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學創作中,怎樣能將詞語運用得更好更準確?
現在聽一位前輩,說看詞典。每天看,效率不高。
你有更好的推薦,更好的方法嗎?
1、確保你所寫之文字是你想讀之文字。你寫成的文章,一定要是你肯花錢、肯從書店買的文章。為此,你既可以代入崇敬之人的身份來寫,也可以「神魂出竅」,真去旁觀你崇敬之人寫作。久而久之,自得其妙。
2、獨自朗誦、錄音朗誦、人前朗誦。以求音韻和諧、長短句錯落有致。我以為可選的詞雖有千千萬,最悅耳入心的終究只有一個。
3、文由行,行由言,言由心。心安則言穩,言穩則行正,行正則文句端麗清雅。心藏火氣,文必剛烈激昂,失之理節;心藏機巧,文必靈幻虛浮,失之度量。言辭懇切,文以載心,可以雕龍。
4、不寫未深知之物。既然尚未深知,用詞必然疏漏低俗。好比叫你馬上寫篇海洋生物論文,你必然在魚蝦蟹蛤鯨豚鯊里打轉,寫不出更精準、更貼切的名稱。
5、定稿拿去給專業老師看,虛心接受教訓。不可妄自尊大,亦不可自哀自憐:比你好十倍的,專業人士讀過;比你爛十倍的,他也讀過。總有整治你的法子。
6、等到專業人士也改不動你的文章,就可膽子放大些兒,去同古今名人較量了。選一公正裁判,描寫同一事物,屢敗屢戰,一決高下。
———
附:
既然有個「編劇」的標籤,那就寫個「7」好了。
7、隨身佩戴錄音設備。每逢別人在路上談笑,你就湊旁偷錄則個。回家後的筆記,應該是這個樣子:
標題:
偷聽內容:
偷聽地點:
偷聽人物:
備註:
推薦一個不錯的網站:
偷聽紐約:Overheard In New York
應能快速了解當地人的準確用詞,更利於塑造人物。
例子:
July 28, 2015, 偷聽自火車站
偷聽人:Sarah Jane
歐洲遊客對亞裔兒童:「Do you sell fake bags?」
(你賣水貨嗎?)
July 29, 2015, 偷聽自咖啡屋
偷聽人:Big Larry
可愛少女打電話:「Hello mom. I"m just calling to tell you I got a tattoo, and I"m telling you on your voicemail so I don"t have to hear any shit from you about it. Call me after you calm down. Bye.」
(嘿,媽。我要告訴你,我弄了個刺青。為了避免你發飆,這是一則語音留言。等你冷靜下來,記得打給我。再見。)
July 21, 2015, 偷聽自 加拿大,渥太華
男講電話:「My girfriend doesn"t know it yet, but I"m going to get her pregnant.」
(我女朋友還不知道。我決心把她的肚子搞大。)
July 18, 2015, 偷聽自某海灘
少女對朋友:「If you don"t stop, I will punch you in the tits.」
(你要是不住手,我就打你的咪咪。)
藝術源於生活,高於生活。
【謝邀】好問題。答案是有。
分三步:【分類摘抄】、【堆疊辭彙應用】、【融會貫通】
(大長篇有圖慎入)
========================2017年3月15日修訂版========================
註:這是個套路,主要針對對這方面有疑惑且想適度提高自己寫作水平的知友。不針對各位已經自成一派出書立傳寫的大手。
化境的寫作水平的提升不存在固定套路,但一般寫作水平的提升有跡可循。你問我咋寫成莎翁那樣我真愛莫能助啊!那真是天賦問題啊!
以下是當初審題不清被噴以後的道歉部分,來看方法的知友可直接跳到第二部分。
在我第一次回答這個問題以後陸陸續續接到廣大知友或明或暗的反對。我就是再反應遲鈍也知道自己可能寫的有點問題了。
問了群里幾個朋友吧算是…發現是我回答的太基礎了。不如說—跑題了。題目所問是「如何用詞更準確?」之後更補充了「想要更精準的描述。」
重點不在我論述的該不該看詞典積累上,而在積累完了怎麼用。
題主也不是沒有什麼辭彙積累不知道怎麼把文章寫長長的小白。
而是一個有一定水準的寫手想知道怎麼從單純的詞語疊加—過度描寫,升級為「用詞精準,字字珠璣」的寫文達人。
我在這兒,先給被我「輕視」的題主道個歉。我看到時候,題目這樣兒,潛意識的覺得讓看詞典的前輩不太靠譜兒,看詞典積累的也都是詞意和辭彙數量。很難在實質上有提高。
於是我就把矛頭指向了積累方法。並且非常一意孤行的認為連積累方法都錯誤的人是停留在第一階段【分類摘抄】的。
但其實是因為想要在由機械堆疊辭彙進步到融匯貫通的寫作是很困難的,所以題主有些「急病亂投醫」這才犯了初學者的基礎錯誤。
所以再次道歉。小覷題主錯在我。
==============================道歉部分完===========================
於是咱們從新開始答題:
現在題主的問題核心是「辭彙準確性」問題。我們就針對這個問題來談。
先說下我覺得背詞典不太靠譜兒…
知道這個詞什麼意思不難,知道他怎麼寫也不難,問題…
哪個詞最恰當,才是根源。
作家認識的詞一定比語言學家多嗎?不然。
那麼他們寫作水平一定比詞典作者低嗎?也不然。
由此,辭彙總量固然重要。
但更重要的是積累「常用辭彙,可用辭彙」,就如打遊戲手速固然重要,但有效操作才是決勝的法寶。
常用辭彙和可用辭彙是文章構成的基礎。第一階段中要有先做到從「不知從何說起」到「知道從何說起」;
第二階段是「用典堆疊,使用辭彙和典故,模仿名家風格。」
第三階段是「渾然天成,完美的把積累和自己的經歷結合在一起進行創作。—自成一派」
(但貌似題主已經越過了第一階段,再次道歉)
這個階段就是我早先提的【分類摘抄】,這是準備工作。(為了讓我們知道有啥可說)
下面我們來具體說下【分類摘抄】怎麼施行。
【具體步驟】
1.準備10個本子(或10個電腦文檔)
2.標上號(1-10)
3.分別為:
1號本:人物五官描寫(該本(文檔)分為5個部分…眼口耳鼻眉。分別用於積累看過的書中對人物的五官描寫。
效果:可有效避免反覆使用眼睛(眼球)、鼻子(鼻樑),嘴唇(嘴巴),耳朵,眉毛,這類基礎辭彙。使得人物描寫不再乾巴巴的像是醫生診斷書。
舉例來說:如形容眼睛好看嘴也好看的有「明眸皓齒」、眼睛好看可說「美目含情」等。
這類描寫多見於小說,詩詞中,言情作品,傳奇演義中都有。可借鑒一二。
(劇本中表情動作語言偏多,具體相貌描寫反而相對少,不建議從劇本中找)
積累過後也要練習,比較簡單的方法就是找一個人進行外貌描寫然後讓人看你寫的外貌,
看他能不能勾勒出你本來想描寫的那個人來。一般誤差越小水平越高。
(誤差縮小則是從第二階段向第三階段過度的過程)
信手拈來是第三階段。
2號本(文檔)用來積累人物身形,動作神態。分兩部分。身形一部分,動作神態一部分。
身形很好理解…就是身材相關的(手啊,腿兒啊,胸啊腹部啊後背啊)…動作神態就是人物的表情動作構成的一種狀態…這個概念比較抽象我舉例說一下為啥要積累…
(圖片來源網路侵刪)
上圖為連續表情變化,若無神態表情類積累,一般人會寫成「他忍了好久,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想想還是算了,他掏出手機回了個簡訊—祝你幸福。」五張圖就一句話…因為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寫了。
如果沒給圖,「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就像「終於吃完了。」一樣蒼白無力。
第一階段「無話可寫—有話可寫」,勉力一試:
他面上強撐著「無所謂」,嘴角卻已經彎了下來,眼底發潮,混著愛恨,五味陳雜,腦子亂成一團。
過了一陣兒難以置信的感覺去了,又生出悶氣來。
「老子才不…」心裡「在乎」兩個字一出,酸氣就往上涌。悲傷就開了閘。
砂子迷眼了!對,老子…眼睛不舒服,他上手揉了揉,手指點了點左邊眼角,邊咽淚邊「著痕迹」的把手移向右邊眼眶。
艹!什麼事兒啊!心裡暗咒了一句,眉頭緊鎖,一顆頭就像垂楊柳那麼低,後脊也彎了,「砂子」又TM進眼了。
什麼事兒啊!深吸了一口氣,他又暗罵了句,揚起頭,上下牙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恨般緊鎖在一起。彷彿一張嘴便要痛得喊出來。
艹就罵丫的!算了,畢竟夫妻一場…這倆句交錯著在腦中盤旋不定。終於在淚倒流回肚裡以後定了心。
他默默地掏出手機,回了句—祝你幸福。
(不要在意原劇情ˊ_&>ˋ我很早看的了具體情節不記得了這裡就圖論圖)
就圖論圖,看圖寫話,即便不算劇本和小說這段描寫依舊不能算上乘,因為這是基礎操作。
也就是答案里周遠先生(小姐)說的—過度描寫。這是從第一階段向第二階段跨越的一個中繼點。(我再次表示歉意…因為我誤以為題主想問的就是怎樣從「無話可說」變成一個「能說些什麼的」狀態)
跨越了這個狀態以後,到達了用典堆疊和模仿他人風格的狀態。
這時候套路是某個名家的套路,用詞是之前積累的一些詞語。
不一定多複雜。
(反而沒啥生僻辭彙…名家多傾向於留白和白描,含混著心理描寫,
很少有長篇累牘去大量實體描述的,而且多用一些固定手法,虛實相間(武俠類競技類動作類小說除外)
(因為一千個讀者一千個哈姆雷特,主要特徵動作寫了,剩下是讀者想像空間)
(昨天一個知友說我前面那段過度描寫是經典的網路小說湊字法…深以為然,
之前是網路小說修文的,來的顧客大多有「請抻長我的小說」的要求,後遺症。讓大家見笑了)
主要是句式和結構,一些經典的表示和某人常用辭彙的混搭,效果是這樣的:
呵。他想笑,自嘲一下,卻笑出淚來。其實了解一個人並不代表什麼,人是會變的,一分零二十八秒前的夫妻,一個電話就成了陌路。
他抬頭,水霧裡的天花板很臟,真臟。他低頭,霧散了,地板倒乾淨。他回了句—祝你幸福。
第三個階段…渾然天成融會貫通自成一派。看好了啊,上大招兒了啊!
我也不會。
(不鬧了,我雖然不會但群里有知友提供了一篇很好的文章,大家可以看下:http://www.360doc11.net/articlenew.aspx?id=484410731)
大概這種感覺。我個人以為前兩本兒的積累上,外貌身形是皮囊的話,動作神態就是靈魂。沒有皮囊則人無貌,沒有靈魂則為傀儡。都不可取。因此要多積累才能把人寫活。
(這點我做的也不怎麼好,共勉QAQ)
第三本兒(文檔)是語言。(分為對話和旁白)(含人物心理活動)
先說對話:
第一階段就是摘抄積累(不多說了)…語言的話相對於其他部分比較大的一個特點是口語化。
第二階段…辭彙怎麼運用得當呢?怎麼合理模仿某人說話風格呢?—符合日常說話,像是這個角色該說的話。
前者好理解。平日里說話應該都有注意過,口語相對短小精悍,個別時候伴有語氣詞。會省略一些具體描述,表達人物觀點。與其說是積累辭彙不如說是在積累觀點。
然而…根據人物的不同,說話方式也不同,積累時候注意分類,不要張冠李戴試舉例:
竊書不能算偷…竊…讀書人的事…能算偷么?《孔乙己》
這段很典型。積累的時候在我的文檔里是【落魄(文人)(或其他外強中乾的文化人)強詞奪理結構】:
「Xxx不能算sss…xxx…(讀書人)的事,能算sss么?」 XXX和SSS部分就是辭彙積累。
在這個句子結構下再積累:(其實是利用了狡辯人和聽狡辯人對事物看法的不同構成一個經典的狡辯句子)
竊—偷。
借鑒—抄襲/多情—負心/熱愛—沉迷/…
然後組合:「借鑒不能算抄襲…借鑒…藝術家的事…英雄所見略同…能算抄襲么?」
其實口語類的辭彙積累主要是要弄清每類人說話的特點每類人在每種情況下說話的特點。然後弄清句子結構,在裡面挖空,填詞。
置於什麼詞合適。要看原本是哪類詞。魯迅大師一個「竊」字深得妙處…這點其實就是第三境界大成之境了。
不但構成了偷和竊兩個詞的對立,還突出了孔乙己的人物特徵—文人酸腐之氣盡現。
偷竊本為同義複合詞,拆開造就了這個為人津津樂道的典故…我模仿的之所以沒有原作有內涵是因為沒能利用構詞法進行進一步模仿。
至於你說咋弄…比如「採摘」
「采…不能叫摘…采…文人的事…能叫摘么?」
這段看著也是型似神不似…經家中長輩指點,認為此例不恰當之處在於沒有突出狡辯。
長輩舉例:「雕刻」(說名勝古迹抓包「有文化」遊客刻字)
「雕…不能叫刻…雕…這…這是藝術,能叫刻么?」
強辯意味更重。似乎更為適合。
這麼看來是構詞法起了決定性作用。但這個句式同樣也值得我們學習。「…」的連用顯得底氣不足外強中乾。
兩次重複使用「弔書袋」的辭彙也增加了強辯的色彩。不能叫…能叫X?否定與疑問連用結構也很巧妙…
所以脫離書本直接看詞典可能多少會有點問題。會忽略詞語用在這裡好不是單純的詞性還要涉及句子構成。
另:積累要注意什麼人說什麼話,孔乙己是強撐著辯,而有些「文人」理直氣壯的可能就完全是另一番模樣了。
昨天有個朋友也看了這個答案。問我為什麼第二階段看起來像仿寫多於像創作?
我坦言…這種先仿後創的模式是「不少」文人的「必經之路」,因為通過分析和模仿,你才真知道文章「好在哪?」知道怎麼把人家好的部分融到你的答案里。
融得得當叫集大成者。不得當叫一鱗半爪東拼西湊。宋代有詞人以杜甫為宗創立了「江西詩派」(黃庭堅,陳師道,(前兩者為創立者)之後還有陳與義)學習杜甫心懷天下的憂國憂民。
雖然黃庭堅也模仿杜詩「無一字無來處」「平淡而山高水深」「憂心時政」的內核,但總體來說這是一種題材和寫作風格,寫作手法的融合的模仿。而不是字字照抄。
有些人看到一些成名作家的作品。每一句都閃耀著「真理」的光輝,每一句都想抄來用。又認準一個人可勁兒抄。
抄襲就出現了。的確有些作品在某個特定的細節上包括某方面的描寫上很突出很優秀
(如《水滸傳》的人物描寫,環境描寫)但不能因此就覺得我抄著水滸傳寫一本兒,我就自成一家了。照著寫一本那叫抄襲。
好了我又扯遠了扯回來…上回書說到魯迅大師的《孔乙己》,魯迅大師小說中比較多的是在封建社會和時局動蕩下受到迫害的底層勞動人民。(人物類型)
(小人物,苦難之人)
內核屬於「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嘆他人漠視感世態炎涼」在同情他人的同時又氣他們愚昧無知的。
這種題材在現在社會屬於敏感題材…因為魯迅大師諷刺的是封建殘留。
封建的是和我們核心價值觀不符的。那時候也需要有人高聲疾呼,不讓我們成為亡國奴。批判是受歡迎的。
現在這個時代四海昇平河蟹社會…你再說人民愚昧無知被咳咳咳忽悠…那真是作死呢。
但也不是說魯迅大師的文章放在現在就沒有意義。
在某些特定的領域我們還是可以疾呼的…比如文藝圈抄襲成風,比如拜金主義露點博出位,比如封建殘餘資本主義剝削,比如已經被抓的一些貪腐告訴我們反腐應引起注意等…
但魯迅大師在世多半要斥一句「御用文人」了。那也無奈。寫作也要按照基本法。不然,我那進了拘留所的耽美小說寫手朋友何辜?
又扯遠了,我本意是底層勞動人民還是有的。也不是不能寫的,只是時代在變。批判對象要找好,各位自重。
旁白/心理活動部分
小說的話會直接寫成一段敘述,來表達該角色此刻的心境(也有一部分作者是用動作神態語言來替代這部分的,並無大段的想法)
旁白則是為了補充影視作品中人物不能「說出」心理活動的不足加上的畫外音,和對目前情況的一個解釋。
電影電視劇小說中都比較常見。積累部分就不論述了…
應用部分:想太多和啥不想是兩大弊端。想太多體現在長段的心理活動和回憶殺上,用詞方面體現在「車軲轆話來回說,和很多成語用典的堆砌。」
想太少則相反,明明情緒已經到了爆發點。卻啥也沒想或者草草丟下一句「他百感交集思緒萬千」就過去了。
(總結性無差別辭彙,同理還有此刻五味陳雜,像打翻了五味瓶)
兩種現象共同的解決方法。句子方面要短。辭彙方面要達到鍊字,能少說就少說,因為人的終極感悟往往沒那麼多話,思維過程不必細揪但結果要放出來。
如時未寒老師在《碎空刀》一文末尾所寫「這一場無涯的生啊。」8個字。我看了他很多書,最喜歡的還是這句,到現在都忘不了。
人想東西都有個傾向性,當然有沒有人真的五味陳雜?
有,大多數都是。可仔細看大家作品,不少都是某一時刻某種情緒占上峰。單一情緒好描寫,雙情緒組合(正反義片語合較常見)也還好,過於含混的情緒成分,不容易讓人引起共鳴。(除結尾)
積累可按照:情緒種類進行整理。像是「猶豫---熱血」出現頻次比較高,「怒極反笑」也常見,注意整理歸類。(和神態部分相互記憶)
還有一類特殊的情緒是「感嘆」一般出現在文章末尾或某人臨死前。這部分就是總結性的話了。然而也是難點。
以碎空刀為例。「無涯」無邊無際沒有盡頭的意思。就這個詞而言是在說「長」但結合文章來看「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無奈啊,漫長啊。」——一心求死易苟且偷生難
所以這裡不是說「無涯」這倆字多高大上,只是放在這個情景下讓你聯想到的要遠超出這個詞的本意。
同理試舉例:
一個女人臨死前看到自己丈夫回來暗想:「罷了,還恨什麼呢?」也屬於一種明悟。
表面說恨其實說不恨,這是一種由愛及恨再愛,到釋懷(無奈)的轉變過程而不是單純的
「我不恨你了。我要死了。恨也沒用了。我不想原諒你的,我原本愛你的,你傷害了我還一笑而過,我很想好好愛你的,可你一次次讓我失望,我不愛你了。也不恨你了。」
其他類型敘述(旁白)電影電視劇里居多,多看多記就能找到些規律。根據類型不同規律也不同就不過於展開說了。(畢竟我自己看的電影電視劇也有限不好以偏概全)
第四本兒(文檔)是場景描寫
出門之前續寫一部分,發現我還真是給自己挖了個大坑→_→.....仔細觀察的話場景描寫的作用在西方19、20世紀小說里還挺突出的,我國現代小說創作似乎本來就對環境描寫不是特別重視。加上現在文學又視覺化了。(就是大部分小說寫了是為了拍成電影電視劇的),讀者也越來越沒有心情閱讀環境描寫而是只在乎劇情進展了。
這裡提供兩個研究方向,一個是想寫古典文學、純文學(就是寫以前那種正統文學,典型人物典型環境那類的,如巴爾扎克的《高老頭》那類的作品)的,那麼建議去看看西方文學大家的作品,西方文學相對於我國還是要在環境描寫上更細化的,我國除了古代的一些遊記類散文以外...環境描寫方面...可能還是要稍遜一籌。
另一種是想要寫網路文學,或者流行文學,最好是能轉化成電影電視劇劇本的....那麼環境描寫確實就沒有那麼重要了....只需在特定場景用一些常規的辭彙對場景進行簡單說明即可。這個積累完全是看需求,和小說題材也有關係,有的題材,如前陣子火得不行這陣子又炒熱的盜墓類,就很需要環境來襯托當時的氣氛,《鬼吹燈》這方面做得真的不錯;再比如武俠小說,也需要一些背景才能烘托,也可以作為積累素材。
積累重點方向:西方古典、經典小說,中國古代散文遊記(主要是自然風景和聚會時候的場景),以及現代的,盜墓類,武俠類,歷史類等等.....
第五本兒(文檔)是轉場描寫(即從A點到B點場景移動,A時間到B時間跳躍,等過度段)
這類積累看似很困難其實很容易,因為大部分小說里都有轉場描寫(不排除個別小說從頭到尾就在一個場合進行的)。好的轉場在一篇文章里就好比鏈接齒輪的軸承,寫得漂亮,別人讀著也順暢,寫得不怎麼樣,別的人看著就覺得有跳躍感,所以,我的建議是大家見仁見智,先找到一本自己覺得讀著特別順的文章。然後關注一下它從一個場景道另一個場景中間那段是怎麼寫的。
像我的話會用圈這個標誌來框住不同場景;方框是不同事件;爆炸符號(就那個長得和刺蝟似的漫畫里總用來標誌炸了的)來表達人物視角的轉換或者主線支線的切換等等。
好消息是不需要看特別多,一個覺得不錯的作者雖然可能有多種轉場方式,但是總有自然和最自然,挑個你覺得最舒服的記下來就行了,不同一直標記把書畫成花貓。
第六本兒(文檔)是好的詩詞歌賦(如不寫古風可適當放棄這部分)
啊,說到這個了啊。說到這個就不得不說說——我實在已經看煩了男頻一喝酒就《將進酒》一唱歌就「精忠報國」;女頻一言情就「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一唱歌就《水調歌頭》了。我估計大部分讀者也看膩了。好的詩詞有的是,弄本詩經弄本楚辭,再來個唐詩三百首,宋詞如果懶得看,起碼寫東西時,搜搜除了蘇軾的作品,死不了人的。
在這裡我強烈建議,沒有文學專業功底的童鞋們不要強努自己寫原創詩詞,不排除有人寫的不錯....但是大部分都各種有問題。你得這麼想啊,文兒不火也就罷了,火了人家說起來你這玩意不合格律韻押得不對多跌份啊,是不是。
第七本兒(文檔)為好的修辭法(如,比喻,擬人,誇張等)
這個是從古代就有的《詩經》里講求「賦比興」,說白了賦就是平鋪直敘,比就是打比方,興就是在說一個事兒之前先來段別得抒發下感情,烘托下氣氛。雖然是古老的方法了,我們現在依然可以用。巧妙的比喻有很多,我得說比喻這方面老祖宗們真是神了。詩經的國風裡面就有很多比喻,恰當的讓你拍案叫絕,如《碩鼠》之中用大老鼠比喻讓人民苦不堪言的貪官。是不是很形象?(感興趣的童鞋可以自己去搜索下)
擬人的話我建議大家有空去看看動物類的寓言故事,柳宗元的《三戒》,伊索寓言,各種童話故事,還有日本的一些擬人化的各種娘→_→(別鬧!!!)真的別小瞧這些童話和寓言,裡面的想像力是很多寫手缺乏的。
誇張這類我推薦一些中國古典名著或者西方的一些經典名著。如《三國演義》、《紅樓夢》、《悲慘世界》等,倒不是說他們用了多麼多的誇張,而是在我個人看來,好的誇張是更加突出人物性格。這裡給大家科普一個簡單的文學概念,早些時候有篇論文說文學人物分兩種,一種叫圓形人物,一種叫扁形人物。
圓形就是像咱們日常里見到的人一樣的那種具有不同性格側面的,在不同場景里有不同性格的,如紅樓夢裡的王熙鳳。扁形人物就是《三國演義》里關羽那樣的,特別突出了他性格里的某部分——傲氣;特別突出了他品質上的某部分——忠義。這種感覺的人物。我認
為誇張的最佳用途就在凸顯人物個性上。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要注意尺度,就和遊戲里給隊員加buff似的,時機和度要掌握好,好比強調關羽忠義,再過火了就會變成不識好歹不領情,再好比強調關羽傲氣。再過度一點就會變成情商低抗打擊。所以差不多就好了,你覺得這人物都能感動你我了,就夠了。感動中國啥的就算了。
第八本兒(文檔)為好的文章結構(即插敘,倒敘,預敘,設伏筆等好的敘述方法)
這個也不算難,大部分的作品在正式集結成冊之前,都是在某雜誌某報刊某網站等進行連載的,好的伏筆就在於能吸引讀者一直看下去,看了一章還想往後看。
這裡需要注意的是,可以問問自己,我接著最好奇的是什麼?我最期待看到的是什麼?然後看看作者是怎麼給你營造出這種感覺的。
一般來說好的作品或是細水長流的感動或是跌宕起伏的熱血,反正隔一段就要有一個刺激點,而且大部分都【不會】把事情100%的上來就和讀者交代清楚。
而很多新人的通病就是上來第一章恨不得把男女主角祖宗八輩都介紹一遍,生怕人家不知道主角狂霸帥酷屌炸天的身世和過往,還有光明到刺眼的未來。非常不利於循序漸進的打出回憶殺,也不利於調動讀者情緒,讓讀者期待下一章。
看和自己所寫類型相似的文章很重要,好比你寫言情非套競技的路子,效果估計不會太好。找自己覺得好的,和自己創作風格類型相似的文章學習事半功倍^_^
第九本兒(文檔)好的哲理性句子或者書中讓你比較有感覺的句子(可適當涵蓋部分名人名言)
純摘抄,這個我就不多說了。用一兩句做序和題記和可有效提高文章的格調。
第十本兒(文檔)自己的、他人的、靈感和好的題材…
多出去走走聽聽看看,多看書看些影視作品,多活多體驗,養成隨手記錄的好習慣。
【highlight:已經回來了,坑已填完,知友說的邏輯混亂問題我也會慢慢改進(大概是裡面摻雜了好多題外話的原因,那就刪了吧XD,反正不過是一時憤慨...感謝各位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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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詞語會褪色
有些詞語萬古長青
形容一個女孩子「貌美如花」
第一個這麼說,很貼切
第一萬萬這麼說很乏味
「貌美如花」就是會褪色的詞語
詞語為什麼會褪色?
被使用過太多次的裝飾性詞語一定會褪色
形容詞常常會褪色
只有動詞永遠新鮮
荷馬說:海倫走了進來,老人們肅然起敬
題主你體會一下
@羊駝和 @徐是愚 兩位講的都很好,我補充兩句吧。
分類摘抄是擴充辭彙量的好辦法,但,它只擴充漂亮詞。
一篇文,你抄下來的一定是醒目漂亮的詞。但是寫作的根基不在掌握多少漂亮詞,而是會用普通詞。
看字典能掌握普通詞,並規範用詞習慣。
看字典,你會意識到原來寫美女不一定要用瑰姿艷逸、姿貌玉潔這麼高端的詞,普通詞比如清純、嫵媚、可愛、陽光、成熟、英氣等等詞,也能勾勒出美女風貌。
看字典,還能糾正對漂亮詞的錯誤用法。
有的作者一味華麗,用詞不求甚解,我們摘抄時可能連他的錯誤一起抄下來。
比如,我以前愛用一個詞,煙視媚行,專門形容嬌媚狐狸精。看字典才知道這個詞是說害羞不自然的樣子,煙視是悄悄看,媚行是慢慢走。它能形容日向雛田,不能形容範冰冰。
還喜歡一個詞,天籟。好聽的聲音通通叫天籟,美女嬌笑是天籟,琵琶咚咚是天籟,小貓喵喵叫都「不啻天籟」。看字典才知道,天籟指風吹過天空的聲音,那種大自然極清極靜的聲音才叫天籟。世俗的、嬌媚的聲音用悅耳用動聽都好,用天籟不合適。
類似的詞語還有殤、齏粉、綺麗等等詞,不看字典很容易用不精確。
所以,看字典是必須的,不用天天看,看一遍心裡有數就夠了。
其次,摘抄的詞儘快用一回。用了才算掌握。我當年抄了厚厚兩本,昨天抄下今天必然在寫作中用一次。總共只作了三個月摘抄吧,再也沒有詞不達意的情況了。
我還記得當年抄下來的一些詞: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澄江如練、鏗金戛玉、天虛鳴籟、響遏行雲
這些詞太扎眼,現在都不用了。不過那段摘抄經歷讓我領略了漢字之美。
我不寫「澄江如練」,但是我會寫「河水像一條白綢布」;我不寫「落日熔金」,但是我會寫「夕陽像融化的金子,流得天上地下都是」。
摘抄,看字典是做加法,辭彙量夠後就要做減法。少用漂亮詞,少用虛詞副詞形容詞,試著只用動詞名詞寫東西。
推、拉、移、挪、拿、按,都可以寫一個人給另一個人遞茶杯,但畫面與感情截然不同。
看、盯、瞪、瞥、覷、望,都可以寫一個人注視另一人,而感情差別極大。
名詞比動詞更難掌握。都是女朋友,叫「馬子」的是小混混,叫「愛人」的是語文老師,叫「丫頭」的是鄰家哥哥,叫「女王陛下」的是抖M,叫「寶貝」的是熱戀男青年。名詞透露出作者的觀察力,也決定了文章的質感。
名詞動詞也練好,就是第三步,徐老師提到的平仄、對白。到這個時候,作者的文字已經返璞歸真,跟大白話一樣。人人看得懂,人人覺得美。
這就是很不錯的境界了。
寫文要做到用詞準確,談何容易?這有一文,是畢飛宇老師北大演講稿,貼來與諸位共賞。
「走」與「走」——小說內部的邏輯與反邏輯
我沒有能力談大的問題,今天只想和老師、同學們交流一點小事,那就是走路。大家都會走路,可以說,走路是日常生活里最常見的一個動態。那我們就來看一看,這個最常見的動態在小說的內部是如何被描述的,它是如何被用來塑造人物並呈現小說邏輯的。為了把事情說清楚,我今天特地選擇了我們最為熟悉的作品,一個是《水滸》的局部,一個是《紅樓夢》的局部,我們就聯繫這兩部作品來談。
我們先來談林沖。用金聖嘆的說法,「林沖自然是上上人物,寫得只是太狠。看他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徹,都使人怕。」金聖嘆也評價過「上上人物」李逵,說「李逵一片天真爛漫到底。」「一片天真爛漫到底」,這句話道出了李逵的先天氣質,他是不會被外部的世界所左右的,他要做他自己。在小說的內部,李逵一路縱橫,他大步流星,酣暢淋漓。為什麼會這樣?因為李逵「天真爛漫」,他是天生的英雄、天然的豪傑、天才的土匪。林沖卻不是,林沖屬於日常,他的業務突出,他的心卻是普通人的,這顆普通的心只想靠自己的業務在體制裡頭混得體面一些,再加上一個美滿的家庭,齊了。
林沖和李逵是兩個極端,李逵體現的是自然性,林沖體現的則是社會性。和李逵相反,林沖一直沒能也不敢做他自己,他始終處在兩難之中。因為糾結,他的心中積壓了太多的負能量,所以,林沖是黑色的、畸形的、變態的,金聖嘆說他「都使人怕」,是真的。我個人一點都不喜歡林沖。但是,作為一個職業作家,我要說,林沖這個人物寫得實在是好。李逵和林沖這兩個人物的寫作難度是極高的,在《水滸》當中,最難寫的其實就是這兩個人。——寫李逵考驗的是一個作家的單純、天真、曠放和力必多,它考驗的是放;寫林沖考驗的則是一個作家的積累、社會認知、內心的深度和複雜性,它考驗的是收。施耐庵能在一部小說當中同時完成這兩個人物,我敢說,哪怕施耐庵算不上偉大,最起碼也是一流。
林沖在本質上是一個怕事的人,作為一個出色的技術幹部,他後來的一切都是被社會環境所逼的,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那個「逼上梁山」。我所關心的問題是,從一個技術幹部變成一個土匪骨幹,他一路是怎麼「走」的?施耐庵又是如何去描寫他的這個「走」的?我想告訴你們的是,施耐庵在林沖的身上體現出了一位一流小說家強大的邏輯能力。這個邏輯能力就是生活的必然性。如果說,在林沖的落草之路上有一樣東西是偶然的,那麼,我們馬上就可以宣布,林沖這個人被寫壞了。
林沖的噩運從他太太一出場實際上就已經降臨了,這個噩運就是社會性,就是權貴,就是利益集團——高太尉、高衙內、富安、陸虞候。應當說,在經歷了誤入白虎堂、刺配滄州道等一系列的欺壓之後,林沖的人生已徹底崩潰,這個在座的每個人都知道。我要指出的是,即使林沖的人生崩潰了,這個怕事的男人依然沒有落草的打算。他唯一的願望是什麼?是做一個好囚犯,積極改造,重新回到主流社會。可林沖怎麼就「走」上梁山了呢?兩樣東西出現了,一個是風,一個是雪。
我們先來說雪。從邏輯上說,雪的作用有兩個,第一,正因為有雪,林沖才會烤火,林沖才會生火,林沖在離開房間之前才會仔細地處理火。施耐庵在這個地方的描寫是細緻入微的,這樣細緻的描寫給我們證明了兩件事:A,林沖早就接受了他的噩運,他是一個好犯人,一直在積極地、配合地改造他自己;B,這同時也證明了另一件事情,草料場的大火和林沖一點關係都沒有,有人想陷害林沖,嚴格地說,不是陷害他,是一定要他死。第二,正因為有雪,雪把房子壓塌了,林沖才無處藏身,林沖才能離開草料場。某種意義上說,雪在刁難林沖,雪也在挽救林沖,沒有雪,林沖的故事將戛然而止。這是不可想像的。
我們再來談風。風的作用要更大一些。第一,如果沒有風,草料場的大火也許就有救,只要大火被撲滅了,林沖也許就還有生路。但是,這不是關鍵,關鍵的是第二,如果沒有風,林沖在山神廟裡關門的動作就不一樣了。對林衝來說,如何關門才是重中之重。我們先來看小說裡頭是如何描寫林沖關門的:「入得廟門,(林沖)再把門掩上,旁邊有一塊大石頭,掇將過來,靠了門。」
林沖其實已經將門掩上了,但是,不行,風太大了,關不嚴實。怎麼辦?正好旁邊有一塊大石頭,林沖的力氣又大,幾乎都不用思索,林沖就把那塊大石頭搬過來了,靠在了門後。不要小看了這一「靠」,這一靠,小說精彩了,一塊大石頭突然將小說引向了高潮。為什麼?因為陸虞候、富安是不可以和林沖見面的,如果見了,陸虞候他們就不會說那樣的話,林沖就不可能了解到真相。換句話說,小說頓時就會失去它的張力,更會失去它的爆發力。是什麼阻擋他們見面的呢?毫無疑問,是門。門為什麼打不開呢?門後有一塊大石頭。門後面為什麼要有一塊大石頭呢?因為有風。你看看,其實是風把陸虞候與林沖隔離開來了。
現在,這塊大石頭不再是石頭,它是麥克風,它向林沖現場直播了陸虞候和富安的驚天陰謀。這塊大石頭不只是將廟外的世界和廟內的世界阻擋開來了,同時,這塊大石頭也將廟外的世界和廟內的世界聯繫起來了。它讓林沖真正了解了自己的處境,他其實是死無葬身之地的。我們來看一看這裡頭的邏輯關係:林衝殺人——為什麼殺人?林沖知道了真相,暴怒——為什麼暴怒?陸虞候、富安肆無忌憚地實話實說——為什麼實話實說?陸虞候、富安沒能與林沖見面——為什麼不能見面?門打不開——為什麼打不開?門後有塊大石頭——為什麼需要大石頭?風太大。這裡的邏輯無限地縝密,密不透風。
有沒有人舉手要問問題?沒有。那我就自己問自己一個問題,你剛才不是說,林沖的噩運是社會性的么?林沖在他的落草之路上沒有一件是偶然的么?那好,問題來了,雪和風並沒有社會性,它們是純天然、純自然的,自然性難道不是偶然的么?
這個問題雖然是我自己提出來的,我還是要說,這是一個好問題。我想說,在這裡,雪和風都不是自然的,更不是偶然的。
即將證明這個觀點的不是我,是小說里的一個人物,他叫李小二,也就是在東京偷了東西被林沖搭救的那個小京漂。因為開酒館,小京漂在他的小酒館裡看見了兩個鬼鬼祟祟的「尷尬人」,因為「尷尬」,李小二在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報告了林沖,林沖一聽就知道那個三十來歲的男人就是陸虞候,為此,林沖還特地到街上去買了一把尖刀,街前街後找了三五日。
問題出在第六日,施耐庵明確地告訴我們,是第六日。第六日,林沖的工作突然被調動了,他被上級部門由牢城營內調到了草料場。林沖剛剛抵達草料場,作者施耐庵幾乎是急不可耐地交代了一件大事,那就是氣象,作者寫道:「正是嚴冬天氣,彤雲密布,朔風漸起,卻早紛紛揚揚下了一天大雪來。」
在小說裡頭,我們把這樣的文字叫做環境描寫。現在我反過來要問你們一個問題了,作者在這個地方為什麼要來一段環境描寫?對,通過這樣的環境描寫,聯繫到上下文,我們知道了一件事,在過去的六天裡頭,被李小二發現的那兩個「尷尬人」其實一直都藏在暗處,他們在做一件大事,那就是等待。等什麼?等風和雪。他們不傻,大風不來,他們是不會放火的,沒有大風,草料場就不會被燒光,他們就不能將林沖置於死地。你說說,兩個心懷鬼胎、周密策劃、等了六天才等來的大風雪是自然的么?是偶然的么?當然不是。風來了,雪來了,林沖的工作被調動了,一切都是按計划走的,一切都是必然。
別林斯基說:「偶然性在悲劇中是沒有一席之地的。」這句話說到點子上了。
草料場被燒了,林沖知道真相了,林沖也把陸虞候和富安都殺了。事到如此,除了自我了斷,林沖其實只剩下上梁山這一條道可以走了。如果是我來寫,我會在林沖酣暢淋漓地殺了陸虞候、富安、差撥之後,立馬描寫林沖的行走動態,立馬安排林衝去尋找革命隊伍。這樣寫是很好的,這樣寫小說會更緊湊,小說的氣韻也會更加生動。但是,施耐庵沒這麼寫,他是這麼寫的——
(林沖)將尖刀插了,將三個人的頭髮結做一處,提入廟裡來,都擺在山神面前供桌上,再穿了白布衫,系了胳膊,把氈笠子帶上,將葫蘆里冷酒都吃盡了。被與葫蘆都丟了不要,提了槍,便出廟門東頭去。這一段寫得好極了,動感十足,豪氣衝天,卻又不失冷靜,是林沖特有的、令人窒息的冷靜。這段文字好就好在對林沖步行動態的具體交代:提了槍,便出廟門東去。我想說,這句話很容易被我們的眼睛滑落過去,一個不會讀小說的人是體會不到這句話的妙處的。
林沖為什麼要向東走?道理很簡單,草料場在城東。如果向西走,等於進城,等於自投羅網。這句話反過來告訴我們一件事,林沖這個人太「可怕」了,簡直就是變態,太變態了。雖然處在激情之中,一連殺了三個人,林沖卻不是激情殺人。他的內心一點都沒有亂,按部就班的:先用仇人的腦袋做了祭司,再換衣服,再把酒葫蘆扔了,在他扔掉酒葫蘆之前,他甚至還沒有遺忘那點殘餘的冷酒。「可怕」吧?一個如此變態、如此冷靜的人會怎麼「走」呢?當然是向東「走」,必然是向東「走」。小說到了這樣的地步,即使是施耐庵也改變不了林沖向東走的行為。小說寫到作者都無法改變的地步,作者會很舒服的。
在這裡,林沖這個人物形象就是靠「東」這個詞支撐起來的。所謂「算得到、熬得住、把得牢、做得徹」,這四點在這個「東」字上全都有所體現。我們常說文學是有分類的,一種叫純文學,一種叫通俗文學。這裡的差異固然可以通過題材去區分,但是,最大的區分還是小說的語言。《水滸》是一部打打殺殺的小說,但是,它不是通俗小說和類型小說,它是真正的文學。只有文學的語言才能帶來文學的小說。那種一門心思只顧了編製小說情節的小說,都不能抵達文學的高度。沒有語言上的修養、訓練和天分,哪怕你把「純文學作家」這五個字刻在你的腦門上,那也是白搭。
小說語言第一需要的是準確。美學的常識告訴我們,準確是美的,它可以喚起審美。關於審美,我們都聽說過這樣的一句話:「蘿蔔青菜,各有所愛。」這句話是對的,也是錯的。如果說這句話的是一個賣蘿蔔青菜的大媽,這句話簡直就是真理,但是,一個在北京大學讀書的大學生也這麼說,這句話就是錯的。我們不能知其然,我們要知道所以然。
審美的心理機制不是憑空產生的,無論是黑格爾還是康德,包括馬克思,他們的美學思想裡頭有兩個基本概念我們千萬不該忽略,那就是合目的、合規律。說白了,審美的心理機制來自於我們現實生存,它首先是符合生命目的的。比方說,力量,生存離不開生命的力量,所以,力量從一開始就是我們的審美對象。舉一個例子吧,在農業文明產生之前,前面有一頭野豬,它離我們有五十米那麼遠,可你的力量只能把標槍扔出去三十米,那你就不可能打到野豬,你只能餓肚子,所以,力量構成了美。
如果你的力量可以保證你扔出去六十米,可你手上沒準頭,你還是打不到野豬。這一來我們需要的其實不只是力量,而是有效的、可以控制的、可以抵達對象的力量。這個「可以抵達對象」就叫準確,它不只是關乎身理,也關乎心理與意志。準確是如何獲得的呢?你就必須把握力量的規律。這就叫合規律。想想吧,我們一邊吃著野豬肉、一邊對力量、對準確就有了十分愉悅的認知,這個愉悅就是最初的審美。的確,準確是一種特殊的美,它能震撼我們的心靈。神秘的狙擊手可以成為我們的英雄,道理就在這裡。我想提醒大家注意,英雄不只是道德意義上的概念,也是美學上的一個概念。我們談戀愛也是這樣,你寫了二十首情詩,分別發給了二十個姑娘,最後連一個女朋友也沒有得到,你一定會成為笑柄,這證明了你的精確度不夠。精確度不夠會使你成為一隻癩蛤蟆,還成天想吃天鵝肉。
大家都還記得宋丹丹女士對趙本山先生說過的一句話吧,「別人唱歌是要錢,大哥唱歌是要命。」大哥的歌聲為什麼會「要命」?我想大家都懂了。是的,藝術一旦失去了它的準確性,它就會走向反面,也就是錯位。錯位可以帶來滑稽,那是另一個美學上的話題了。
回到小說吧。向東走,這個動作清楚地告訴我們,即使到了如此這般的地步,林沖依然沒有打算上山。「向東」清楚地告訴我們,這是一個疑似的方向,林沖其實沒有方向,他只是選擇了流亡,他能做的只是規避追捕。到了這裡我們這些讀者徹底知道了,林沖這個人哪,他和造反一點關係都沒有,他的身上沒有半點革命性。這才叫「逼上梁山」。
我們說,現實主義作品往往都離不開它的批判性,如果我們在這個地方來審視一下所謂的「批判性」的話,施耐庵在林沖這個人物的身上幾乎完成了「批判性」的最大化,——天底下還有比林沖更不想造反的人么?沒有了,就是林沖這樣的一個慫人,大宋王朝也容不下他,他只能造反,只能「走」到梁山上去,大宋王朝都壞到什麼地步了。這句話也可以這樣說,林沖越慫,社會越壞。林沖的慫就是批判性。
說到這裡我想做一個小結,我們都喜歡文學作品的思想性,我想說的是,思想性這個東西時常靠不住。思想性的傳遞需要作家的思想,其實更需要作家的藝術才能。沒有藝術才能,一切都是空話。在美學上,說空話有一個專業的名詞,叫「席勒化」,把思想性落實到藝術性上,也有一個專業名詞,叫「莎士比亞化」,這個在座的都知道。聯繫到林沖這個人物來說,如果施耐庵只是拍案而起、滿腔熱誠地「安排」林沖「走」上梁山,我們說,這就叫「席勒化」,「席勒化」有一個標誌,那就是這樣的作家都可以去組織部。相反,由白虎堂、野豬林、牢城營、草料場、雪、風、石頭、逃亡的失敗、再到柴進指路,林沖一步一步地、按照小說的內部邏輯、自己「走」到梁山上去了。這才叫「莎士比亞化」。在「莎士比亞化」的進程當中,作家有時候都說不上話。
但寫作就是這樣,作家的能力越小,他的權力就越大,反過來,他的能力越強,他的權力就越小。
梨園行當裡頭有一句話,叫「男怕《夜奔》,女怕《思凡》,」這句話說盡了林沖這個人物形象的複雜性,林沖在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卻一步步走向了自己的反面,他「走」出去的每一步都是他自己不想「走」的,然而,又不得不走。在行動與內心之間,永遠存在著一種對抗的、對立的力量。如此巨大的內心張力,沒有一個男演員不害怕。
施耐庵的小說很實,他依仗的是邏輯。但是,我們一定要知道,小說比邏輯要廣闊得多,小說可以是邏輯的,可以是不邏輯的,甚至於,可以是反邏輯的。曹雪芹就是這樣,在許多地方,《紅樓夢》就非常反邏輯。因為反邏輯,曹雪芹的描寫往往很虛。有時候,你從具體的描寫對象上反而看不到作者想表達的真實內容,你要從「飛白」——也就是沒有寫到的地方去看。所謂「真事隱去、假語存焉」就是這個道理。好,我們還是來談「走」路,看看曹雪芹老先生在描寫「走」的時候是如何反邏輯的。
如果有人問我,在《紅樓夢》裡頭,哪一組小說人物的關係寫得最好,我會毫不猶豫地把我的大拇指獻給王熙鳳和秦可卿這對組合,她們是出彩中國人。
作為一個讀者,我想說,就小說的文本而言,王熙鳳和賈蓉的妻子秦可卿關係非同一般,如果聯繫到王熙鳳和賈蓉之間的曖昧,王熙鳳和秦可卿之間就更非同一般了。請注意,我的措辭,我並沒有說她們的關係非常好,我只是說,她們的關係「非同一般」。怎麼個「非同一般」?我們往下說。
在小說裡頭,王熙鳳和秦可卿第一次「面對面」是在第七章裡頭。這一段寫得很棒。看似很平靜,一點事情都沒有,其實很火爆。在場的總共有五個人,王熙鳳、賈寶玉、賈蓉,尤氏,秦可卿。這五個人之間的關係複雜了:王熙鳳和賈蓉之間是黑洞,賈蓉和秦可卿是夫妻,秦可卿是賈寶玉的性啟蒙老師,尤氏是賈蓉的母親,尤氏是秦可卿的婆婆,尤氏還是王熙鳳的嫂子。這麼多的關係是很不好寫的。一見面,曹雪芹寫到:「那尤氏一見了鳳姐,必先笑嘲一陣,」這句話很怪異,有些空穴來風。尤氏見到鳳姐為什麼總是要「笑嘲一陣」呢?曹雪芹也沒有交代,這是一個問題,我們先放在這裡。而王熙鳳的做派更怪異,她在嫂子面前擺足了架子,高高在上了,盛氣凌人了,她對尤氏和秦可卿說:「你們請我來做什麼?有什麼好東西孝敬我,就快供上來,我還有事呢。」當然了,這是王熙鳳一貫的做派,她在親人之間這樣說話也是可以理解的。問題是,秦可卿要帶寶玉去見秦鍾,尤氏不知趣了,她借著秦鍾挖苦了一番王熙鳳,說王熙鳳是「破落戶」,要被人笑話的。王熙鳳的回答顯然出格了,超出了玩笑的範疇,她當場反唇相譏:「普天下的人,我不笑話也就罷了。」這句話重了,最讓人不能理解的事情發生了,賈蓉剛說了幾句阻攔的話,王熙鳳對賈蓉說:「憑他(秦鍾)什麼樣兒,我也要見一見!別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帶我看看,給你一頓好嘴巴。」「別放你娘的屁了,」「給你一頓好嘴巴,」這番話的腔調完全是一個流氓,很無賴,幾乎就是罵街。這番話是小題大做的,讓我們這些做讀者的很摸不著頭腦,反過來,我們這些做讀者的自然要形成這樣幾個問題,第一,王熙鳳對賈蓉是肆無忌憚的,她為什麼如此肆無忌憚?她的怒火究竟是從哪裡來的?第二,王熙鳳是不是真的憤怒?她對賈蓉到底是嚴厲的呵斥,還是男女之間特殊的親昵?這個很不好判斷。第三,這才是最關鍵的,王熙鳳當著秦可卿的面對秦可卿的丈夫這樣,以王熙鳳的情商,她為什麼一點也不顧及一個妻子的具體感受?簡單地說,我們反而可以把王熙鳳和賈蓉的關係放在一邊,首先面對王熙鳳和秦可卿的關係,這兩個女人之間到底怎麼樣?
曹雪芹厲害。曹雪芹其實已經明白無誤的告訴我們了,王熙鳳和秦可卿是閨蜜,她們很親密。我這樣說有證據么?有。同樣是在第七章,也就是王熙鳳和秦可卿第一次見面前,我們可以看到一個很容易被我們忽略的細節,——周瑞家的給王熙鳳送宮花去了。王熙鳳正和賈璉「午睡」呢,周瑞家的只能把宮花交給平兒,請注意,平兒拿了四朵,卻拿出了兩朵,讓彩明送到「那邊府里」,幹什麼呢?「給小蓉大奶奶戴去。」這個細節向我們證明了一件事,在平兒的眼裡,王熙鳳和秦可卿是親密的,也許在整個賈府的眼裡,她們都是親密的。一切都是明擺著的。
然而,當我們讀到第十一章的時候,我們很快又會發現,這個「明擺著」的關係遠不如我們預料的那樣簡單。這一章也就是《慶壽辰寧府排家宴 見熙鳳賈瑞起淫心》。這一章主要寫了王熙鳳對病人秦可卿的探望。我想告訴大家的是,如果我們對《紅樓夢》有了一個結構性的了解,這個第十一章其實是可以從小說當中脫離開來的,我們可以把第十一章當成一個精彩的短篇小說來讀。生活是多麼地複雜,人性是多麼地深邃,這一章裡頭全有。這一章寫得好極了。
我剛才說了,《水滸》依仗的是邏輯,曹雪芹依仗的卻是反邏輯。生活邏輯明明是這樣的,曹雪芹偏偏不按照生活邏輯去出牌。因為失去了邏輯,曹雪芹在《紅樓夢》里給我們留下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飛白」。這些「飛白」構成了一種驚悚的、浩瀚的美,也給我們構成了極大的閱讀障礙。就在我演講之前,我剛剛給北京大學的十大讀書明星頒發了獎品,我注意到,讀書最多的同學一年借閱了381本書,在此,我要向這些閱讀狂人致敬,你們很了不起。可我也想補充一點,有時候,我們用一年的時間只讀一本書,這也挺好。對我來說,《紅樓夢》是可以讓我讀一輩子的書。
回到《紅樓夢》的第十一章。第十一章是從賈敬的壽辰寫起的,也就是一個很大的派對。在小說裡頭,描寫派對永遠重要。在我看來,描寫派對最好的作家也許要算托爾斯泰,他是寫派對的聖手。在《戰爭與和平》裡頭,在《安娜卡列尼娜》裡頭,如果我們把那些派對都刪除了,我們很快就會發現,小說的魅力是失去一半。作為一個寫作者,我想說,派對其實很不好寫,場面越大的派對越不好寫,這裡的頭緒多,關係多,很容易流於散漫,很容易支離破碎。但是,如果你寫好了,小說內部的空間一下子就被拓展了,並使小說趨於飽滿。
我想說的是,曹雪芹的這個派對寫得極其精彩,完全可以和托爾斯泰相媲美。
賈敬做壽,這是寧國府的頭等大事,如此重要的一個派對,一個都不能少。孫媳婦秦可卿卻沒有出席。這是反邏輯的。
秦可卿原來是病了,所以她沒來。當王熙鳳知道秦可卿生病之後,說,「我說他不是十分支持不住,今日這樣的日子,再也不肯不扎掙著上來。」很難說為什麼,這句話在我的眼裡有些不對勁。對勁不對勁我們先不管,作為秦可卿的閨蜜,以王熙鳳的情商,她為什麼不問一問秦可卿的病情呢?這是反邏輯的。
賈蓉出現了,王熙鳳也想起來了,她該向賈蓉詢問一下秦可卿的病情了,賈蓉的回答很不樂觀。如果是依照邏輯的話,曹雪芹這個時候去交代王熙鳳的反應才對。然而,曹雪芹沒有交代,相反,卻寫了王熙鳳和太太們的說笑。在王熙鳳說了一通笑話之後,曹雪芹寫道:「一句話說的滿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這是反邏輯的。
接下來是王熙鳳對秦可卿的探望,一同前往的有賈寶玉、賈蓉。因為是進了自己的家門,賈蓉當然要讓下人給客人到茶,賈蓉說:「快到茶來,嬸子(王熙鳳)和二叔在上房還未喝茶呢。」這句話非常有意思,你想想,爺爺的生日派對上那麼多的人,場面如此地龐雜、如此地混亂,賈蓉卻能準確的說出「嬸子」「在上房還未喝茶」。我想問問大家,賈蓉的注意力都放在哪裡了?請注意,此時此刻,他的太太還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呢。賈蓉的注意力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嬸子」,要不然他說不出這樣的話來。這不是一句普通的客套話,它很黑,絕對是從黑洞里冒出來的。這是反邏輯的。
兩個女人的私房話也許沒什麼可說的,然而,在兩個女人對話的過程中,王熙鳳做了一件事,把賈寶玉打發走了,附帶著把賈蓉也打發走了。一個女人去看望另一個生病的女人,卻把人家的丈夫打發走,這是符合邏輯還是反邏輯的?作為一個讀者,老實說,我不能確定。既然不確定,那我就先把這個問題放下來,這是我放下的第二個問題,第一個問題是尤氏一見到鳳姐就要「笑嘲一陣」,我們把這些問題都放在後面說。
探望結束了,因為悲傷,王熙鳳眼睛紅紅的,她離開病人秦可卿。生活常識和生活邏輯告訴我們,一個人去探望一個臨死的病人,尤其是閨蜜,在她離開病房之後,她的心情一定無比地沉痛。好吧,說到這裡,小說該怎麼寫,我想我們都知道了,曹雪芹也許要這樣描寫王熙鳳了:她一手扶著牆,一手掏出手絹,好好地哭了一會兒,心裡頭也許還會說:「我可憐的可卿!」——是的,當著病人的面不好痛哭,你得控制住自己,現在好了,都離開病人了,那你也就別忍著了。然而,對不起了,我們都不是曹雪芹。王熙鳳剛剛離開秦可卿的病床,曹雪芹突然抽風了,這個小說家一下子發起了臆症,幾乎就是神經病。他詩興大發,濃墨重彩,用極其奢華的語言將園子里美好的景緻描繪了一通。突然,筆鋒一轉,他寫到:「鳳姐兒正自看院中的景緻,一步步行來讚賞。」
上帝啊,這句話實在是太嚇人了,它完全不符合一個人正常的心理秩序。我想告訴你們的是,這句話我不知道讀過多少遍了,在我四十歲之後,有一天夜裡,我半躺在床上再一次讀到這句話,我被這句話嚇得坐了起來。我必須在此承認,我被那個叫王熙鳳的女人嚇住了。這個世界上最起碼有兩個王熙鳳,一個是面對著秦可卿的王熙鳳,一個是背對著秦可卿的王熙鳳。和林沖一樣,王熙鳳這個女人「使人怕」。把我嚇著了的,正是那個背對著秦可卿的王熙鳳。「一步步行來讚賞」,這句話可以讓讀者的後背發涼,寒颼颼的。它太反邏輯了。
沒完,就在王熙鳳「一步步行來讚賞」的時候,另一個人恰恰在這個時候出現了,是的,他就是下流坯子賈瑞。寫一個色鬼和美女調情,老實說,百分之九十的作家都會寫。但是,我依然要說,把一個色鬼和女人的調情放在這個地方來寫,放在這個時候來寫,除了曹雪芹,沒有幾個人可以做到,不敢。剛剛探視了一個臨死的病人,回過頭來就調情,這是反邏輯的。
在決定收拾那個下流的色鬼之後,曹雪芹再一次描繪起王熙鳳的走路來了:「於是鳳姐兒方移步前來。」
你看看,多麼輕鬆,多麼瀟洒,多麼從容。接下來是看戲,上樓,到了這裡,曹雪芹第三次寫到了王熙鳳的步行動態。
「鳳姐兒聽了,款步提衣上了樓。」
這個動作是多麼地妖嬈,可以說美不勝收了。
我們來看哈,第一次,王熙鳳離開秦可卿,她是這麼「走」的,「一步步行來讚賞,」從字面上看,她的心情不錯,怡然自得,心裡頭並沒有別人,包括秦可卿。第二次,王熙鳳離開賈瑞,她是這麼「走」的,「方移步前來」,她的心情依然不錯,心裡頭也沒有別人,包括賈瑞。第三次,「款步提衣上了樓」,這一次,鳳姐的心裡頭有人么?字面上我看不出來,但是,我們往下看。
上了樓,看完戲,曹雪芹寫了王熙鳳在樓上的一個動作,那就是她在樓上往樓下看,同時還說了一句話,「爺們都往哪裡去了?」這句話突兀了,很不著邊際。王熙鳳嘴裡的「爺們」是誰?曹雪芹沒有寫,我們不可能知道。但是,我記得我剛才留下過一個問題,是第二個問題,那就是王熙鳳在和秦可卿聊天的時候為什麼要把賈蓉支走?——王熙鳳嘴裡的「爺們」是不是賈蓉呢?曹雪芹沒有明說。當一個婆子告訴王熙鳳「爺們吃酒去了」之後,王熙鳳的一句話就更突兀、更不著邊際了。她說:「在這裡不便宜,背地裡又不知幹什麼去了?」這句話很哀怨,作為讀者,我能夠感受到王熙鳳的失望。但她為什麼失望,老實說,我們依然是不清晰的。但是,賈蓉的母親、秦可卿的婆婆,尤氏,這個時候卻突然冒出了一句話,她對王熙鳳說:「哪裡都像你這麼正經的人呢。」曹雪芹厲害吧,不早不晚,他偏偏在這個時候安排尤氏出場了,還說了這麼一句不著四六的話。這句話特別有意思,它太意味深長了。你們還記得吧,我留下過一個問題,是第一個問題,那就是——尤氏每一次見到鳳姐都要「笑嘲一陣」,這句話在這裡派上了用場,尤氏哪裡是誇鳳姐「正經」?幾乎就是指著鼻子說王熙鳳「不正經」。為什麼是尤氏來說這句話呢?道理很簡單,和王熙鳳曖昧的賈蓉,他不是別人,正是尤氏的兒子。尤氏見到王熙鳳那裡能有好臉?「尤氏知情」這個判斷可靠不可靠?我們把它作為第三個問題,還是先放下來。
無論是「一步步行來讚賞」、「方移步前來」,還是「款步提衣上樓」,我們看到的是這樣幾點,第一,王熙鳳這個女人是貴族,姿態優雅,心很深。她養尊處優,自我感覺良好。第二,王熙鳳這個女人有兩個不同的側面,在公眾面前,也就是「當面」,她的心中「裝滿了所有的人」,她對每一個人都是無微不至的;到了私低下,也就是「背面」,她的心中空無一人,無論是閨蜜還是和她調情的下流鬼,她都沒有放在心上。她唯一放在心上的,其實只是慾望,她惦記的是「便宜」,是「背地裡」,是「不知道幹什麼去。」這讓這個貴婦人的內心稍稍有那麼一點點的著急,所以,她要「款步提衣上樓」。雖然有那麼一點點的著急,可是,一點也不失身份。正如尤氏所說的那樣,鳳姐是個「正經的人」,她走路的樣子在那裡,高貴,優雅,從容,淡定。
話說到這裡我突然就不自信了,我很擔心同學們站起來質疑我:什麼反邏輯?是你想多了,是你解讀過度了,是你分析過度了。但是,曹雪芹終究是偉大的,是他的偉大幫助我恢復了自信。曹雪芹用他第十三章幫我證明了一件事,我的解讀與分析一點也沒有過渡。
在第十三章之前,曹雪芹用整整第十二章的篇幅描寫了王熙鳳的一次謀殺。接下來,第十三章來了,《紅樓夢》終於寫到了秦可卿的死,當然,還有秦可卿的葬禮。
秦可卿死了,最為痛苦的人是誰呢?第一就是賈蓉,他是秦可卿的丈夫,他的傷心不可避免;第二必須是王熙鳳,她是秦可卿的閨蜜,她的傷心也不可避免。那麼,我們往下看吧,看看曹雪芹是怎麼去描寫痛不欲生的賈蓉和痛不欲生的王熙鳳的。
可是,問題來了,攤上大事兒了,曹雪芹不僅沒有交代賈蓉和王熙鳳的情緒反應,甚至都沒有去描寫這兩個人。這兩個人在小說里突然失蹤了。這是反邏輯的。
做出強烈情緒反應的是這樣的兩個人,第一,秦可卿的叔叔,賈寶玉,他「哇的一聲,直奔出一口血來。」第二,秦可卿的公公,賈珍,他哭得「淚人一般」,都失態了,一邊哭還一邊拍手,也就是呼天搶地,完全不顧了自己的身份和體面。賈寶玉天生就憐惜女性,秦可卿還是他的指導老師,他的情緒是可以理解的,賈珍為什麼這樣痛苦,我不知道。我可以肯定的只有一點,這是反邏輯的。
也許我們不該忘記另一個人,秦可卿的婆婆,尤氏。我們剛才把她作為第三個問題放下來了,現在,我們來看看尤氏都做了些什麼。無論是祭奠還是葬禮,尤氏都沒有出席,為什麼呢?她胃疼了。祭奠的時候,尤氏的胃疼了一次;到了秦可卿的葬禮,尤氏的胃又疼了一次。我們且不論尤氏的胃病到底有多嚴重,我想說的是,哪裡來的那麼巧?秦可卿死了,你胃疼了,秦可卿出殯了,你的胃又疼了。天底下沒有這麼巧合的事情。這是反邏輯,在這個地方,我們馬上可以得出一個判斷,尤氏在迴避。尤氏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的確,賈蓉與秦可卿這對夫婦,他們是太黑的一個黑洞了。可是,她為什麼要迴避兒媳婦的祭奠與葬禮呢?這與她丈夫——賈珍——的態度反差也太大了。范偉一定要問,同樣是生活在一起的兩口子,做人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的呢?這是反邏輯的。
王熙鳳到了什麼時候才出現?在寧國府需要辦公室主任的時候。到了這個時候,王熙鳳終於在第十三章里出現了,她順利地當上了寧國府的辦公室主任。王熙鳳過去是榮國府的辦公室主任,秦可卿呢,是寧國府的辦公室主任。現在,兩邊的辦公室主任她都當上了。到了這裡我們可以清晰地知道了一件事,王熙鳳的慾望是綜合的、龐雜的,這裡頭自然也包含了權力的慾望。王熙鳳的步行動態和她辦公室主任的身份是高度吻合的。是的,王主任的心裡頭沒人,只有她的事業與工作。我想這樣借用金聖嘆的一句話:「王熙鳳自然是上上人物,只是寫得太狠,看她算得到,熬得主,把得牢,做得徹,都使人害怕。」
我們在閱讀《紅樓夢》的時候其實要做兩件事,第一,看看曹雪芹都寫了什麼,第二,看看曹雪芹都沒寫什麼。
曹雪芹為什麼就那麼不通人情、不通世故呢?他為什麼總是不按照生活的邏輯去發展小說呢?不是,是曹雪芹太通人情、太通世故了,所以,他能反邏輯;他不只是自己通,他還相信讀者,他相信我們這些讀者也是通的,所以,他敢反邏輯。因為反邏輯,曹雪芹在不停地給我們讀者挖坑,不停地給我們讀者製造「飛白」。然而,請注意我下面的這句話,——如果我們有足夠的想像力,如果我們有足夠的記憶力,如果我們有足夠的閱讀才華,我們就可以將曹雪芹所製造的那些「飛白」串聯起來的,這一串聯,了不得了,我們很快就會發現,《紅樓夢》這本書比我們所讀到的還要厚,還要長,還要深,還要大。可以這樣說,有另外的一部《紅樓夢》就藏在《紅樓夢》這本書裡頭。另一本《紅樓夢》正是用「不寫之寫」的方式去完成的。另一本《紅樓夢》是由「飛白」構成的,是由「不寫」構成的,是將「真事」隱去的。它反邏輯。《紅樓夢》是真正的大史詩,是人類小說史上的巔峰。
《紅樓夢》是無法續寫的,不要遺憾。你也許可以續寫《紅樓夢》寫實的那個部分,但是,你無論如何也無法續寫《紅樓夢》「飛白」的那個部分。即使是曹雪芹自己也未必能做得到。《紅樓夢》註定了是殘缺的,——那又怎麼樣?
現在的問題是,「飛白」,或者說,反邏輯,再或者說,「不寫之寫」真的就由那麼神奇么?我說是的,這裡頭其實有一個美學上的距離問題。
1912年,英國教授瑞士人布洛發表了一篇重要的論文,《作為藝術因素和審美原則的「心理距離」說》,在這篇論文當中,布洛第一次提出了審美的「距離」問題。我們也不要把這個理論上的說辭僵硬地往我們的問題上套,但是,距離的問題始終是藝術內部的一個大問題,這個是無法迴避的。我想強調的只有一點,在「距離」這個問題上,由於東西方文化上的差異,我們在認識上有比較大的差異,西方人更習慣於「物」——「物」的距離,也就是「實」――「實」的距離,我們東方人更傾向於「物」——「意」,也就是「實」――「虛」的距離。就像中國畫,在我們的畫面上,經常就「不畫」了,不要小看了那些「飛白」,它們太講究了,它們是距離,那可是「上下五千年、縱橫八千里」的。我們的「距離」就在這一黑一白之間。
我的問題是,這怎麼就成了我們的審美方式的呢,它怎麼就變成我們的趣味的呢?簡單地說,我們是怎麼好上這一口的呢?其實,這不是憑空而來的。如果一定要挖掘一下它的由來,那我們就必須要提到《詩經》所建立起來的、偉大的審美傳統。鍾嶸在他的《詩品》里對《詩經》做過簡略的、相對理性的分析,他說:「詩有三義,一曰興,二曰比,三曰賦。」這個大家都知道,「興」是什麼呢?鍾嶸自己回答說:「文已盡而意有餘。」這句話我們太熟悉了,不動腦子都能明白。但是,我們仔細想過沒有,這句話裡頭其實有一個次序上的問題,有一個距離上的問題,——就一般的審美感受而言,「文」就是「意」,「意」就是「文」,可是,「興」所強調的恰恰不是這樣,而是文「盡」了之後所產生的意,這就很不一樣了。這才是我們東方的。「意」在「文」的後頭,它構成了一種浩大的動勢,一種浩大的慣性。我們東方詩歌所謂的「韻味」就在這裡,這一點,我們在閱讀古詩的時候都能夠體會得到。
當然,把「興」這個問題說得更加明白的還是500年之後的朱熹。我們都知道,朱老夫子給「興」所下過一個定義,這個定義很直白,那就是「先言他物以引起所詠之詞」。朱熹把次序問題,或者說距離問題說的簡單多了,你必須「先」言他物,你才可以「引起」所詠之詞。——你想說「這個」,是吧?對不起,那你要先說「那個」。說過來說過去,「那個」越說越「實」;而「這個」呢,反而越說越虛,虛到可以「不著一字」的地步,你反而可以「飛白」,你反而可以「不寫」。的確,我們中國人就是喜歡這個「意在言『外』」。
我敢說,如果沒有《詩經》,尤其是,沒有魏晉南北朝的藝術批評和理論探索,我們的唐詩就不會是這樣,我們的宋詞就不會是這樣,我們的《紅樓夢》就更不會是這樣,可以說,是中國詩人曹雪芹寫成了中國小說《紅樓夢》。如果曹雪芹沒有博大的中國詩歌修養和中國詩歌能力,《紅樓夢》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是的,《水滸》這本書你讓一個英國人來寫,可以的,讓一個法國人來寫,也可以的,但是,《紅樓夢》的作者只能是一個中國人,一個中國的詩人。如果沒有《詩經》和唐詩為我們這個民族預備好審美的集體無意識,曹雪芹絕對不敢寫王熙鳳「一步步行來讚賞」,打死他他也不敢這樣寫,那樣寫太詭異了。
最後我還要強調一點,是關於文本的。我不是「紅學家」,有關「紅學」我幾近無知,我只是知道一點,因為複雜的歷史原因,《紅樓夢》經歷過特殊的增刪,尤其是刪。我們今天所能讀到的這個《紅樓夢》文本,是被處理過的。即便如此,我依然要強調,作為一個一天到晚「增刪」小說的人,我想說,刪其實也是有原則的,——既有歷史現實的原則,也有小說美學的原則。它不可能是胡來,更不可能是亂刪。某種程度上說,「刪」比「寫」更能體現美學的原則。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這麼一個人,他刪過《紅樓夢》,我只能說,他能把《紅樓夢》刪成這樣,他也是偉大的小說家。
由於能力的局限,我只是提出了一些個人的看法,謬誤之處請老師同學們指正。
好問題,來湊個熱鬧。
首先不怪 @羊駝 的答案太笨拙,其實大家都是從笨拙開始的。這個時代有幾個人敢說自己不是野路子呢?容她寫完吧,也許真有用呢。而且說實話,我寫的也是私貨,233333
第一,背字典這件事,不少前輩和學長也這樣建議過答主,答主也抱著十年磨劍的心態啃過字典。而且我猜不少人跟我一樣,在還是個菜鳥的時候也有過背字典的衝動。
現在回想下那時的情景大概是這個樣子的:
這個首字母A的擬聲詞怎麼這麼多啊——直接略過!
艾瑪,A的字這麼少啊——看B有啥!
這個「狴犴」的意思真是屌炸天啊!——小說主角鄰居家的狗就起這個名字啦!!!
……
呃,不過答主看著鍵盤想了十分鐘,好像就只能想起個「狴犴」來,慚愧呀……好吧,其實答主的背字典記憶最終只停留在B裡面。(好彆扭)
當然因為是答主太懶惰啦,這樣背太磨耐心嘍,就像按字母順序背英語單詞一樣~
所以,與背字典相比,答主更建議題主多讀現代詩歌。當然肯定有許多人建議你多讀書的,答主主要是為了說明一個讀書的方向。作為最高級的文學形式,許多語言和修辭的運用只在詩歌中才能見到,一首好詩仔細品讀的話你會發現許多用詞好的不要不要的,答主自認為不懂詩,讀詩也不多,但答主的不少辭彙積累都來自詩歌喔~
PS:古代詩歌的用詞也很精妙,但可惜不是每個人都有能力貫通古今。
PSS:也沒說背字典沒用,答主認識一個真的背字典的人,那辭彙量總能給人意外驚喜!!!
第二,答主認為用詞好的方法永遠是少用、慎用,因為詞義極其容易發生嬗變。
詞語可能不符合語境,可能受諷刺、反語這樣的寫作方向影響,一個扎眼的詞很可能導致畫風驟變啊有沒有!而且即使在無語境的情況下詞義也未必如你想的那樣。
舉個栗子:
比如「美女」這個詞,有人可能會理解為安妮海瑟薇那樣的大公主,有人可能理解為梅根福克斯那樣的小野貓。
再比如形容一個人「精幹」,可以理解為他做事很乾練,也可以理解為他心眼兒精明。
同一個詞在不同的人眼裡的意義可能完全不一樣,直接這樣用詞跟貼標籤一樣都是耍流氓行為。
用詞做到真正的精確並不容易,很多時候都是「求上得中」的境地,所以答主很少直接用詞,想表現出來就老老實實描述。
第三,用詞的邏輯是和常識邏輯不同的
答主不是說你一定要去讀邏輯學,實際上答主一直念不對諾斯賓莎的名字。與藝術的存在價值類似,同樣一件事情你可以用無數種方式表達,但文學之所以為文學是有原因的,她有自己內在的邏輯。
舉個栗子:
李逵道:「你怕我敢掙扎。哥哥殺我也不怨,剮我也不恨,除了他,天也不怕。」說了,便隨著小校去監房裡睡。
拿「睡」這個字來說,宋江等人顯然看不到李逵去監房裡幹嘛了,但是作者完全可以不受限制的寫出來。這是創作邏輯與常識邏輯的不同之處。視角的開闢、時空間的跳脫、雖然間接獲得但能夠便捷的跳脫的能力,這是文字賦予作者的特權,不要受常識的限制。
這一點上,建議多讀文學史吧,看看歷代文豪們為文字注入了那些東西。比如早期文學如何從面向神的儀式語言轉變為人的語言;比如福樓拜那群大神怎麼將描述從「講述」拐到「顯示」的;比如意識流那一批大神是怎麼拋棄寫實,專寫頭腦中的想像的;比如羅伯格里耶是怎麼殺死時間的。
說到這裡就不再是單純的用詞了,實際上文學寫作是一種思維方式。比較著閱讀,應該能把這種邏輯梳理出來吧。
應該還有些想法,自己梳理一下再補充~
搞文學創作的,難道沒聽過修辭學嗎?修辭的門道已經研究了千百年,很豐富的一門學問,基礎的高階的資料都有,去看唄。
寫作表達更多的來源於對生活的觀察。如果只是討論用詞的準確的話,可暫時不想修辭的手法,這涉及到想像隱喻,用不好便會畫蛇添足。
可以先從身邊日常小場景短句練習著手,用最樸實無華的大白話進行白描。
比如川端康成寫:一隻壯碩的黑色秋田狗蹲在那裡的踏腳石上,久久地舔著熱水。
沒有比喻,沒有修辭,沒有誇張,沒有故作玄虛,只是直觀地把作者看到的,或是想到的,或是想要讓你看到的畫面寫出來,然後他就栩栩如生地展現在了讀者的面前。
私以為,用最平實的字詞有效地勾勒場景,並傳達意象,輸出情感,是現目前我個人所能想到的最理想,也是最高的寫作方式。
馬拉美曾聲稱
準確性是對語言的唯一的和最後的要求,準確就是美。
福樓拜的寫作也因語言的準確足為後世的楷模,他的《包法利夫人》被人一些人尊為學習小說創作的「萬世法書」,這判斷並不過分。福樓拜對於語言的準確性的苛求是出了名的,其對詞語的甄別和取捨甚至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他還說過這樣一句有趣的話:
我們敲打語言的破鐵鍋,試圖用它來感動天上的星星,其結果只能使狗熊跳舞。
同樣的習慣也廣泛的出現在了中國古代文獻中。
單就實意動詞來講,在今天往往早已被混用,而在過去卻有明確的規定性。比如歐陽修的《新五代史》之中用詞的謹嚴,受到後世普遍的讚譽:
攻打一地為「伐」;
對方有罪而攻之稱為「討」;
天子御駕親征叫做「征」;
用兵之後獲得土地才能叫「取」;
取之艱難用「克」;
敵方如是一人來歸投稱作「降」;
如果對方是帶著土地來歸降就只能用「附」。
所以趙翼在《廿二史札記》中極贊之,說歐陽修用詞之簡嚴、文筆之潔凈,非薛史可比,甚至連《史記》也有所不及。
醉翁的這種「簡嚴」,對我們今天的大部分寫作者來說,顯然是太過奢侈了。說到古代遣詞造句的謹嚴,我還可以再舉一個更為極端的例子。在《春秋》中,有這樣兩句最簡單的記述:
隕石於宋五(有五個隕石墜落於宋境)
六鷁退飛過宋都(六隻鷁倒著飛過宋國的都城)
上述文字描述簡潔、精省,似乎沒有什麼值得尋覓的。而細心的讀者卻會發現,同樣是《春秋》當中的語句,如出一轍的句式。「隕石於宋五」一句中,數量詞「五」置於了句尾;而在「六鷁退飛過宋都」一句中,數量詞「六」則跑到了句首。作者為何不統一句式呢?其這樣寫的意圖是什麼呢?
《公羊傳》是這樣解讀這兩個句子的:
曷為先言霣而後言石?霣石記聞,聞其磌然,視之則石,察之則五……;曷為先言六而後言鷁?六鷁退飛,記見也,視之則六,察之則鷁,徐而察之則退飛。(《公羊傳?僖公十六年》)
意思是說,隕石墜落,人先聽到聲音,因而記聞,先聽到有東西從天上降落,細一看是石頭,數一數是五個。句子的用詞順序模擬了當時由聞及視的實際情境,極為嚴格。
而在「六鷁退飛過宋都」一句,則是記述眼前之觀,初一看是六個,但不知道是什麼鳥,所以記數詞置於最前,再一看是鷁,仔細觀察發現它們是退著飛的。句子的用詞順序由六至鷁再置退飛,也再現了當時目擊者的神態。
《公》《谷》縱是村學究,對此兩條用力發揮,說君子於物無所苟,石鷁猶且盡其辭,而況於人。
在錢穆先生看來,《春秋》中的石、鷁之辯,也許本沒有什麼微言大義,但即如《公陽傳》《穀梁傳》(同樣提到了該典故,兩書解釋大同小異)的作者這樣的「鄉村學究」,也要對修辭表達追求以極致的精準性,以期佐證君子不苟的大義。
這也從另一個側面上說明了,中國古人的語言,實在不僅僅是一個語法和修辭的問題,而是寄託了許多倫理道德上的規箴:
用詞的謹嚴、準確,與做人的不苟是一致的。
此為文學創作的「罩門」,明白了這一點,再去進行相關的素材訓練,才是有益的。努力加天賦(但是別加錯技能點)
明確好自己的定位和自己所喜歡的風格,然後朝一個方向努力。
如同音樂,有的人天生好嗓子,樂感也非常的敏銳,再加上後天的努力訓練,終成大業。五音不全的人怎麼活?
所以在明確這個問題的答案之前,問問自己是否對文字有感覺和近乎偏執的愛。多看書,多讀報。
沒有合適的自己造。
屌絲逆襲然並卵,女神碧池duangduangduang。
多一點積累,多一點想像。相信你也能摩擦摩擦,踏出魔鬼的步伐。
其實沒什麼好辦法,語感、直覺不是不能培養,但是可改善的程度很有限,基本是被天賦限制得死死的。
羊駝說的法子,只能訓練出模式化的準確,可事生產,但用來創作就很勉強了。你看他的這段演示,作為劇本或者作為小說而言,都是不合格的。
張公子呢,有料,有風度,但說實話,寫作上天分有限。倒是適合題主學習。準確,這個挺難。
前面的答案有些很好,我說不出更多新鮮的。
在我這裡有共鳴的,首先是「端正」。
寫字的態度要端正。
我曾經給人給自己舉過一個例子,來自《紳士盜賊拉莫瑞》——其實有點兒偏。這本書的開頭這樣寫道:
第七十七森多瓦尼年的夏季潮熱悠長,時值酷暑,卡莫爾城的盜賊導師突然不請自來,拜訪了佩里蘭多神廟的盲眼祭司,急著要把一個叫拉莫瑞的男孩賣給他。
我以為這是「端正」的文字。經過錘鍊。能看出作者的態度。當然,並非沒有值得商榷之處。
然後是摘抄。
我在摘抄。頗有些年頭了。中間斷過,三年前又撿起來,再沒斷。
我問自己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
我抄詩,抄裡頭的意象,還有思路,但更多的是語言。我以為詩歌的語言是最精確的。當然不止是精確。
我還抄散文和小說。優美的,鋒利的,了不起的。
有用。
前一陣我把自己幾年前寫的東西挑出一堆毛病來。
而歸根到底,我以為是大量的積累和練習——對於我這種凡人來說是這樣的。
可惜很難。
反對某些覺得文筆不用練習,純拼天賦的答案,天賦是懶鬼的借口。另外文筆好跟文筆華麗是兩回事,文筆好指的是《茶館》群像之類的描寫,文筆華麗的典型是郭比特人失控的用詞。兩種都可以學習模仿,前者拼得是記憶力基礎上的思考力,後者拼的是純記憶力。也就是說,想達到老舍的高度可能需要一點兒天賦,純粹達到郭某人的文筆(營銷思路什麼的不算),是可以做到的。
該說的說,不該說的藏著說
排名第一的答案其實已經挺全面了,我就補充一點。
少年,運用你的想像力,在腦中身臨其境啊!
打個比方,別人形容下雪天,用的是「雪花飄落下來」。你就想,你的文章中,下雪天里,你是啥心情(假設是歡快的)?你看到了啥(細密的沙雪)?聽到了啥(雪落地的聲音)?聞到了啥(涼氣)?
是不是:「小冰珠帶著絲拉拉的涼意,鋪天蓋地地從天上蹦躂下來」?
關注了幾天沒有看到想要的答案。
我這裡有一個前輩教的方法,希望能夠拋磚引玉。分享給你。
其實是要練習的。比如說一段話,你需要去花心思一遍遍修改,怎麼用最少的語言表達出最多的信息量(因為文字是有情感色彩的)。改個幾遍,理想的狀態是目標字數為原字數的三分之一到二分之一之間。
這種方法是要常練,去觀察和揣摩,其實也是需要有基本功。就是有積累,就像學英文要多背單詞一樣,這種方法也是需要多看字典做輔助。很多功夫難以練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第一步是模仿,就是說你要多讀書,吧那些你覺得有用的句子辭彙摘抄下來,然後在運用到你的文中(如果只是單純的複製粘貼,還是別寫了)
第二步是找感覺;當你的辭彙積累到一定程度之後,你便要決定自己到底適合寫什麼樣的句子,是一堆辭藻華麗的駢句還是引入共鳴的內心獨白……一旦你將這種感覺找到之後,你會發現你今後寫的文章基本是文不加點了。
第三步是多寫多讀;這個沒什麼好說的了
鍊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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