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唐詩宋詞,其他朝代(元明清五代…)有什麼優秀的詩詞么?
唐有詩宋有詞,其他朝代有什麼優秀的作品?比如元馬致遠,清納蘭等等
謝邀。挑了幾個「只是因為在詞海中多看了你一眼」的詞。挑完才發現,全部都是清詞。— —||| 其實我是一個很注重多樣性的人,真的。比心。
清·王鵬運鷓鴣天 詠燭
百五韶光雨雪頻,輕煙惆悵漢宮春。祇應憔悴西窗底,消受觀書老去身。
花影暗,淚痕新,郢書燕說向誰陳。不知餘蠟堆多少,孤注曾無一擲人。
清·李良年
催雪 珍珠蘭
碎雨跳荷,連星綴柳,楚畹別箋蘭譜。想三斛曾量,芳名借汝。開也只如含蕊,趁月影、微黃黏清露。紋紗靜掩,一珠蜂背,卻教偷去。
闌暑。眠正午。又生結半奩,小鬟催煮。甚坐遠偏聞,細尋無處。記得漳江乍買,有嶺外、人家迷香路。見十十、五五釵梁,風顫晚街游女。
清·王策
薄倖 秋槎題余《香雪詞》,似有宋玉之疑,附此奉答,即用來韻
心花落艷。似寂寞、枯禪退院。便吟出、曉風殘月,那是蘭陵真面。只鈞天、一夢消魂,顏憑淚洗腸輪轉。嘆雨絮前緣,霜蘭現業,負盡三生恩眷。
卻是詩因墨果,休猜做、世間情戀。況天荒地老,名聞影隔,東風不認樓中燕。秋墳露濺。倘知音憐我,客嘲肯制招魂換。裝之玳瑁,留抵返生香片。
清·吳藻
如夢令
燕子未隨春去。飛到綉簾深處。軟語話多時,莫是要和儂住。延佇,延佇。含笑回他不許。
清·文廷式
翠樓吟 歲暮江湖,百憂如搗,感時撫己,寫之以聲
石馬沈煙,銀鳧蔽海,擊殘哀築誰和。旗亭沽酒處,看大艑、風檣軻峨。元龍高卧。便冷眼丹霄,難忘青瑣。真無那。冷灰寒柝,笑談江左。
一笴。能下聊城,算不如呵手,試拈梅朵。苕鳩棲未穩,更休說、山居清課。沈吟今我。祇拂劍星寒,欹瓶花妥。清輝墮。望窮煙浦,數星漁火。
清·蔣春霖
掃花游
點波細雨,乍泥住歸人,便遲春信。布帆漫整。滿空江化酒,別筵花韻。數遍郵簽,也怕鶯期未准。雁程緊。試悄向故園,先探芳訊。
歸夢今夜穩。奈濕霧濛濛,畫樓難認。野梅瘦損。為凄吟、客里剩紅銷盡。墮水流香,又把孤蓬暗引。醉鄉近。壓春潮、一船幽恨。
清·顧貞觀
玲瓏四犯 用史梅溪韻代送
萬斛閑愁,問小艇如梭,能載多少。鳳去台空,俊賞昔游重到。請解半刻離襟,暫領略、布帆清曉。看無言事去,江山有淚,春歸花草。
客中最易添凄惋,便登臨、莫傷懷抱。怨將身作秦樓月,移共秦淮照。此意重感殷勤,判寂寂、廣寒人笑。倩舊時王謝,堂前燕子,訴伊知道。
清·陳維崧
木蘭花慢 汴梁城內有李師師巷經過感賦
是東京舊跡,愁漠漠,雨絲絲。悵趙宋繁華,樊樓笑語,總被風吹。凄其,剩勾欄在,照綠窗曾掛月如規。今日頹垣廢井,當年舞榭歌基。
師師,雪貌玉為肌。玩月賞花時。惹君王夜幸,香橙暗擘,膩筍潛攜。誰知,小屏風後,有周郎低唱斷腸詞。一代春嬌寂寞,半城夜火參差。
是的,選這首我是故意的。doge.jpg
我來補一個清朝大詩人鄭珍吧。先上詩歌,後上詩話集評
浯溪游
朝別柳司馬,暮拜元道州。瀨齒寒泉水,濯足清湘流。春風挈船好晴日,拊髀躍入浯溪游。浯溪何在在湘滸,勝游未易更仆數。初緣苔磴踏莎行,碧塵里煙濃楚楚。戶以石門檈以橋,隔閡其內涉無睹。度橋而南忽異常,千章嫩蓋蒙堂隍。幽颸澹靄落香雨,緣雲墮地山皆涼。中有次山舊日樟,枝所到處天無光。扶來小峰欲上翔,若翼伏卵苦佩囊。(廣字下吾)亭紫桷出峰頂,下視乃在枝間藏。由樟西行百餘尺,摩崖陰風動心魄。三百六十生鐵虯,影寫江天光照壁。墨精閱勺走殊怪,至今柳印壓手擘。前明亦有中興頌,姓字誰某漫莫識。瞿家玉筋臨崖東,鮫胎老皮嵌紫茸。蛓毛蜭繭四衛護,不許摩搨傷其峰。皤書顛筆接不暇,足直目眩成老翁。一群乳虎阻去路,手擘寸線回盤中。綉沓羅蒙罩雲麓,驚入洞房睡初足。春流溪水花溶溶,滿耳丁當漱寒玉。峭石疊起珊瑚枝,鐵網槎枒瘦無肉。紅亭鼎峙上下石,萬顆斜陽點丹綠。出最上亭鈔厥旁,乃登峿台顛中央。天置橙榻不礱琢,廣修可坐百人強。台唇窊尊古蘚鑲,尊底萬丈浮清湘。尊中凝脂白如霜,疑是元子殘酒漿。此時傲氣橫八極,叉腹大卧望昊蒼。不覺今古入奇懷,風雷擺宕蟣虱腸。笑向雲中數招手,拍拍窊尊叫聱叟。何必相逢孟武昌,始泛抔湖一樽酒。當日能昏昏死阿(麻下女),乃見天王下殿走。感時憂國頌嗣皇,事有至難寓忠厚。文章經濟付一漫,山水傷心旌吾有。黃雲動地悲風來,同游者子皆歸哉。右堂書鬼轉清嘯,舊居空見高墳堆。小子不知獨何事,幽蘭暗結紅玟瑰。
郴之蟲次程春海(恩澤)先生韻
郴州校士地,乃為蟲沙國。子孫結千憶,與人爭頹宅。形比肌蛷小,足亞馬蚿百。繚礎擾地罽,蜿垣出戶閾。竟日俯仰間,跂跂而脈脈。坐立左右顧,審器後飲食。時或墜科頭,蠕動忽呀赫。夜來最恐懼,屢魘入床簀。可憐倮蟲長,生受蠢動厄。聖王除狸物,赤犮有專職。則此蠉行者,戮盡理亦得。孔子作春秋,斧鉞甚嚴核。螽蜚不為災,且不書於策。此非能毒螫,異虺與杜白。罪但形可畏,咄咄逼人側。其征誰使然,大蠹實膺責。之蟲又何知,而代伏誅殛。驅之使遠去,物我庶兩適。薰以硫雄煙,助以術艾力。更以蜃灰水,灑彼屋與隙。水干煙亦消,依舊緣四壁。百蟲嬴將軍,無乃故使迫。莫侮周郎少,請從赤壁役。
五蓋山硯石歌贈曾石友(鈺)刺史並序
郴州東五蓋山顛大瀵下石,乃硯村,人不識,屈為磨。石友見而異之,身鑿山取琢硯,謂勝端溪下岩。余過郴,持示一片,果堅潤發墨。因歌以贈之
斧柯腹爛老龍死,碧瞳破地走龍子。神淵自楗北壁鑰,壄石踴勝壓珠市。暗潮濥濥逾嶺南,畢弗凸透五蓋山。雷磞電磹蓄蟾鵒,白虎固抱黃睛耽。嗚(句字加刂)咽劗墮臧榖,夜半無人玉靈哭。冤精耿耿射城譙,摘岩冠拜郴州牧。老夔晝鼾不及聞,尅遣持節即墨軍。溫肌膩乳暈光澤,狻猊胄軟攙香雲。黯澹灘頭鳳皇鷇,是君席間同鄉友。忍使怨觖作附庸,石即能言杜其口。綠珠端捧當簾鉤,紅蕉氣韻纖筍修。小湘山鬼碎黃褐,偷覷欲攫投大幽。琦瓌乃挺荒遐地,壯夫空識數丁字。斬膘剝絡始見材,瀵底深囚豈天意。異時請看岩戶集,郴人笑歌端人泣。不見宏農陶家兒,至今配食陳公密。
游北湖,懷昌黎公。湖在郴州北郭外,周廣可四十里,今皆為稻田矣。去年,程春海先生屬刺史惠安曾鈺於道側蓄一池,祠昌黎於其上
秧針麥浪水縈渠,山斗蒼茫落照余。湖地四邊今叱犢,昔年中夜此叉魚。長船大炬無留影,斗碩波瀾有別瀦。悵對滄桑憶三彀,暮煙冪冪久踟躕。
經耒陽
青蓮葬屍魚腹里,少陵復作飫死鬼。可笑亘古兩詩人,死亦古今絕無比。劉呴小儒不足責,余意端嗤宋公子。阻水一篇豈未見,荒唐亦復沿舊史。悲哉此老入暮年,君民淚盡江湘沚。稷契功名付浩嘆,老丑向人嗟可恥。新知濟濟遍海內,寒暄不救溝壑死。牛肉白酒致荒江,快噉苦覺人情美。豈知賢令好禮教,後人顧將鴆毒視。嗟嗟忌刻實天意,巨妄誣賢小者耳。君不見東山太白女無歸,宗武湖湘為乞兒。
游石鼓書院次昌黎《合江亭》元韻
輕舟發衡邑,風日不相左。石鼓郭北外,即之在一唾。白鹿四講院,此足作輔佐。更值江山勝,萬金豈能貨。右俯湘波清,左看蒸流過。破池插水會,崷崒氣不挫。幽亭恣游目,欲倡寡余和。闌砌忽西日,竹影來個個。我生骨少媚,所如輒坎坷。小住苟為佳,便懷卜終卧。此地經唐賢,誅芧展岩課。朱張繼文會,瞻望跂無奈。草木猶余馨,而何靳頑懦。恭讀晦翁書,語若新告播。丈夫甯不然,誰能拔寒餓。自撫事畜身,長愁貧鬼賀。安即脫嬰狀,岩棲振寙惰。藉騁半日樂,思復一餉坐。山靈逼客行,岸陰結難破。下舟獨回望,已覺斗塵涴。
醴陵坡謁蔡忠烈公(道憲)墓
誰似先生少,成仁鼎沸時。磔身無李芾,里葬有句卑。穹昊心難轉,英雄淚暗垂。即今瞻墓道,松柏尚含悲。
留別程春海先生
我讀先生古體詩,蟠虯咆熊生蛟螭。我讀先生古文詞,商敦夏卣周酋彝。其中涵納非涔蹄,若涉大水無津涯。搗爛經子作醢臡,一串貫自軒與羲,下訖宋元靡參差。當厥興酣落筆時,峭者拗者曠者馳,宏肆而奧者相隨。譬鐵勃盧鐵蒺藜,戛摩擖攃爭撐持,不襲舊壘殘旄麾,中軍特創為魚麗。此道不振知何時,遂爾疲苶及今茲。學語小兒強喔吚,雕章繪句何卑卑。雞林盲賈為所欺,傳觀過市群夥頤,厚顏亦自居不疑。間有大黠奮厥衰,鼎未及扛臏已危。其腹不果則力羸,其氣不盛則聲雌。固宜宛轉呻念屍,非病夸毗即戚施。黃鐘一振立起痿,偉哉夫子文章醫。當今山斗非公誰,種我門牆籓以籬,擁腫捲曲難為枝。絡之荊南驅使騑,野馬復不受馽羈。錫我美字令我睎,以鄉先哲尹公期。無雙叔重公是推,道真北學南變夷,此豈脆質能攀追。敬再拜受請力之,頭童牙豁或庶幾。槐黃催人作叢羆,定王城下離舟維。春風冬雪慣因依,出送撫背莫涕揮。東流淙淙識所歸,有質賣田趨洛師。
送王香杜(金策)歸諸城
仕路嶔巇莫復陳,東齊歸客舊詞臣。達官大要非奇士,南國從業泣美人。誓墓文章終憤俗,藏鐙性癖頗愁親。白魚青筍平安到,書疏無忘記子真。
宿喬口柬同幕諸君
悵然釋帆去,望望長沙遠。湘水更深綠,日沒汀洲晚。昨夕桐華陰,今宵未應損。離群忽百里,因風記繾綣。
酷熱吟
爪上流汗珠,發梢生炎風。歊氣攝人髓,有聲來烘烘。瘦蛟叫沉潭,波心吟老龍。江鬼走陰壁,哭死西日紅。龍女四五人,偏肩采芙蓉。眷言攜我手,擘浪還珠宮。坐之水晶床,映以珊瑚櫳。回憶人間世,清涼迥不同。
清浪灘
清浪四十里,獨以惡石勝。上如刀山立,怒挺索人命。下藏萬千劍,欲剚暗中刃。一刻失要害,立見頭腹迸。舟子八牛力,經過最勇慎。使篙無空著,目到手即應。奪人出龍腸,拼身陷堅陣。神使啞啞叫,乃賀脫陷阱。旁岸數十家,橫舟日伺偵。但祝估船沉,攘貨一呼進。恃此聞有年,頹茅尚懸磬。
鄭子尹《巢經巢詩集》中描寫親情的詩歌近兩百首,堪稱我國歷代詩人之冠。子尹的詩,不大用典故與辭采,多是白描,善於驅使日常之事語以入詩也,學習了韓退之、孟東野的盤曲瘦勁,筆力雄渾,氣勢之矯健,都是經過提煉熔鑄,加以渾融創造,成為他自己的風格。使人讀起來,感到清峭遒勁,生動有力。得杜、韓之風骨,為前人所未道之辭句,而以新穎見長者。
陳衍《石遺室詩話》:「歷前人所未歷之境,狀人所難狀之狀。」
研究清詩的權威學者,陳衍、陳柱、陳田、汪辟疆、郁達夫、胡先驌、錢鍾書、錢仲聯、陳聲聰、郭紹虞、任訪秋等對鄭子尹《巢經巢詩》都評價極高。
陳柱有「自宋之後,已無人能及。」的評語。胡先驌《讀鄭珍〈巢經巢詩〉》則云:「鄭珍卓然大家,為有清一代冠冕。縱觀歷代詩人,除李、杜、蘇、黃外,鮮有能遠駕其上者。」
錢仲聯《夢苕盦詩話》中,稱鄭珍為「清詩第一」。他進而寫出了讚美詩句在《論近代詩四十家》:「有清三百年,王氣在夜郎。經訓一葘畲,破此天南荒。莫五與齊名,才薄難雁行。」自注云:「同光體詩人張學人之詩與詩人之詩合一之幟,力尊《巢經巢詩》為宗祖。……莫友芝與之齊名,但《郘亭詩》多以考訂議論為詩,雖有山水及旅程之作,亦學古未化,非子尹之比也。」
《夢苕庵詩話》:三二二 鄭子尹詩,清代第一。不獨清代,即遺山、道園亦當讓出一頭地。世有知音,非餘一人私言。
錢仲聯《夢苕盦詩話》:三三三、子尹七絕,亦多用白描,其法本自杜韓而加以變化,遂覺壁壘一新。如《才兒生去年四月十六,少四十日一歲而殤,埋之梔岡麓》云:「木皮五片付山根,左袒三號愴暮雲。昨朝此刻懷中物,回首黃泥斗大墳。」《留湘佩內妹》云:「欲歸何事真無說,飲過昌蒲不汝留。算待明年方見汝,明年又識果來不?」《過黃粱祠》云:「烏帽黃塵正月尾,曉風晴日呂仙祠。車中一覺還山夢,正及村前餅熟時。」《自望山堂晚歸堯灣示兩弟》二首云:「墓門此隔不二里,時去時來日幾回?在日眼穿無我到,而今腳破見誰來?」「時時須有一莖白,倦矣似今前可知。汝曹相惜如料(平聲)理,放我墓邊閑幾時。」《留別樾峰》云:「半月相從榕樹陰,苦將秋雨挽離襟。男兒要去直須去,那復愁乾愁滑心。」《題仇實父清明上河圖》云:「南北瓦頭諸伎新,龍津橋外漲紅塵。荔支腰子蓮花鴨,羨爾承平醉飽人。」俱絕佳。至如「晚來風味濃於酒,添起田蛙閣閣聲。」「村店雨來天欲晚,行人方度杏花橋。」「棕葉不搖風日靜,紉黃一架茴香花。」「明朝驛路相思處,回首梅花是白雲」等句,則又清妙絕倫,可分南宋名家之席也。
清末大詩人趙熙年生批註古近代詩數十百種,持論極嚴,不輕許可。而斷然評子尹詩為「絕代《巢經》第一流。」
《巢經巢詩鈔箋注》前言
作者:白敦仁
原書巴蜀書社1996年版
江西師大古代文學課程網獨家錄入發布
絕代經巢第一流,鄉人往往諱蠻陬。
君看縹渺綦江路,萬馬如龍出貴州。
此吾蜀先輩詩人趙香宋先生《南望》詩也。先生於詩持論甚嚴,平生批校八代、三唐以來諸名家、大家以至近人詩集無慮數十百種,並鞭辟入微,不輕許予。其評與鄭子尹同時著名詩人何紹基《東洲草堂集》云:「道州才甚高,而不離鄉氣。」並指出其「輕於持論」的缺點。(見手批本)而於《巢經》一集,則斷然以「第一流」許之。我們知道,梁啟超嘗從香宋先生學詩,先生即以《巢經》一集相餉。則其推重鄭詩,許以「絕代第一」,非偶然興到之語可知。
錢仲聯所寫鄭珍小傳:「鄭珍詩宗奉杜甫、韓愈、孟郊、黃庭堅,而能「歷前人所未歷之境,狀人所難狀之狀,學杜、韓而非摹仿杜、韓」(陳衍《近代詩鈔》)。他的詩歌內容廣泛,社會現實、生活雜事、個人抒情、刻畫風景、詠物詠古、題詠金石、談論藝術等,無不涉及,而藝術風格,則有奇奧和平易兩種。其奇奧之作,如陳衍所謂「效昌黎《南山》而變化之」的《正月陪黎雪樓舅游碧霄洞作》,以及《五蓋山硯石歌》、《留別程春海侍郎》、《癭木詩》、《臘月廿二日遣子俞季弟之綦江吹角壩取漢盧豐碑石歌以送之》、《安貴榮鐵鐘行》等。這一類詩,陳衍認為其特點是「語必驚人,字忌習見」,為道光以來「生澀奧衍」一派之冠。」
鄭珍的詩,為後來「同光體」作者所宗尚,陳夔龍《遵義鄭征君遺書序》述其影響:「近人為詩,多祧唐禰宋,號為步武黃陳,實則《巢經》一集乃枕中鴻寶也。」意思即自同、光以及民初,宗宋的詩人號稱學的是黃庭堅、陳與義,實際是以鄭子尹為秘密捷徑,其實都是學鄭。
陳衍《石遺室詩話》說:「近日沈乙庵、陳散原,實其流派。」
梁啟超《巢經巢詩鈔跋》說:「鄭子尹詩,時流所極崇尚,范伯子、陳散原皆其傳衣。」
梁啟超《巢經巢詩鈔跋》:「時流咸稱子尹詩為能自辟門戶,有清作者舉莫及。以余觀之,吾鄉黎二樵(簡)之儔匹耳。立格選辭,有獨到處,惜意境狹。」
「同光體」派的胡先驌在《讀鄭珍巢經巢詩鈔》推崇他為「清代詩人第一」。
子尹外孫趙懿在其《巢經巢遺詩跋》中引著名古文家、詩文家巴陵吳敏樹:「子尹詩橫絕一代,似為本朝人所無。」
錢鍾書先生《談藝錄》二四 論學人之詩 清人號能學昌黎者,前則錢萚石,後則程春海、鄭子尹,而朱竹君不與焉。萚石實非學人,詩佳處亦都在放筆直干,非以襞襀奧衍開生面。程鄭皆經儒博識,然按兩家遺集,挽硬碟空,鰲呿鯨掣,悟無本「膽大過身」之旨,得昌黎以文為詩之傳,堪與宋之王廣陵鼎足而三;妙能赤手白戰,不借五七字為註疏考據尾閭之泄也。
這是說子尹學韓愈一路的詩,既有深厚的學問識見,又有詩心詩情,不像有的學人用詩的形式做註疏考據的文章。
汪辟疆在其《讀常見書齋小記》中論清學云:「清學以亭林為極通,高郵為極核(專指《廣雅疏證》);文則家容甫,詩則鄭巢經,書法只有海日樓耳。」
陳夔龍《遵義鄭珍君遺書序》:(鄭珍)所為詩奧衍淵懿,黝然深秀,屹然為道咸間一大宗。近人為詩多祧唐而禰宋,號為步武黃陳,實則《巢經》一集,乃枕中鴻寶也。
夏敬觀《不匱室詩鈔題詞》:清代二百數十年承明之弊,談詩者為竹垞漁洋所誤,不出堆砌典實、搔首弄姿兩途,其號稱學杜韓者又皆贗鼎,直至鄭子尹出始有詩。
胡先驌《讀鄭珍〈巢經巢詩〉》:其(指梁啟超)所推崇之諸子,獨鄭珍卓然大家,為有清一代冠冕。縱觀歷代詩人,除李杜蘇黃外,鮮有能遠駕其上者。
汪辟疆《讀常見書齋小記》:清學以亭林為極通,高郵為極核,文則汪容甫,詩則鄭巢經,書法只有海日樓耳。又:唐宋人真正可稱為大家者,僅太白、杜公、右丞、昌黎、香山、東坡、山谷、劍南、遺山、道園十家。名家甚多,吾只取元結、孟郊、李商隱、韓渥、梅堯臣、王安石、陳師道、陳與義、顧炎武、吳嘉紀、厲鶚、鄭珍十二人。此外備瀏覽而已。
汪辟疆《近代詩人述評》:「鄭氏巢經巢詩,理厚思沉,工於變化,幾駕程祁而上。故同光詩人之宗宋人者,輒奉鄭氏為不裪之宗。」
錢穆:余於清代詩人尤好遵義鄭子尹,常誦其詩不輟。此來惜不能一游其母之墓。(《師友雜憶》第十二章)
錢仲聯《夢苕盫詩話》:鄭子尹詩,清代第一。不獨清代,即遺山、道園亦讓出一頭地。世有知音,非餘一人私言。
楊元楨:(鄭珍)制斷謹嚴,旨趣歸宿,不違乎三百篇之遺意。魏晉六朝唐宋元明,兼熔並冶,鑄成一家。掃除一切規摩倚傍之習,即徵君之所謂「自打自唱」者。於詩境有邁古獨遷之境,非獨步一代之豪也。
謝邀。我們通常說的唐詩宋詞,其實是一種刻板印象(stereotype)。這樣的印象並非沒有道理,如果評選中國頂尖詩詞作者和作品,那麼無論從水準、流傳和開創性來看,唐代的頂級詩人(如李杜)、宋代的頂級詞家(如蘇辛)都佔據了榜單的前列。但如果把視野擴展到整體質量,則情況大不相同。唐詩、宋詞的平均水平,不如清詩、清詞,即使唐宋詩詞名家的集子,也有很多粗疏幼稚的作品,但清代名家的集子一般來說質量都很好。原因在於隨著文學的發展,各種技巧和忌諱越探越明,漸漸產生了較受公認的合格標準,提高了水準的下限。然而詩詞的領域確已被唐宋名家開拓殆盡,後人開創越來越難,除了少數名家能別開天地(如陳散原的詩,陳其年的詞),大多數人只能對唐宋風格深化、細化(如蘇融鑄各家拓寬題材,黃強化杜詩的句法),由此也造成詩詞的士大夫化,成為一門與大眾趣味越離越遠的藝術。
補兩個元代的:
宋末元初:謝翱
賦得北府酒
北府酒,吹濕宮城柳。柳枝著地春垂垂,祇管人間新別離。離情慾斷江水語,女兒連臂歌白紵。淮南神仙來酒坊,甲馬獵獵羽林郎。百年風物煙塵蒼,老兵對月猶舉觴。青簾淚濕女牆下,曾識行軍舊司馬。
虞美人草詞
髑髏起語鴟叫嘯,山精夜啼楚王廟。渡淮風雨八千人,叱吒向天成白道。身經百戰轉危亡,狼藉悲歌出漢堡。夜帳天寒抱玉泣,血變草青煙曉濕。他年辟仇春草生,吳中草死無妾名。自從為草生西楚,得到吳中猶楚舞。
和靖墓
山中處士白麻履,死後無書獻天子。青童玄鶴晝上天,夜下玉棺葬湖水。湖堤四合葑如發,芳樹玲瓏倚春雪。百年鳳舞雲霧空,玉椀人間出句越。宮嵐塔雨恍如失,飛網繞湖冠聚鷸。琳宇焚芝秋寂歷,斗下無人祠太乙。
元:虞集
挽文山丞相
徒把金戈挽落暉,南冠無奈北風吹。子房本為韓仇出,諸葛寧知漢祚移。
雲暗鼎湖龍去遠,月明華表鶴歸遲。不須更上新亭望,大不如前灑淚時。
舟次湖口
江沙如雪水無聲,舟倚蒹葭雁不驚。霜氣隔篷才數尺,斗杓插地已三更。
拋書枕畔憐兒子,看劍燈前慨友生。尚有乘桴無限意,催人搖櫓轉江城。
南鄉一剪梅 招熊少府
南阜小亭台。薄有山花以次開。寄語多情熊少府,晴也須來。雨也須來。
隨意且銜杯。莫惜春衣坐綠苔。若待明朝風雨過,人在天涯。春在天涯。
屏風圍坐鬢毿毿,絳蠟搖光照暮酣。京國多年情盡改,忽聽春雨憶江南。
清朝朱彝尊
高陽台
橋影流虹,湖光映雪,翠簾不卷春深。一寸橫波,斷腸人在樓陰。遊絲不系羊車住,倩何人傳語青禽?最難禁,倚遍雕闌,夢遍羅衾。
重來已是朝雲散,悵明珠佩冷,紫玉煙沉。前度桃花,依然開滿江潯。鍾情怕到相思路,盼長堤草盡紅心。動愁吟,碧落黃泉,兩處誰尋。
桂殿秋
思往事,渡江干。
青娥低映越山看。
共眠一舸聽秋雨,
小簟輕衾各自寒。
然後排一個黃仲則
綺懷
妙諳諧謔擅心靈,不用千呼出畫屏。
斂袖金成弦雜拉,隔窗摻碎鼓丁寧。
湔裙鬥草春多事,六博琴棋夜未停。
記得酒闌人散後,共搴珠箔數春星。
蝶戀花 落梅和稚存
怪道夜窗虛似水,月在空枝,春在空香里。一片入杯撩不起,風前細飲相思味。
冷落空牆猶徒倚,者是人間,第一埋愁地。佔得百花頭上死,人生可也當如此。
漢時流傳著兩首輓歌,相傳為齊國田橫的門人所作,一名《蒿里》,一名《薤露》,《蒿里》一首唱道——
「蒿里誰家地?聚斂魂魄無賢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躕。」
《薤露》一首唱道——
「薤上露,何易晞。
露晞明朝更復落,
人死一去何時歸?」
元明清的詩詞佳作很多啊。論數目絕對比唐詩宋詞多,只是市面上選本比較少,一般人注意不到而已。列舉幾個非常喜歡的唐宋以後的詩人和他們的佳作,以七言古詩為代表。
登金陵雨花臺望大江 高啟
大江來從萬山中,山勢盡與江流東。鍾山如龍獨西上,欲破巨浪乘長風。江山相雄不相讓,形勝爭誇天下壯。秦皇空此瘞黃金,佳氣蔥蔥至今王。我懷鬱塞何由開,酒酣走上城南臺。坐覺蒼茫萬古意,遠自荒煙落日之中來。石頭城下濤聲怒,武騎千群誰敢渡!黃旗入洛竟何祥?鐵鎖橫江未爲固。前三國,後六朝,草生宮闕何蕭蕭?英雄乘時務割據,幾度戰血流寒潮。我今幸逢聖人起南國,禍亂初平事休息。從今四海永爲家,不用長江限南北。
明月篇 何景明
僕始讀杜子七言詩,愛其陳事切實,布詞沈著。鄙心竊效之,以爲長篇聖於子美矣。旣而讀漢魏以來歌詩及唐初四子者之所爲而反覆之,則知漢魏固承《三百篇》之後,流風猶可徵焉。而四子者,雖工富麗,去古遠甚。至其音節,往往可歌。乃知子美詞固沈著,而調失流轉。雖成一家語,實則歌詩之變體也。夫詩本性情而發者也,其切而易見者,莫如夫婦之間。是以《三百篇》首乎《關雎》,六義始乎《風》。而漢魏作者,義關君臣朋友,辭必託諸夫婦,以宣鬱而達情焉,其旨遠矣。由是言之,子美之詩,博涉世故,而出於夫婦者常少;致兼《雅》、《頌》,而風人之義或缺。此其調或反在四子下與!暇日爲此篇,意調若彷彿四子,而才質偎弱,思致庸陋,故摛詞蕪紊,無復統飭。姑錄之以俟審音者裁割焉。
長安月,離離出海嶠。遙見層城隱半輪,漸看阿閣銜初照。瀲灔黃金波,團欒白玉盤。靑天流影披紅蕊,白露含輝泛紫蘭。紫蘭紅蕊西風起,九衢夾道秋如水。錦幌高褰香霧濃,瑣闈斜映輕霞舉。霧沈霞落天宇開,萬戶千門月明裏。月明皎皎陌東西,柏寢岧嶢望不迷。侯家臺榭光先滿,戚里笙歌影乍低。濯濯芙蓉生玉沼,娟娟楊柳覆金堤。鳳凰樓上吹簫女,蟋蟀堂前織錦妻。別有深宮閉深院,年年歲歲愁相見。金屋螢流長信階,綺櫳燕入昭陽殿。趙女通宵侍御牀,班姬此夕悲團扇。秋來明月照金微,楡黃沙白路逶迤。征夫塞上行憐影,少婦窗前想畫眉。上林鴻雁書中恨,北地關山笛裏悲。書中笛裏空相憶,幾見盈虧淚沾臆。紅閨貌減落春華,玉門腸斷逢秋色。春華秋色遞如流,東家怨女上妝樓。流蘇帳卷初安鏡,翡翠簾開自上鉤。河邊織女期七夕,天上嫦娥奈九秋。七夕風濤還可渡,九秋霜露迥生愁。九秋七夕須臾易,盛年一去眞堪惜。可憐揚彩入羅幃,可憐流素凝瑤席。未作當壚賣酒人,難邀入座援琴客。客心對此歎蹉跎,烏鵲南飛可奈何!江頭商婦移船待,湖上佳人挾瑟歌。此時憑闌垂玉箸,此時滅燭斂靑蛾。玉箸靑蛾苦緘怨,緘怨含情不能吐。麗色春姸桃李蹊,遲輝晚媚菖蒲浦。與君相思在二八,與君相期在三五。空持夜被貼鴛鴦,空持暖玉擎鸚鵡。靑衫泣掩琵琶弦,銀屛忍對箜篌語。箜篌再彈月已微,穿廊入闥靄斜暉。歸心日遠大刀折,極目天涯破鏡飛。
小車行 陳子龍
小車班班黃塵晚,夫爲推,婦爲鞔。出門茫然何所之?靑靑者楡療我饑。願得樂土共哺糜。風吹黃蒿見垣堵,中有主人當飼汝。叩門無人室無釜,躑躅空巷淚如雨。
細林野哭 夏完淳
細林山上夜烏啼,細林山下秋草齊。有客扁舟不繫纜,乘風直下松江西。卻憶當年細林客,孟公四海文章伯。昔日曾來訪白雲,落葉滿山尋不得。始知孟公湖海人,荒臺古月水粼粼。相逢對哭天下事,酒酣睥睨意氣親。去歲平陵鼓聲死,與公同渡吳江水。今年夢斷九峰雲,旌旗猶映暮山紫。瀟灑秦庭淚已揮,彷彿聊城矢更飛。黃鵠欲舉六翮折,茫茫四海將安歸?天地跼蹐日月促,氣如長虹葬魚腹。腸斷當年國士恩,翦紙招魂爲公哭。烈皇乘雲御六龍,攀髯控馭先文忠。君臣地下會相見,淚灑閶闔生悲風。我欲歸來振羽翼,誰知一舉入羅弋!家世堪憐趙氏孤,到今竟作田橫客。嗚呼!撫膺一聲江雲開,身在羅網且莫哀!公乎公乎,爲我築室傍夜臺,霜寒月苦行當來!
永和宮詞 吳偉業
揚州明月杜陵花,夾道香塵迎麗華。舊宅江都飛燕井,新侯關內武安家。雅步纖腰初召入,鈿合金釵定情日。豐容盛鬋固無雙,蹴踘談棋復第一。上林花鳥寫生綃,禁本鍾王點素毫。楊柳風微春試馬,梧桐露冷暮吹簫。君王宵旰無歡思,宮門夜半傳封事。玉幾金牀少晏眠,陳娥衛艷誰頻侍?貴妃明慧獨承恩,宜笑宜愁慰至尊。皓齒不呈微索問,蛾眉欲蹙又溫存。本朝家法修淸讌,房帷久絶珍奇薦。敕使惟追陽羨茶,內人數減昭陽膳。維揚服製擅江南,小閣爐煙沉水含。私買瓊花新樣錦,自修水遞進黃柑。中宮謂得君王意,銀鐶不妒溫成貴。早日艱難護大家,比來歡笑同良娣。奉使龍樓賈佩蘭,往還偶失兩宮歡。雖雲樊嫕能辭令,欲得昭儀喜怒難。綠綈小字書成印,瓊函自署充華進。請罪長教聖主憐,含辭欲得君王慍。君王內顧惜傾城,故劍還存敵體恩。手詔玉人蒙詰問,自來階下拭啼痕。外家官拜金吾尉,平生遊俠多輕利。縛客因催博進錢,當筵便殺彈箏伎。班姬才調左姬賢,霍氏驕奢竇氏專。涕泣微聞椒殿詔,笑譚豪奪灞陵田。有司奏削將軍俸,貴人冷落宮車夢。永巷傳聞去玩花,景和門裏誰陪從?天顔不懌侍人愁,後促黃門召共遊。初勸官家佯不應,玉車早到殿西頭。兩王最小牽衣戲,長者讀書少者弟。聞道群臣譽定陶,獨將多病憐如意。豈有神君語帳中,漫雲王母降離宮。巫陽莫救倉舒恨,金鎖彫殘玉筯紅。從此君王慘不樂,叢臺置酒風蕭索。已報河南失數州,況經少子傷零落。貴妃瘦損坐匡牀,慵髻啼眉掩洞房。豆蔻湯溫冰簟冷,荔枝漿熱玉魚涼。病不禁秋淚沾臆,裴回自絶君王膝。苔沒長門有夢歸,花飛寒食應相憶。玉匣珠襦啓便房,薤歌無異葬同昌。君王欲製哀蟬賦,誄筆詞臣有謝莊。頭白宮娥暗嚬蹙,庸知朝露非爲福。宮草明年戰血腥,當時莫向西陵哭。窮泉相見痛倉黃,還向官家問永王。倖免玉環逢喪亂,不須銅雀怨興亡。自古豪華如轉轂,武安若在憂家族。愛子雖添北渚愁,外家已葬驪山足。夜雨椒房陰火靑,杜鵑啼血濯龍門。漢家伏後知同恨,止少當年一貴人。碧殿悽涼新木拱,行人尙識昭儀塚。麥飯冬靑問茂陵,斜陽蔓草埋殘壠。昭丘松檟北風哀,南內春深擁夜來。莫奏霓裳天寶曲,景陽宮井落秋槐。
琵琶行
去梅村一里,爲王太常煙客南園。今春梅花盛開,予偶步到此,忽聞琵琶聲出於短垣叢竹間。循墻側聽,當其妙處,不覺拊掌。主人開門延客,問向誰彈,則通州白在湄子彧如。父子善琵琶,好爲新聲。須臾花下置酒,白生爲余朗彈一曲,乃先帝十七年以來事,敍述亂離,豪嘈悽切。坐客有舊中常侍姚公,避地流落江南,因言先帝在玉熙宮中,梨園子弟奏水嬉、過錦諸戲,內才人於暖閣,賫鏤金曲柄琵琶彈淸商雜調。自河南寇亂,天顔常慘然不悅,無復有此樂矣。相與哽咽者久之。於是作長句記其事,凡六百二言,仍命之曰《琵琶行》。
琵琶急響多秦聲,對山慷慨稱入神。同時渼陂亦第一,兩人失志遭遷謫。絶調王康並盛名,崑崙摩詰無顔色。百餘年來操南風,竹枝水調謳吳儂。里人度曲魏良輔,高士塡詞梁伯龍。北調猶存止弦索,朔管胡琴相間作。盡失傳頭誤後生,誰知卻唱江南樂。今春偶步城南斜,王家池館彈琵琶。悄聽失聲叫奇絶,主人招客同看花。爲問按歌人姓白,家住通州好尋覓。袴褶新更回鶻裝,虯鬚錯認龜茲客。偶因同坐話先皇,手把檀槽淚數行。抱向人前訴遺事,其時月黑花茫茫。初撥鵾弦秋雨滴,刀劍相磨轂相擊。驚沙拂面鼓沈沈,砉然一聲飛霹靂。南山石裂黃河傾,馬蹄逬散車徒行。鐵鳳銅盤柱摧塌,四條弦上煙塵生。忽焉摧藏若枯木,寂寞空城烏啄肉。轆轤夜半轉吚啞,嗚咽無聲貴人哭。碎佩叢鈴斷續風,冰泉凍壑瀉淙淙。明珠瑟瑟拋殘盡,卻在輕籠慢撚中。斜抹輕挑中一摘,漻慄颼飀憯肌骨。銜枚鐵騎飲桑乾,白草黃沙夜吹笛。可憐風雪滿關山,烏鵲南飛行路難。猿嘯鼯啼山鬼語,瞿塘千尺響鳴灘。坐中有客淚如霰,先期舊直乾淸殿。穿宮近侍拜長秋,咬春燕九陪遊燕。先皇駕幸玉熙宮,鳳紙僉名喚樂工。苑內水嬉金傀儡,殿頭過錦玉玲瓏。一自中原盛豺虎,暖閣才人撤歌舞。插柳停搊素手箏,燒燈罷擊花奴鼓。我亦承明侍至尊,止聞古樂奏雲門。段師淪落延年死,不見君王賜予恩。一人勞悴深宮裏,賊騎西來趨易水。萬歲山前鼙鼓鳴,九龍池畔悲笳起。換羽移宮總斷腸,江村花落聽霓裳。龜年哽咽歌長恨,力士悽涼説上皇。前輩風流最堪羨,明時遷客猶嗟怨。即今相對苦南冠,昇平樂事難重見。白生爾盡一杯酒,繇來此伎推能手。岐王席散少陵窮,五陵召客君知否?獨有風塵潦倒人,偶逢絲竹便沾巾。江湖滿地南鄉子,鐵笛哀歌何處尋?
聽女道士卞玉京彈琴歌
鴐鵝逢天風,北向驚飛鳴。飛鳴入夜急,側聽彈琴聲。借問彈者誰,雲是當年卞玉京。玉京與我南中遇,家近大功坊底路。小院靑樓大道邊,對門卻是中山住。中山有女嬌無雙,淸眸皓齒垂明璫。曾因內宴直歌舞,坐中瞥見塗鴉黃。問年十六尙未嫁,知音識曲彈淸商。歸來女伴洗紅妝,枉將絶技矜平康。如此纔足當侯王。萬事倉皇在南渡,大家幾日能枝梧。詔書忽下選蛾眉,細馬輕車不知數。中山好女光徘徊,一時粉黛無人顧。艷色知爲天下傳,高門愁被旁人妒。盡道當前黃屋尊,誰知轉盼紅顔誤。南內方看起桂宮,北兵早報臨瓜步。聞道君王走玉驄,犢車不用聘昭容。幸遲身入陳宮裏,卻早名塡代籍中。依稀記得祁與阮,同時亦中三宮選。可憐俱未識君王,軍府抄名被驅遣。漫詠臨春瓊樹篇,玉顔零落委花鈿。當時錯怨韓擒虎,張孔承恩已十年。但教一日見天子,玉兒甘爲東昏死。羊車望幸阿誰知,靑塚悽涼竟如此。我向花間拂素琴,一彈三歎爲傷心。暗將別鵠離鸞引,寫入悲風怨雨吟。昨夜城頭吹篳篥,教坊也被傳呼急。碧玉班中怕點留,樂營門外盧家泣。私更裝束出江邊,恰遇丹陽下渚船。翦就黃絁貪入道,攜來綠綺訴嬋娟。此地繇來盛歌舞,子弟三班十番鼓。月明絃索更無聲,山塘寂寞遭兵苦。十年同伴兩三人,沙董朱顔盡黃土。貴戚深閨陌上塵,吾輩漂零何足數。坐客聞言起歎嗟,江山蕭瑟隱悲笳。莫將蔡女邊頭曲,落盡吳王苑裏花。
圓圓曲
鼎湖當日棄人間,破敵收京下玉關。慟哭六軍俱縞素,衝冠一怒爲紅顔。紅顔流落非吾戀,逆賊夭亡自荒讌。電掃黃巾定黑山,哭罷君親再相見。相見初經田竇家,侯門歌舞出如花。許將戚里箜篌伎,等取將軍油壁車。家本姑蘇浣花里,圓圓小字嬌羅綺。夢向夫差苑裏遊,宮娥擁入君王起。前身合是採蓮人,門前一片橫塘水。橫塘雙槳去如飛,何處豪家強載歸。此際豈知非薄命,此時只有淚沾衣。薰天意氣連宮掖,明眸皓齒無人惜。奪歸永巷閉良家,教就新聲傾坐客。坐客飛觴紅日暮,一曲哀絃向誰訴。白晢通侯最少年,揀取花枝屢迴顧。早攜嬌鳥出樊籠,待得銀河幾時渡。恨殺軍書底死催,苦留後約將人誤。相約恩深相見難,一朝蟻賊滿長安。可憐思婦樓頭柳,認作天邊粉絮看。遍索綠珠圍內第,強呼絳樹出雕欄。若非壯士全師勝,爭得蛾眉匹馬還。蛾眉馬上傳呼進,雲鬟不整驚魂定。蠟炬迎來在戰場,啼妝滿面殘紅印。專征簫鼓向秦川,金牛道上車千乘。斜谷雲深起畫樓,散關月落開妝鏡。傳來消息滿江鄉,烏桕紅經十度霜。教曲妓師憐尙在,浣紗女伴憶同行。舊巢共是啣泥燕,飛上枝頭變鳳凰。長向尊前悲老大,有人夫壻擅侯王。當時祇受聲名累,貴戚名豪競延致。一斛明珠萬斛愁,關山漂泊腰支細。錯怨狂風颺落花,無邊春色來天地。嘗聞傾國與傾城,翻使周郎受重名。妻子豈應關大計,英雄無奈是多情。全家白骨成灰土,一代紅妝照汗靑。君不見館娃初起鴛鴦宿,越女如花看不足。香逕塵生烏自啼,屧廊人去苔空綠。換羽移宮萬里愁,珠歌翠舞古梁州。爲君別唱吳宮曲,漢水東南日夜流。
檀青引 楊圻
蔣檀青,京師人,其先越產也。善彈箏吹笛,工南北曲。文宗時,樂部推第一。長安名士宴賓客,非檀青在座則不歡。初,高宗建圓明園於京師西北,園景宏麗。時海宇晏安,庫帑充牣。高臺深池,極遊觀之樂。歲以首夏幸園,冬初還宮。歷仁宗、宣宗以爲例。文宗時,梨園尤盛,設昇平署以貯樂工,內務府掌之。設南府,命樂工教內監之秀穎者習歌舞。當夫棠梨春晚,梧桐秋末,萬幾之暇,輒召兩部奏新曲。檀青發喉,則天顏懌霽,賞賚過諸伶。文宗中葉,粵匪據金陵,撚匪擾皖豫,英法齟齬,與戰不利;東南多事,海內騷然。上抑鬱不樂,稍近聲色。總管圓明園事務大臣文豐,方寵盛,承旨遣人采江浙美女以進,更廣治臺沼以居之。諸姬皆漢人,殊色善歌舞。咸豐十年七月,英法聯軍犯天津,勝保與戰敗績,敵長驅入北京。時秋暑猶盛,上方與諸美人避暑福海,蕩木蘭之舟,歌涼風之曲。聞變,於八月八日,倉猝率后妃、皇長子巡幸木蘭,詔恭親王留守京師。奸民李某,導聯軍劫圓明園,珠玉珍寶盡出,三朝御府希世之物,不知紀極,掠殆盡,擇其尤者,以奉英法軍。縱火焚宮殿,火三日不息,諸美人不知所終。文豐北向再拜,投福海死之,從者郎員數人。恭親王既議和於禮部。事定,檀青乃赴行在。明年七月,文宗皇帝崩於避暑山莊行殿,梓宮奉安返京師。嘗於暮春入園,帝所居山高水長、朗吟閣、環碧亭、無邊風月閣、聽鶯館、無盡意軒、麗矚軒、影湖樓及諸美人院,赭壁參差,不可指辨。惟福海潺潺,鳥啼花落而已,慟哭出,不忍再往。從人遊江南、江淮間亂,無所業。檀青抱箏沿門賣曲爲活。迄穆宗中葉,湘淮軍克金陵,平捻匪。東南定,再見中興。而檀青貧,終不得返京師。京師方重靡靡之音,無工崑曲者。於是諸伶中,亦無有知檀青姓氏者矣。朝廷稍稍聞圓明園之燬,禍由李某,下獄窮治誅之,籍其產以賜文豐家屬焉。後三十餘年,而東吳楊雲史,年二十一遊廣陵,宴客平山堂。江山春暮,花絮際天。乃命絲竹,以佐詩酒。坐上遇檀青,知余之自京師來也。清歌一聲,彈箏一曲,白髮哀吭,淚隨聲下。問所哀,爲余述宮中事甚悉。言咸豐九年三月某夕,牡丹堂牡丹盛開,月出,上敕諸美人侍夜宴,置酒賞花於鏤月開雲之臺。春寒未解,以紫貂薦地,寶炬千百,珠翠瑟瑟,靚妝如雲。召演明皇沉香亭故事數折,花月之下,春光如醉,歌聲遏雲,不能自已。上顧諸美人嗟賞,賜伽楠、牟尼、碧玉帶鉤各一事,西洋文錦兩襲。內官引余跪花蔭謝恩,春露滴雲鬟,舞衣猶未脫也。由今思之,四十餘年矣。每念先皇恩,如隔世事。因歎曰:從此以往,無復此樂矣。言已欷歔,余亦愀然。時光緒乙未四月也。今歲秋,復見之青溪花舫,哀音愴愴,益老矣。嘗讀少陵逢李龜年詩,於流離之況,寄家國之恨,余悲檀青之與龜年同一流落也,乃爲傳而長歌之。丁酉冬十月,識於京師。
江都三月看瓊花,寶馬香輪十萬家。一代興亡天寶曲,幾分春色玉鉤斜。玉鉤斜畔春色去,滿川煙草飛花絮。都是尋常百姓家,欲問迷樓誰知處。高臺置酒雨溟溟,賀老彈詞不忍聽。二十五弦無限恨,白頭猶見蔣檀青。雕欄風暖凝絲竹,筵上驚聞朝元曲。其時雨腳帶春潮,江南江北千山綠。朱弦斷續怨滄桑,望帝春心暗斷腸。欲說先皇先墜淚,千言萬語總心傷。坐客相看共嗚咽,金徽彈罷愁難絕。同時傷春事不同,飄零身世何堪說。家在京師海岱門,少年往事不堪論。旗亭舊日多名士,北海當年侍至尊。太行北盡仙園起,靈臺縹緲五雲裏。年年豹尾幸離宮,百官扈從六宮徙。萬戶千門魚鑰開,柳煙深淺見蓬萊。妝樓明鏡雲中落,別殿笙歌畫裏來。祖宗旰食勤朝政,百年文物乾坤定。萬方鐘鼓與民間,九重樂事怡天聽。建康殺氣下江東,百二關河戰火紅。猿鶴山中啼夜月,漁樵江上哭秋風。軍書旁午入青瑣,從此先皇近醇酒。花萼樓前春晝長,芙蓉帳裏清宵久。
三山清月照瑤臺,夾道珠燈擁夜來。一曲吳歌調鳳琯,後庭玉樹報花開。臨春結綺新承寵,玉骨輕盈珍珠重。避面寧教妒尹邢,當筵未許憐張孔。太液春寒召管弦,官家小宴杏花天。昭陽宮裏春如海,五鼓初傳燕子箋。鞓紅照睡繁華重,絕代佳人花扶擁。南府新聲妒野狐,昇平獨賜龜年俸。夜半青娥掃落花,深宮月色照羊車。庸知銅雀春深事,留與詞人賦館娃。當時海內勤王事,慷慨誓師有曾李。未見江頭捷騎來,忽聞海畔夷歌起。避暑溫泉夜氣清,宮花露冷月華明。驚心一曲長生殿,直是漁陽鼙鼓聲。延秋門外黃昏路,城闕生塵妃嬪去。穆王從此不重來,馬上天顏頻回顧。來朝胡騎繞宮牆,凝碧池頭踞御床。昨夜採蓮新製曲,月明多處舞衣涼。太白睒睒欃槍吐,雲房水殿都悽楚。咸陽不見阿房宮,可憐一炬成焦土。和戎留守有賢王,八駿西行入大荒。金粟堆空啼杜宇,蒼梧雲冷泣英皇。居庸日落離宮暮,北望幽州空煙樹。初聞哀詔在沙丘,已報新君歸靈武。
鼎湖龍靜使人愁,福海悠悠春水流。山蝶亂飛芳樹外,野鶯啼滿殿西頭。梨園寂寞閉煙雨,百草千花愁無主。漢家仙掌下民間,秦宮寶鏡知何處。玉泉山下少人行,瓊島春陰水木清。獨有漁翁斜月裏,隔牆吹笛到天明。繁華事散堪悲慟,玉輦清遊憶陪從。明年重過功德坊,梨花落盡柳如夢。小臣掩面過宮門,犬馬難忘故主恩。檀板紅牙今落魄,尋常風月最銷魂。十年血戰動天地,金陵再見真王氣。南部煙花北地人,天涯那免傷心淚。武帝旌旗滿九州,湘淮諸將盡封侯。兩宮日月扶雙輦,萬國車書拜五洲。獨有開元伶人老,飄泊秦淮鬢霜早。夜夢簾間唱謝恩,玉階叩首依宮草。糊口江淮四十年,清明寒食飛花天。春江酒店青山路,一曲霓裳賣一錢。君問飄零感君意,含情彈出宮中事。亂後相逢話太平,咸豐舊恨今猶記。憐爾依稀事兩朝,千秋萬歲恨迢迢。至今煙月千門鎖,天上人間兩寂寥。
甲辰歲日本觀油畫庚子之役感近事作 陳曾壽
我昔東游何所睹?山川步步傷甲午。忽觀壁畫使我驚,身入庚子天津城。干霄烽火飛霹靂,合圍虜騎紛縱橫。殘軍一旅據水次,鼓聲已死猶力爭。大旗紅折驚飈斜,半殘馬字飄塵沙。頹垣下照白日淡,妖紅一丈龍船花。神傷魄動愁逼視,太息沙場生尺咫。卻歸故國弔遺墟,不見煙塵雙闕起。天崩地坼無由逃,其雨杲杲寒霾消。誰翻殘局作勝勢,氣盈脈僨酣醨醪。水晶之宮何岧嶤,五侯甲第爭相高。龍武新軍氣矜豪,劫人黑夜胡國刀。 河伯汪洋輕海若,大人游戲連群鼇。寸地尺田樹荊棘,中央四角酬天驕。不聞韶州遣使祭,誰當社飯長攀號。掛冠汲黯留不得,吞聲杜老空悲騷。出辱下殿那可再,坐撫往事憂心忉。雲愁海思無斷絶,五陵石馬風蕭蕭。
王觀堂先生輓詞 陳寅恪
或問觀堂先生所以死之故。應之曰:『近人有東西文化之說,其區域分割之當否,固不必論;即所謂異同優劣,亦姑不具言;然而可得一假定之義焉。其義曰:凡一種文化值衰落之時,爲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苦痛,其表現此文化之程量愈宏,則其所受之苦痛亦愈甚;迨既達極深之度,殆非出於自殺無以求一己之心安而義盡也。吾中國文化之定義,具於白虎通三綱六紀之說。其意義爲抽象理想最高之境,猶希臘柏拉圖所謂Eidos者。若以君臣之綱言之,君爲李煜亦期之以劉秀,以朋友之紀言之,友爲酈寄亦待之以鮑叔。其所殉之道,與所成之仁,均爲抽象理想之通性,而非具體之一人一事。夫綱紀本理想抽象之物,然不能不有所依託,以爲具體表現之用;其所依託以表現者,實爲有形之社會制度,而經濟制度尤其最要者。故所依託者不變易,則依託者亦得因以保存。吾國古來亦嘗有悖三綱違六紀無父無君之說,如釋迦牟尼外來之教者矣,然佛教流傳播衍盛昌於中土,而中土歷世遺留綱紀之說,曾不因之以動搖者,其說所依託之社會經濟制度未嘗根本變遷,故猶能藉之以爲寄命之地也。近數十年來,自道光之季,迄乎今日,社會經濟之制度,以外族之侵迫,致劇疾之變遷;綱紀之說,無所憑依,不待外來學說之掊擊,而已銷沉淪喪於不知覺之間;雖有人焉,強聒而力持,亦終歸於不可救療之局。蓋今日之赤縣神州值數千年未有之鉅劫奇變;劫竟變窮,則此文化精神所凝聚之人,安得不與之共命而同盡。此觀堂先生所以不得不死,遂爲天下後世所極哀而深惜者也!至於流俗恩怨榮辱委瑣齷齪之說,皆不足置辯,故亦不之及雲。』
漢家之阨今十世。不見中興傷老至。一死從容殉大倫。千秋悵望悲遺志。曾賦連昌舊苑詩。興亡哀感動人思。豈知長慶才人語。竟作靈均息壤詞。依稀廿載憶光宣。猶是開元全盛年。海宇承平娛旦暮。京華冠蓋萃英賢。當日英賢誰北斗。南皮太保方迂叟。忠順勤勞矢素衷。中西體用資循誘。總持學部攬名流。樸學高文一例收。圖籍藝風充館長。名詞瘉埜領編修。校讎鞮譯憑誰助。海寧大隱潛郎署。入洛才華正妙年。渡江流輩推清譽。閉門人海恣冥搜。董白關王供討求。剖別派流施品藻。宋元戲曲有陽秋。沉酣朝野仍如故。巢燕何曾危暮懼。君憲徒聞俟九年。廟謨已是爭孤注。羽書一夕警江城。倉卒元戎自出征。初意潢池嬉小盜。遽驚烽燧照神京。養兵成賊嗟翻覆。孝定臨朝空痛哭。再起妖腰亂領臣。遂傾寡婦孤兒族。大都城闕滿悲笳。詞客哀時未返家。自分琴書終寂寞。豈期舟楫伴生涯。回望觚稜涕泗漣。波濤重泛海東船。生逢堯舜成何世。去作夷齊各自天。江東博古矜先覺。避地相從勤講學。島國風光換歲時。鄉關愁思增綿邈。大雲書庫富收藏。古器奇文日品量。考釋殷書開盛業。鉤探商史發幽光。當世通人數舊遊。外窮瀛渤內神州。伯沙博士同揚搉。海日尚書互倡酬。東國儒英誰地主。藤田狩野內藤虎。豈便遼東老幼安。還如舜水依江戶。高名終得徹宸聰。徵奉南齋禮數崇。屢檢秘文升紫殿。曾聆法曲侍瑤宮。文學承恩值近樞。鄉賢敬業事同符。君期雲漢中興主。臣本煙波一釣徒。是歲中元周甲子。神皋喪亂終無已。堯城雖局小朝廷。漢室猶存舊文軌。忽聞擐甲請房陵。奔問皇輿泣未能。優待珠槃原有誓。宿陳芻狗遽無憑。神武門前御河水。好報深恩酬國士。南齋侍從欲自沉。北門學士邀同死。魯連黃鷂績溪胡。獨爲神州惜大儒。學院遂聞傳絕業。園林差喜適幽居。清華學院多英傑。其間新會稱耆哲。舊是龍髯六品臣。後躋馬廠元勳列。鯫生瓠落百無成。敢並時賢較重輕。元祐黨家慚陸子。西京羣盜愴王生。許我忘年爲氣類。北海今知有劉備。曾訪梅真拜地仙。更期韓偓符天意。回思寒夜話明昌。相對南冠泣數行。猶有宣南溫夢寐。不堪灞上共興亡。齊州禍亂何時歇。今日吾儕皆苟活。但就賢愚判死生。未應修短論優劣。風誼平生師友間。招魂哀憤滿人寰。他年清史求忠蹟。一弔前朝萬壽山。
清朝龔定庵吶!被柳亞子譽為「三百年來第一流」
已卯作
曇誓天人度有情,上元旌節過雙成。西池酒罷龍嬌語,東海潮來月怒明。
梵史竣編增楮壽,花神宣敕赦詞精。不知半夜歸環佩,問是崆峒第幾聲。
夢中作四截句
一例春潮汗漫聲,月明報有大珠生。
紫皇難慰花遲暮,交於鴛鴦訴不平。
逆旅題壁
名場閱歷莽無涯,心史縱橫自壹家。秋氣不驚堂內燕,夕陽還戀路旁鴉。
東鄰嫠老難為妾,古木根深不似花。何日冥鴻蹤跡遂,美人經卷葬年華。
____人民七十七年霜降七日丙申____
大風歌
※劉邦(兩漢)
大風起兮雲飛揚。
威加海內兮歸故鄉。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己亥雜詩·其二百二十
※龔自珍(清代)
九州生氣恃風雷,萬馬齊喑究可哀。
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
念奴嬌·崑崙
※喵咚咚(民國)
橫空出世,莽崑崙,閱盡人間春色。飛起玉龍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夏日消溶,江河橫溢,人或為魚鱉。千秋功罪,誰人曾與評說?
而今我謂崑崙,不要這高,不要這多雪。安得倚天抽寶劍,把汝裁為三截?一截遺歐,一截贈美,一截還東國。太平世界,環球同此涼熱。
伐檀
※(先秦)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漣猗。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
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輻兮,置之河之側兮。河水清且直猗。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億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特兮?
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輪兮,置之河之漘兮。河水清且淪猗。
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囷兮?
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鶉兮?
彼君子兮,不素飧兮!
別隆兒(郁達夫)
猶有三分癖未忘,二分輕薄一分狂。只愁難解名花怨,替寫新詩到海棠。
和緝熙留別(明·羅倫)
甲子流年又幾春,東風初散馬蹄頻。自憐白髮添明鏡,悵望青天入暮雲。
寒日卧龍遲遠夢,冷花幽鶴伴芳辰。相逢且盡樽前酒,無那滄波欲送人。
明 楊慎
臨江仙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渚上,貫看秋月春風。
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清 龔自珍
寫神思銘
殊呻窈吟,魂舒魄慘,殆有離故實、絕言語者焉。
鄙人稟賦實沖,孕愁無竭,投閑簉乏,沉沉不樂。
抽豪而吟,莫宣其緒;欹枕內聽,莫訟其情。
謂懷古也,曾不朕乎詩書;謂感物也,豈能役乎鞶帨。
將謂樂也,胡迭至而不和;將謂哀也,抑屢襲而無疢。
徒乃漫漫漠漠,幽幽奇奇,覽鏡忽唏,顏色變矣。
是知仁義坐忘,遠慚淵子之聖;美意延年,近謝郇生之哲。
不可告也,矧可療也?為銘以寫之。
銘曰:
熨而不舍,襲予其涼。
咽而復存,媚予其長。
戒神毋夢,神乃自動。
黯黯長空,樓疏萬重。
樓中有燈,有人亭亭。
未通一言,化為春星。
其境不測,其神習焉。
峨峨雲王,清清水仙。
我銘代弦,希聲不傳,千春萬年。
這道題,往複雜里說,是一個講《中國文學史》的大題。按照大學中文系本科漢語言文學專業的設置,要從大一學到大四,二十幾個學分,是核心主幹課程。
往簡單里說,鄙人就做回搬運工,羅列一下我個人喜歡的(僅個人喜歡)。
一、怎麼能不從《詩經》講起呢?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
《蒹葭》,詩三百里最好的篇章,沒有之一。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道遲遲,載渴載飢。我心傷悲,莫知我哀!——《採薇》
怎麼樣,不錯吧,不錯的還有一大把。如:
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黍離》
黍離之悲,就是從這裡來的。
二、史上最偉大的詩人——《屈原》
我多次說過(雖然沒用),屈原是歷史上最偉大的詩人,他是李白杜甫的完美結合。如果你有不同意見,我也不打算跟你爭。至少他是歷史上第一個獨立詩人。這沒意見了吧。少不得放《離騷》。這裡面有太多在詩歌朗誦會上讓人熱烈盈眶的句子。
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余雖好修姱以鞿羈兮,謇朝誶而夕替。既替余以蕙纕兮,又申之以攬茝。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用深美宏約四個字形容有無意見。別忘了,人家還有《九章》《九歌》。
秋蘭兮麋蕪,羅生兮堂下;綠葉兮素華,芳菲菲兮襲予;夫人自有兮美子,蓀何以兮愁苦;秋蘭兮青青,綠葉兮紫莖;滿堂兮美人,忽獨與余兮目成;入不言兮出不辭,乘迴風兮載雲旗;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少司命》
之前一批老先生說,《離騷》至深,《九歌》至美,誠不誣哉。又如《山鬼》。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桂旗;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芬馨兮遺所思……
這哪裡是山鬼,明明就是女神。
三、探討生命意義的漢魏古詩。
西漢以降,國家進入承平時期,文學家們競相寫大賦,有關個人言志抒情的詩歌不彰。直到東漢末年分三國,國家不幸詩家幸。首推《古詩十九首》。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反。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飯! ——《行行重行行》
驅車上東門,遙望郭北墓。白楊何蕭蕭,松柏夾廣路。下有陳死人,杳杳即長暮。潛寐黃泉下,千載永不寤。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壽無金石固。萬歲更相送,賢聖莫能度。服食求神仙,多為葯所誤。不如飲美酒,被服紈與素。 ——《驅車上東門》
總結八個字: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大概是那個時期沒落文人的座右銘。但是,一個叫曹操的出現了,把四言詩又寫得很牛逼了。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讌,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短歌行》
他的兒子曹丕曹植,特別是曹植,雖然才高八斗,奈何我不喜歡,就不安利了。再什麼建安七子、三張二陸兩潘一左,等等,總覺得有點膈應,學得當年的我們混沌一片,便再也沒提上興趣。
四、金戈鐵馬與吳儂軟語:南北朝詩風的對立
北朝沒有有印象的詩人(庾信算半個),不表。有名的是《木蘭辭》。還有這一首翻譯作品——《敕勒歌》: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南朝,陶淵明是跑不了的,「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意境很多人是想學學不來的。其他大小二謝,鮑照、庾信,吳均、丘遲、何遜、陰鏗等人,或清新或俊逸或質樸,文學史上的意義很大,詩人開始有意無意地往格律上靠攏,詩歌略帶實驗性質,但通通不是我的菜。「李侯有佳句,往往似陰鏗。」老杜拿陰鏗來比詩仙,不知是褒還是貶(開個玩笑,當年陰鏗的名氣大得很呢)。
然而,洪荒之中,出現了一股清流,那就是《吳歌》《西曲》。
打殺長鳴雞,彈去烏臼鳥。願得連暝不復曙,一年都一曉。——《讀曲歌》
沒有比這更清新自然的了,說句「李侯有佳句,往往似吳歌」如何?有無意見。再如《西洲曲》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西洲在何處?西槳橋頭渡。日暮伯勞飛,風吹烏臼樹。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杆頭。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捲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一口氣讀下來,不忍停,老師說,這是「轆轤體」。管你轆轤不轆轤,好讀,有意境,孤篇壓南朝。
五、小清新隋煬帝
在我早期的印象里,隋煬帝楊廣是暴君、昏君,但其實,人家是個小清新。
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春江花月夜》
從意境上講,完全是簡版的張若虛版本。
六、唐五代詞與宋詩
別忘了,唐人既有詞,宋人也有詩。照樣牛逼。
李白、溫庭筠、劉禹錫、白居易都做過詞,還有敦煌曲子詞。五代更是有一批作詞的高手。如馮延巳、李氏父子、歐陽珣、韋莊。李煜就不說了,其老爹李璟兩首《山花子》是我當年的最愛。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何限恨,倚闌干。
手卷真珠上玉鉤,依前春恨鎖重樓。風裡落花誰是主?思悠悠。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回首綠波三楚暮,接天流。
悲哀地發現,不僅題目被我扯大了,更重要的是審題不清,只好硬著頭皮慢慢更。
宋人詩歌存下來有二十萬首。翻《全宋詩》翻不完,請看錢鍾書的《宋詩選注》。我倒是小時候讀《千家詩》對宋詩產生了濃厚的興趣,覺得宋詩更有人間煙火氣,特別是那些什麼「四時田園雜興」之類。
先來兩發小清新:
金爐香盡漏聲殘,剪剪輕風陣陣寒。春色惱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欄干。——《春夜》·王安石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陰。歌管樓台聲細細,鞦韆院落夜沉沉。——《春宵》·蘇軾
再來兩首耐嚼的橄欖:
我居北海君南海,寄雁傳書謝不能。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持家但有四立壁,治病不蘄三折肱。想見讀書頭已白,隔溪猿哭瘴溪藤。——《寄黃幾復》·黃庭堅
疾風回雨水明霞,沙步叢祠欲暮鴉。九日清尊欺白髮,十年為客負黃花。登高懷遠心如在,向老逢辰意有加。淮海少年天下士,可能無地落烏紗。——《九日寄秦覯》·陳師道
還有「獨來獨往」走自己路但不太出名的李彌遜。
層林疊巘暗東西,山轉崗迴路更迷。望與游雲奔落日,步隨流水赴前溪。樵歸野燒孤煙盡,牛卧春犁小麥低。獨繞輞川圖畫里,醉扶白叟杖青藜。——《雲門道中晚步》·李彌遜
記得某年社科院的研究生考試,是把這首詩打散,要求重新組裝。
陸遊的律詩,范成大的田園雜興,都是極佳的閱讀體驗。為節省點版面,宋詩就此打住,來個文天祥鎮樓: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過零丁洋》
七、金元
真正搞文學史的,不能忘了金朝。忘了金朝,也不能忘記元好問。不說廢話。
摸魚兒·雁丘詞(乙丑歲赴試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旦獲一雁,殺之矣。其脫網者悲鳴不能去,竟自投於地而死。」予因買得之,葬之汾水之上,壘石為識,號曰「雁丘」。同行者多為賦詩,予亦有《雁丘詞》。舊所作無宮商,今改定之。)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佩服瓊瑤阿姨,最善於干來料加工這樣的活。
水調歌頭·賦三門津
黃河九天上,人鬼瞰重關。長風怒卷高浪,飛灑日光寒。峻似呂梁千仞,壯似錢塘八月,直下洗塵寰。萬象入橫潰,依舊一峰閑。仰危巢,雙鵠過,杳難攀。人間此險何用,萬古秘神奸。不用燃犀下照,未必飲飛強射,有力障狂瀾。喚取騎鯨客,撾鼓過銀山。
《論詩》三十首就不說了啊。
宋末元初有一群遺民詩人,如謝翱、林景熙,鄙人當年的畢業論文選的就是這個題目。個人覺得這兩人是被嚴重小看了的,不妨提起注意。
黃山三十六點雲,中秘幽奇世人未見猶未聞。混沌乍開始自大唐國,易黟為黃而附軒轅鍊丹盟仙群。天都蓮花突兀直入青雲上,諸峰吐煙噴雪如波之蕩漾平天矼。是蛟龍飛舞變幻而莫測,下有海深萬丈空洞氤氳雲吼浪。更有仙燈諸洞九龍諸潭仙橋月塔諸勝跡。君今策杖蠟屐走險一一當遍歷,須令向禽宗炳之輩嘆羨而莫及。——《送張士達黃山歌》·謝翱
句式之雄奇、意象之壯美,跟太白有的一拼。
莫因梅柳憶西湖,且守仙華小隱居。霜木絕憐諸老盡,雨燈動是十年疏。休官陶令長思友,陋巷嵇康懶報書。衣食有餘休浪出,我愁無地可耕漁。——《寄韶卿》·謝翱
吳地繁華半劫灰,故山秋遠夢頻回。琵琶亭老春風棹,桑落洲寒夜雨杯。歲月悠悠人幾換,關河渺渺雁空來。酒酣欲寄登臨眼,黃葉斜陽滿廢台。《寄葛秋岩》·林景熙
一捧自築珠丘陵,雙匣猶傳竺國經。獨有春風知此意,年年杜宇泣冬青。《夢中作》之二·林景熙
元人除了炮製大量的戲曲外,也有很多饒有風味或潑辣或明凈的散曲,買本《元曲三百首》讀讀勝過我在這裡聒噪。
八、個人覺得沒什麼存在感的明代詩詞
也許是我實在討厭古板迂腐的明朝,對明詩詞提不起興趣,隱隱覺得明代詩詞沒什麼存在感,上比不過唐宋,下不敵清朝。唯高啟不能錯過。他的《梅花》九首,既沉吟又明快,你值得擁有。
瓊姿只合在瑤台,誰向江南處處栽?雪滿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美人來。寒依疏影蕭蕭竹,春掩殘香漠漠苔。自去何郎無好詠,東風愁寂幾回開。——之一
縞袂相逢半是仙,平生水竹有深緣。將疏尚密微經雨,似暗還明遠在煙。薄瞑山家松樹下,嫩寒江店杏花前。秦人若解當時種,不引漁郎入洞天。——之二
其它李夢陽、李東陽為代表的前後七子文學史很出名,但我沒用過功夫,就不瞎說了。
九、全面開花的清代詩詞
提綱:錢謙益、吳偉業、王士禎、朱彝尊、納蘭性德、王鵬運、張惠言、黃遵憲、陳三立。特別是清詞,奇葩朵朵。先弄幾首有意思的,我還會再更的。
水調歌頭·張惠言
百年復幾許,慷慨一何多。子當為我擊築,我為子高歌。招手海邊鷗鳥,看我胸中雲夢,蒂芥近如何。楚越等閑耳,肝膽有風波。 生平事,天付與,且婆娑。幾人塵外相視,一笑醉顏酡。看到浮雲過了,又恐堂前歲月,一擲去如梭。勸子且秉燭,為駐好春過。
沁園春·王鵬運(島佛祭詩,艷傳千古。八百年來,未有為詞修祀事者。今年辛峰來京度歲,倡酬之樂,雅擅一時。因於除夕,陳詞以祭,譜此迎神。而以送神之曲屬吾弟焉。)
詞汝來前!酹汝一杯,汝敬聽之。念百年歌哭,誰知我者?千秋沆瀣,若有人兮。芒角撐腸,清寒入骨,底事窮人獨坐詩?空中語,問綺情懺否?幾度然疑。 玉梅冷綴莓枝,似笑我吟魂盪不支。嘆春江花月,競傳宮體,楚山雲雨,枉托微詞。畫虎文章,屠龍事業,凄絕商歌入破時。長安陌,聽喧闐簫鼓,良夜何其?
沁園春·代詞答
詞告主人:釂君一觴,吾言滑稽。嘆壯夫有志,雕蟲豈屑?小言無用,芻狗同嗤。壽麝塵香,贈蘭服媚,煙月文章格本低。平生意,便俳優帝畜,臣職奚辭? 無端驚聽還疑,道詞亦窮人大類詩。笑聲偷花外,何關著作?情移笛里,聊寄相思。誰遣方心,自成沓舌,翻訝金荃不入時!今而後,倘相從未已,論少卑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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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涉調·哨遍.高祖還鄉》
印象中好像中學語文讀本里有。當時讀的時候就覺得莫名喜感。畫面感極強。現在讀來簡直是神作,配合河南話朗讀簡直把自己都笑出眼淚了。很難想像在皇權至上,儒學當道的封建時代,竟然能有人寫出這麼優秀的諷刺作品。
社長排門告示,但有的差使無推故,這差使不尋俗。一壁廂納草也根,一邊又要差夫,索應付。又言是車駕,都說是鑾輿,今日還鄉故。王鄉老執定瓦台盤,趙忙郎抱著酒葫蘆。新涮來的頭巾,洽糨來的綢衫,暢好是妝么大戶。【耍孩兒】瞎王留引定伙喬男女,胡踢蹬吹笛擂鼓。見一飆人馬到庄門,匹頭裡幾面旗舒。一面旗白鬍闌套住個迎霜兔,一面旗紅曲連打著個畢月烏。一面旗雞學舞,一面旗狗生雙翅,一面旗蛇纏葫蘆。
【五煞】紅漆了叉,銀錚了斧,甜瓜苦瓜黃金鍍,明晃晃馬蹬槍尖上挑,白雪雪鵝毛扇上鋪。這些個喬人物,拿著些不曾見的器仗,穿著些大作怪的衣服。
【四煞】轅條上都是馬,套頂上不見驢,黃羅傘柄天生曲,車前八個天曹判,車後若干遞送夫。更幾個多嬌女,一般穿著,一樣妝梳。
【三煞】那大漢下的車,眾人施禮數,那大漢覷得人如無物。眾鄉老展腳舒腰拜,那大漢挪身著手扶。猛可里抬頭覷,覷多時認得,險氣破我胸脯。
【二煞】你身須姓劉,你妻須姓呂,把你兩家兒根腳從頭數:你本身做亭長耽幾杯酒,你丈人教村學讀幾卷書;曾在俺庄東住,也曾與我喂牛切草,拽耙扶鋤。
【一煞】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麥無重數。換田契強秤了麻三稈,還酒債偷量了豆幾斛,有甚糊塗處,明標著冊歷,見放著文書。
【尾聲】少我的錢差發內旋撥還,欠我的粟稅糧中私准除。只道劉三誰肯把你揪扯住,白甚麼改了姓、更了名、喚做漢高祖。
《三垂岡》
【清】嚴遂成
英雄立馬起沙陀
奈此朱梁跋扈何
只手難扶唐社稷
連城猶擁晉山河
風雲帳下奇兒在
鼓角燈前老淚多
蕭瑟三垂岡畔路
至今人唱百年歌
此詩格高調響,逼近唐音,清代詠史詩中最佳作品,沒有之一!
即便在整個文學史上來說,也必位列詠史詩前十!
(毛澤東由於記憶有誤,將「猶擁」作「獨擁」,「岡畔」作「岡下」)
鮑照的擬行路難
對案不能食,拔劍擊柱長嘆息。
丈夫生世會幾時,安能蹀躞垂羽翼?
棄置罷官去,還家自休息。
朝出與親辭,暮還在親側。
弄兒床前戲,看婦機中織。
自古聖賢盡貧賤,何況我輩孤且直!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借問誰家子,幽並遊俠兒。
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
控弦破左的,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
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邊城多警急,虜騎數遷移。
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作者: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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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律·偶然
不傷舊歲不悲秋,不羨天涯不泛舟。
偶賦七言偶進士,偶平四海偶封侯。
長將往事隨流水,長卧繁花望玉眸。
終有知音同鼓瑟,終懸雙劍月如鉤。
七律·今夜
斜陽影里晚風清,煙水氤氳雨又晴。
置酒東閣臨萬殿,傳歌北榭對千亭。
喧囂月下絲竹鬧,落寞席間更鼓聽。
借口秋夕夜色冷,君懷依靠到天明。
五律·為君
月色當空滿,星光暗自沉。
風華絕盛世,夜雨送殘春。
江畔孤舟朽,人間寂寞深。
半因春水冷,半為舊同君。
七絕 ·浩氣
零落繁花亂雨飄,氣懷慷慨自揮毫。
罡風捲起鏗鏘曲,直上凌雲唱九霄。
七絕·子美
滄桑離亂蜀中吟,巨筆能歌末世音。
君賦從來無弱對,每因片語淚沾襟。
七絕 · 匆匆
當時秋葉滿山紅,卻道風光歲歲同。
不恨深情空似夢,人間只怨太匆匆。
七絕 · 舊約
半爐香氣半爐灰,幾度相思幾度悲。
若問如何山下住,曾約鴻雁此時歸。
七絕·摘星
又是中宵夢不成,譜得新曲校弦聲。
卻嫌明月光昏暗,摘下寒星換夜燈。
五絕 ? 知心
陌上芬芳暖,孤身踏月行。
花雖新歲好,情是故人明。
臨江仙 ? 舊夢
聞道故園花陌,今年奼紫嫣紅。揚帆直渡水千重。東君何解意,送我一江風。
還是昔時庭院,終得醉卧花叢。殘更驚醒月明中。流光如舊歲,多少夢成空。
踏莎行 ? 花墜
一座江山,百般興廢。終究流去三秋水。無心再看晚秋花,香風已令情懷醉。
片刻青春,如花凄美。凋零隻向無人墜。悲歡如水過心扉,深情卻是君滋味。
定風波 ? 雨後
何日繁星滅復明,方將舊夢付前情。已悟滄桑千萬語。相聚,卻說雨後晚風清。
若到白頭仍挽手。誰願,江湖曠野四飄零。看破世情空似夢。何故,每逢秋雨不敢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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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必盛唐,詞必兩宋」是一種誤解。宋詞清詞之外,佳作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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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朝各代的好詞皆有選入。
說句實在的,我同意龔定盦的詩不賴,可是事實上比起清初淥水亭詞,多了一些深沉,少了一些美感。
淥水亭詞派,主要由納蘭和他的朋友們組成,聚集了同一時代的英才,陳維菘,秦松齡,嚴繩孫,姜宸英,朱彝尊,顧貞觀等。這些人代表著清初乃至歷朝歷代詞壇的最高水平,然而清詞總是為宋詞所壓一頭,所以他們中的好多人都不為我們所熟知。
金縷曲——顧貞觀(納蘭容若所言梁汾也)
季子平安否?
便歸來,平生萬事,哪堪回首?
行路悠悠誰慰藉?
母老家貧子幼。
記不起,從前杯酒。
魑魅搏人應見慣,總輸他,覆雨翻雲手。
冰與雪,周旋久!
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彀?
比似紅顏多命薄,更不如今還有。
只絕塞,苦寒難受。
廿載包胥承一諾,盼烏頭馬腳終相救。
置此札,君懷袖。
其二
我亦飄零久,
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宿昔齊名非忝竊,試看杜陵消瘦。
曾不減,夜郎僝僽。
薄命長辭知己別,問人生,到此凄涼否?
千萬恨,為君剖。
兄生辛未我丁丑,共些時,冰霜摧折,早衰蒲柳。
詞賦從今須少作,留取心魂相守。
但願得,河清人壽。
歸日急翻行戍稿,把空名料理傳身後。
言不盡,觀頓首。
金縷曲·贈梁汾——納蘭性德
德也狂生耳!
偶然間、淄塵京國,烏衣門第。
有酒惟澆趙州土,誰會成生此意?
不信道、遂成知己。
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盡英雄淚。
君不見,月如水。
共君此夜須沉醉。
且由他、娥眉謠諑,古今同忌。
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而已!
尋思起、從頭翻悔。
一日心期千劫在,後身緣恐結他生里。
然諾重,君須記 !
此可略見一斑,不論怎麼說,若是評選除唐詩宋詞外第三個朝代,無疑是清詞
元最愛倪瓚,【山人家堆案圖書,當窗松掛,滿地薇蕨】【當時明月,依依素影,何處飛來】許多語句反覆咀嚼,回味無窮。還有張鳴善的【五眼雞岐山鳴鳳,兩頭蛇南陽卧龍,三腳貓渭水飛熊】王和卿的【輕輕飛動,把過橋人搧過橋東】等等,個個都是段子界大手。還有一句【天數盈虛,造物乘除】,記不得作者了,真是唯物得不要不要的。
明的話夏完淳的【已知泉路近,欲別故鄉難】王陽明先生的的.【吾心自有光明月,千古團圓永無缺】,還有文徵明的【豈是功成身合死,可憐事去言難贖。最無辜,堪恨更堪悲,風波獄。】幾句印象深刻……明的詩確實很少特地去讀。
清必須是曹大大紅樓中【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和寫寶玉的那首西江月……還有顧貞觀的兩首《金縷曲》,堪稱經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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