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理解《明天》里反覆提到單四嫂子「是一個粗笨女人」?

簡要整理了一下 發現多次提到粗笨女人 有什麼深刻含義嗎

求解答
字亂 求不噴


「粗笨」一詞在這部作品中,確實扎眼。
扎眼的原因有二:
(1)如題主所說的反覆提及。但這僅是令這個詞顯得扎眼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因為如若讀者讀完作品,確實覺得單四嫂子就是粗笨得不行,那麼也就不會產生作者為什麼反覆強調她粗笨這個問題了——因為她就是粗笨。
於是就有了如下更為重要的原因——
(2)讀者的直觀感受並未覺得單四嫂子有多麼的粗笨。也就是說,讀者的閱讀感受與敘述者所下的斷語產生了矛盾(至少是不一致)。
所以,文本反覆強調這一與讀者的閱讀感受並不一致的判斷,能令讀者對其進行反思——單四嫂子到底粗笨嗎?
這正如《葯》裡面第三部分的後半段,花白鬍子、二十多歲的人、駝背五少爺紛紛說夏瑜瘋了的時候,能令讀者產生如此觀感——夏瑜到底瘋了嗎?瘋的到底是誰?
所以,這時的解讀思路應該是去看看,敘述者幾次說到單四嫂子粗笨的時候,她是否真的粗笨。

a. 單四嫂子是一個粗笨女人,不明白這「但」字的可怕:許多壞事固然幸虧有了他才變好,許多好事卻也因為有了他都弄糟。

這裡的邏輯是:因為單四嫂子是粗笨女人,所以不明白世事不如人意。
但單四嫂子的「人意」是什麼呢?是神簽也求過了,願心也許過了,單方也吃過了,希望快點見效。因為寶兒也許是日輕夜重,到了明天,太陽一出,熱也會退,氣喘也會平的。
為人母者,有這樣的「人意」,希望天隨人願,不希望世事不如人意而難以把控,能說是「粗笨」嗎?
顯然,這個情節表現的是她對兒子的愛。

b.他雖然是粗笨女人,心裡卻有決斷,便站起身,從木柜子里掏出每天節省下來的十三個小銀元和一百八十銅錢,都裝在衣袋裡,鎖上門,抱著寶兒直向何家奔過去。

注意這裡幾個連用的動詞——「站」、「掏」、「裝」、「鎖」、「奔」,以及一些修飾語——「每天節省下來的」、「直向」。
這裡表現的是她對兒子病情的著急。
所以這裡的邏輯是:雖然她是粗笨女人,但是她很愛兒子,為兒子的病情心急如焚。
轉折之後的語義其實構成了對「粗笨」的否定。

c.他雖是粗笨女人,卻知道何家與濟世老店與自己的家,正是一個三角點;自然是買了葯回去便宜了。於是又徑向濟世老店奔過去。

此處與b處相類似,依然是用對兒子病情的著急來否定「粗笨」,不詳述了。

d.那時候,真是連紡出的棉紗,也彷彿寸寸都有意思,寸寸都活著。但現在怎麼了?現在的事,單四嫂子卻實在沒有想到什麼。——我早經說過:他是粗笨女人。他能想出什麼呢?他單覺得這屋子太靜,太大,太空罷了。

兒子在的時候,一切是那麼溫馨。如今兒子已死,只留自己一個人沉浸在悲傷、空虛、孤獨中。這是動人的、令人揪心的母愛。除此之外,單四嫂子還應該想到什麼呢?
此處,「因為她是粗笨的女人,所以只想到兒子的死給她帶來的感受」這個邏輯也是不成立的。依然是在表現母愛。

e.但單四嫂子雖然粗笨,卻知道還魂是不能有的事,他的寶兒也的確不能再見了。嘆一口氣,自言自語的說,「寶兒,你該還在這裡,你給我夢裡見見罷。」於是合上眼,想趕快睡去,會他的寶兒,苦苦的呼吸通過了靜和大和空虛,自己聽得明白。

雖然她粗笨,但是知道兒子人死不能復生,所以期盼在夢裡與他相見,偏又難以入睡。同b、c兩處。
現在我們可以看到,敘述者每次說單四嫂子粗笨,都沒有給出令人信服的有效證據——這也就是之前所說的讀者在直觀中並未感受到她有多麼粗笨的原因。所以,不斷地強調,其實是不斷地說反話,為的是表現一個深愛兒子的母親如何一步步走向最終的絕望。
進而言之,正因為她其實並不粗笨,所以對這一切、這個過程就有著更深的感受。於是這悲劇命運也就愈見其悲了。
但是,事情到這裡還沒結束。
敘述者為什麼要選擇「粗笨」這個詞來說反話?
或者說,讀者可能是並不覺得單四嫂子有那麼粗笨,以至於要強調五次,但要說她與「粗笨」這個詞一點不沾邊,怕是也不吻合閱讀的感受。
正如《祝福》中的祥林嫂,她愛兒子阿毛嗎?肯定是愛的。但是她不粗笨嗎?她沒有自身愚昧的一面嗎?肯定是有的。
這裡的單四嫂子也是一樣。
祥林嫂的粗笨,笨在反覆向人述說阿毛之死,笨在看不出周圍人反覆問她阿毛之死的目的。單四嫂子同樣不願正視周圍人對她各懷心思的事實,反而相信別人的「假熱心」以自欺——
A.明知藍皮阿五沒安好心,卻不把拒絕他幫忙堅持到底,終於被揩了油;
B.王九媽如此冷漠,她卻去詢問她關於兒子的病情,在兒子死後又把喪事全部託付給了她;
C.明知咸亨掌柜是個商人(注意「門外是咸亨的掌柜和紅鼻老拱之類」一句),卻把所剩的全部家當(一副銀耳環和一支裹金的銀簪)都交給了他。
總之,周圍人所做的事,她最終全盤接受。
如此,她真的不粗笨嗎?

綜上所述,就表層而言,五次強調實為反語,表現她並不粗笨,而是個深愛兒子的母親。
就深層而言,她又確實粗笨,屬於魯迅先生所說的「中國人向來因為不敢正視人生,只好瞞和騙」一類。
對於前者,哀其不幸;對於後者,怒其不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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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總結一下解讀思路——
發現閱讀直觀(她並不那麼粗笨)與文本斷語(她是粗笨女人)存在矛盾,於是
1.思考「文本提到她粗笨處,是否真的粗笨?」
1.1若是,則結束思考,證明自己閱讀直觀出錯
1.2若否,則思考「說她粗笨有什麼作用?」,得出「反語」的結論。
2.思考「為何選擇以"粗笨"當反語,是否在深層次上人物與『粗笨』存在關係?」
簡言之,是作如下兩步思考——
1)她真的粗笨嗎?
2)她真的不粗笨嗎?

以上。希望對你有所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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