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電影《海邊的曼徹斯特》(Manchester by the Sea)?

為了逃避苦澀的過往,Lee在波士頓旁邊的Quincy當水電工,突然有天Lee的哥哥去世了,他不得不回到曼徹斯特海邊,並成了16歲侄子Patrick的監護人,而他也遭遇了米歇爾·威廉姆斯扮演的前妻Randi。Lee和Randi的痛苦往事逐漸浮現,而他還要與侄子Patrick打開彼此的隔閡,並撫平他喪父之痛。


? 第82屆紐約影評人協會獎 最佳男主角 卡西·阿弗萊克

? 第88屆美國國家評論協會獎 最佳影片

? 第22屆美國評論家選擇電影獎 最佳影片(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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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題已收錄至知乎圓桌:2017 奧斯卡巡禮 ?,更多「奧斯卡」相關話題歡迎關注討論。


(最近國內快上映,特別來補個劇透預警)

Manchester-by-the-Sea

這波士頓以北的靠海小鎮全名就叫做

「海邊的曼徹斯特」

三月和朋友路過間咖啡館在放映這片子,機緣巧合看了這部新晉奧斯卡片,大概是我今年為止最愛的一部電影。(並且不是因為裡面出現了凱爾特人的比賽=_=)


這片子真實,真實到可以從每個節點去延伸出更詳盡的故事, 很多秘而不宣的細節略思考後更覺這故事合理。它慢慢瀝干關於救贖的期冀,像一場漫長的感情馬拉松(emotional marathon),再惡狠狠地告訴你有別drama套路的呈現方式:這不是叔侄扶持走出陰影的故事,有些錯誤無法彌補,有些失去永遠無法得償,我們對愛人說的狠話沒有辦法收回,隱約看見的光亮只有一瞬。這個男人餘生每一秒都在死亡。

除去劇情和敘事,談談這部電影一些於細微處品寰宇的地方。

1. 愛爾蘭人與酗酒

Lee嗜酒,他和朋友出海喝酒,在家裡地下室喝酒,一個人守著壁爐看孩子時還在喝啤酒。而為那場大火買單的正是drinking problem,這個人禍的設定很考究,因為這一家人其實是愛爾蘭移民後裔。這點雖然沒明說,但稍微有點文化嗅覺就能發現很多細節都有這隱喻。

首先,美國東北部是歐洲首批移民的登陸地,不管是Manchester-by-the-sea這海邊小城,還是Lee執意要回的Boston,都有全美最多的愛爾蘭移民和非常濃厚的凱爾特民族元素。

(所以波士頓的NBA球隊叫作凱爾特人Boston Celtics,電影里出現兩次Lee看凱爾特人比賽。 後來看到這片idea來自製片人馬特達蒙,他是麻省人,又是凱爾特人死忠,大概是靈感之一吧會想講個愛爾蘭移民後裔的故事)

由此,影片里不停提到的這兩個城市其實在強調他們的身份符號,這個故事只有發生在Boston以北,這個常年冰封的地方才足夠厚重。

Patrick 這名字很重要,因為愛爾蘭主神St. Patrick是為這個國家帶去救贖與重生的傳教士。每年的聖帕特里克節,大家穿三葉草色的綠衣致敬他。剛好,火災那晚Lee也穿著非常愛爾蘭標誌的綠衣,衣服上Pratty"s是一家酒吧的名字:drinking problem與愛爾蘭式原罪

You made a horrible mistake, but that was it.

(愛爾蘭人調侃自己愛喝酒的習性還有個有趣的傳說,喬伊斯天書《芬尼根守靈夜》標題引用的神話故事正是愛爾蘭人醉酒而死卻因在墳頭澆了瓶酒復活過來的故事。所以,如果那場火災真要歸咎,法律和情理似乎都無法理直氣壯地將Lee視為罪人。不開暖氣是為了讓鼻子幹頭痛的妻子睡得更好,而給壁爐生火是發現孩子們太冷,甚至出門買啤酒前還加了柴火想讓屋裡的孩子們暖一點。防火板這個荒誕契因就是人生最真實的意外)

還有就是宗教,愛爾蘭人信仰天主教,而英格蘭和大多數美國人信仰的是新教。這點在Patrick與母親和神棍繼父吃過飯之後,車裡與Lee的對話里有提到,他們是Catholics而非Protestants。天主教有著遠比新教嚴苛的教義,他們不許離婚墮胎與婚前性行為,這家人沒像最虔誠的教徒一樣遵守教條,甚至犯下了大多數罪行,而宗教上的道德破產也正是不可救贖的一種體現。

Manchester by the sea/ Boston/ Irish Culture, 這三個看似不相關的設定其實互為因果:這家人是美國東北部早期的愛爾蘭移民後裔,他們的祖先來到美國海邊的曼徹斯特安營成為最普通的工人階級之一。Patrick執意要留下的那艘船,上面印著Lee和Joe母親名字Claudia Marie(後出現在墓碑上),不僅代表他們對已逝母親的懷念,還隱喻「Motherland」,他們的根不在美國,也不在早已陌生的愛爾蘭,這艘船才是他們的母系和根,這也是為什麼Patrick對船有著無比的執念。

當年他們逃離愛爾蘭那塊荒地,駕船航行來到美國大陸紮根,失掉了天主教徒身份,但之後的故事卻不如初到這塊不同於貧瘠的故土的大陸時一般充滿希望。

且海邊的曼徹斯特這小鎮只住了五千多人,人人都能喊出對方的名字,所以他才想要逃離,因為過去在這裡無所遁形。

所以這片子考慮地非常細緻,片名也並不是隨便一個地名,如果換成「California by the sea」而不是這個愛爾蘭後裔聚居的Boston和常年冰封的海邊小鎮,故事就失了意味。

2. 無伏筆可尋的真實

馬克吐溫的一句話成為我衡量很多劇情片真實程度的考量之一:

Truth is stranger than fiction, but it is because Fiction is obliged to stick to possibilities; Truth isn"t

現實永遠比戲劇更加荒誕,因為它的突如其來根本無跡可尋。

再狡猾創作者也無法比過生活這個詭譎的寫手。所以Kenneth Lonergan乾脆放棄戲劇化呈現,轉向復刻了最乏味的生活:

--Lee讓被妻子趕走的朋友回家路上抬頭看Jupiter;

--那場毫無前兆的大火;

--停車後突然找不到的車子;

--父親死的當晚Patrick與同學談起的star trek;

--Patrick面對冰箱里冰凍的食物莫名的精神崩潰;

--一直壓抑的Lee在幾杯啤酒後突然爆發的情緒...

生活的荒誕,人的怪癖與愚昧,慣有的自欺欺人,常常無果而止與心魔的抗爭,這些元素在電影里表現得太過逼真。

Lonergan真的是個非常善於塑造真實感的導演。海邊的曼徹斯特,雖然在剪輯和敘事上用了技巧,但整個還是呈現出無比貼近生活的真實感。所有對話,細節設置,背景或是最不起眼的人物都有複雜的道德性。人與人的對話交互非常不像電影語言,而更像偽紀錄片式真實的對話,比如很多不看字幕根本無法聽清楚的叔侄倆的搶白與爭論,不帶強調性的對白,沒有刻意煽情或者確保讓觀眾感受到的情緒,這片子是與「drama」完全對立的表達方式,平淡,細緻。

這一點非常有趣,電影的感動往往來自其戲劇元素,通常觸動我們的點也是我們內心知道最不真實,最「dramatic」的地方。然而這部片子完全相反,它看似零散瑣碎,但每一個感動的點卻是真實無比,毫無戲劇感的。

--醫院走廊里尋常對話;

--與律師程序性的會議;

--Lee與Patrick女朋友的母親在樓下尷尬的對白;

--最後在海上搖曳的小船與叔侄倆垂釣的背影。

這些情節如果用文字表達絕對是生硬的流水賬,寡淡且毫無戲劇感;但電影里它們卻硬生生展示著這個人的掙扎和絕望。

寫這段話時我在想,或許電影另一維度真的可以誠實,嚴謹,不帶修飾與戲劇化地去講一個好故事。


3. Randi

Lee的妻子Randi也是這片子刻畫地非常不落俗的一個人物,導演沒把觀眾當傻子去呈現一些多餘的劇情,Randi這個或隱或顯的角色變化得非常真實。Randi原本是個不甚溫柔,甚至有些兇悍的女人,她可以半夜對著Lee一群朋友連蹦十幾個fwords把他們罵走,平時和lee打鬧過日子也絕對稱不上是個好脾氣的妻子。但火災之後電影並沒有如期演出她的絕望和狂怒,而是直接跳過這段,再見面是哥哥的葬禮,此時的她蛻變得溫和,沉默地絕望著,被往事折磨但也試著向前看。直到她推著嬰兒車和Lee再遇見,是本片無比震撼的一幕

電影畫面語言,多明顯的分界線,面對彼此卻像兩個世界的人。Randi泣不成聲地說著她多後悔當初對Lee說的那些惡毒的話,說她知道彼此的心都碎了,說她不希望看著他再遊盪,說…她愛他。

而Lee顫抖著不成語言。

毫不誇張,這幕震得我顱內嗡嗡作響。

之前看一集康熙,小s與黃子佼多年後和解,小s也是泣不成聲地說她很後悔年輕時候對對方說的許多不好的話,黃子佼笑得得體卻略顯勉強。其實有底氣哭泣宣稱自己痛苦的人,還好。真正日夜煎熬的那個,不會用眼淚給情緒找到出口,他不願意用任何方式宣洩,也不願意放過自己。


後來和朋友說起兩人面對面這幕構圖,她笑稱這根本是 「我站在你左側卻像隔著銀河」

略一想點開了好久沒聽過的《你不是真正的快樂》

「你靜靜忍著,緊緊把昨天在拳心握著」

「你再也不會夢或痛或心動了」

「而回憶越是甜…越是在手心留下密密麻麻深深淺淺的刀割」


「當生存是規則,不是你的選擇」


「你的傷從不肯完全的癒合」

「我站在你左側,卻像隔著銀河」

「為什麼失去了 還要被懲罰呢」

能不能就讓悲傷全部結束在此刻,重新開始活著

—— I can』t beat it.

海邊的曼徹斯特,
有個徹骨失去,還被自己永遠懲罰著的人。

「閑章歪理 公眾號:此在Dasein」


剛在多倫多的影院看完這個片子,看到回答的人不多,看完後感觸卻很深,就用手機多說幾句吧,並不是什麼翔實的影評,也有劇透。沒看過不要看。

這大概是我今年看過最好的片子了。

關於救贖的題材,影史和文學史上數不勝數,斷背山的作者安妮以前寫過一本很有名的書叫做《The Shipping News》,得獎無數,跟這部電影非常相似。同樣講的是一個潦倒失敗的中年男人,在紐約經歷了無數失敗和痛苦之後回到小鎮上,重新構建自我得到救贖的故事。

儘管救贖這個題材並不鮮見,卻很少有這個電影一半的真實。Yes,the truth. It"s always hard to cope with the truth. 這部影片的名字叫做《Manchester By The Sea》,整部影片和它的名字一樣,充斥著陰冷的海面、顛簸的船、雪、不散的霧氣,讓觀影的觀眾直接浸入到那種指尖發顫的陰冷環境之中。任何一個經過生活磨難而成長的人,都會在這種氛圍中感受到一種沉重的真實,它立馬將你從「電影」完完全全地拉回現實。

這種真實還體現在這個電影的拍攝手法。如果你有過一點在北美生活過的經歷,就會知道這個電影的分鏡完全沒有渲染和藝術加工。它如此貼近一個生活在美國小鎮上的中年男人,日復一日單調生活的軌跡。獨立屋、二手車、雪、無聊的工作、青年打冰球、小孩玩玩具、不耐煩的主婦,酒吧里的調情,它就是要把生活的真相一點一點殘酷又理智地還原在你的面前,它是用鏡頭在記錄著每一個面目模糊卻又平凡到極點的個體,正在經歷的一生,就像是繞城高速上的無數奔波的人,就像是你我,像水滴一般落入海洋,在幾十億人群中隨波逐流地活著。

Lee是個有點「倒霉」的人,剛開始的時候雖然並不如何富有,通下水道的工作也很讓人氣餒,好歹還有美麗的妻子,一對可愛的女兒作伴。他在地下室里和朋友們打乒乓,並非沉默寡言,只是顯得有些懦弱---失意的藍領總是這樣的。之後一場大火燒毀了他的家,他的一對女兒變成了火場里的焦屍,裹在消防員懷中的屍體袋裡,妻子崩潰大哭以致於進了急救車。Lee在警局的時候陳述自己是因為忘記放壁爐的防護而導致了火災,他等著警察逮捕他,卻只得到了「You made a horrible mistake, but that was it." 這樣的回答,他終於忍不住拔槍對準了太陽穴,卻連自殺也被制止。這時候卡西的表演登峰造極,那種絕望與自責,夾雜著懦弱的不知所措,以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足夠讓他贏下奧斯卡小金人。

後來的命運沒有對Lee微笑半分。他和前妻離婚,他的哥哥Joe過世,留給了他一份完全意外的遺囑,讓他撫養還在讀高中的Patrick。他不知所措,夾雜著憤怒和頹喪對律師大吼「我不知道這份遺囑,Joe從未和我說過。」 然而除了他之外並沒有人可以撫養Patrick,他還是接受了命運,帶著Patrick回到了美國東部靠海的小鎮曼徹斯特。在那裡,他過著沉默寡言的生活,拒絕別人的好意,一點就爆,陰鬱的痛苦被壓抑在他沉默寡言的外表之下,他的心靈已經破碎得無法癒合,卻還必須若無其事地重複著日復一日的生活,開車接送Patrick,和Patrick女友的母親社交,他顯得有點兒社交障礙,完全無法和別人溝通。沒有人能夠看見他已經支離破碎的心,所有的痛苦都必須由懦弱的Lee一力承擔,悄無聲息、面無表情地承擔。

沉默地承擔著一切,在完好無損的外表下,壓抑著傷疤,只有不時的爆發和社交障礙才能讓人感覺到Lee那顆破碎的心,這樣的場景很難不讓人感到一絲憐憫和共情。

故事的結尾有些人說比較倉促,我並不這樣認為。結尾並沒有反轉這個故事,就像我之前提到的,這個片子真實得讓人嘆息。Lee又見到了已經改嫁後又懷孕的前妻,接受不了她痛哭流涕的道歉,選擇了逃避,他沒能走出自己的創傷,在故事的結尾,他第一次握緊拳頭,低垂著頭,眼眶發紅,說:「I can"t beat it."

我打敗不了它。

打敗不了生活,打敗不了命運,我沒有能力打敗它,我知道。

痛苦並不都會成就一個人,絕大多數時候,痛苦只會摧毀人。

對一個本就不健壯睿智的心靈來說,痛苦是毀滅性的打擊,在現實世界中,一個人並非像文藝作品那樣,可以從打擊中站起來,他們大多數情況下就像我們的父輩那樣,有些人選擇了用惡和狡猾來對抗,有些人學著扮演小丑講笑話,有些人變成了Lee式的懦弱的沉默,有些人把注意力轉移到夢境中,有些則企圖通過宗教或哲學來解釋困惑,很少,很少,很少有人,能夠真的從痛苦中得到新生,成為一個聖人,你甚至無法定義這樣的新生究竟是好是壞,總之,一個破碎的靈魂就算全部拼回來,也並不完整了。這才是真相,但這個真相太殘酷了,太殘忍了,幾乎沒有導演或編劇願意像本片一樣,從一而終地貫徹著真實,人們總是喜歡聽那些傳奇的故事,像肖申克的救贖,有著光輝美滿的結局,他們不願意看見陰冷的海洋、雪、和冷風,不願意看見一個中年頹喪的失敗者,就這樣…永永遠遠地得不到救贖。

和這個世界上無數沉默著、痛苦的靈魂一樣,得不到救贖。

我曾經想過,最好的影片,無非是兩種,一種完全寫實,慘白微溫,另一種造夢,不要參雜任何真實。那種搖擺在真實和虛構之間的,並不是一份傑作應有的態度。你要麼跟隨上帝,要麼跟隨真相,沒有好壞對錯,但你總要做出選擇的。

這部影片中夾雜著很多笑料,全片基調沉重觀影卻並不讓人感到難受,黑色幽默包袱的抖落,和不時從海岸線透過的金光,溫暖了整個影片的基調。導演真的很高明,他讓人們看見生活永恆而沉重的努力之下,是我們日常一點一滴的溫暖和瑣碎,支撐著人們在這場疲憊又不斷失去的長跑中向前挪動。是陰冷海面上的微芒和日照,在給生活以慰藉。

冬天真的過去了嗎?

曼徹斯特小鎮總是陰冷連綿,加利福尼亞的日照永遠不會在這裡降臨,這裡就是曼徹斯特的海邊。

面無表情的Lee接受了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他試圖開槍自殺,卻最後依然日復一日的生活著。他沒能救贖自己,也沒能繼續選擇去死,我猜測他可能已經在那次拔槍之後喪失了自殺的勇氣。其實像Lee這樣的人幾乎到處都是,沉默寡言,勉強度日,受過傷痛,卻沒有站起來的能力。用以前有個知乎答主的話來說,「你嚮往美好充滿熱情野心勃勃,只是因為你沒被生活懟過,你如果被生活懟過一次,就需要吸白粉來尋找生活的意義了。」

的確如此。

在這個不能吸白粉、也不能死的生活的里,懦弱如Lee,流著眼淚說「I cant beat it."

這毫無意義的一生,不能打敗,不能救贖。

實際上,Lee卻不知道,他已經贏了,他的勇氣已經被證實。

你不需要打敗命運,你不需要救贖自我。

沒什麼好救贖,也沒什麼好打敗的,你只需要活著而已。人生,無論發生什麼,都要像Lee這樣活下去。


PS:忍不住吐個槽,《海邊的曼徹斯特》監製是馬特達蒙………對,就是那個演《長城》的馬特達蒙…………好片子不賺錢,賺錢片腦殘,哈佛輟學高材生也要向市場低頭啊(笑哭)

PPS:Casey Affleck 拿不到明年二月奧斯卡影帝我直播吃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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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說這口奶你們服不服吧…………


回答幾個評論里問的比較多的問題

1、casey的強姦指控問題

加繆《局外人》里講述了一個因為沒有在母親葬禮上哭泣,而被審判的人,審判的原因是吃瓜群眾認為--「一個人怎麼能夠不為母親的去世悲傷呢?」。魯迅先生也講過一個故事,主人公叫祥林嫂,因為吃瓜群眾認為她剋死了自己的丈夫孩子,祥林嫂凄慘地過了一生。

我的意見是,強不強姦輪不到看客審判,法律和證據會do their work,就算casey真的有強姦史,吃瓜群眾也不能審判他,因為你不是法官,也不是那個被強姦的。你的審判不管是對是錯都是一種私刑。casey曾經說過一句話:「所謂名人,就是無數的普通人將他們構築起來,再親手摧毀的人。」 而這種摧毀方式就是無處不在的「審判」。

如果你想做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那麼最好不要隨意審判任何一個人,除非你置身其中。

2、lee chandler是不是個懦弱的人

這個我和朋友討論過,意見有爭議。因為同樣觀影的朋友是個日本文學迷,例如太宰治是一個典型的「懦弱」代表,對於苦難表達了自己深重的無力和逃避,這的確是人性的一種真實,是不可迴避的。並不是每個人都能跟打了雞血一樣,明知道西西弗斯的石頭周而復始,還能高高興興每天都推一遍上山,的確有人就是覺得不想推石頭太沉重,乾脆就放棄了。但從我自己的角度出發,從來就不大喜歡日本文學那種自罪感深重的表達方式,始終認為「永遠都可以再來一遍」,不管現實多麼讓人難以忍受地荒誕,永遠都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放棄「再來一次」,選擇了還在活著的時候喪成狗,就是懦弱。

強行雞湯一波的話,只能用海明威的話:「這個世界如此美好,值得人們為它奮鬥。我只同意後半句。」


頒獎禮會讓人產生一種錯覺,覺得這個圈子花團錦簇,每個人都為了夢想而鼓掌,令人尊重,有禮有節,哽咽,感動,感謝,一切竟在苦盡甘甜。

本屆奧斯卡也是這樣,一切的劇情就像大贏家《愛樂之城》一樣,有的是情懷,橋段,才華以及正確的夢想。

即便最後拿錯信封的窘迫,都顯得那麼得體。

本屆奧斯卡我喜歡的電影並不是《愛樂之城》,可能是因為委屈了自己成全誰的夢想這種二選一的話題已經不感興趣。

因為已經經歷過委屈了自己,成全不了任何人的夢想。

甚至連著委屈本身,都令你每每想起足夠狼狽不堪。

《海邊的曼徹斯特》,這是一個講中年人的故事,一個一事無成的中年人,因為哥哥的病故從波士頓回到了小城曼徹斯特,意外成為了侄兒的監護人。如果單純聽這樣的介紹,能猜到的應該是叔侄二人的隔代衝突,或者在回鄉途中尋找到一個久被遺忘的親情、愛情之類。

《海邊的曼徹斯特》也講了這些,但他把更大的篇幅留給了這個頹喪的中年人。

一個失敗者,已到中年,沒錢沒房沒事業無子女。

這樣的人還有追求嗎?

野百合不是也有春天嗎?

恰恰,《海邊的曼徹斯特》不是談如何融化心中的塊壘,去找尋到人生意義。

講的是一種走向窮途末路的人生。

窮途末路因為一個字面的窮字,讓末路有了階級感。

一切的末路都被認為是因為窮的基因,

電影的男主LEE也是這樣,一個中年勤雜工,印象中美國這類事都是少數族裔在做,電影里出現一個長得還算帥的白人小夥子在掏馬桶,修電燈泡,打黑工,住地下室,就成了電影的第一個懸念。

他的窮途,既沒有人逼債,又沒有上頓不接下頓。

他的窮途就是他對著一切玩意,毫無興趣。

無論是女僱主的含情脈脈,還是僱主的糾纏投訴

對他來說,都像戶外的雪,毫無意義。

隨著劇情的推動,觀眾才知道

他的一個失誤造成家裡三個孩子的意外身亡,

由此,他停擺了

人生停在了這一刻。

因為他原諒不了這個肉身。

原諒別人其實容易,因為你會獲得滿足感,道德感,認為你的靈魂得到升華。

但原諒自己

太難了。

開篇,一個僱主老頭浴缸漏水,一直滴滴答答,LEE說只有兩個解決方案,一,臨時拿個新的塞子將就一下,但保不齊日後還漏,二,徹底換掉這個浴缸

這就是LEE本身困境的解決之道,要不重新組建個家庭,像前女友一樣,靠孩子,新的愛情來堵住不斷閃回的記憶;徹底換掉這個浴缸,就像LEE的選擇一樣,離開曼徹斯特,一個熟人都不聯繫,來到新的城市,徹底換一種人生。

老頭很失望,說你就不能有點專業意見。

事實上,沒有嗎?

其實LEE已經告訴了第三種選擇

有,就是讓它繼續漏下去,管他什麼親戚朋友來看,我就是不想讓自己好過一天

他是懲戒者,他是受刑人。

他走不出來,甚至連走的意願都沒有。

對他來說,任何事情,事業、愛情、親情,都停住,

別!!!就讓昨天在我胸口狂妄的撒鹽。

LEE離開了小城曼徹斯特,到了一個陌生的大城市波士頓,在此混跡人生。這個故事讓我想起《山河故人》里的梁子。同樣的藍領,同樣的頹喪出走。

離開家鄉的選擇題有兩種,一種是追夢,一種是逃避。

梁子因為感情的失敗出走,把家鑰匙都扔了,是逃避加追夢。如果追夢成功,逃避也就顯得不那麼懦弱,而LEE的出走是一種解脫,他成了這個城鎮的話題人物,他成了這個家庭的一根刺,他沒扎著別人,他一直就扎自己。

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這句話聽上去很虎,但在現實中無法印證,因為碰到的彪悍者更多是在解釋人生,用一次又一次的彪悍,甚至去把解釋人生當做公開課。

真正不需要解釋的人生,是絕望的人生。

他和前妻在街頭偶遇,他想奪路而逃,前妻想用懺悔和過去告別。

這一刻,兩個人的頻繁的搶話才勾勒出LEE的心聲

死磕自己是為了一個噩夢,

因為,只有在這個噩夢中,他才能和女兒們團聚,這一切並沒有發生。

哪怕每次都會驚醒。

他已經喜歡上了噩夢

三個女兒的照片,是他唯一的私人物品。

即便他重新遇到愛情,遇到新生活開始的機會,但他還是放棄,他並不是恐懼嘗試,他是怕失去他唯一的東西。

這一刻,太反社會了,太反好萊塢了。

因為這透露出一個隱約的真相,

愛情,事業、人生並沒有那麼重要

人生真正重要的,竟然是失去。

我們每天都在失去,孤獨寂寞才是常態。

剩下的都是配合演出,只看你是否入戲。

近年來奧斯卡每年的頒獎禮總有那幾個符號,同性戀、少數族裔、邊緣人、各種奇怪的戀情。儘管每個產生的方式並不相同,也都有創新。

但不知道每年的評委看到,男男、女女、男變女愛男,男愛男變女這樣的各種排列組合的模式有沒有疲勞。這次最佳影片《月光男孩》又有突破,黑人男男成長愛情破滅。

表面看是突破禁忌,恰恰本身又成為保守的一部分,因為這玩意兒太討喜了,你明明知道如果同樣這個影片的元素全部都存在,換成男女的話就會不會成為一頒獎季電影,但在評論時也要說出正確的語言「電影給你的感動超越了性別」

電影還是要造一個夢,讓你去審視他人的痛苦。

少數族裔的痛苦也是一種審美,也有流行趨勢

這種趨勢,就叫主流。

專聊怪力亂神,到我的公眾號來:深夜座談會(lietome-bang)


http://weixin.qq.com/r/6Uzk-FrEHAdjrR6f9xn7 (二維碼自動識別)


我看這部電影的時候,壓抑、虐心、悲傷的感覺和大家相似。但在內心深處,某種積極的情感醞釀;在電影的尾聲,這種感覺得以明確,那種「啊,終於……」的放鬆感,或許和大家有些不一樣。

在電影看到一半的時候,我滿腦子浮現的是《島上書店》。二者在很多元素上都太像了,至少在電影的前半部分。

主角,失去至親的中年男人,用「隔離」的方式,把所有的情感從內心清空,把自己困在一座孤島之上。性格孤僻、古怪,沒有人可以走近他的內心。

當李·錢德勒在酒吧,因為感覺對面兩個男人在盯著他看,而走上去和別人打架的一幕發生時,我想起了島上書店的老闆A.J.費克里,在奈特莉出版社的新銷售代表阿米莉亞介紹他們的冬季書單時,表現出來尖酸刻薄、不近人情。哪怕在阿米莉亞向A.J.介紹一本,後來被證明A.J.很喜歡的《遲暮花開》的小說時,A.J.依然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

這些情節同時也像極了《曼徹斯特》開頭,李·錢德勒在修水管時和一個中年婦女戶主發生爭執時的情境。我讀書的時候,腦子裡腦補的A.J.在懟阿米莉亞時的神態和表情,與電影的這個情境如出一轍(A.J.並不覺得那是懟,只是在「回應」對方)。看到電影這部分,我當時就拍著大腿驚呼,卧槽,正是這個神情。李·錢德勒滿嘴跑著髒字,但是面無表情,一絲憤怒、生氣的情緒都沒有,就像是一個「髒話教學機」的機器人或復讀機在播放那段話。

接著,故事發生了一個重大的轉折。在書里,是一個小棄嬰瑪雅的到來;電影里是哥哥的去世,李將成為16歲侄子帕特里克的監護人。

一旦一個人開始在乎一件事,就發現自己不得不開始在乎一切事。
——《島上書店》

電影里,李·錢德勒在見律師,聽遺囑的那段情境,持續了非常長的時間。大段大段的沉默,回憶,反覆的拒絕(拒絕接受成為侄子的監護人)。這也像極了A.J.在瑪雅到來後的第一個周末,領養機構到來之前,A.J.表面上的極大拒絕一樣(拒絕自己收養瑪雅)。而且,他們表現的理由驚人的相似——我自己都弄不好,不知道怎麼面對這個該死的世界,我怎麼能對另一個生命負責。

所以,我深知,盎扣李一定會表面拒絕,但最終接受監護人這個對他來說過於沉重的責任。從此開始,我內心裡一種模模糊糊的積極情感開始醞釀

可是,電影從這裡開始,變得和小說不一樣。這是讓我非常震撼這部電影的地方,因為電影的這個走向,讓我覺得這些情感和故事更真實,也更殘酷;而小說則走向了另一種浪漫主義——A.J.費克里愛上了阿米莉亞。

我是懷著這種浪漫主義去期待的,所以我一直在等著電影里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當情節繼續推進,在帕特里克邀請盎扣李去女友媽媽家的時候,我一度認為,這或許就是轉折點。可是我的期望落空了,這不過是映襯盎扣李與世隔絕的又一次表演。

可是絕望沒有來得那麼徹底。現實也是。它總會在跌入谷底時,給你一絲希望。只是我們是否看得到。可能很多人忽略,但也有少數人看到的一幕,讓我內心裡那份積極情感清晰了一些

我瀏覽了一下大家的回答(可能看的不全),只看到極少數幾個人貼了這張圖。這一幕發生在,盎扣李變賣了家裡的幾隻槍,用那筆錢給侄子帕特里克換了一個發動機的時候。帕特里克帶著他的女友,在海上遨遊,盎扣李獨自坐在船尾,欣然發笑的一幕。

我更加確定了,電影依然和小說一樣,侄子帕特里克依然會成為盎扣李的瑪雅。

當你要對另一個生命負責的時候,你的生活就會開始出現希望。這是我一直以來一個樸素的觀念。後來我學習到了格拉瑟的「現實療法」,這種樸素的觀念有了一個理論支撐。在現實主義心理治療中,格拉瑟提出:學習負責任是人終生的任務

他有一段比較有名的話:「我們必須學會在我們做錯了時候能自我矯正,當我們做對了的時候能信賴我們自己」。

《曼徹斯特》也好,《島上書店》也好,都是在說這樣一個事情。面對生命的失去,我們內心裡巨大的「自責」「內疚」「悲痛」,都是在一段「錯誤」的時光里,沒有找到「自我矯正」的方向。但是一旦,我們「開始做對」,並且「信賴自己」,我們將走向一段新的生命歷程。


我曾經接待過一個來訪者,她告訴我說,她現在一個人生活,很麻木,沒有一丁點和這個世界產生聯繫的願望。她說:「我現在連吃飯的願望都沒有」。

那時還是新手諮詢師的我,聽到這句話,內心一緊,很擔心她會不會出現抑鬱的情況。這弄得我有些慌亂。

當時我們是用視頻進行的諮詢,我能夠看到她的房間,在她身後的沙發上,躺著一隻可愛的小狗。

那時,我還不知道現實療法,腦子裡能夠應對這種情況的知識比較貧乏,加上「抑鬱」這個概念開始在我腦子裡盤旋,我開始有些緊張。所以,我在她說沒有吃飯慾望那句話之後,腦子秀逗了一般沒有回應她這句話,而是轉而談到她身後的那隻小狗。

現在,回想起來,那一部分是由於我內心的緊張,所以迴避談論可能和「抑鬱」相關的線索;另一方面,也是基於內心裡樸素的一個觀念——如果她能夠對另一個生命負責,是不是會變好。

果然,她告訴我:「是啊。現在我常常覺得,我是在餵飽它的同時,在餵飽自己」。


所以,我帶著更加明確的積極情感期待著電影的發展。可是,《曼徹斯特》的卓越之處,又展現了出來——

我滿心歡喜地看到了故人重逢!!心心念念的這一幕,終於發生了!

而且,女主角主動的言語和態度,正是我想看到的!

可是——盎扣李一句「我的心已經空了,這裡面什麼也沒有」又徹底打碎了我的念想

盎扣李拒絕了前妻的約飯,轉身就獨自到酒吧喝了一頓,並和一群人打了一架。

可是,我內心裡依然有一些模糊的積極情感是存在的。它沒有因為這一幕而熄滅。我回頭想想,這希望應該是植入得比較隱晦,我二刷之後,發現了它——

這一幕,是侄子帕特里克闖入盎扣李的房間里,發現了他桌上的3張照片的情境。當他猛然發現照片的時候,我腦子裡第一個念頭就是——「導演一定會讓這一幕停留超過15秒」!

那一刻,我知道,兩個生命有了聯結。這是我一直心心念念的東西。

有時候我們不表達,是因為我們不知道如何表達,或沒法講出口。但不意味著,我們不希望被看見,被理解,被接納。甚至很多時候,人們說著「別理我/let me alone」的時候,人們其實是在說「你沒辦法理解我,就不要來打擾我」。

所以,最初我帶著期待會發生什麼轉折的心態,看完電影,然後最終失望的感受,在二刷注意到這一幕之後,發生了改變。我對於電影的結尾畫面有了新的感受——

這不是一副……就這樣了、還是那樣吧、也就如此、生命挺無奈的畫面。

這是一副……從此過上了令人滿意的生活的畫面。

因為,我開始意識到,最初我之所以感到失望,是因為我一貫的固定思維是——心理創傷的復原,一定是創傷受害者,在受傷的地方重新站起來了(盎扣李重拾愛情,重建家庭)。

可是,心理創傷的復原,也可以是在一個地方跌倒,在另外的地方爬起來

讓生命變得有意義的方式有很多種,愛情只是其中一種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一本書自成一個世界
——《島上書店》

我突然就對這句話有了新的理解。原來「書」可以是「書」,也可以是別的。


我們領教了世界的凶頑,又得知世界也可以溫存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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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的曼徹斯特》最打動我的,是影片對尋常生活里那種無奈與疼痛的細緻表達。

主人公李看起來頹廢不已,似乎什麼都不在乎。但他用再多的不在乎也掩蓋不住他內心的傷痛,那個給他的人生帶來沉重打擊的過往,讓他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失去了自己的家庭,也因此失去了一種積極的生活。

卡西用細膩的表演塑造了這樣一個雙手插兜、一臉意味深長的表情的人物,令人心生憐憫,印象深刻。拿下奧斯卡影帝的殊榮,實至名歸。

所有經歷過生活捶打的人,看這部電影的時候大概都會有所共鳴。

我們在稀鬆平常的生活里,要注意到那些用克制與平靜來掩藏痛苦的人,給予他們一絲溫暖。或許,我們的生活就能像海邊曼徹斯特的風景一樣,呈現出不一樣的美感。


前段時間接受了高曉松專訪的比爾.蓋茨,聲稱自己是個淚點很低的人。談起上一次流淚,蓋茨說,最近有部電影讓他哭了好一陣子,這部電影就是《海邊的曼徹斯特》。

Manchester-by-the-Sea是一座坐落於美國東北部馬薩諸塞州的小鎮。這座僅有5000人的鎮子,曾經和附近新罕布希爾州的最大城市曼徹斯特同名;後來為了便於區分,自1989年起,小鎮更名為「海邊的曼徹斯特」(以下簡稱」曼徹斯特「)。改名這件事,是這個不起眼的小鎮為數不多的談資。

電影與小鎮同名,故事也發生在這裡。影片的主角Lee是一個有著悲慘過去的離異清潔工;在Lee的哥哥Joe因心臟病去世後,Lee從波士頓回到家鄉曼徹斯特,給哥哥處理後事,同時安置哥哥的獨子Patrick。這個聽起來有些枯燥的故事,2014年還上過「最不可能被拍成電影劇本」的黑名單。

你可能不認識這部劇本的創作者兼本片導演Kenneth Lonergan,但你一定知道他的好朋友,那個在諜戰片里上躥下跳、剛才和我們中國人一道在長城上抵抗怪獸的Matt Damon. Matt Damon本想親自導演這部作品,由於檔期衝突,改任本片的製作人。在他的幫助下,Kenneth Lonergan成功 「化腐朽為神奇」。在昨天的奧斯卡頒獎禮上,《海邊的曼徹斯特(以下簡稱「海」)》獲得包括最佳影片在內的6項提名,斬獲最佳男主角與最佳原創劇本兩項大獎,載譽歸來。

爵士樂大師Duke Ellington說過一句話:「你要想辦法用不說話的方式把話說出來(You"ve got to find some way of saying it without saying it)。」 《海》把這句話的精神發揮到了極致。不同人的悲傷貫穿了整部電影,比起嚎啕大哭,導演Kenneth讓角色用近乎吝嗇的表象和最大程度的剋制,來傳遞出這種情緒。

Lee走不出失手毀滅家庭的陰影,面對異性的示好,寡言的像一塊木頭。少年Patrick在得知生父死訊的當晚,與三五好友聊起了《星際迷航》,來逃避喪父的痛苦。Lee的前妻Randi和Lee在Joe的葬禮上重逢,Randi在簡單的和Lee握手寒暄後,又在轉身前給了Lee一個藕斷絲連的擁抱。這些片段里,沒有任何一位角色用語言描述他們的心理活動;他們的行為舉止,就是這份內心戲最好的獨白。

Kenneth Lonergan在這部電影里的「厚積薄發」,表現的接近殘忍;影迷們除了可以看導演拍了什麼,還可以看導演沒拍什麼。從這部電影的正片中剪輯掉的場景之一,是火災過後,Randi和Lee的三個孩子的葬禮。這種加強影片情緒的畫面,同時也是一種釋放;觀眾與劇中人感同身受,情緒得到了抒發。Kenneth偏偏就要堵住這個出口,讓觀眾的情緒隨著情節的推進不斷堆積。直到影片後段,Lee在街頭偶遇Randi,Randi對Lee的一番告白與懺悔,像洪水般衝垮了觀眾的心理防線。表面上已經重獲新生的Randi,內心和Lee一樣在等待看不到的救贖;他們自己都無法放過自己,又有哪一位上帝能原諒他們呢。

另一個值得一提的細節,是Lee在警察局試圖自殺的一幕。對這個釀成大錯的男人來說,「活著」是足以讓他窒息的枷鎖。當Lee拔過警員腰間的手槍,被一擁而上的警察撲倒在地時,Lee說出了整部電影里最讓人肝腸寸斷的一句台詞:

Please.

這是一部情緒飽滿的電影,卻不是一部情緒化的電影。快樂和悲傷,不是只有簡單的笑與哭這麼兩種表達方式。在這部電影里,Kenneth Lonergan帶著Casey Affleck與Michelle Williams等優秀演員,做出了教科書般的示範。

Kenneth Lonergan還說,除了傷痛,《海》更多的是關於人與人之間的相互扶持,是一部關於「愛」的電影。有趣的是,和欲言又止的傷痛不同,影片中的角色在表達愛意時,經常採用非常激烈的形式,Lee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

當Lee帶著侄子Patrick去醫院看Joe的遺體,因為誤會了侄子的意思,差點在Patrick下車時,把汽車開了出去。緊急剎車的Lee氣的破口大罵:「你他媽的在幹什麼,我差點碾斷了你的腿!(What the fuck are you doing… I could have ripped your fucking leg off!)」再就是當Patrick的情緒崩潰,在緊鎖的卧室里用一句"fuck you"來打發Lee時,Lee毫不猶豫的一腳踹開了Patrick的房門。

這些簡單粗暴的行為,其實都可以用Lee自己的話來解釋:我只是害怕了(I just get scared)。 對於曾經失手害死三個孩子的Lee,他無法想像再失去自己的侄子。對Patrick的這份愛,是Lee千瘡百孔的世界裡,所剩無幾的意義。

當Lee帶著Patrick出海,看著侄子和侄子的女友Sandy在船舵前嬉鬧,慘劇發生後的Lee,第一次露出了微笑。這時的背景音樂,是艾靈頓公爵創作的爵士名曲:I"m Beginning to See the Light.

Joe的葬禮之後,叔侄兩人漫步在小鎮街頭。Lee有些靦腆的提到了自己接下來的計劃:在波士頓找一套有兩居室的房子。Lee這麼做是為了Patrick,等以後Patrick來波士頓上大學,就有落腳的地方了。

按照大多數電影的套路,這個時候的Patrick就該「鳳凰涅槃」,恨不得要一口氣考進哈佛,從此過上幸福的生活。觀眾們帶著對兩人美好未來的憧憬,心滿意足的離開電影院。可《海》偏偏就要不如人意;面對叔叔的好意,Patrick直截了當的表達了自己的看法我不打算上大學(I"m not going to college)。

Patrick去不去上大學,並不是重點。重點在於,這部電影里有大量看似漫不經心、卻又仔細雕琢過的對白,而這些對白的創作標準只有一個:真實。

電影里的每一個角色,都像是身邊觸手可及的普通人。他們的一言一行就來自於你生活中的微小瞬間,而屏幕前的你要是不小心打了個噴嚏,他們就會回過神來,說一句「保佑你(bless you)」。這些普通人沒有那麼多星辰大海的理想,他們只想在天氣好的時候出海釣魚,回家以後趴在老婆身上撒嬌,和一眾好友在地下室里喝啤酒、打乒乓球。這些瑣事的結合,構成了他們對幸福生活的定義。

可生活本身總是充滿變數,像個永遠不懂規矩的孩子;人們再怎麼用心調教,還是會莫名其妙的被他扇兩個耳光。編劇在創作時會生怕情節不合邏輯,真實的生活卻往往不講因果;「誰也別想當生活的老師」,加西亞.馬爾克斯如是說。Lee點壁爐的初衷只是為了給睡在樓上的女兒們取暖,哪能想到這會置她們於死地呢?

Lee和Patrick再次出海,影片在兩人垂釣的背影里落下帷幕。許多年前,同樣是在這艘船上,Lee嚇唬年幼的Patrick吊到了鯊魚,戲稱自己和Randi結婚的地方叫「悲慘島」;船舵前的Joe發出爽朗的笑聲,快樂的像個孩子。往日的歡愉和海鷗一道划過天際,伴著曼徹斯特凌冽的海風,緩緩散落在冰冷的大西洋上。

我想起菲茨傑拉德的墓志銘:我們奮力前行,小舟逆水而上,不斷的被浪潮推回到過去。又或是《廣告狂人》里的台詞:生活永無停歇,何來重新開始(There is no fresh start, lives carry on).

就讓Lee和Patrick好好享受海釣時的片刻溫存,在艱難的生活里,漸行漸遠。


某種意義上,《海邊的曼徹斯特》就是現實版和沉重版的《頭腦特工隊》,它用對沉重生活的白描,告訴我們《頭腦特工隊》用娛樂的方式訴說的道理:有時候,悲傷是一種禮物。能哭出來是一件有福氣的事。

「能哭泣是一件有福氣的事。」這句話是我的一個朋友跟我說的。那時候,她抑鬱了很久,特別盼望自己能哭出來。當她最終找了一個機會大哭一場時,旁邊的一個病友安靜地陪在她身邊,一邊撫摸她的背,一邊說,「哭吧,能哭出來對你特別有好處」。

看電影《海邊的曼徹斯特》的時候,我也一直覺得,在電影的結尾,主角大概會哭出來。如果這樣,那應該就是這個電影的高潮,這個電影也會走療愈的路線。然而並沒有。

明明有這麼多的磨難,哭為什麼這麼難?因為當我們哭泣時,我們至少還能接觸和體會內心的悲傷。可如果悲傷太沉重,沉重到人們無法承擔,出於自我保護的目的,心靈就會想別的辦法來處理它。比如,人們會通過幻想來扭曲現實,讓現實變得容易忍受,像萊奧納多主演的電影《禁閉島》那樣。或者,把一切情感隔離,讓自己活得像個木頭,像本片中的男主角那樣。

曼徹斯特描述的是一個典型的用「隔離」來防禦悲傷的例子。觀眾感受到的壓抑、沉重、無從發泄的情緒,正是一個使用「隔離」作為防禦的人所體會到的感覺。

「隔離」作為一種防禦自有它的用處,如果不是這樣,主角很可能會像在警察局被詢問後的反應一樣,奪過警官的手槍想要自殺。但「隔離」作為一種防禦,最大的問題是,你沒法選擇性地只隔離一種情緒,而不隔離另一種情緒。它會把所有的情緒和感受隔離,就像一扇沉重的大門關上了,世界被關在外面。你既體會不到悲傷,也體會不到快樂、意義感和希望。而為了隔離感受,你必須摒棄一切與他人聯結,因為與他人的聯結就是情緒最重要的來源。所以無論別人說啥什麼,男主一直都以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漠面孔,把別人推開。侄子女友的媽媽邀請他到家裡做客聊天,可是跟男主面對面坐了一會,就忍不住跑去敲女兒房間的門了——因為她無法忍受這種冷漠和隔離。

但就算關上了,情緒和感受的大門也並非嚴絲合縫,偶爾還會露出點縫隙,在男主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瞬間,就像他莫名其妙地忽然砸向玻璃的拳頭。

電影的高潮是男主的前妻在街頭遇到了他,往事湧上心頭,讓她痛哭流涕。她拉著男主,跟他說抱歉,說自己不該在事情發生時把憤怒都發泄到他身上,想約他一起吃飯敘舊。主角慌張地避開了。他說:「我的心已經空了,這裡面什麼也沒有。」

轉頭,他就到街角的酒館尋釁滋事,讓人胖揍了一頓。雖然和前妻見面只有短短的瞬間,從門縫裡滲入的悲傷卻讓他無從防禦。只有酗酒、打架這種感受強烈的活動,才能讓主角把悲傷再次關在門外。

電影是和朋友們一起看的,在一個小小的私人觀影廳。看完電影已是深夜,杭州冬天的夜,冷冽、靜謐而安詳,少有車和行人。一種悲傷湧上心頭,它是電影中主角一直都沒能感受到的。這種感覺很奇怪,你知道這是悲傷,可你並不怕它,甚至還歡迎它。因為你知道,它是那麼真切,是打開你的心靈大門,迎接那個真實世界的鑰匙。


昨天,電影《海邊的曼徹斯特》終於在中國內地公映。對於長久以來習慣於在電影銀幕上收穫苦盡甘來、雨過天晴般結局的觀眾來說,這是一個特別的故事,因為,它揭示了生活的另一個真相。

文|矮木

編輯|金石

(註:本文有劇透,但本電影不怕劇透)

今年奧斯卡頒獎,三部影片大熱,《愛樂之城》《月光男孩》,以及《海邊的曼徹斯特》。

與另兩部相比——《愛樂之城》是人生的夢想VS曼妙的愛情,《月光男孩》的話題包含彷彿為奧斯卡定製的膚色和性向——《海邊的曼徹斯特》拍得又喪又冷,典型的文藝片套路,鏡頭敘事收起了歐美電影人更加習慣的大開大合,轉而有了是枝裕和那種東方智慧里的隱忍克制,最悲慘的部分都在鏡頭之外,電影呈現的只是一個男人無解的痛苦。

人世間的悲劇有很多種,有的會被時間帶走,有的永遠不能,《海邊的曼徹斯特》拍的是後一種,它告訴你,不是所有的悲劇都有答案,有時候人生就是那麼苦,生而為人,你毫無辦法。

1

當我們遭遇痛苦,最常見的一句安慰是,一切都會過去的,慢慢都會好起來。人們習慣於將時間當作解藥,除了讓時間覆蓋舊日的傷口,我們能做的十分有限。

《海邊的曼徹斯特》把鏡頭對準了這個規律之外的人,主人公Lee原本有著幸福的生活,可愛的兒女,體貼的妻子,照顧自己的哥哥,粘著自己的侄子,還有可以一起喝酒吹牛的朋友。但因為自己一次醉酒,意外引發火災,孩子喪生火海,妻子跟他離婚。在電影中,這些極能引發觀眾惻隱之心的情節做了最大限度的弱化,悲劇只是作為記憶的碎片穿插在Lee之後的人生里。

Lee從曼徹斯特逃到了波士頓,遠離了家鄉的一切,在長久的自我放逐中實施著自己對自己的懲罰。

電影更多的只是記錄Lee的日常,在冬季積雪的波士頓,清潔工Lee形單影隻,神色冷漠,對他示愛的女人,他冷冷地說句謝謝,對他刁難的住戶,他甩一句毫不客氣的「去你媽的」,老闆讓他去道歉,他滿不在乎地說,憑什麼?

這個男人將自己徹底的與世隔絕起來,他不需要關心,酒吧里女人的搭訕讓他厭煩,男人稍作停留的目光招來了他的拳頭,誰他媽也別煩我,求求你們讓我一個人呆著。

偌大的城市裡面,沒有人有興趣了解這個怪胎的過去,對Lee來說,跟厚得鏟不動的積雪、糊在馬桶里的屎尿、不知道哪裡出問題的下水管道打交道要容易得多。Lee幾乎刻意地切斷了與人間的一切距離,他拒絕感知一切帶有溫度的東西,冷冰冰的麻木挺好,麻木了,就不會那麼疼了。

哥哥的死訊讓這種死水一般的生活稍稍起了波瀾,他必須回到曼徹斯特,這座比波士頓漂亮和友善的城市,有關於他前半生的一切。

在停屍房,Lee看著已經凍成冰疙瘩的哥哥,只是象徵性地抱了一下,他不會哭,冷漠地處理與哥哥有關的一切,按部就班,討價還價,尋求最省錢和最有效率的方案,就像對付積雪或堵住的馬桶一樣不帶任何感情。這是最安全的解決方式,經歷了漫長的封閉,Lee已經成為一個冰疙瘩一樣的人。這樣的逃避能讓他稍微舒服一點兒。

2

哥哥的遺囑打破了他的計劃,哥哥要他當侄子的監護人,回到這座漂亮的海邊城市。電影中用了大量的空鏡頭,不是那種肅殺冬季里死氣沉沉的樣子,而是碧海藍天,錯落有致,夜景中也有溫柔的燈光,拍出了曼徹斯特獨有的漂亮。

以樂景寫哀情,漂亮和熱鬧都是別人的,Lee感知不到。但因為這份遺囑,Lee面對剛剛失去了父親的尚未成年的侄子,必須作出應有的承擔。

這部把痛苦拍的極為平靜的電影,最動人的就是太平間里凍成冰疙瘩的哥哥,當然或許其他人會比Lee做的更好,Lee當時的狀況根本沒有照顧他人的能力,但是哥哥在臨死之前,藉助紙張上的法律條文,把人世間最牽掛的兩個人強行栓到了一起,他們倆一個需要陪伴,一個需要救贖,生老病死皆不由人,他能做的,就是把逃走的弟弟拽回來,讓他重新嘗試去面對已經被自己遺棄的人生。

Lee小心翼翼地試探,幾乎像重新回到人類社會一樣嘗試著如何關心侄子。他的變化很緩慢,侄子情緒崩潰把自己關進房間,Lee一腳把門踹開,直到對方重新平靜的睡去。侄子要去泡姑娘,他嘗試幫著侄子拖住姑娘的母親,雖然他笨拙地幾乎不知道怎麼在陌生人面前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他放棄賣掉那艘承載著哥哥、侄子包括他自己在內的美好記憶的機械船,順應侄子的願望換上新的馬達。街角偶遇前妻,面對前妻的寬慰和眼淚,Lee終於沒能繃住情緒,哪怕最後他還是選擇逃開。

彷彿堅冰融化一般,電影中Lee重新慢慢學會了焦急、遷就、悲傷這些幾乎已經被丟棄的情緒。改變的過程並不順利,謝天謝地,電影也不屑於熬制一鍋迷幻藥一樣的雞湯矇騙觀眾。電影的最後,Lee選擇了折中的方案,也終於在抱著侄子說出「I can』t beat it,I can』t beat it」的時刻,給了積壓在心中濃得化不開的傷痛一個小小的出口。

冬天結束,草地融化,太平間凍成冰疙瘩的哥哥終於可以在春天入土為安。電影的最後,叔侄兩人乘船搖晃在水面,和著低緩輕柔的音樂,電影就這樣結束了——痛苦的徹底消失並不可能,但或許我們可以有更好的方式與痛苦相處。

3

對於迷戀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或是眼花繚亂的視覺技術的觀眾,《海邊的曼徹斯特》一定是極不和口味的那種。

在Lee的記憶碎片里,他曾搶了警察的槍,想要一死了之。後來電影中並沒有交代,為什麼Lee放棄了死。但是看著大屏幕上的Lee,很容易就能想到杭州那位還在等著給妻兒說法的悲苦父親,那是現實世界中,無解的痛苦。

看著新聞里憔悴到不行的林先生,他為什麼要維權,為什麼要死磕,除了給死去的妻子和兒女討要說法,更重要的是,人生把噩運推到他面前,或許心裡有那麼一處難以消除的恨,也能讓活著這件事,變得不那麼難以承受。

林先生尚有一個去恨的對象,電影中的Lee只能恨自己。Lee放棄尋死,我想大約是他明白了,死太容易,太輕鬆,他配不上死亡能夠帶來的安寧——孩子因他而死,在警察局,他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反覆問,就這樣了?我可以走了?法律輕易地寬恕了他,但他自己卻做不到,擺在他面前的,只是如何帶著巨大的內疚和對自己難以消除的恨意在這世上痛苦地活著。

這也讓我同樣想到在職業生涯中,遇見的一個又一個根本沒有答案的悲劇。

有一對失去孩子的父母,孩子去世了很久,骨灰一直放在家裡,怕客人來了害怕,就放在柜子里,沒有客人的時候,夫婦倆會把柜子的門打開,讓陽光照到那個在他們看來仍有生命的盒子上。

不下葬的理由是,那位染了很多次頭髮都掩不住灰白髮色的母親流著眼淚說,她不能想像把兒子扔到墓地裡面,「如果颳風呢?下雨呢?我的孩子怎麼辦?」

另一個是一位弄丟了孩子的父親,十幾年的時間,為了找孩子,跑遍了整個中國,五十萬公里,十幾輛摩托車,風餐露宿,嘗盡人間苦楚,我問,為什麼要讓自己那麼苦呢,為什麼要這樣折磨自己呢?這位人至中年的父親答,只有這樣,只有在路上,我才覺得自己是父親。

涼薄一點說,這世上根本不存在「感同身受」這件事,被噩運選中的苦命人,只能被動地去承受命運安排好的一切。人活在世上,總要依靠些什麼,家人朋友是,平靜美好的生活是,但當這一切崩潰毀滅,接下來的就是死撐。

《海邊的曼徹斯特》試圖呈現的就是這樣一種人生,在這世上活著,哪來那麼多「一切都會變好」的雞湯,痛苦如影隨形,我們甩不掉,忘不了,那就承受好了。

特別徵集

本周,我們貌似一直在討論關於「喪失」的話題。

周二,名校歷史系副教授春媚講述了她在失去丈夫之後,去美國一家叫做「傷河」的精神病院實習的故事。當一個破碎的人生遇到一群破碎的人生,他們互相輔助,彼此渡過——《在精神病院實習的700個小時》

周五,是一對老人的愛情,在殘酷現實面前令人動容的情感——90多歲的老先生樹鋒在重度阿爾茲海默症面前,如何竭盡所能地守護著自己已經喪失記憶、智力和生活能力的愛人味芳——《暮年的戰爭》

今天,又是一個喪失的故事,而且是因自己的過失而導致的喪失。

因此,我們想將今天的「每人互動」變成一個很嚴肅、很正經、很期待從你們那兒得到故事的徵集——在你們的生命中,你們所經歷的、或聽到的、看到的最難以忘懷的失去是什麼?以及,這種失去最終是否真的被撫平了?

再一次,期待你們的分享,感謝。

文章為每日人物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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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不想要的後半生,我和我不願意和解的自己。你們都朝春天去,就留我在破碎里又喪又美麗。

這是豆瓣上對電影《海邊的曼徹斯特》的一句高贊評論。

從某種程度來說,這部電影,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如果沒有悲傷的經歷,它看起來會有些寡淡無味,反之,如果恰巧有人經歷過傷痛,我又擔心它會讓人陷入過度而又一時無法自拔的悲戚里。

它不是一個情緒化的電影,但它絕對是一個情緒飽滿的電影。是的,它有點兒喪。

主角李和許多男人都一樣,都是身邊觸手可及的普通人。他們沒那麼多星辰大海的理想,甚至連影視劇里的生死情仇都沒有,他們可能只想陪著孩子出海釣釣魚,累的時候窩在妻子懷裡撒撒嬌,了不起和朋友打打球,吹吹牛皮。

戲劇的轉折在於一場大火,三個孩子葬身火海,妻子離他而去,最讓人無法諒解的是,那場大火是因為自己喝醉酒後的疏忽造成的。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可能成為一道無法逾越的坎兒。

所以在警察局的那一場戲,特別細膩。李只是平靜地講述火災的始末,在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似乎連自責都看不出來,就是有那麼一口氣在那頂著,不上不下。警察對這樣的狀況都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生怕會觸碰到傷痛的臨界點。可就在轉身出門準備離開的一剎那,失魂落魄的李,冷不丁突然搶下警察的配槍,準備飲彈自殺。

前後的舉動形成鮮明對比,李內心的掙扎和天人交戰,在此處全抖落出來。男主的舉動,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觀眾,他在警察局拔槍的時候,就已經死了,他甚至沒有猶豫地扣動扳機,死得透透的。

雖然最後被攔了下來,可他也選擇格式化了所有的幸福記憶,一點點封閉。

人們總喜歡聽傳奇,期待如類似肖申克式的救贖,但在李這裡並沒有,連救贖二字都顯得蒼白,僅剩的只有一個中年男人的頹喪,平靜得可怕。

掃雪,清理垃圾,修水管,通馬桶,他每天的工作枯燥又單調,沒有任何悲喜。有人愛上他,也有人投訴他,但他似乎都不怎麼在意,他只是孤獨地在人間走著,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像是脫離了靈魂的軀殼,也像是一個機器人。

我們身邊太多這樣的人了。沉默著看生活的種種姿態,拿著微薄的薪水,他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他們是不是有著不為人知的故事和艱難,這些都沒有人願意去了解。

透過大量的白描式的鏡頭,我們分明能感受到人物的痛苦,這種痛苦比放聲大哭一場來得更加壓抑,更加百爪撓心。

我一直覺得,影片應該會有個情緒的臨界點,會爆發出來,可是沒有。導演偏偏就要堵住這個出口,隱忍又克制。

我們總說,時間是最好的靈藥。的確沒錯,但在某種情況下,有時候只會是讓人對藥物本身產生依賴。

我想到《請回答1988》里的阿澤,壓力、情緒的積累引起的失眠和頭痛,讓他不得不一直依賴於安眠藥的作用。直到和德善在一起後,他才慢慢戒掉了安眠藥。

可是啊,我們有時候就只是在時間這個枷鎖里,封存了那些炙熱的情意和苦痛。一直逃啊逃,逃到自己的小角落裡,拒絕了全世界。卻沒想到,只是對遺忘和逃避本身上了癮。

一旦打開一個缺口,所有的東西就又會洶湧而至。

那場毫無前兆的大火;停車後突然找不到的車子;帕特里克面對冰箱里冰凍的食物莫名的精神崩潰;一直壓抑的李在幾杯酒後突然爆發的情緒……

現實往往比電影更加戲劇化和荒誕。單調乏味的生活里,隱藏著不易察覺但最真實的情緒和瑣碎。

想來,能哭出聲來,實在是一件很好的事。

《海邊的曼徹斯特》把傷痛講得很克制,隱忍,兩條線蒙太奇式的交叉,像極了現實與夢境,而李就在其中,不斷掙扎,自我逃亡。

大量的空鏡頭,尤其是海景鏡頭與李所處的心境構成強烈呼應。風雪中的碼頭,停港的小船,飛翔的海鳥。大海,開闊、自由;李,封閉、逃避,沉浸在自己的創傷之里,就像他在波士頓的房子,陰暗、潮濕,只有一個狹小的窗戶,三個孩子的照片,可能是他唯一的珍貴物品。

你很難想像那麼一個人可以冷靜地面對哥哥的死亡,冷靜地處理生前身後事,幾近麻木的狀態,沒有感情,沒有悲喜。可是在哥哥的遺囑里,看到他希望李搬回海邊的曼徹斯特的時候,李再一次想逃避。

「海邊的曼徹斯特」不是海邊的「曼徹斯特」,因為「海邊的曼徹斯特(Manchester-by-the-Sea)」就是一個地名,是美國馬薩諸塞州的小鎮,原名「曼徹斯特」,1989年,為與英國的曼徹斯特區分開,小鎮更名為「海邊的曼徹斯特」(Manchester-by-the-Sea)。

李為什麼抗拒回到這裡呢?

這個小鎮只住了五千多人,可能遍地都是叫得出名字的人,同時,這裡也是曾經的傷心之地,他大概是怕慌不擇路的時候,逃都無法逃,所有的過往都無所遁形。

你說李脆弱嗎?喪的確算不上是個好詞,但在我的意識里,它不等同於脆弱。深重和無力感,很多時候都是我們無法體會的,除非我們置身其中,否則你不至於會隨意定論一個人為脆弱。

李偶遇前妻蘭迪是一個意外,蘭迪已重新結婚生子。兩人還未開口,就都已哽咽到語無倫次。

蘭迪泣不成聲,她說著她多後悔當初對李說的那些惡毒的話,她說她知道彼此的心都碎了,她說她不希望看著他再在這人世間游遊盪盪,她說,她愛他。

影片沒有刻意描述蘭迪在那場大火之後的狀態,但我們也能感受到,這麼多年過去,蘭迪也改變了,她不再是過去那個脾氣差的女人了,再度為人妻為人母的她,也更加懂得珍惜和寬容了。

兩個人走到最後,不是不愛了,只是,回不去了。

我們再回過頭來看當年的那場大火。李之所以選擇不開暖氣,是因為怕妻子鼻子幹頭痛,而給壁爐生火,是發現孩子們太冷,甚至出門買東西前還加了兩大塊柴火,想讓屋裡更暖一點。

其實啊,所有的緣由,我們早已洞悉,又怎麼會怪那個深情又有愛的男人。只是在情緒崩潰的那一剎那,需要一個宣洩口,而因此忽略了人生的意外給命運開了一個荒誕的玩笑。

我們對愛的人說過的狠話還沒有收回,我們因為某些事情想說的道歉還沒有開口,有些錯誤卻永遠沒有機會彌補。

人生中的種種遺憾實在太多了。

當前妻哭著對李道歉,對他告白「我們能不能就吃頓飯?」,他強忍著情緒,哽咽著失語,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表達不清。他最終做的,是去酒吧找人打了一架。

就像在悲傷的海底待久了,透不過氣的時候,偶爾會浮出水面,深呼吸幾口。

影片一直壓抑著情緒,但又給人一種不切實際的真實感。男主近似周杰倫式含糊不清的聲音,像是頹喪到連說話都懶得張嘴,就這麼嘟嘟囔囔地過去了。

又譬如,男主在電影里為數不多的幾次情緒突起,收拾收拾著房間,突然一拳打碎玻璃,看到流血了趕緊去沖洗,然而下一秒,電話響了,又無奈地去接。

是的,我想你一定能感受到,現實生活所帶來的種種沉悶和瑣碎,總會給人一種無法具象化的真實感。

但真實的是,真正的悲傷都是不動聲色的,隔絕了人間煙火,屏蔽了喜怒哀樂。

所以看到最後,直到李說出「I can』t beat it」那一句的時候,猝不及防,讓人止不住地淚崩。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句話也並不是適用於每個人,而這部片子最打動人的地方,也就是在於它並不圓滿的結尾。

李依舊選擇回到波士頓,但他說準備換一個多個客房的地方,想著侄子有可能會去看他,以及結尾與侄子坐在船頭釣魚的場景,是全片透露的一絲陽光。

就像寒冬過去,春天會來一樣。看似沒有石破天驚的進展,可是,多少有了一些慰藉。

我見過不少絕望的人,絕望的事。

我也聽過太多雞湯,從一個人、一段愛情、一段往事中,走出來,忘記了,就好了。人嘛,總得想辦法自愈。

但是啊,這世界上有千千萬萬的人,他們善良又溫柔,敏感又多情。有些人有時候走不出去,就真的是走不出去。忘不掉,走不出,也是一種生活的狀態。

也好,那就這麼放著,不和解,但也不悲愴。

等春天來的時候,就冒出頭來,透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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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個人公眾號——金七言(changgexing2014)


《海邊的曼徹斯特》讓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另一本電影,因為名字,也不僅僅因為名字。

《德州巴黎》

在德州沙漠里的巴黎
在馬塞諸塞州海邊的小鎮曼徹斯特

生活還能他媽的再好起來么?

我們在熒幕上看過太多的苦難,太多的主人公面向東方升起的太陽,「Tomorrow is another day」,隨之而來的太多謊言。

生活卻註定充滿遺憾。

除非你能讓時間倒流。

那是《路邊野餐》。

感謝卡西阿佛萊克貢獻了一次偉大的表演。


昨天剛看過,感觸很深。這是一部非常悲傷的電影,看完感覺心裡一直有塊石頭,於是就想來寫點影評。提前告知有劇透。

電影的開頭節奏不快,還有大段的插敘,但電影卻勾住了觀眾的心。Lee來到曼徹斯特,便有群眾議論
A:「That"s Lee Chandler」.
B:"The Lee Chandler?"
一個短對話,告訴你男主不是一個沒有故事的女同學。不斷地插敘逐漸揭開了這個如死人般生活狀態的男主的過往和經歷,原來他有前妻,以前還有過兩個女兒一個兒子。觀眾開始對現在和過去的對比好奇。這些插敘開始或許有些突兀,但插得都很有邏輯。去接Patrick的路上,回憶起Patrick小的時候帶他去釣魚,這從小培養起來的感情,不是互相罵幾句髒話頂幾句嘴蓋得住的。在律師辦公室看遺囑,發現自己成了Patrick的監護人,回憶起因為自己的疏忽失去了三個孩子,一方面覺得自己不能勝任,另一方面給觀眾揭開了悲劇的源泉。插敘的頻率越來越高,片段越來越短,最後直至現在和過去的鏡頭穿來穿去,情緒鋪墊得很到位。

這部電影的悲傷和無奈,能夠擊透我,是因為它不靠廉價刻意的煽情。當Lee家裡失火之後在警察局錄口供,警察說你只是犯了一個千百萬人都會犯的錯誤,你可以走了。這時候為了表現Lee無法原諒自己,電影沒有安排他立刻跪下來抱著警察的腿哭著喊你們逮捕我吧,你們槍斃我吧,沒有感言,沒有內心表白,而是展現了一個徹底被生活擊敗的男人,木訥地流著淚走出辦公室,心如死灰,一把搶來警察的槍對準自己的腦袋,扣動扳機卻發現沒有開保險。警察試著把他制服,他努力地舉槍,哭著說"Please"。比廉價戲劇更加真實,也更能觸動人心。當Patrick看了父親的屍體,只是很快地說了一句,推進去吧,就奪門而去,沒有放聲痛哭的旋轉鏡頭,沒有悲愴大氣的音樂吹觀眾的眼睛,有的只是深夜Patrick看到冰箱里凍著的肉,突然精神崩潰,「I just don"t want him in the refridge」。這就是生活,殘酷卻又詭異。小孩子在人前裝出的一幅堅強的隨意的形象,只因一些毫不沾邊小事就轟然坍塌。比如我當年崩潰的點,就是高中生物課上講遺傳,父親母親分別提供什麼樣的基因。同桌聽得正認真,轉身過來卻發現我眼淚根本止不住。

隨著電影的推進,觀眾完全理解為什麼Lee的內心已經死了。或許他也試圖過改變。在海上看著Patrick教女朋友開船,Lee在全篇中終於笑了一次。他也試圖在曼徹斯特找工作,卻發現整個鎮子都沒有走出來。徹底讓他放棄的,是做飯中間睡著了,燒煳了的醬冒出滾滾濃煙觸發了煙霧報警器。與當年何其相似的一幕,讓他最終決定放棄Patrick。當前妻哭著對他道歉,對他告白「我們能不能就吃頓飯?」,他最終做的,是去酒吧找人打了一架。我多麼希望他能答應下來,重新活過來,跟人說說話,交交朋友。可後來一想,有時候人走不出去的時候,就是真的走不出去。生活就是生活,沒那麼多雞湯。雞湯就是雞湯,喝得再多也治不了病。


如果你想要寫出一個好故事,或者有個編劇夢,那麼一定要看《海邊的曼徹斯特》。

這部電影給所有現實題材的劇本,做了一個很好的示範:如何在現實生活的範疇內,去發掘人性的幽微起伏,並製造真實的戲劇性。

這個尺度其實很難把握,用力過小,難免會平淡;而用力過猛,又會顯得造作。

這就需要編劇有極強的感知力,對生活體察入微,但同時又懂得剋制,凡事點到為止。


這讓我想起了伊朗導演阿斯哈·法哈蒂,他的成名作《一次別離》,幾乎把「真實的戲劇性」這一極難實現的矛盾效果,做到了極致。

如果過於真實,戲劇性何來?如果過於戲劇,又如何真實?

法哈蒂從容地踩在那根金線上,說:這是可以實現的。

《一次別離》從一起離婚官司開始,逐步升級,透過這一次小別離,我們看到了「伊朗貧富階層的疏離、信仰與現實的割裂、以及整個中產階級的分化」,而這些看似龐大虛空的概念,又全都包裹在了一次「僱傭保姆的糾紛」中,始終沒有跳脫出日常生活的範圍。

這是編劇功力的體現,由樹木見森林。


自《一次別離》之後,再次讓我感受到「真實的戲劇性」的,就是這部《海邊的曼徹斯特》。

影片講述了一個負罪的中年男人,如何自我放逐,在麻木與悔恨中,過著自己喪喪的人生。

聽起來,是一部典型的悶片,對不對?

其實不然,這部電影有著出色的懸念設置,看起來一點也不乏味。


(以下開始劇透,觀看需謹慎!)


影片可分為前後兩段,分別由一個懸念支撐,引領敘事。


前半段的懸念是:這個男人到底怎麼了?

這個男人就是影片的主人公——李,一個住在波士頓的勤雜工。

影片從一開始,就用大量的筆墨,為我們刻畫了李的怪異舉止:他整日面無表情地工作,精神恍惚;面對女僱主的性暗示,也無動於衷;他待人冷漠,但卻易怒,一言不合就飆髒話;在酒吧里,只是因為別人多看了幾眼,他便大打出手;而回到家,他便癱軟在沙發里,失去了形狀。

在波士頓冰冷的雪天,李就像是一隻丟了魂的野狗,四處遊盪。


在呈現這些細節時,導演始終不動聲色,也從不解釋,只是單純的呈現。

但觀者卻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有一種「近乎窒息的懸念感」,正凝結在空氣中。

那種懸念感,一點也不亞於「兇手是誰」。

它讓我們不禁猜測:究竟是什麼遭遇,把這個男人變成了這樣。這背後一定有一個悲傷的故事。

後來,李接到電話,得知哥哥因心臟病過世,他因此不得不回到故鄉的小鎮——曼徹斯特。

而跟著他一路回來的,還有曾經發生在故鄉的一段傷痛往事。


該如何追溯這段往事?該如何為「閃回」設計一個合理的「觸發點」?

本片在這一環節,做得尤其出色。

在辦公室里,律師向李宣讀了哥哥的遺囑。遺囑中,哥哥將兒子帕特里克交給了李來撫養。

聽到這一消息的李,一臉錯愕,嘴裡面說著「這不可能……」眼睛看向窗外。由此,記憶一點點襲來。


在閃回的段落中,我們看到:李曾經也有一段幸福的生活。

那時的李和妻子,就住在曼徹斯特,他們有三個可愛的孩子,一家人過著愜意的日子。

可是這一切,卻被一次意外終結了。一天晚上,因為李的無心過錯,導致房間失火,三個孩子葬身火海。

站在廢墟前,看著三個孩子的屍體被發現、裝袋、抬走,李被徹底擊潰了。

最終,憤怒的妻子,選擇離開;而萬念俱灰的李,一個人去了波士頓,成了現在的樣子。


由此,我們終於明白了,李的種種不可理喻的表現,實際是一種「創傷後遺症」。

人原本是經驗的動物,今天的「我」,是由無數個過去的「我」堆疊而成的。

而李卻喪失了這種經驗的能力,因為他的生命,永遠停在了悲劇發生的第二天。

那種悔恨和無奈,就像是一團精準定位的烏雲,籠罩在這個中年男人的身上,讓他變得沉默、木然、歇斯底里。


至此,第一個懸念的答案已然揭曉。

我們再來看閃回的觸發點,是不是設計得很巧妙?

沒錯,正是哥哥在遺囑中將兒子託付給李,使得李想起了由於自己的失職,導致孩子慘死的往事。

所以他才說出了「這不可能……」因為哥哥不可能做出這樣的安排,而自己也不可能再擔起這樣的責任。

此後影片進入後半段,而懸念也自然的轉換為了:這個男人能否走出去,重新做回一個父親的角色?


應該說,《海邊的曼徹斯特》的整個劇作邏輯,非常嚴密。

雖然全片不斷在「過去」與「現在」間切換,但每次閃回,都有著合理的觸發點,使得全片的敘事和情緒,一氣呵成,毫無斷裂感。

就像是李剛剛得知哥哥離世,開車回到曼徹斯特的路上,畫面突然切入了幾幀,只見年輕的李,穿著暖黃色的T-shirt,坐在船上,享受著海風。那是一種意識對記憶的阻隔,在觸碰真的傷口之前,人總會先想到一些溫暖的東西,來拖延傷痛的抵達。


除了整體的劇作邏輯,《海邊的曼徹斯特》中還有大量的劇情設計,非常精彩。

我們可以看到導演對人性的把握,以及內心活動與外在敘事的結合上,是很有想法的。

印象最深的有幾處。


第一處是李開車帶侄子到醫院看去世的父親。

車停在醫院門前,叔侄倆有一段對話。

李問侄子,是否要去看看父親的遺體,一切取決於他的意願。

侄子思忖片刻,說道:那就走吧。

不想這句話卻造成了誤會,侄子的本意是「那就去見見父親吧」,而李卻理解成了「離開這裡」,結果侄子推開車門,而李卻發動了汽車,險些釀成意外。那一刻的李怒不可遏,對侄子破口大罵。


這一段情節的設計,太真實了。我們能想像李的心情嗎?

他曾經對親生骨肉犯下的罪,是因為無心的過錯;而此刻險些傷到侄子,也是個無心的過錯。

可是,命運弄人,總會將一些意外的災禍,降臨到具體的人身上,讓他們去承擔無因的罪責。

李時常感到憤怒,但很多時候,他並不知道該怨誰,也只得怨向自己。


第二處是關於侄子帕特里克的。

在醫院見到父親冰冷的遺體後,帕特里克轉身離開,不願多看。

此後,他並沒有表現出過分的悲傷,而是照常生活、上學、組樂隊、談戀愛……

直到有一天,他回到家,打開冰箱,看見冷凍的雞肉掉了出來,重重摔在地上。

那一刻的他崩潰大哭,呼吸困難。

當李詢問原因時,帕特里克回答:我只是不想讓他冰冷地躺在那裡。


記得帕特里克曾經問李,父親的遺體看起來是不是像睡著了一樣。

李回答,一點也不像睡著了,不過就是一具屍體而已。

又是傷痛,造就了李的冷靜:人死了就是死了,任何說法,也無法給這種失去帶來安慰。

而帕特里克對死亡的理解,顯然要更年輕,他希望父親早日安葬,睡在春天溫暖的土地下。


第三處難忘的情節,是李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睡著了。

恍惚間,他看見孩子們正坐在自己身邊,小女兒問他:「爸爸,你沒有發現我們燒起來了嗎?」

李撫摸著女兒的臉:「親愛的,很抱歉,我真的沒有。」

之後,警報聲響起,李被驚醒,才發現自己忘了關掉廚房的灶火。

那是李在片中唯一的一次哭泣,雙手掩面,很短暫,卻勝過「嚎啕大哭」給人的震撼。


記得悲劇發生後,李被帶回警局,在警官的詢問下,李平靜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講述完畢,警官說,好,你可以走了。

李不敢相信,我可以走了嗎?什麼罪都沒有?

警官說,雖然你犯了一個不可挽回的大錯,但我們不能因為忘記關火,就判你的罪。

從內心來講,李是多麼希望有個人站出來告訴他,這不是你的錯;或者更決絕地說,這特么就是你犯下的罪,你要為此負罪終生。

可是,都沒有,他等來的只是:你犯了錯,但又不是你的錯。

他被夾在這種無處安放的委屈里,痛恨自己,痛恨命運,痛恨無常。

那是一種空洞的痛恨,不知道有多大,也不知道有多長,就那麼一直懸著,升不到天際,也落不得大地,最後飄成了空氣,讓這個男人活著,也讓他在每一天的黎明死去。


所以,在影片的最後,李才說出了那句讓所有人心碎的台詞:「I can"t beat it.」

在我看來,這句話,是沒辦法翻譯的。

因為無論怎麼翻譯,都把它的含義說小了。所以,就讓我們全盤地去感受它,才是最好的。


「I can"t beat it.」

像是在訴說一種結果,但更像是重申一種選擇。

我不能,我也不想。這就是我此刻的態度。

因為,沒有任何一種力量,可以催促一個人從傷痛里儘早地走出來;或者說,想要輕率地了結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是不現實的,那比世間所有廉價的雞湯,還要糟糕。

有些傷痛,你註定要帶著它,去走一段不知道還有多長的路。

而這,就是我們在說出「這就是生活」時,所意味的一切。


《海邊的曼徹斯特》贏在一個好故事上。

一個好的故事,不僅在於本身的好,更在於講述的方式和細節的雕琢。

就像我在開頭說的,一個現實題材的劇本,最難處理的地方就是營造「真實的戲劇性」,在生活的範疇內,在人性的幽微處,照見真實,看見生活。

《海邊的曼徹斯特》無疑做到了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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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發表於公眾號:子戈說【ID:zigetal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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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can"t beat it.
從小我就被老師和爸爸媽媽教導,只要努力,沒有做不到的事情。於是我很努力地學習,考了很多高分,他們說,看吧,只要努力,沒有做不到的事。
其實上了高中,我就已經發現,有些事情再努力也是做不到的,比如物理課總是聽不懂,整夜讀書做題,考試的時候還是連題面都看不明白;比如用心對一個男生好,他卻還是喜歡隔壁班的膚白貌美妖艷賤貨。
上了大學我在「只要努力就能做好」和「努力好像並沒有什麼用」的角力中,幾乎被撕裂,也許是自我保護的機制在身體里啟動,我漸漸開始逃避現實,拒絕成熟。
然後我有了不算好的工作,每天過著複製粘貼的生活。
現在,爸爸媽媽依然要求我「只要努力,就能改變命運」。他們的一再堅持讓我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失敗的人,我渴望的人生,並不是我的人生。
直到我看到《海邊的曼徹斯特》。
男主角用平淡而絕望的語氣說:I can"t beat it.說出我一直不願承認的話。
我相信他真的嘗試過留在海邊的曼徹斯特,呆在侄子身邊,等他長大成人。
但是他無法打敗心魔,無法寬恕自己,只能用不夠完美的方法把侄子安排妥當,自己回到波士頓的地下室,繼續做街道水暖工。
我感謝這部電影,感謝它講出了不是努力就什麼都能做到的事實,感謝它用一個不完美治癒故事治癒了我心中某個傷口,也感謝它在遺憾中傳達的絲絲溫情與恰當的正能量。
此時的我,只想放過自己,不再角力,換一條路,繼續活著。


《海邊的曼徹斯特》是肯尼思羅納根導演的影片,於2016年11月18日上映,製片人是馬特達蒙,在第89屆奧斯卡金像獎上,編劇肯尼思羅納根和男主卡西阿弗萊克分別獲最佳原創劇本和最佳男主角兩個小金人。

這部影片並不算傳統的大情節故事,它嘗試從各種細節去直接還原生活的各種噪點與不和諧音,並且在片尾非常決絕的沒有按照戲劇力量的期盼收尾在一個上揚結局,整體基調非常低沉。

整個影片非常緩慢而隱忍,如同詩歌一般,長長的表達著悲傷,進而表達悲傷所帶來的一切。

中段以後,影片格調似乎略有變化,伴隨著侄子學習直到他決定賣掉槍購買馬達,從而讓李第一次在船上露出笑容。

但就似乎要進入相互扶持的團圓結局時,電影突然引入了李和妻子的會面,他們彼此說起心碎的事情,從而讓好不容易回歸的情緒又重新陷入了失落,之後借著火災回憶起孩子,再次展現出來悲傷所能帶給人的劇烈痛苦。

影片中有許多正常戲劇裡面不會有的說話被打斷,孩子哭聲的雜音,而這就是為了還原真實生活的感受,進一步增加影片對於痛苦的描述。

如果說主題,其實這種小情節的影片,正是因為某些地方對戲劇衝突的非常規處理,展現作者對生活的態度。正如同最後他們能做的,僅僅是一起坐在船尾垂釣,在真正的痛苦面前,能做的只有活下去,等待與緬懷。

對於人類來說,持續生存是一種習慣,正如同結尾他們並排扔球時,就算李不想撿回,侄子也撿到扔了回來給他。

我在看原片的時候,確實有幾次因為太過悲傷難以為繼。所以也特別提醒想要去了解這部電影的朋友,這個電影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如果沒有悲傷的經歷,很有可能沒有共情,但對另一些人而言,也可能會導致過度傷痛。這個電影真正適合的人群,是那些真正經歷過深沉痛苦的人或者那些內心足夠強大的人,因為它本身忠於悲傷這種感情的真實還原,從而給這些人一種共情的安慰。


海邊的曼徹斯特:從電影中汲取墮落的勇氣和抗拒生活的力量


從一個純觀眾的角度,我想談談電影拍攝的手法和給我帶來的觀影體驗。

海邊的曼徹斯特是一部很典型的「平靜式絕望(毀滅)」的片子。這種片子其實並不少見,每一年不同國家都有類似的題材上映,但拍得好的不多。這類電影並不好拍,導演和編劇都要有很強的剋制力,剋制表達欲,剋制鏡頭語言,剋制一些不忍捨棄的靈感。這對藝術從業者來說是個不小的考驗,因為他們大多數的腦袋就像羅馬煙火筒,噼里啪啦地隨時隨地都會爆炸,你要他們冷卻下來,是個有點殘忍的事情。正因為有些人實在剋制不住,所以拍出來的東西往往四不像,有金句無佳篇,零零碎碎渾身不得勁兒。

海邊的曼徹斯特很厲害,它克制住了,整個電影的重心很穩。不光如此,為了更貼近真實的生活,為了讓這種平靜陰冷的絕望更浸入骨髓,它不僅克制住了鏡頭的美感,甚至在一些細節上走向了反面,刻意製造一些細碎的,令人焦慮而不悅的場景和聲音。舉幾個例子。一個是房子被燒毀後,女主躺在擔架上,男主和另外兩個醫護人員一起將擔架抬進車裡。如果你仔細留意的話,在這個場景里,這個擔架並沒有一下子被很順利地抬進去,而是和車后座磕磕碰碰幾次才勉強被塞進去。當時那個叮叮咣咣的聲音,怎麼塞也對不上的笨拙,擔架腿剛合上就掉下來,讓坐在屏幕外的我頗為煩躁,作為一個強迫症,心臟都開始擠壓了。還有影片後段一個對話的場景,男主在街邊偶遇推著小孩的女主。女主開始哭哭啼啼地懺悔道歉,男主一個勁兒地否認逃避。這場戲也看得我很焦慮。為什麼呢?因為他倆的對話實在太吵雜太碎片化了,女主的哭腔像海嘯一樣鋪天蓋地,不給對方一絲喘息的餘地,而男主則艱難地在這夾縫裡回應,斷斷續續,沒有一句話能說完整。

類似的細節還有很多。男主的聲音一直是黏黏糊糊的,就像這個人已經頹喪到連說話都懶得張嘴,咕噥咕噥就過去了這種感覺。從生理角度講,這種觀影體驗真的一點都不舒服,一點都不愉悅。但是對於這種題材的電影來說,能讓觀眾有這種感覺,才是真的成功了。

因為你切實地感受到了,感受到真實生活那種摧枯拉朽的無聊與冷漠。一個巨大的悶罐子從天而降,以傾軋性的力量砰地將你扣在裡面,讓本來就不甚晴朗的生活徹底抹黑,不透一絲光亮。大部分時間你坐在悶罐子里只是眼神渙散地發獃,並不會戲劇化地嘶聲裂肺地哭喊,也不會歇斯底里地又撞又砸。頂多就是你坐著坐著突然一股情緒湧上來,衝上去砸一拳頭,手被震得嗡嗡疼,轉著圈亂甩一通,又回去坐著發獃了。就像男主在電影里為數不多的幾次情緒爆發,收拾收拾著房間,突然毫無預兆一拳打碎玻璃,看到流血了趕緊去沖洗,然後電話響了又無奈地去接。就像艾略特所說,生命的終結不是砰地一聲巨響,只是噓地一聲。在情緒方面,人是很奇特柔韌性很強的生物,你可以在上一秒被某種情緒(悲慟,壓抑,憤怒)填到要爆炸,卻在下一秒生活瑣事闖進來的時候(比如接個電話,被叫吃飯)無縫銜接。並不是說這種情緒消失了,而只是它們變成了細水長流,潤物細無聲地摧毀你罷了。這大概是人可以活在平靜的絕望中的緣故吧。

所以我總覺得大喜大悲易演,而潤物細無聲的絕望難拍。因為後者需要大量嚴謹的細節,稍微剋制不住,便露了餡。那些不經過任何美化處理的景色,袒露在自然光下的碼頭,暗雪,冷風與舊船,床頭上雜亂的鼻涕紙,油膩的衛衣下亂糟糟沒有掖進去的襯衫下擺,毛孔粗大的皮膚,哭腫的鼻頭,少女腰間的贅肉,這一切無意又粗糙的細節,大抵都要經過審慎細心的篩擇和默認。於無聲處聽驚雷,於細節處窺成敗。小成本的只是資金,而耗費的心神,專註與電影人的良心卻無大小之分。

最後夾帶一點私貨。這類電影雖然在生理上不甚舒適,但看完之後,精神上卻頗為愉悅。是的,壓抑與絕望未必都是精神的折磨,也可以成為愉悅的一種。這是一種用昆德拉的話說,被壓向大地的沉重的踏實感,壓得越沉,就越貼近大地,反而冒出一種異樣的踏實感充盈全身。就像女人渴望男人的重量,我們也許時不時也會渴望活著的重壓。這種微妙的慾望很難表達,我想最貼切的應該是無意中看過王朔說的一句話。

他說,「我讀小說是為了使自己更悲觀,我不想變成牲畜,很大程度上要靠小說來保護我的人性,使我在衣食無憂一帆風順中也有機會心情黯淡、絕望、淚眼汪汪。一想起自己就覺得比別人善良、敏感、多情以及深沉。這就是我的閱讀趣味,從小說中汲取墮落的勇氣和抗拒生活的力量。」

這就是海邊的曼徹斯特這類影片的魅力:讓我們從電影中汲取墮落的勇氣和抗拒生活的力量。


嗯我的判斷果然沒錯,不在電影院我肯定是看不完這個片子的……
只不過就是,太生活了,不像是看個虛構的故事,倒真像是看別人的家庭悲劇和生活看了兩個多小時。甚至會感覺自己的觀看侵入了主角與自己相處、處理創傷的那個空間。
I can"t beat it. 太真實了。
就感覺……還是很難的,看下去本身就難。

拍得真的很細膩,也沒覺得特別喪,就想冷靜地說,人生啊,本來就沒有啥happy ending可言。


每個悲劇,都有美麗的開端。

魯迅說過: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

《海邊的曼徹斯特》就是這麼做的。男主的仁慈大哥離世,造成了男主短暫悲傷的爆發。

但悲傷和悲劇的區別,就在於悲傷是短暫的流淚,悲劇則或是長久禁閉的麻木不仁。當一段悲傷往事成為一個人生命的全部,那麼這就是悲劇真正的開始。

《海邊的曼徹斯特》,以美國一個曼徹斯特海邊城市為悲傷開始的舞台,卻以歐洲性冷淡一樣的慢調性運鏡,加上陰鬱的弦樂和鋼琴的安排,為我們撕開一個人悲劇的創傷。

影片的前半段,凝視著男主行屍走肉般的現狀,從中洞穿了他不慎用火,導致骨肉分離的悲往歲月,連帶了婚姻的粉碎。

悲劇發生時,男主有想過在警察局做個自我了斷,雖被攔下,但過後男主並沒有再次選擇了結自己,而是選擇關閉了內心所有的門窗,自虐般把自己鎖在悲傷的深海里。

在他的字典里,格式化了所謂的幸福,未來,經營人生等字句,展開一段與悲傷之神共生的關係。

悲劇無外乎兩種,出自他人之手扔出的悲劇果實,亦或是自己埋下的悲劇種子,顯然男主承認的是後者。

男主選擇居住在半地下室的小空間,從而不想面對陽光,不想面對地面上正常的生活。

偶爾在悲傷深海里透不過氣的他,偶爾會浮出水面,深呼吸幾口,也就是影片中展現的,男主把自己的悲傷,轉換成暴力的發泄,毫無緣由的和別人干架。

而他這麼做,為的是別人最好能把他打得頭破血流,用這樣的方式懲罰自己,之後再把自己沉入暗無天日的永夜。以痛為肌膚之食,以封閉和麻木為自我贖罪。

大聰特別喜歡影片的插敘剪輯手法,來展現男主過往部分,像是男主的回憶,也很形象的告訴觀眾,在男主的內心,時不時能想起那段悲傷的源頭。

男主大喜大悲的性格,通過剪輯傳遞,能讓觀眾看到男主內心轉折的弧度,是如何從一個略帶痞氣的美國工人中產階級典型,變成了一個負能量黑化的「喪屍」。

《海邊的曼徹斯特》看到的不是同情,我們留下的眼淚不是同情之淚,而是共勉,共勉悲傷無處痛擊。

影片的後半段,侄子入侵式的加入他的生活,以及前妻試圖融化他們過往的傷疤,成為了男主之後心路歷程的兩盞微弱的燈塔,這也是影片後半段所要說的故事。

叔侄之間的相處,年齡之間的代溝,監護權的責任,以及觀念之間的拔河,每一個層面,都在讓男主重拾為人父的信心,哪怕這個信心男主從來沒有打算過拾起過。

而前妻和男主之間不期而遇的對話,成為了全片悲傷的爆發點,以其說男主不是沒有原諒前妻,不如說男主只是沒有原諒自己。這個悲劇的發生,不是一中有二,而是一分為二,從此兩人在悲傷的兩條路上,只會越走越遠。

這個結局男主清楚,他前妻也明白。前妻想把男主從悲傷的死亡漩渦中拉出,卻不知道如何安放和安葬他們曾經共同埋下的悲劇之種。

而男主知道,找不到安葬悲傷的墳墓,就意味著你我都走不出這個悲傷漩渦,放不下,就只能懷抱著。

但值得欣慰的是,起碼男主通過影片後半段的這些事情後,麻痹自己的麻醉劑,正在慢慢的被他人稀釋,然而內心的悲劇內核,從來沒有得到冷卻。

感知悲傷和沉澱悲傷很容易,如何面對悲傷,甚至重新站立起來面對未來,卻比悲傷本身更艱難。這正是影片後半段所要討論的議題。

男主在影片的最後,悲劇的種子有沒有入土為安,感性看待的話當然有,但理性之處,或許男主的悲劇造成的悲傷,不需要拯救,不需要救贖,不需要度過,更不需要治癒。

因為悲劇一直在那,雖然可以看到男主將來的生活,並沒有止步不前,但也算得上止步違艱。

這就是《海邊的曼徹斯特》處理結尾高明的地方,影片試圖告訴人們,深沉的悲傷,不會有一劑吃了就好的藥方,而是盡量在陽光明媚的日子裡,不要試圖閉上眼睛,去看見那些曾經的傷痕。

文章前面魯迅的那句話: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其實還有後半句:喜劇是將那無價值的撕破給人看。

悲劇和喜劇就如同一雙面對面的鏡子,如果你能從悲劇中走出來,那就是喜劇,但如果你沉溺於喜劇之中,那就是悲劇。影片中的男主,大聰覺得他是站在悲喜之間彌留,靜靜的等待,等待自己變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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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年初的聖丹斯電影節,當人們的目光都聚集於發行權售價創紀錄的《一個國家的誕生》時,一部名叫《海邊的曼徹斯特》的電影似乎被人忽視。而將近一年過去,《一個國家的誕生》因為導演的陳年爛事和不盡如人意的影片質量在明年初的頒獎季競賽中節節落後,而《海邊的曼徹斯特》卻在多倫多、倫敦等電影節持續發酵口碑,成為了明年奧斯卡最佳電影的最有力爭奪者之一。

初聽這個片名,不免讓人想到英國的工業城市曼徹斯特,以及鼎鼎大名的足球隊曼徹斯特聯。然而事實上這是一部純正的美國片,片名中的「海邊的曼徹斯特」(Manchester By The Sea)就是一個完整的小鎮名稱,坐落於美國馬薩諸塞州,人口總數只有5136,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海邊小鎮。

本片導演Kenneth Lonergan編劇出身,曾憑藉《紐約黑幫》和《請在靠近我》兩次提名奧斯卡最佳原創劇本,《海邊的曼徹斯特》也是他自2000年的《請再靠近我》和2011年的《瑪格麗特》之後的第三部劇情長片。頗為低產的他選擇了2014年便上了好萊塢劇本黑名單的《海邊的曼徹斯特》。而這個大熱劇本曾經一度差點選擇馬特·達蒙作為導演。

事實證明這是一個正確的選擇,擁有良好編劇素養的Kenneth Lonergan沒有辜負一個好劇本,踏踏實實的講了一個好故事。

正如馬薩諸塞州極寒的冬天一樣,《海邊的曼徹斯特》同樣是一部冷靜、冷冽、甚至冷徹骨髓的影片。鏡頭跟隨一個名叫Lee(卡西·阿弗萊克)的男人,敘述了哥哥因病去世,Lee不得不照顧失去父親的侄子Patrick的故事。

影片以一串平實的生活鏡頭剪接開場,我們看到這個名叫Lee的普通中年男人,做著最普通的藍領工人工作:修馬桶、修水管、鏟雪。他似乎沒有家庭,收工之後就前往酒吧喝悶酒,沉默寡言卻一點就著,怒火彷彿扣動扳機,瞬間出膛而出,直衝面門。一個孤獨、寡言、易怒,同時又有些失敗的靈魂通過一連串的簡單鏡頭,變成現在每個觀眾面前。


一通電話打破了他無聊甚至有些頹廢的生活軌跡,醫院的人通知他,他的親生哥哥Joe因心臟病去世,Lee放下手頭的工作,驅車前往海邊的曼徹斯特(Manchester By the Sea)。

出人意料的是,並沒有生離死別的悲傷,也沒有失去親人的落淚。沉默是Lee唯一的表態,即使走進停屍間,看到已經冰涼的哥哥的遺體。隨後Joe16歲的兒子Patrick出現,同樣的冷靜、寡言,在停屍間停留的時間,甚至比Lee還要短。「好的,推回去吧」,同樣的鏡頭角度,更短的時長,如同一段可有可無的空鏡頭,這便是父子之間的最後一次見面。

這也是《海邊的曼徹斯特》的最大特點,導演Kenneth Lonergan將劇本中最悲痛的情節小心翼翼的隱藏起來,就如同片中角色對待這些事情的態度,埋入心底,只在獨處的時候才重新拾起,默默舔舐傷口。


隨後故事的走向依舊平緩,根據Joe的遺囑,Lee莫名其妙的成為了Patrick的法定監護人,要照顧他到18歲成人。這本是一個看似合理的要求,舉目無親的Patrick似乎只有叔叔可以依靠。但Lee猶豫了,他坐在政府的辦公室渾身顫抖,之後的一段閃回戲交代了他如此的原因,也交代了他如今失敗的生活的根本原因。

他曾經也有妻子(米歇爾·威廉姆斯飾,戲份不多,但米歇爾卻用寥寥幾個鏡頭就證明,她是她這個年齡階段,最好的女演員之一)和兩個可愛的女兒。一家人擠在一個不大的房子里,雖然生活拮据,但也自給自足。但一場大火吞噬了兩個未入青春期的女兒,也吞噬了原本幸福的生活。從商店買酒歸來的Lee看著變成一團熊熊火球的家,獃滯的不知所措,耳邊響著的,是自己妻子撕心裂肺的哭喊。


這是一個多麼悲傷地故事,隨後兩人離婚,妻子再嫁,而Lee離開海邊的曼徹斯特,來到了波士頓,重新開始了自己的生活,只不過這一次,他獨自一人。

而當觀眾知道這一切背後的故事時,影片已經行進60分鐘,導演用細碎的生活片段拼貼起一個沉默寡言、墨守成規、又極易爆發的人物形象。再用一個簡短的閃回交代這種性格的成因,這樣克制的材料編排,需要極大地勇氣,和對自己編劇技巧極大的信心。好在,Kenneth Lonergan有這個能力。Kenneth Lonergan將故事中最悲痛的情節,和最戲謔的笑點緊緊的編排到在一起,觀眾還沒有從上一秒的沉重中走過來,便被下一個鏡頭猝不及防的逗得大笑。在觀眾的情緒控制上,Kenneth Lonergan已經趨於完美。這也說明,導演所想講的並不是一個失敗、悲痛的男人的故事。喪女離異、背井離鄉已是往事,如何找回希望才是當下。

於是Patrick出現了,這個曾經和Lee,Joe一起出海釣魚的胖小子如今長成了16歲的英俊少年,但他絕不是以前的乖寶寶。組樂隊,交女友,同時交好幾個女友,都是他的日常生活。一個青春題材的副線劇情讓影片平添活力,也讓Lee的生活漸漸的找回失去的色彩。

然而如果影片以這樣一個結尾結束,似乎和我們平時所見的那些「救贖」題材的電影並無二樣。影片最後,Patrick沒有離開曼徹斯特,在Lee的安排下到了爸爸的朋友家寄住;Lee經歷了與妻子的重逢,也沒能走出過去的創傷,他返回波士頓,重新回到了自己以前日復一日的生活。但是,他們之間的這一段的經歷卻讓影片更加貼近現實,一段經歷改變一個人的橋段只會在電影及小說中發生,在現實生活中,更有可能的只是輕微的改變一下航向,但卻依然朝著以前的目的地前行。

《海邊的曼徹斯特》是一部關於生活與痛苦的電影,這兩者並不矛盾,也並不衝突,在大多數時候,他們是共存的。片中角色或多或少都曾經掙扎於痛苦的泥潭之中,他們有的深陷,有的逃離,但一樣的是,都帶著一身泥濘,繼續前行。

影片冷感的色調貫穿始終,從慘白的雪景,到霧蒙蒙的口中呼氣,都將海邊曼徹斯特的冷冽展露無遺,與影片故事的氣質不謀而合。而在某些閃回片段中,又有著灑滿陽光的的金燦波瀾,預示著曾經美好的生活。

卡西·阿弗萊克奉獻了可能是從影以來最好的演出之一(和《神槍手之死》中的表演相媲美),這個長相中就帶著一絲懦弱與失敗的男人和自己的哥哥本·阿弗萊克截然不同。而在本·阿弗萊克穿上蝙蝠衣,卻因為面癱一般的演技飽受詬病的時候,卡西阿弗萊克卻持續在小成本文藝片中磨練自己,逐漸積蓄能量,《海邊的曼徹斯特》可能就是他爆發的時刻。在片中,他沒有太多肢體動作,僅靠一張臉就將Lee的悲痛與憤怒演繹的淋漓盡致。《海邊的曼徹斯特》成就了他,同時,沒有他,這部電影就根本立不起來。

137分鐘的時長對於一個體量並不大的劇本來說略長,但導演強大的編劇技巧和精準的節奏掌控讓著兩個多小時絲毫不顯冗長,甚至有些意猶未盡,散場之後回味十足。

痛苦必將永存,但生活還要繼續,就如那個冰封嚴寒的海邊曼徹斯特,也會有短暫的春天。


看到排名第一的答案。答主強調了李懦弱的承受著悲痛和他的社交障礙,這和我看到的不太一樣。

我看到的是李用一種近乎冷酷而堅硬的姿態對待著犯了錯的自己,那大概更像是一種自我懲罰吧。

懦弱和社交障礙這兩個詞給我的感覺是一種比較「被動」的姿態,而我覺得李展現出的是一種「主動」。他在主動的拒絕外界的一切,用漠然的態度當作外殼包裹起自己,拒絕與任何人可能發生的情感糾葛。

他根本就沒有試圖救贖自己,他內心裡認為自己不配得到救贖。即使面對前妻的示好,他也依然是用語無倫次的拒絕掩飾著內心的翻江倒海。

就是這樣一個試圖將內心化成石頭的男人,在結尾處漫不經心的吐露想要找兩個房間的住處是因為給侄子來看望自己做準備…即使必然遭到了叛逆期侄子的拒絕也不以為然的用「那就用那間屋子裝雜物」來化解。這幾乎是全片里,我看到出事後男主展現出的唯一的一次柔軟。

這是否預示著,李正將自己緊閉的心門緩緩的開了一道縫隙……


不動聲色的愴然

《海邊的曼徹斯特》是一部講述悲傷的影片,這悲傷有兩個關鍵詞,一是人生,二是男人。

先來說人生。

影片看到一半時,我以為這是部傳統的治癒系電影——叔叔去照顧失去父親的侄子,然後自己也從過去的陰霾中走出。

還好,本片沒這麼溫暖,也沒這麼俗氣。這部影片一點也不治癒,看完還有種冷冽的感覺,正如片中那座冬天的小城。

影片的結尾,叔叔和侄子分開了,侄子繼續呆在家鄉曼徹斯特讀書,叔叔則去了波士頓打工。叔叔沒有從過去的悔恨和悲傷中走出來,侄子遭遇的喪父之痛也依然埋在心底。他們沒有傾訴過悲傷,沒有痛哭流涕,也沒有互相安慰。

他們只是讓悲傷橫在那裡,成為心的一部分。

本片對待悲傷的態度和大部分影片都不一樣:在別的影片中,悲傷往往作為一個需要克服的東西而存在,主人公要麼最後戰勝了悲傷(喜劇),要麼被悲傷所吞噬(悲劇)。但在這部影片里,悲傷不好也不壞,它就是個一直存在的東西,你得帶著它一直活下去。

這部影片想表達的意思是:悲傷就是人生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不管你是否認同這個看法,但你得承認,這個主題是有幾分哲理和禪意的。

以上就是悲傷中關於人生的這一面,這是《海邊的曼徹斯特》哲理化的一面;下面再來談悲傷中關於男人的這一面,這是該影片世俗化的一面。

很多女性有這樣一種看法:大多數男人都神經大條,缺乏細膩的感情。

但這是錯的,大多數男人只是不喜歡把這種細膩的感情表現出來。

就拿悲傷來說吧,大部分男人不喜歡錶現出悲傷,因為悲傷顯得很軟弱,很無力,這會讓崇尚力量的男人感到不舒服。所以,他們的悲傷會以一種變化了的形式表現出來,比如憤怒,比如調侃,比如放縱。

當然我不是說所有男人都這樣,但這是一類典型的男人。而在表現這類男人是如何承受悲傷這一點上,《海邊的曼徹斯特》刻畫得非常好。我還想不出有哪部影片能刻畫得更加傳神

這部影片的著墨點都在兩個男人身上——主人公李和他的侄子帕特里克。

先來說李。

這部影片我看了兩遍,第一遍我主要看情節去了,第二遍我才把關注焦點放到人物表演上面。然後我就覺得,"天,演得這麼好!奧斯卡最佳男主角實至名歸啊。"

影片中有很多細節,細微的人物表演,是值得品第二遍的。

李在電話中得知哥哥病危時,面無表情,但聲音中隱隱地帶了點哭腔;在趕回去的途中咒罵前面擋路的車子;停屍房裡,李想擁抱哥哥,但又有點猶豫,似乎覺得這樣感情太外露了,但最後還是俯身擁抱了一下死去的哥哥(這裡表現出的肢體語言真的太精彩了);李在警察局裡,警察要放他走時他錯愕的表情,這時如果警察重罰他,他可能會更加心安;李遇到前妻,前妻想和他談往事,李不想讓悲傷表現出來就著急地走開;李在酒吧喝悶酒,然後因為一點小事就和別人打架……

李對於悲傷的態度是,悶在心裏面,不向別人傾訴,悲傷偶爾以憤怒的形式爆發。

那麼,影片中的另一個人物帕特里克又是如何對待悲傷的呢?面對喪父之痛,他的態度是疏離,裝著沒事一樣,用別的事情來分散注意力。

他不情不願地來到停屍房,掃了眼父親的屍體,然後掉頭就走;父親死去的當晚,他就和一個女孩子上床;他照樣參加樂隊訓練,同時想著怎麼搞定另一個女孩。

但是,不管他再怎麼裝著沒事,悲傷偶爾仍會猝不及防地襲來。所以他作為樂隊鼓手,老是敲錯節奏;看到冰箱里的凍雞,他會突然感到一陣恐慌——因為凍雞讓他聯想到了冷凍在太平間的父親。

這就是一老一少兩個男人對待悲傷的方式。你不能說他們沒有細膩的感情,他們只是不想讓這感情表現出來。

與之相映成趣的是,影片也反映了女性是如何對待悲傷的,雖然著墨不多。

兩個片段:


一群朋友來到帕特里克家裡,安慰剛失去父親的帕特里克,然後兩個男生把話題聊到了科幻劇《星際迷航》,一個女孩說:"天啊,沒想到我們在聊這個。"結果帕特里克沉默了一陣,說:"沒事,我喜歡《星際迷航》。"

李遇到前妻,前妻哭著向他傾訴自己的悲傷,並且想和李作進一步的交流。李慌張地走開了。


片中女性對待悲傷的方式是,傾訴,交流,然後慢慢化解悲傷。這和影片中的兩個男人對待悲傷的方式是多麼不同。

最後,說下影片中閃回的運用。一般來說,電影不擅長表現人物的內心(最能夠刻畫人物內心的體裁是小說),本片中,是通過閃回來表現主人公李的內心世界。每一次閃回代表的是李的一次回憶,這樣既交代了劇情也反映了人物內心。我覺得運用得還是挺不錯的。

《海邊的曼徹斯特》這部影片,一些人可能覺得挺悶的,但如果你能把握到平靜表面下的潛流,體會到那不動聲色的愴然,你就會覺得這部電影非常精彩。

是的,就這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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