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電影《編舟記》？

12-08

不好意思，算是第二篇自問自答了。因為想寫一點關於影片內容本身還有陸谷孫老先生的事情，所以沒有把這篇答案放在「為什麼《編舟記》這麼感人？」這個已經存在的問題下，而是特意開了一個新的問題。

我是在大學同學的微信群里看到陸谷孫老先生去世消息的。說來慚愧，作為一個復旦外語學院的本科生，我對外語卻並沒有許多愛，功課也極為馬虎。因這些許的心虛感，雖然陸老先生的講座和課我都隨大流地參加過，卻從未用心聽過，更別提交流或者是請教了。

對於陸老先生的生平，我也不甚了了，只模糊記得他曾經編過詞典。後來他去世後，看到許多公眾號科普的文章，才確認他編纂的是《英漢詞典》。於是我想，還是寫一點東西吧，寫一寫編詞典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算是我作為一個不稱職的復旦外院人，對陸老先生一點微不足道的懷念。

— 苦差事，必須是苦差事 —

《編舟記》是13年上映的一部既叫好又賣座的日本影片，在14年日本電影學院獎上榮獲了12項大獎。影片的主演也都是一些我們耳熟能詳的名字——松田龍平、宮崎葵、小田切讓，因而透過這樣一部優秀的片子，一窺當年陸老先生帶領一群學者編撰詞典的風采，我認為是十分契合的。

《編舟記》是一部很典型的日本影片，導演並沒有在花哨的敘事方式和剪輯上浪費過多的力氣，而是用慢節奏平鋪直敘了一個開始於1995年的故事：在一家出版社的詞典編輯部，編輯荒木因為妻子的身體原因，決定退休。而此時編輯部人員凋敝，唯有已經年邁的總編輯松本、年輕跳脫完全不靠譜的西岡和一個中年合同工佐佐木——作為出版社的冷門編輯部，沒有年輕人願意放棄前途來這裡就職。機緣巧合下，荒木找到了光也——一個整日沉浸在閱讀中無法和周圍人正常交流人送外號「認真君」的宅男。就這樣，光也加入了編輯部，開始了幾十年如一日的編詞典生涯。

（很有詞典氣息的宅男光也）

陸老先生曾經用四個詞來形容詞典編撰——單調、繁瑣、繁重、艱辛。1986年他成為了《英漢詞典》的主編。因為人手不足，又為了趕進度，他日夜趕工。據說他的案頭總是擺著這麼幾樣東西用來提神：白蘭地，咖啡，香煙和芥末。在《編舟記》中，這樣單調、繁瑣、繁重和艱辛的過程也有最直觀的展現。

詞典編輯部面臨的第一大問題是人手不足。片子一開始就描繪了荒木退休前為了找到接班人所面臨的各種窘境——編詞典成書需要十幾年幾十年的付出，收益寥寥，其中漫漫長路上又有著種種變數，與其說是一份職業，還不如說是縹緲的夢想了。荒木求助於局長，希望能從別的編輯部門調撥過來幾個人手，直接被局長回絕；荒木發動西岡這個年輕人的圈子，西岡說所有人都評價編詞典沒有前途，而他甚至連反駁都不敢。

而最終願意加入的光也，也是一個人群中的異類。他不善言辭，無精打采，長手長腳永遠都是肢體不協調的感覺，從來沒有完成過業務目標；不會交際，每日穿著同一套衣服，借宿的屋子裡堆滿了圖書。他窘迫黯淡的職場前景和不合時宜的生活方式似乎正如在破爛陳舊的舊館裡苟延殘喘的詞典編輯部一樣，時時提醒著人們——這些都已經屬於舊時代了。你很難說光也一開始是為著編詞典的理想來的，更合理的猜想恐怕是——如果他不來編詞典，恐怕過不了幾年就要被辭退了。

（左邊是連招牌都快被爬山虎覆蓋的舊館，右邊是光鮮亮麗的出版社新館）

影片的背景是1995年，但其實從1976年開始投入編詞典工作的陸谷孫就已經早早遭遇過類似的問題。在《英漢大詞典》15年的編寫過程中，有些人出國，有些人下海，有些人耐不住寂寞換了工作，而有些人甚至離開了人世。編輯部從最多時候的「108將」，到最少時候的17個老弱病殘，編寫的可能已經不僅僅是詞典，更是人生了。

拋開漫長的成書時間不談，單單是編撰本身已經是一件考驗人意志的事情了。影片中松本總編和光也一直在努力編撰的詞典叫做《大渡海》，漢語詞典也常常被稱為辭海。光也甚至做過一個夢——夢中的他站在海邊，海面上漂著滿是寫著辭彙釋義的紙片，他掙扎著努力地將一片片辭彙撿起來，卻跌入窒息冰冷的海底。

語言與辭彙確實是一片海洋，與這海洋相比，勤勤懇懇的篆書人不過是螻螻小蟻了。《大渡海》從1995年光也進入編輯部開始，一直到2009年松本總編去世都尚未完成。在終審的時候，因為發現了個別詞語的疏漏，光也不得不僱傭了數十個年輕人在編輯部日夜校對，大家為了趕上來年三月份的出版日期只好吃住在編輯部。而陸谷孫老先生當時為了《英漢大詞典》付出的是多少呢——4203頁，20萬個詞條，1700萬字的篇幅。螻螻小蟻為了撬動這些大部頭，恐怕也只能用艱辛的汗水、寶貴的時間和健康來作為交換了。

（大家為了節省時間選擇吃住在編輯部）

— 有趣，真的很有趣 —

光也剛剛進入編輯部，總編松本老師就和全部人開了個會。說起要編著的詞典《大渡海》，他說這是一本與時俱進的詞典，他想要把當代年輕人說話時特有的辭彙和特殊的用法都編入詞典中去——因為詞典是為活在當下的人使用的，他們想要用詞典來理解語言進行溝通，所以也要把「活在當下」的詞正確地收錄進去。

松本老師是我在《編舟記》中最愛的一個角色。他為了編出一本與時俱進的詞典，身體力行地遵守著「活在當下」這項原則——作為編輯部最年長的一位，他卻是第一個使用PHS的人（相當於國內的小靈通或大哥大），他相信手機和個人電腦會大幅度地影響著人們的生活，因而在開始編撰詞典的時候他就開始使用電腦錄入詞條，而為了能夠進一步地掌握年輕人的語言，他和光也兩個人穿著襯衫西裝潛入快餐店，像兩個怪蜀黍一樣，全神貫注地偷聽一群可愛少女的討論少女漫畫和BL（而且明顯松本老師比光也更充分地掌握了BL的含義）。

（是的，光也把BL也做了詞條收錄）

但反過來說，恰恰只有松本老師如此熱愛生活的態度，才會想要編撰這樣一本「與時俱進」的詞典吧。在他的身上，我看到了許多陸老先生的影子。陸老先生是復旦有名的「老神仙」，他十分幽默，喜歡和年輕人打交道，上起課來滿座生風，還時不時地要刷微博。他們都是對生活時刻充滿好奇的人。

與松本老師這種人老心未老形成有趣對比的，則是光也這個宅男的性格轉化。作為一個年輕人，光也臉上的表情卻一直很少，看上去毫無生氣。他借宿在一個老太太的房子里，而每次拍到堆滿書籍的房間，因為光源不足和膠片本身色調的原因，他在房間里的活動總帶著一股暮氣沉沉的味道。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錯位——來自舊時代的松本老師興緻勃勃一腔熱血，而生活在新時代的光也卻木訥寡言憂心忡忡。但毫無疑問地，編詞典這件事使得光也的人生明亮起來了——至少讓他變得悶騷了。而在房東孫女林香具矢到來之後，這生命的光彷彿照亮了整個世界。在月下相逢之後，他把"林香具矢"作為一個詞條細心收錄下來——林香具矢，27歲，房東竹婆的孫女，為了照顧高齡的竹婆，前段時間搬來同住。之前在京都學習廚藝。

而我們可愛的松本老師一邊斥責著「可不能因為愛戀就無心工作啊」一邊一本正經地宣布——那麼「戀慕」這個詞條就由光也來負責編撰吧；佐佐木阿姨更是火速在林香具矢工作的餐廳訂了座位，帶領整個編輯部都去圍觀了一把。就這樣在諸位同僚的助攻下，木訥寡言見到心上人害羞到掉頭就跑的光也在《大渡海》里親手寫下了「戀慕」的定義——喜歡一人，寤寐求之，輾轉反側；除此之外，萬事皆空之態。兩情相悅，何須羨仙。

陸谷孫老先生雖然評價編詞典為單調、繁瑣、繁重和艱辛，但從這單調、繁瑣、繁重和艱辛的勞動中——「發掘樂趣，尋求報償，樂趣在於遨遊英語語詞的海洋，報償在於翱翔英語文化的天地」。放在松本老師和光也身上，這份樂趣不僅僅在於語言，更在於人生了。伴隨著編撰詞典許多年的人生烙印，都會在詞條與詞條里，頁碼與頁碼間，留下深深淺淺的痕迹。《大渡海》對於松本老師而言可能是陪伴一生的老友，對於光也來說更是一本獻給妻子獻給自己獻給生活的情書。

最後，我想用松本老師在編輯部第一次居酒屋聚會時說的話作結，也是對於「為什麼編詞典」這個問題最好的答案——

語言的海洋廣闊無垠，而詞典就是漂浮在這汪洋大海上的一葉扁舟。人們乘著扁舟徜徉在大海中，尋找能夠確切表達自己心意的語言。為了那些想要渡過海洋，用語言與他人交流從而產生羈絆的人，我們編撰了詞典。

編舟記 | 字典也浪漫

前半段『深夜食堂』，後半段『重版出來』。

你願意這輩子只編一本辭典嗎？

這輩子……是多久？

也許只是7年。

-這本，從企划到完成，用了7年。

也許是28年。

-三省堂出版的『大辭林』花了28年。

更或許是38年。

-38年一心一意編辭典，真是無法想像，明明還有其他有意思的事。

而男主角，用了15年。

-15年嗎？好長。

-我覺得很短。

據說很多姑娘從這部電影開始，把松田龍平飾演的馬締光也視為理想型。殊不知當年一部NANA，已經引得無數粉絲為劉海兒桀驁不馴的蓮瘋狂打call。

片中松田龍平飾演的男主角，

是一位木訥的語言學宅男

與『編舟記』的相遇，似一場老友重聚，去了趟整容院治好臉上傷疤的食堂老闆小林薰，颳了鬍子釋放段子手天性的文藝青年小田切讓，淡定說出磨刀能讓自己鎮定的治癒感宮崎葵，轉型時尚編輯卻慘變校閱女孩的元氣感黑木華……

辭書編輯部全家福

你們圍坐一堂，感慨著流光容易把人拋。

打住，這怎麼可能是日影的套路？

於是面對日新月異的世界，影片的靈魂人物——松本せんせい，決定編寫一部活在當下的辭典：「接下來便攜電話和個人電腦應該會迅速普及吧，社會將發生巨變，新的詞語概念也將層出不窮，我們也積極主動地將這些編入『大渡海』里吧。」

加藤剛飾演的老爺子看似守舊，

其實對流行語非常敏銳

於是面對為了利益而下令停止編寫辭典的部長，平時弔兒郎當對工作漠不關心的阿正，可以當眾吼出：「出版社的人連放眼二十年後的氣魄都沒有嗎？出版媒體的責任難道不是，將現世的文明傳承至數十年乃至數百年以後嗎？」

讓叔也曾是少年，

眼睛裡都是星辰

於是養著一隻肥貓，睡覺打呼嚕的房東奶奶，可以安慰陷入自我懷疑的男主角：「能在年輕的時候就找到這輩子想做的工作，你真是幸福，之後只要一路走到底就行了。」和貓一樣，不知過往，偶爾助攻，事了拂衣去，惟余愛永續。

這碗雞湯生生治好了先路君的寫稿拖延症

『編舟記』里洶湧著的，是醍醐灌頂的日式職人情懷。每當問起熟稔的日式匠人，關於人生的其他選擇，他們總是搖頭：「這就是我喜歡的職業，我這輩子只想做這個。」這種看似接地氣（日語中有土爆了之意）的想法，又何嘗不是一種浪漫的生活態度呢？

敢於投身，敢於無聞，敢於創新

倘若你的眼睛裡時常閃爍著浪漫的光輝，那麼此時，此刻，此地，就是再浪漫不過了。

挑刀具是浪漫的：「鋼和鐵交界的地方則彼此浸染，朦朧氤氳，像美麗的煙霞一樣。」

編字典更是浪漫的：「想明白詞語的意思，就是希望正確了解某個人的想法和心情，這是出於想與人有所關聯的願望吧。」「用自己的手指去觸碰詞語，觸碰世界的喜悅，也許就是辭典編輯的樂趣吧。」

首先，你愛上了語言，

然後到了天堂，也準備在那裡採集用例。

突然想念那晚昏黃燈光下，她唇邊盈盈帶笑，遞過來的一碗味噌汁。於是翻開字典，打算給遠方的愛人，寫一封小小的情書。

戀：喜歡一人，寤寐求之，輾轉反側，

除此之外，萬事皆空之態。

兩情相悅，何須羨仙。

今夜は月が綺麗ですね。

今晚的月色真美。

該原創文章首發於微信公眾號【先路君和路路子】，ID:lutalk233

剛剛看完《編舟記》。
想了幾個詞語。「認真」「時間」「溫情」。
電影娓娓道來，平淡的敘述，但是我卻在快結尾處馬締站在松本老師照片前的那一刻突然就開始哭了。是一種很真實的難過。我想大概是時間的力量，層層堆積，在最後一刻潰堤。
這是一種很真實的憂傷，不是那種像現在很多片子里的歇斯底里地劇烈地抗爭，而是一種緩緩注入你心田的感覺，是一種無可挽救的無奈。在和時間的賽跑中，我們都太過渺小。有一種造化弄人的味道，遺憾總是存在。

「使命」「責任」
我想正是有這樣的一份使命感和責任感，才會有人願意投入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心無旁騖地去做一件事吧。時代的責任感，讓松本和馬締想要編出一本與時俱進的字典，多麼偉大的理想!而他們為此要做的就是和時間賽跑。歷史的洪流和看似微不足道的極少人力。無奈。但最終他們還是做到了，欣慰以及覺得理所當然（或是順理成章）。
「平凡的感動」
越長大越覺得其實許多看似普通的人並不普通。那些在電視網路上被頻繁宣傳的人其實有很多並不值得被時代留住。（我這是在說什麼？）而在現實生活中其實有很多人都在默默堅持著。（所以希望現在的小孩子不要對一些明星過分迷戀，要知道平凡的生活中也不乏感動，不是只有轟轟烈烈才會刻骨銘心，關鍵還是那句，要有一雙善於發現美的眼睛。不要被一些浮躁的虛言矇騙。）

認真總是會被認可的。雖然一開始在西岡眼裡馬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怪人，他們兩人的性格就好似兩個極端。但是，西岡卻在之後被馬締一定要編成《大渡海》的決心觸動，儘力地幫助馬締光也。
這讓我想到了最近看到的一句話，雖然可能有點離題。「努力並不一定能超越天賦，但努力能讓有天賦的人看得起你」（貌似完全偏題……我其實只是想把這句話說出來）
反正認真生活，認真地對待每一件事是絕不會錯的，即使你的身邊可能會有嘲笑你不理解你的人。認真，並不是為了得到他人口中的什麼，只是為了自己心安。因此，不要破罐破摔，自我放棄。也不要假裝破罐破摔，在那些比你更優秀的人面前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在人後努力。這樣做其實沒意思，也許因為自卑。但其實應該想明白，你的生活應該是由你自己掌控的，不要去假裝，要真實地度過每一刻，才能無愧此生。

為這部片子所感動，大概是很欣賞也很希望擁有這樣一種恆心和毅力，用認真的態度去做好一件值得為之奮鬥終生的事吧。
使命感。認真。
（插一句，時間只是客觀的記錄者，它記下了人的力量，世事變遷，變的是人。感慨時間的力量，其實驚嘆的是人的力量。）

因為看了許之遠採訪蔡瀾先生的時候，蔡先生提到了這部電影，說自己很喜歡。
今天找來看了，情節真的簡單到一句話就可以概括，沒有激烈的戲劇衝突，沒有人物內心的掙扎，劇情就像流水一樣，緩緩的，靜靜的。就這樣陪你走過一百三十多分鐘，一段不長也不短的路。最後大渡海臨近出版發現了遺漏，阿光決定讓所有人加班重新校對時，我分明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居然有種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自豪感。
印象深刻的還有劇中奶奶說阿光的一句話：真羨慕你，這麼年輕就找到自己要為之奮鬥一生的事情，剩下的就只剩努力了。
還有一句很雞湯的話，當你否定自己，當你自卑，當你無論如何都做不好事情的時候，不妨審視下自己是否選錯了路。

剛發現一個細節，小光和宮崎葵應該是丁克沒有孩子，這應該是日本少子化的一個反應。

那麼問題來了，編辭典本身就是為了文化傳承，而且大渡海本身就是著重於語言的發展，辭彙都來自年輕人的流行語。但是編著者不要孩子，那麼編出來給誰看？

今天剛看完。感覺這種精益求精，追求完美的工匠精神確實值得每一個人學習。喜歡日系淡雅寧靜的感覺，情節細膩溫情，有的情感點到為止，雋永悠長。
開始覺得男主這種認真得有些傻氣。然而就是這種契而不舍，日復一日的堅持成就了他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