都是月光,並不局限於一處,怎麼會特地指出「欄前明月光」?人在無燈的屋內坐在床上,月光從門或窗照進來灑在床前,在黑暗中很醒目,引起了聯想,「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就是這個意思。本來很淺顯很容易懂的詩,卻偏有人故作驚人之論,以顯得自己高明。

古董商不好好賣古董,卻偏要附庸風雅做國學大師狀開壇講學,就難免露出沒文化的底細。商人當然也有言論自由,想怎麼亂說是他的權利,但我們切不可真把商人當國學大師,以為他能發大財就表明真有學問。有錢和有文化往往是不兼容的。

2017.3.19.


我發出《「床」的亂套》後,自然仍有不同意見。有人提出疑問,你說「床前明月光」的「床」就是眠床,那是在屋內,但是唐朝窗戶很小,而且沒有玻璃,月光照不進來的。據說這也是古董商馬未都說的。其實這也是商人沒有讀過幾首唐詩就敢裝有文化。唐朝民居是什麼樣的,我沒有見過,但是唐詩中描寫月光照在床上的詩句非常多。我這裡不掉詩袋了,只舉一個能充分說明問題的例子好了:

白居易《早秋獨夜》:「井梧涼葉動,鄰杵秋聲發。獨向檐下眠,覺來半床月。」

詩中有「眠」有「覺」,所以「床」肯定是眠床,不是井欄、胡床,不會有歧義;而且是涼風吹拂的秋天,不可能把床挪到室外睡覺(注意:「獨向檐下眠」不是「獨在檐下眠」,是在屋內面朝檐下睡覺,不是在檐下睡覺),但是月光還是照亮了半邊床。那麼唐朝秋天的月光能夠照進屋子,照到床前、床上,還有疑義嗎?還需要爭論嗎?

對古詩稍有涉獵就知道月光照床是中國古詩中非常常見的意象,至少漢朝就有了。中國文人要裝有文化必須背的漢代《古詩十九首》第十九首開頭就是月光照床:「明月何皎皎,照我羅床幃。憂愁不能寐,攬衣起徘徊。客行雖雲樂,不如早旋歸。出戶獨彷徨,愁思當告誰?引領還入房,淚下沾裳衣。」整首詩的意境是不是和李白《靜夜思》很像?詩是有傳承的。有人說如果李白在室內床上,怎麼會覺得地上有霜。那只是比喻而已,魯迅詩云「月光如水照緇衣」,難道真覺得室內發大水?還有人說,在室內看不到月亮,怎麼「舉頭望明月」?室內是可以看到月亮的,如果看不到的話,月亮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會像《古詩十九首》說的「出戶獨彷徨」,出去望明月嗎?詩不是散文,情景變換是可以有跳躍的。

李白還寫過一首與「床」有關的名詩《長干行》:「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我在《「床」的亂套》中說了,凡是李白詩中的「床」字,除非有上下文關係,都指的眠床,這首詩也不例外。但是因為它看不出與睡眠有關,所以我在文中沒有以它為例。有人因此留言認為這裡的「床」只能是解釋為井欄。坊間唐詩詩選、李白詩選很多也都是這麼注釋的,有的還是名家注釋的,但都是錯的。

認為「繞床弄青梅」的「床」只能是井欄的理由是,床一般是靠牆擺的,沒法繞著跑,所以這個小男孩只能是繞著井欄跑,去玩弄種在井邊的青梅。這種說法沒有生活常識。井邊即使有圍欄,也不是小孩玩耍的地方,以免掉到井裡。唐詩沒有寫小孩在井邊玩的,而描寫小孩在床前、床頭玩耍的非常多:「床前兩小女,補綻才過膝。」(杜甫《北征》)「寒衣補燈下,小女戲床頭。」(白居易《贈內子》)「騎竹痴猶子,牽車小外甥。等長迷過影,遙戲誤啼聲。涴紙傷餘畫,扶床念試行。」(元稹《哭女樊四十韻》)唐朝別的詩人也寫過小孩繞床:「婢僕曬君余服用,嬌痴稚女繞床行。」(元稹《六年春遣懷》)可見唐代的床是可以繞著走的。唐代的床不僅可以繞著走,還可以繞著跑。李白詩中有一處提到繞床跑:「有時六博快壯心,繞床三匝呼一擲。」(《猛虎行》)說的是在床上賭博,一擲得了最難得的組合,高興得大呼大叫,繞著床跑了三圈(這裡用了晉朝「劉毅繞床」的典故,但不需要知道這個典故也能知道其意思)。如果說詩歌因為簡略,容易引起歧義,那麼還有散文、小說明白無誤地描述了繞床不停地跑,《太平廣記·李氏》引唐《廣異記》:「上都來庭里婦人李氏者,晝坐家堂。忽見其夫亡娣,身衣白服,戴布襆巾,逕來逐己。李氏繞床避走,追逐不止,乃出門絕騁。」

唐代的床可以繞著跑,說明它和現在的習俗不一樣,不是靠著牆放,而是放在屋子中間。認為床不能繞的人,是以現在的生活習慣想像唐代。從唐詩的描述可知,當時的床是室內的中心傢具,各種生活都圍繞著它展開,不止是用來睡覺。唐人除了在床上賭博,還在床上藏書、看書,杜詩:「青青屋東麻,散亂床上書。」「雨檻卧花叢,風床展書卷。」「床上書連屋,階前樹拂雲。」「竹齋燒葯灶,花嶼讀書床。」在床上吃飯、喝酒,杜詩:「馬上誰家薄媚郎,臨階下馬坐人床。不通姓字粗豪甚,指點銀瓶索酒嘗。」采來的果子往往就放在床上,杜詩:「放筐亭午際,洗剝相蒙冪。登床半生熟,下箸還小益。」(《驅豎子摘蒼耳》)可見「繞床弄青梅」,說的就是圍繞著床玩弄采了放在床上的青梅。

唐朝是詩的朝代,詩在唐朝是文人交流的工具,也是大眾娛樂形式。唐人寫詩,除非像李商隱另有隱情故意寫得晦澀,否則是要讓讀者看得明白的,不是要讓讀者瞎猜的。詩人寫的時候就會想到不要有歧義,多義詞不做說明、沒有限定的,就肯定是最常見的意思,不會說連一個常用字是什麼意思都要搞得眾說紛紜,讓讀者不知道你想說什麼。所以「床」指胡床必加「胡」字,指井欄上下文必定有「井」字,否則都是指的眠床。今人之所以對著明白如話的唐詩想入非非,連普普通通、簡簡單單的一個字都要越說越讓人糊塗,要麼不熟悉也不檢索文獻,要麼不懂寫詩手法,總而言之,不讀書,沒文化,卻偏要裝得比別人有文化,替古人寫詩,歪解名詩,誤人子弟。

2017.3.20

在前面的文章中,我已論證了「床前明月光」的「床」只能是眠床,不可能是胡床(馬扎)或井欄。但還留下一個問題沒有徹底解決,一些人仍然疑惑:李白看到「床前明月光」時,是在室內還是室外?

認為「床前明月光」之「床」不是眠床的人,就是因為認為李白能看到月光、月亮只能是在室外,所以不能是在室內的床上。其實李白在眠床上,也不等於就一定在室內,因為床是可以移到室外的。唐代的床有大有小。大床有帷帳有支架,甚至有的床大到可以在床上舞馬(杜詩:「鬥雞初賜錦,舞馬既登床。」)。小床則可以帶到室外坐、卧。根據白居易詩中描述,「小榼二升酒,新簟六尺床。能來夜話否,池畔欲秋涼。」(《招東鄰》)「好是幽眠處,松陰六尺床。」(《小院酒醒》)「白角三升榼,紅茵六尺床。」(《池上早春,即事招夢得》)可知這種小床不是胡床,而是眠床,長六尺(唐尺比現在的尺小,六尺即不到2米長),可以帶到室外和客人對飲,也可以獨眠。這種六尺床當然也可以放在室內供坐、卧:「獨此竹窗下,朝回解衣裳。輕紗一幅巾,小簟六尺床。」(白居易《竹窗》)「新樹低如帳,小台平似掌。六尺白藤床,一莖青竹杖。」(白居易《小台》)敦煌壁畫中有人們在一種四腳小矮床(比榻大、寬)上坐、卧的畫面,畫的應該就是這種六尺床。

可見李白在眠床上,不足以證明他是在室內還是室外,「室外黨」不必因此否定「床前明月光」的「床」是眠床。李白究竟是在室內還是在室外,需要從別的角度考據。認為李白不可能在室內的理由之一是在室內不可能有月光照到床前。這種理由其實很可笑,我已反駁過。我在前文說不掉詩袋,只舉了白居易《早秋獨夜》:「井梧涼葉動,鄰杵秋聲發。獨向檐下眠,覺來半床月。」認為這就足以結束爭議,不料還是有人把「獨向檐下眠」讀成「獨在檐下眠」,認為白居易是在起涼風的秋夜在屋檐下睡覺。其實這是白居易描寫自己一個人在屋內大床上靠著牆邊睡覺,醒來後發現床上另一半沒有人只有月光,感到凄涼。這個秋天月夜獨眠、醒來見到半床月光的凄涼意象在唐詩中反覆出現,例如:「欲知萬里情,曉卧半床月。 」(孟郊《獨愁》)「夢中相聚笑,覺見半床月。」(李賀《秋涼詩寄正字十二兄》)「半床斜月醉醒後,惆悵多於未醉時。」(鄭谷《重陽夜旅懷》)「西樓半床月,莫問夜如何。」(許渾《趨慈和寺移宴》)還是要掉詩袋才能讓人閉嘴。最後那個例子說明是在樓上,所以肯定是在室內,月光可以照到唐朝室內的床,是沒有疑義的。

認為李白不可能在室內的理由之二是室內沒法「舉頭望明月」。在唐朝室內能不能望見明月呢?當然可以,月亮可以通過門、窗看到,李白詩中多處出現在室內望月的描寫:「孤燈不明思欲絕,卷帷望月空長嘆,美人如花隔雲端。」(《長相思》)「卻下水晶簾,玲瓏望秋月。」(《玉階怨》)「捲簾見月清興來,疑是山陰夜中雪。」(《單父東樓秋夜送族弟沈之秦》)「翡翠為樓金作梯,誰人獨宿倚門啼。夜坐寒燈連曉月,行行淚盡楚關西。」(《別內赴征三首》)「落月低軒窺燭盡,飛花入戶笑床空。」(《春怨》)第一個例子「卷帷望月空長嘆」,說明在床上是可以望月的。《靜夜思》最早版本是:「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山月,低頭思故鄉。」(我們現在念的這個版本是明人篡改的)「山月」猶如「落月」,位置低,更容易在室內看到,不用特地卷門帘也能看到,如最後一個例子。退一步說,就算在室內床上看不到月亮,見到月光想望月,不會走到窗前、門前或乾脆走出去看嗎?

所以,認為在室內看不到月光望不了月因此李白只能是在室外的說法,是荒唐的,是不熟悉不檢索唐詩特別是太白詩的胡思亂想。當然,在室內能看到月光、能望見月亮,不等於李白就一定是在室內,在室外更容易看到月光、望見月亮,他也可以是坐在室外小床上賞月嘛。但是室外賞月的說法有兩個不通之處。第一,如果是在室外賞月,難道不是應該就直接看月亮嗎?誰會是先盯著地上看,看到了地上月光,才想到頭上還有個月亮要去看一看?第二,室外遍地是月光,怎麼只會注意到床前的月光?

這首詩描述的情形是這樣的:一個人夜晚坐在室內床上思考,看到月光從窗戶(或門)照進來,灑在床前,黑夜中這道月光特別醒目,看著就像地上結了霜,讓人有了寒意(按:「疑是地上霜」的「疑是」不是「懷疑是」,而是「好像是」的意思,不是剛睡醒沒看清產生錯覺,而是用來比喻。李白詩中多處有這種「疑是」用法,例如:「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楊花滿江來,疑是龍山雪。」「泰山嵯峨夏雲在,疑是白波漲東海。」「行盡綠潭潭轉幽,疑是武陵春碧流。」「輕舟泛月尋溪轉,疑是山陰雪後來。」李白還曾把月光比做雪光:「捲簾見月清興來,疑是山陰夜中雪。」此處之所以把月光比做霜,應是為了切合秋夜思鄉的主題),不由得抬頭望望窗外掛在山上的月亮,低頭想念起了故鄉。

就這樣,李白以即使是小孩也能讀懂的淺顯、簡單的語言,描繪了一個讓人感同身受的畫面,擊中了中國人內心深處的家鄉情結,使得這首詩成了以後中國人從小就會背、能理解的最著名詩篇之一。然而人人能懂的詩,「專家」們卻偏不讓人懂,偏要故作高深,不懂裝懂肆意曲解,非要把好好一首詩糟蹋了才甘心。這些「專家」中不僅有古董商、「國學大師」,還有大學教授。據網友貼出的南京大學學報2013年的論文,該校有一個文字學教授考證出了「床」字本義是「屋下台基」、「檐廊之床」,唯一的證據是日語、韓語里的「床」有這個意思,所以「床前明月光」的「床」就是這個除了這個教授沒有第二個中國人知道的意思,李白是在檐廊下望月……原來李白不是在給中國人,而是在給日本人、韓國人寫詩?有這樣的教授,子弟焉能不被誤?北大孔慶東曾經在微博上恭維我文學造詣「遠在多數文學教授之上」,但若是跟這樣的教授比,勝之不武。

2017.3.22.


「床」在古代未必指睡床,而睡床常常被叫做「卧榻」,而不叫床。
李白的另一首膾炙人口的名句「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青梅竹馬的出處),「床」即指的井上的圍欄。


水井轆轤架
筆架


轉自方舟子微信公眾號,以下是原文  


我在《「互文」的泛濫》中質問:「難道木蘭在兩個房間都有床,輪著睡?」很多人在我的微信公眾號留言,教育我說古代的床都是指胡床,是用來坐的,不是用來睡的,宋代以後才有用來睡的床。有幾個人說這是從一個叫馬未都的古董商那裡聽來的,馬商人在央視《百家講壇》上說「床前明月光」的「床」是胡床,類似於現在的小馬扎,李白是坐在小馬紮上賞月……

  這種說法又是故作高深的無稽之談。自古以來床指的就是用來睡的寢具,更確切地說,是可以坐,但主要用來睡的坐卧具,有腳離地(直接放地上的叫「榻」),上面有席,兩人可以同床共眠。舉幾個先秦文獻的例子:

  《詩經·斯干》: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
  《管子·大匡》:孟陽代君寢於床。
  《荀子·禮論》:薦器:則冠有鍪而毋縰,瓮廡虛而不實,有簟席而無床笫,木器不成斫,陶器不成物,薄器不成內,笙竽具而不和,琴瑟張而不均,輿藏而馬反,告不用也。
  《韓非子·八奸》:凡人臣之所道成奸者有八術,一曰在同床。 ……何謂同床?曰:貴夫人,愛孺子,便僻好色,此人主之所惑也。

  東漢有一本辭書《釋名》,裡面的《釋床帳》說得很清楚:「人所坐卧曰床。」「榻登,施大床之前,小榻之上,所以登床也。」「帳,張也,張施於床上也。」「床前帷曰帖,言帖帖而垂也。」《釋車》還說:「枕,橫在前,如卧床之有枕也。」東漢還有一本辭書《方言》,列舉各地對床的不同叫法,從中也能看出當時床的結構:「床,齊魯之間謂之簀,陳楚之間或謂之笫。其杠,北燕朝鮮之間謂之樹,自關而西秦晉之間謂之杠,南楚之間謂之趙,東齊海岱之間謂之樺。其上板,衛之北郊趙魏之間謂之牒,或曰牑。」綜合起來,說明當時的床是用來坐和卧的,床前有「榻登」用來踩著上床,床頭有枕,床上有賬,床前有帷,還有杠、上板,跟後來的床並無太大區別,哪裡是只用來坐的胡床?

  魏晉南北朝時期中原受胡文化影響,但當時的床,同樣是用來睡的。例如中國文人要裝有文化必須通讀的《三國志》和《世說新語》,裡面提到用來睡的床比比皆是,這裡只舉其中幾個與在床上睡覺有關的著名故事:

  《三國志·關羽傳》:先主與二人寢則同床,恩若兄弟。
  《三國志·趙雲傳》:先主與雲同床眠卧,密遣雲合募得數百人,皆稱劉左將軍部曲,紹不能知。
  《世說新語·雅量》:許侍中、顧司空俱作丞相從事,爾時已被遇,游宴集聚,略無不同。嘗夜至丞相許戲,二人歡極,丞相便命使入己帳眠。顧至曉迴轉,不得快孰。許上床便咍台大鼾。丞相顧諸客曰:「此中亦難得眠處。」。
  《世說新語·雅量》:郗太傅在京口,遣門生與王丞相書,求女婿。丞相語郗信:「君往東廂,任意選之。」門生歸,白郗曰:「王家諸郎,亦皆可嘉,聞來覓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床上坦腹卧,如不聞。」郗公云:「正此好!」訪之,乃是逸少,因嫁女與焉。

  最後那一則故事尤其有名,就是「東床快婿」典故的由來。可見認為古代的床不是寢具、卧具而是「胡床」的人,實在是不讀書偏要裝有文化,連「東床快婿」的典故都不知道,或者雖然知道,以為王羲之個子小到可以躺在小馬紮上?

  胡床是一種攜帶型可摺疊的椅子,行軍或戶外活動的時候用的,平時放室內時是掛在牆上的(李白《寄上吳王三首》:「去時無一物,東壁掛胡床。」)。木蘭從軍時應該沒少坐胡床,好不容易回家了,不坐坐久違的眠床,特地再去把胡床取下來坐幹嘛呢?

  因為中原早就有了床這種坐卧具,所以才會把從胡地傳入的這種坐具叫做「胡床」,要加一個「胡」字,表明本來就有床,正如叫「胡椒」、「番茄」,是因為本來已有椒(花椒)和茄子。那麼,就不能把胡床簡稱為床,就像不能把胡椒簡稱椒、番茄簡稱茄,所以在提到「床」時如果沒有上下文關係,就不能理解成是「胡床」。

  所以不僅「坐我西閣床」的「床」不可能是胡床,「床前明月光」的「床」也不可能是胡床。你如果坐在椅子上賞月,會說月光照在椅子前嗎?椅子很小,你一坐上去,它的前面都被腳擋住了,你只會說「足前明月光」,不會說「椅前明月光」。

  古代「床」還有個意思,指井邊的圍欄。所以一直有人認為「床前明月光」的「床」指井欄。這同樣是不考慮上下文關係亂解釋。李白的詩單獨提到「床」時都是指眠床,例如:「美人在時花滿堂,美人去後空餘床。床中綉被卷不寢,至今三載猶聞香。」(《長相思》)「出解床前帳,行吟道上篇。」(《平虜將軍妻》)「落月低軒窺燭盡,飛花入戶笑床空。」(《春怨》)「西施醉舞嬌無力,笑倚東窗白玉床。」(《口號吳王美人半醉》)「拂床蒼鼠走,倒篋素魚驚。」(《冬日歸舊山》)李詩中的「床」如果指井欄,上下文都有「井」字,不會有歧義。例如:「前有吳時井,下有五丈床。」(《洗腳亭》)「梧桐落金井,一葉飛銀床。」(《贈別舍人弟台卿之江南》)「懷余對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崢嶸。」(《答王十二寒夜獨酌有懷》)而且把「床前明月光」的「床」說成井欄同樣難以解釋「前」字。井欄在戶外,戶外遍地都是月光,並不局限於一處,怎麼會特地指出「欄前明月光」?人在無燈的屋內坐在床上,月光從門或窗照進來灑在床前,在黑暗中很醒目,引起了聯想,「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就是這個意思。本來很淺顯很容易懂的詩,卻偏有人故作驚人之論,以顯得自己高明。

  古董商不好好賣古董,卻偏要附庸風雅做國學大師狀開壇講學,就難免露出沒文化的底細。商人當然也有言論自由,想怎麼亂說是他的權利,但我們切不可真把商人當國學大師,以為他能發大財就表明真有學問。有錢和有文化往往是不兼容的。

  2017.3.19


「床前明月光」的「床」究竟指何物,學術界曾有過爭論。從上世紀80年代到現在,就不斷有爭鳴文章刊出,歸納起來,主要觀點有三種:1、指「睡床」;2、指「坐具」;3、指「井床」,即井上的圍欄。


胡床


馬扎凳,胡床,馬未都有本傢具的書,講過這個


唐代的床就是胡床,摺疊椅,類似於馬扎,但比馬扎要大,樓上所說坐在馬紮上我是不認同的,想想那個畫面就覺得不對,胡床一定是能睡人的。高中歷史書上有簡筆畫的圖。

就是這貨。


是胡床,也就是,馬扎,馬未都先生講過。青梅竹馬典故里的床,也是如此,這也解釋了為何月光能照到地上,詩人當時的年代,窗戶是個小圓洞。詩人當時是在院子里,坐在馬紮上


明月姑娘光著身子一絲不掛站在床前,她的皮膚像地上霜一樣潔白,抬頭看看明月姑娘,低頭想起故鄉的原配。這首詩體現了作者身在異鄉嫖娼時的矛盾心情


你說床怎麼解釋?在馬扎子上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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