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稹的才華是否辜負了「元白」的並稱?
先上結論:
私以為恰恰相反。元稹的才華不但配得起元白的並稱,甚至在某一程度上元稹更在白居易之上。有元稹,乃有白居易。
李肇《唐國史補》卷下:
元和以後,為文筆則學奇詭於韓愈,學苦澀於樊宗師;歌行則學流蕩於張籍;詩章則學矯激於孟郊,學淺切於白居易,學淫靡於元稹,俱名為元和體。
《舊唐書·元稹傳》:
與太原白居易友善。工為詩,善狀詠風態物色。當時言詩者,稱元、白焉。自衣冠士子,至閭閻下俚,悉傳諷之,號為元和體。
元稹《白氏長慶集序》:
予始與樂天同校秘書之名,多以詩章相贈答。會予譴掾江陵,樂天猶在翰林,寄予百韻律詩及雜體,前後數十章。是後各佐江、通,復相酬寄。巴、蜀、江、楚間洎長安中少年遞相仿效,競作新詞,自謂為元和詩。就是說元和體,有廣義狹義之分。廣義即以韓愈,孟郊等人為首的整個元和年間的詩總稱元和體。狹義則指元稹、白居易詩中的次韻相酬的長篇排律和包括艷體在內的流連光景的中短篇雜體詩。
為何以韓愈為首呢?
因為元和元年(806年)六月,韓愈奉召回長安,官授權知國子博士。
自登朝來,年齒漸長,閱事漸多,每與人言,多詢時務,每讀書史,多求理道,始知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
即可知,文章詩歌都只是政治的附屬之物。元和元年,韓愈知國子博士,並有五古長詩《南山詩》。也就是說,這一股有自己主張的文學力量,開始逐步登上歷史舞台。
同樣在《與元九書中》
不相與者,號為沽譽,號為詆訐,號為訕謗。苟相與者,則如牛僧孺之誡焉。乃至骨肉妻孥,皆以我為非也。其不我非者,舉世不過三兩人。有鄧魴者,見仆詩而喜,無何魴死。有唐衢者,見仆詩而泣,未幾而衢死。其餘即足下。
簡而言之,人生唯此一知己矣。在一定程度上,元稹是白居易的某種依託。
清人趙翼《甌北詩話》中唐詩以韓、孟、元、白為最。韓、孟尚奇警,務言人所不敢言;元、白尚坦易,務言人所共欲言。試平心論之,詩本性情,當以性情為主……坦易者多觸景生情,因事起意,眼前景,口頭語,自能沁人心脾,耐人咀嚼。
也可以看出在同一標籤之下,詩人們各人有各家的特色和追求。韓愈、孟郊最先得到一展風姿的機會,就故意避開時風,推崇奇崛的詩風,韓愈以文法入詩,孟郊則以貧寒自守,而都精於詩歌的錘鍊,鋪陳。有一股浩然生氣。
等到元稹、白居易上台時,自然不能再按著前輩們的老路走,必須有自家的風格。於是,又反過來推崇平易。平易之詩,人人可為之,如何標出哥們的不同呢?
元稹就雜入自家的人生經驗,以平生之際遇,種種之不堪。白居易呢,就要天下人咸可之之,隧有老嫗能解的《長恨歌》、《琵琶行》。
蘇軾評說,元輕白俗,看起來是批評,其實也是推許,能以輕俗為標誌,舍元白而外,尚有其誰?蘇軾晚年在詩作里,也經常以白居易自比。
至於後人批評元稹的艷詩,譬如李戡說:「嘗痛自元和以來,有元白詩者,纖艷不逞,非庄人雅士,多為其所破壞。流於民間,疏於屏壁,子女父母,交口教授,淫言語,冬寒夏熱,入人肌骨,不可除去。
那其實是事後諸葛亮。元稹的情詩,即便綺艷,有一些非常私人的東西入詩,但仍有骨,仍有真氣在。後生小子無知,不識得其中真意。就好像說,看紅樓夢,作女兒詩,難道怪的上曹公嗎?這問題要是問白居易本人可能會被他打死
元稹的詩,我只讀過幾首悼亡詩。但是,從他的詩句中卻可以讀出滄桑之感。
所謂「賦到滄桑句便工」,何謂滄桑,有兩層意思。一是時空之滄桑,物是人非,時移事換。二是命運之滄桑,那種在時空巨輪之下的無力感。
「而今俸錢過十萬,為君營奠復營齋。」
我現在俸祿過十萬了,但只能在君墳前燒紙錢以紀念。
「昔日笑言身後事,今朝都到眼前來
……
誠知此恨人人有,貧賤夫妻百事哀」
與納蘭性德「當時只道是尋常」直有異曲同工之妙。所謂「憶往昔之不柬」,而無來者可追之沉痛。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生平未展眉」
我只有在這整夜的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思念中,再去撫平你那未曾舒展過的眉頭。
千古以來,寄情之深,惟推此句。
元稹元稹聰明機智過人,年少即有才名,與白居易同科及第,並結為終生詩友,二人共同倡導新樂府運動,世稱「元白」,詩作號為「元和體」,給世人留下「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的千古佳句。
元白的並稱本來就是因新樂府而起。
元白詩派是指韓孟詩派同時稍後中唐以元稹、白居易為代表的詩歌流派,他們重寫實,尚通俗。他們發起新樂府運動,強調詩歌的懲惡揚善,補察時政的功能,語言方面則力求通俗易解。
從這點上說,這兩人的並稱資格不僅是有,而且是足。
陳寅恪先生有一部《元白詩箋證稿》裡頭箋證可做一家之見,附論不可不讀。讀元稹詩,方知文章還須時間煉,歲月鑄成絕妙詩。
元詩早年用律平平,動輒長句,而品調低靡,不堪卒讀。
元詩二十八卷,至十一卷之後,漸漸詩句自有生氣,須人捉摸,不然便神飛物外。
【風水荊門闊,文章蜀地豪。詞鋒倚天劍,學海駕雲濤。】此句已有陳思之氣。
【風波千里別,書信二年稀。乍見悲兼喜,猶驚是與非】此句情兼雅怨,頗得少陵之風。
而【山經秦帝望,壘辨越王堤。江樹春常早,城樓月易低】,見此句,我始信「元白」之名不虛也。
讀到《遣悲懷三首》,口中默念著「惟將終夜常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
漫漫長夜,數次驚醒,亡妻音容,宛在夢中,我元稹一生四遭貶謫,而叢兒出身名門,又是幼女嬌養,卻一直隨我顛沛流離,是我對不起她。
縱覽元詩,早年流連宴遊,中期氣旨高昂,晚年情切意哀,讀晚年詩如登高台,臨悲風,詩讀到此,元白,元稹在先,樂天在後,當為不刊之論。
於平易處見真情,滄桑處可窺得少陵風采
隨手貼兩句:
昔日戲言身後事,今朝都到眼前來。
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垂死病中驚坐起,暗風吹雨入寒窗。
這幾句詩大家都耳熟能詳,然而每次讀都不由悲從中來,這就是唐樂府詩的高明之處:不玩套路,只有真誠。這個,我是大概支持「元不如白」說的。
兩人情誼深厚,唱和頗多。讀他們的唱和之作不免此想。
有時間補充例子吧。並不。元稹的才華在中唐一代是受到當時文士肯定的,po主之意是說他才力不夠嗎?當然相比白樂天或許不足,但說不足以和樂天並稱,不免苛刻。況且元白之稱並不僅僅在於才華的相近,還在於兩人之間真摯的友情,相似的文體風格和對文體變革的貢獻(兩人都是新樂府運動的倡導者)
白居易: 「(????д????)你有意見嘛!!」
至少寫了八百萬字來讚美元稹的白居易是不同意的。
《江樓夜吟元九律詩成三十韻》年代:唐 作者: 白居易
昨夜江樓上,吟君數十篇。詞飄朱檻底,韻墮淥江前。
清楚音諧律,精微思入玄。收將白雪麗,奪盡碧雲妍。
寸截金為句,雙鵰玉作聯。八風凄間發,五彩爛相宣。
冰扣聲聲冷,珠排字字圓。文頭交比綉,筋骨軟於綿。
澒涌同波浪,錚鏦過管弦。醴泉流出地,鈞樂下從天。
神鬼聞如泣,魚龍聽似禪。星回疑聚集,月落為留連。
雁感無鳴者,猿愁亦悄然。交流遷客淚,停住賈人船。
暗被歌姬乞,潛聞思婦傳。斜行題粉壁,短卷寫紅箋。
肉味經時忘,頭風當日痊。老張知定伏,短李愛應顛。
道屈才方振,身閑業始專。天教聲烜赫,理合命迍邅。
顧我文章劣,知他氣力全。工夫雖共到,巧拙尚相懸。
各有詩千首,俱拋海一邊。白頭吟處變,青眼望中穿。
酬答朝妨食,披尋夜廢眠。老償文債負,宿結字因緣。
每嘆陳夫子,常嗟李謫仙。名高折人爵,思苦減天年。
不得當時遇,空令後代憐。相悲今若此,湓浦與通川。
難道問題不是在於元白並稱本來就不單是才華上的?
元白連稱是出自他們倆自稱啊,最早出現的應該是白居易的《與元九書》吧,裡面說要編一本詩集叫《元白往還詩集》。
至於才華的問題,至少在當時的評價里元稹並不比白居易差。
看唐人選唐詩的幾個選本,元稹也普遍選的比白居易多。
補充一下在貼吧回答元白為什麼不是白元時的答案
1、元白這個稱呼最早是他們倆自己叫起來的,元白二字最早見於樂天寫給微之的一封信說他們打算把詩整理整理編一本《元白往還集》,集子最後有沒有編不知道,反正名字留下來了。2、聲律的原因或許有但肯定不是全部,顧陶《唐詩類選》後續里的並舉方式是「元相國稹,白尚書居易」,還有一些用的是「微之樂天」這樣的並稱。
3、關於當時的聲名,元稹不比白居易差,舉個例子,眾所周知長慶體是元白的重要代表詩體之一,韋莊的《又玄集》中選白居易兩首都是七律,而選元稹的《連昌宮詞》。再看韋縠的《才調集》選元稹57首,白居易37首。可見一斑。
4、事實上元白在早期歷史地位上真沒差多少,主要問題出在清朝,乾隆的《唐宋詩醇》標榜白居易而遍元稹,沈德潛受到皇上的影響,《唐詩別裁集》重訂本把白居易選入的數量從4首抬到了60首,由於他並不怎麼喜歡元白,所以在被迫太高白居易的地位之後並沒有多待見元稹……所以元稹還是剩下2首還是3首來著。唐詩別裁集基本上是清代最重要的唐詩選本並且影響了《唐詩三百首》的編選,所以嘛,我們今天就普遍重白輕元了。
前幾天剛看到以前的往複名人云中君的微博,他認為元稹的才華勝過白居易,只不過由於傾心政治等原因沒有專註於文學,至於具體分析,他有可能寫篇論文,題主可以關注。
元稹是當時著名的才子,還是皇上御封的那種,稱為「元才子」,名氣更甚於樂天。後世重白輕元多緣於歷來眾多文史大家對微之私生活的偏見。元白之稱元在前白在後並不只因為韻律,以元稹的才氣,和樂天並稱元白絕不失禮。何況他們兩人的關係放在今天甚至可能會引起誤解,以元白並稱實在是最合適不過了!
大約就相當於陳奕迅和周杰倫吧。
遣悲懷三首,午夜想起,淚濕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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