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王家衛去拍三國演義，會是什麼樣的故事?

12-07

如果讓王家衛去拍一部三國背景的電影，那會是什麼樣子？

初六日，驚蟄。
那些日子裡，我常常眺望西南，以為那裡會很美。很多年以後，我去了西蜀，才發現我錯了。

又過了很多年，有人給我起謚號，叫做昭烈皇帝。
其實所有人都可以文武昭烈，只要你明白，有些事情除了你之外就再也沒人記得。

·1

我的家鄉在涿郡，離開涿郡之後，我去過洛陽，洛陽城很大，人也很多。

人多的地方，就有麻煩，有麻煩，我就有生意。

斜陽四散，細雨迷濛，有人站在中庭，抱劍等著我。

我還在喝酒，因為我知道眼前這個人叫做王越，是一名虎賁，聽說是洛陽城裡最好的劍客，這絕非上門的生意。

王越開口：這幾天，聽說你生意不錯。

我點點頭，抬眼說，我不像你，生意如果不好，就會餓死。

王越：聽說，你劍法也很好。

我放下酒碗，明白一戰在所難免，」我是不是不該來洛陽？「

王越點頭：可是你已經來了，你早就應該明白，靠一柄劍在洛陽討口飯，必須過我這關。

我起身，拿起一柄劍，說那是不是，過不了，就只能死？

王越不再說話，他已握劍，劍上有殺氣迫人眉睫。

銀芒一閃，劍光已刺破雨幕，來到我的面前。

王越的劍毒辣，狠戾，偏偏又穩得出奇。

我拔劍，比他更穩，卻比不過他快。

但我的劍不如他的劍，他的人卻不如我，當劍鋒離我胸膛還有二點三公分的時候，王越本以為我一定會躲，又向斜上方輕挑了一記。

我沒有躲。

所以當王越的劍刺穿我的肩胛，我的劍已經指在他的咽喉。

我看得出，王越是想殺我的。

京城帝師在一劍之內輸給一個年輕人，王越咽不下這口氣。

我撤身，看著劍鋒從我肩胛上退出去，面不改色。

王越臉色卻已變了。

我看著他，拿起另一把劍，」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我是用兩把劍的？「

後來王越就走了，坊間傳聞，只是說我跟王越一戰平手。

我不想惹麻煩，因為我想永遠留在洛陽。

人們喜歡一個城市，往往是因為喜歡這座城市裡的人，我也一樣。

·2

我的名字叫劉備，每年驚蟄的時節，都會有一個人來找我，他從西北過來，對我講他平生的夢想就是要做漢征西將軍。

所以很多年後，人們給他造了一句詩，叫做魏武揮鞭。

這一年他來的特別早。

那是凌晨四點鐘，我看到海棠花未眠，聽見西北有蹄聲踢踏，我知道一定是曹孟德來了。

曹孟德帶來了一壇酒，說在不久前，正值雨水，他在城南看見一個穿白衣服的女人，翻牆的時候裙子掛住了樹，下不去，最終被人扯回了院子。

」後來我又經過那個地方，有種說不出的難過，我總覺得，應該還有一個人在這裡，不管是騎在牆頭，還是跳下牆來站在樹下。「

那天曹孟德喝的很快，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時候，見到一個女人，就會覺得是此生摯愛，一心相許，從牽手擁抱到接吻交媾，都是那麼簡單自然。

也會簡單自然的說，無論如何，我們都會一直在一起。

我看著曹孟德，彷彿看到了一個關於年輕的悲劇。

那壇酒的量很大，我們喝了三天三夜，其間我告訴曹孟德，其實我也有一個喜歡的女人在洛陽。

曹孟德笑我，說你以前不是告訴我，很喜歡孤獨么？

我笑著搖了搖頭，其實怎麼會有人喜歡孤獨，只是有些人不喜歡失望，我是個很現實的人，知道怎麼樣可以讓自己更加快樂，有些人接觸太多，就不會有意思了。

那個時候，我很羨慕曹孟德，他可以放下事務跟我喝三天三夜的酒，接著喊上袁紹，幫我找那個我所喜歡的姑娘。

我沒有想到，很多年以後，那句不會有人喜歡孤獨，只是不喜歡失望，曹孟德遠比我體會得更深。

年輕時候的曹孟德，是個很張狂不羈的人，他會杖責權貴，為朋友兩肋插刀，喝高之後會跳上桌子，高呼操乃漢征西將軍。

我一直以為，他是個什麼都不怕的人。

直到這一次，我才發現原來他也會害怕，他幫我找那個姑娘，卻不敢闖進那個院子，問那個女人的名字。

後來袁紹告訴我，曹操寫過詩，醉後提起，全是不成韻律，只有一句，袁紹記得特別清楚。

聽情愛的風吹得獵獵，原來每個人都會變得膽怯。

·3

這幾年十常侍做大，生意很不好，因為太多的人想殺十常侍，而十常侍也想僱人殺其餘的人。

我不想去殺其他人，因為我不想讓自己後悔，我也不想去殺十常侍，因為我不想死。

有時候我會想，為什麼人一定要殺人，會不會有別的辦法，讓那些不開心的事情都忘掉。我想了很久，沒有想出答案。

聽說西南蜀地，有五斗米教，那裡沒有人要殺人，我的生意一定做不起來。

可是我很想去那裡。

曾經有個女人對我說，她希望天下再也沒有紛爭，沒有不公，每個人都能憑著自己的努力，永不言棄，攀登自己想上的山峰。

我笑了笑，沒有說話，風一直吹，這些話飄在風裡，日後誰會記得誰？

我開始明白，我不會永遠留在洛陽，洛陽的生意太難做，留在洛陽我會死。

姑娘對我說，總會有辦法的。

我沒有說話，接了一單生意，要去出手殺人，這次雇我的人是公孫瓚，他答應我，做完這一票，就推薦我進太學。

從此可以放下劍，拿起書簡。

每次我離開那間屋子的時候，總會用冷水洗三次臉，姑娘在的時候，會在門口掛一盞燈，靜靜的看著我離去。

她說她不能一直等著我，那盞燈會陪著我。

那一夜我回來的時候，風雨很大，燈忽然滅了，我站在門口，想起來曹孟德醉酒時說的話。

我放下劍，拿著書簡叩門，姑娘府里的人告訴我，姑娘已經許給了別人。

·4

那一天我提著雙劍，站在凌晨的風露之中想了很久，決定去見姑娘一面。

或許是在街上等了太久，沒有等來緣分，等來一群仇人。

公孫瓚僱人出手要殺的人，地位絕不會太低，這我本該想的到，但為了能拿起書簡，叩開姑娘的門，我還是接了這單生意。

只是我沒有想到，那群人跟王越還有聯繫，王越認出了我，從四面八方的街口湧出無盡的人群。

我以為，洛陽會是我劉備葬身的場所，人快要死的時候，總會比平時心軟一點。

所以當那個跟我擦身而過的賣棗小販經過時，我對王越開口，說京城腳下，血已經流的夠多，少一點，就算一點，你說好不好？

王越點點頭，一群人散開，準備放那賣棗的漢子過去。

大漢看了看四周，抬起頭，沒有走，說這麼多人打一個，不合規矩，要麼一個人上，要麼我不走。

王越哈哈大笑起來，整條街的人都大笑起來。

我看著那個紅臉大漢，沒有笑，事實證明，當他的刀出手，也沒有人笑得出來。

賣棗的小車下面，抽出一桿長刀，一直到我臨死之前，也沒有看過誰的刀能比他更快。

後來他告訴我，他叫長生，刀法也叫長生，可惜給他起名長生的人，已經死去很久了。

那一天血流成河，王越狼狽逃竄，長生告訴我，萍水相逢，以後有緣再見。

每天你都有機會跟別人擦身而過，你也許對他一無所知，不過也許有一天他會變成你的朋友或者是知己。

再見的時候，我才知道他叫關羽，關雲長，是個很好的名字，可惜他沒有真的長生。

·5

愛情這東西，時間很關鍵，太早或太晚都不行，有時候我會想起，如果早一天或者晚一天遇見姑娘，或許就有另外的結局。

我有七天沒有見到那個姑娘，發覺自己並不是那麼想她，我開始明白，有很多事情是有始無終的，我決定離開洛陽。

我又在等驚蟄，曹孟德一來，我就告訴他我要走。

那天曹孟德沒有來，我想他不會來了，可我站在門口，還是等了他兩天。

偌大的洛陽城裡，我好像只有這一個朋友。

在我走的時候，曹孟德仍舊沒有來，來的只有袁紹，袁紹告訴我，曹孟德知道我要走，卻不想來見我，只讓袁紹給我帶了一句話。

他說感情的事，不能圖一世，得抓得住一時，做人不能太現實，否則有些本來你可以做到的事情，往往就做不到了。

你會後悔的。

在很久以後，我都會想起曹操那句話，包括躺在死人堆里裝屍體，被曹孟德親自帶兵打的丟盔卸甲，我都記得這句話。

做人不能太現實，否則有些本來我可以做到的事情，就真的做不到了。

如果當時我真的明白了曹操這句話，或許我會帶著姑娘離開，世間少一個昭烈皇帝，多一對江湖眷侶，也不錯。

可我還是走了，我開始慢慢明白，有些人是離開以後，才會發現自己愛的那麼深。

姑娘那句話，我記了很久，她說希望要一個盛世，人人都能每個人都能憑著自己的努力，永不言棄，攀登自己想上的山峰。

很多年以後，我在漢中稱王稱帝，明白在不久以後，黃泉相逢，這些陳年舊事，就再也不會有人記得了。

·6

驚蟄那日，曹孟德沒有去找劉備，而是跟袁紹翻牆，搶婚。

牆頭上的姑娘，跟劉備所看中的姑娘，本就是同一個人。

姑娘穿一身大紅的嫁衣，在野外的荊棘叢處，跟曹操對視，風從北邊吹過來，姑娘的頭髮向後揚起。

我想，我應該去找劉備。

姑娘望著東方，回首看看曹孟德，說如果時間可以重來那該有多好，我一定抓住劉備的手，讓他帶我走。

曹孟德靠在樹上，靜靜望著姑娘，說你現在為什麼不去找他？

姑娘笑了，笑得很哀傷，她說既然從禮堂里把我拉出來的不是劉備，我又憑什麼去找他呢？

曹孟德沉默了很久，說你或許會後悔的。

姑娘低頭一笑，說後悔就後悔吧，人活一輩子，如果沒有幾件後悔的事情，那得多無趣啊。

曹操忽然抬起頭，看著姑娘，又什麼都沒有說，默默低下頭去。

後來袁紹路子廣，家世好，姑娘新婚之夜被劫，自然要有個交待，交待便是袁紹娶了那姑娘。

·0

多年以後的驚蟄，在官渡的戰場上相逢，袁紹望著曹操，說你知不知道，姑娘常常倚門望著南，我以為她在想著劉備，後來我才知道我錯了。

姑娘有一次對我說起，如果當時你敢對姑娘開口，她一定會跟你走。

曹孟德在官渡的戰場上笑，他說袁本初，你從來沒懂過劉玄德，也從來沒懂過我，我雖然很喜歡她，可我偏偏不會告訴她，因為我知道，只有得不到的東西才是最好的。

否則，今天說這些話的是我。

人仰著頭的時候，會比較容易笑出來。

從很小的時候，曹孟德就知道這一點，仰著頭的時候，不管是別人罵是他閹狗的孫子，還是罵他飛鷹走犬遊手好閒，都能更容易笑出來。

只有荊棘叢外，黃土古道，那姑娘背影愈行愈遠的時候，曹孟德依稀記得自己仰著的頭越來越低，直至盯著姑娘的背影消失在水平線上。

曹孟德告訴自己，那是生平最後一次流淚，人生如棋，落子無悔，如果他再見到那個姑娘，會告訴她一句話。

劉備曾經站在你家門前，從早晨待到晚上，吃光了一車的棗。

完。

那個時代已經過去，屬於哪個時代的一切，都已經不存在了。

已獨家授權公眾號腦洞故事板，微博、公共號謝絕轉載。

很多年之後，我有個綽號叫做「十萬」。其實任何人都可以變得怯懦，只要你嘗試過甚麼叫「不斷失敗」。
——孫權

酒越喝越暖，水越喝越寒。但在沒有酒的時候，喝水也是件快樂的事情。可是，這水怎麼有毒？
——蜀軍南征小兵甲

建安十三年冬，華容道。我問他，「你走了之後還會不會再見我。」他對我說：「念念不忘，必有迴響。」建安二十四年。我不會知道，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只剩下了頭顱。再給我一次選擇，我會帶著他走。
不過，他走了也好，我再也不會擔心他會走了。
——曹操

一直以為我跟曹操不一樣，原來寂寞的時候，所有的人都一樣。其實真正的朋友，往往是一生的對手。
——劉備

從小我就懂得保護自己，我知道要想不被人拒絕，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拒絕別人。可是他已經來了三次，我究竟是見還是不見？
——諸葛亮

跟一個人合作久了，你的習慣或多或少會受他的影響。雖然我很熟悉這種計謀，可是我怎麼也不習慣他從別的男人（法正／龐統）那裡問到。
——諸葛亮

這個關隘的後面是什麼地方？
——關羽
是另外一個關隘。
——周倉

當你年輕時，以為什麼都有答案，可是老了的時候，你可能又覺得其實人生並沒有所謂的答案。每天你都有機會和很多人擦身而過，有些人可能會變成你的朋友或者是知己，所以我從來沒有放棄任何跟人打架的機會。有時候搞得自己滿身傷疤，管他呢！開心就行了。
——周泰

我以前聽人說過如果刀快的話，血從傷口噴出來的時候像風一樣，很好聽，想不到第一次聽到的是我自己流出來的血。
——潘鳳

我終於登上帝位，我突然想起關羽，我覺得好難過，我始終認為站在下面對著我笑的會有雲長。
——劉備

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
——于禁

謝邀

王家衛都要被你們玩壞了。

所以我多玩幾個，讓老王心裡好受點。

1
王家衛版

初平元年，我在聯軍帳外見到了他，綠袍長髯，一雙鳳眼，他說要走，我問去哪。

「斬華雄。」

我笑了，世上的人多說斬華雄，卻不知華雄易斬，情緣難斷。

「我想給你一杯酒。」

我袁紹這一生，都在給人一杯酒，給我的盟友，我的敵人，我的情婦與雋永的時光。

我曾給潘鳳一杯酒，他問我這是什麼酒，那一天帳外的桃花落了，花瓣飄在酒里，我說這世上有一種酒，叫送人頭，只有絕情的人才喝。

我知道潘鳳是個絕情的人，因為上將無情。

喝了送人頭，千里不回首。

我失去了我的朋友潘鳳。

今天我又想給他一杯酒，我告訴他，喝了這杯酒，記住這一杯酒的時光，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杯酒的朋友，這是事實，你改變不了，因為已經過去了。

他笑了，不必。

我以前以為一杯酒可以得到一個人，後來我發現，一杯酒只會讓我覺得孤獨，因為那個人，並不需要朋友，他需要的是大哥與三弟。

而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的大哥與三弟，我袁紹註定無能為力。

我對空舉杯，喝酒的人已經出去，我聽見揮刀斬馬的聲音，我聽見溫酒消弭的低語。

「酒尚溫。」

他回來了，喝下我的酒，是鹹的，他問我為什麼是鹹的，他以為世上的酒都是烈的，卻不知我的酒是鹹的，我有苦澀的酒，以前我以為，喝了這杯酒的人，都會送人頭。

但這世上的人頭，不是誰都能送。

那一刻，我想我的朋友潘鳳。

2
周星馳版

「我不是人！我是來刺殺你的！」

曹操哭著站在董卓面前，他心慌無比，手中的短刃閃著寒光。

兩天以前，大概是為了氣呂布，董卓策馬出郿塢，直奔曹操這來。

「大哥，你做什麼的啊？」

「我做典軍校尉的啊！」

「典軍校尉做什麼的啊！」

「不知道啊，吃雞吧！」

那天曹操和董卓在洛陽吃雞，兩人一起玩了飛鷹走狗，十分快樂。

夜晚，董卓將曹操送往府邸。

「你想看看我嗎？」

董卓點點頭。

曹操把盔甲脫了，露出自己一尺見方的虎頭護心鏡。

那一刻，董卓覺得自己有感覺了。

兩天之後，董卓看著曹操手裡的匕首，一把扔掉。

「是！你不是人！你是天使！」

這是董卓發自肺腑的吶喊。

3
張藝謀版

「俺要見卧龍。」

渾身土氣的男人站在草屋外，圍著大紅圍巾，穿著過冬棉襖，膨脹的像個棉球，他一臉黑灰，臉上生出一種東漢老百姓特有的倔強。

「我說你這人咋這麼倔咧！」

「俺要見卧龍！」

「卧龍去外地辦事了！」

小童不耐煩的揮手。

男人一屁股坐在地上，賴著不走了。

「反正他得把事給俺辦了，俺一路逃到這，損失可慘咧！俺三弟，二弟，都在家哭咧！俺不管！俺要見卧龍！」

「你去找太守吧！」

「太守不管！」

「我說你這人！好好好，我讓卧龍出來，你先登記。」

男人這才笑了，黑灰的臉上，露出一嘴白牙。

4
雷德利斯科特版

華佗和整個醫療組，將曹操團團圍住。

大家都緊張的忙碌著。

記錄員夏侯惇盯著華佗，試圖從他的眼睛裡，看出一點端倪。

「丞相之前去哪了？」

「當時丞相看見城外有個山洞，聽見裡面有求救信號，就進去瞧了瞧，回來的時候，頭就疼了。」

「What the fuck...」

華佗指著曹操的天靈蓋，隱隱有什麼東西，在裡面涌動。

「被感染了。」

「是什麼？！」

「不知道，但是小心！」

正說著，曹操疼痛的怒吼起來。

有什麼東西從曹操的天靈蓋里鑽了出來，帶著鮮血和腦漿，那是如同章魚一樣的奇怪生物。

直撲華佗面門。

「Shit！是抱臉蟲！」

公元220年，曹操卒，死因，頭痛。

5
斯皮爾伯格版

「這是什麼？」

天水黃沙小鎮，丞相撿到了那個男孩兒，或者說，像是男孩兒的生物。

他有著碩大的腦袋，幾乎佔據了整個臉孔的眼睛，只是看不到鼻子。

「是我們大漢的百姓嗎？」

馬謖在一旁，不無憂慮的問道。

孔明擺了擺手：「不重要。」

只見那男孩兒伸出極長的手指，孔明愣了愣，也探出一根手指。

兩指向砰，閃爍出宇宙的星系坐標圖。

「Human，Earth，Peace。」

「這個孩子很聰明，以後，就叫他姜維吧。」

孔明說完，用一塊兒麻布將姜維裹上，又將這孩子抱上馬，眾人一路從關中南下。

跑著跑著。

孔明的馬飛了起來。

大家從月亮上一一划過，那是東漢末年一道新奇的風景。

6
岸本齊史版

「丞相你看！」

江上，原本鐵鎖相連的樓船，忽然燃起了大火。

江夏碼頭站著個風姿綽約的男人。

「火遁！赤壁大火之術！」

周瑜口吐火球，一時間天地燃燒。

「水遁！水陣壁！」

那邊黃蓋兩手結印，一條水龍從長江水破水而出。

水火相交，魏軍苦不堪言。

「要是郭嘉在就好了！」

這時候，曹操懷念起郭嘉的土遁了，可惜郭嘉已經死了。

「雲長，曹操要跑，你追得上嗎？」

使用影子束縛術的孔明，幽幽道。

「我答應過十七代目中山靖王，一定將曹操拿下。」

說完，嗖的一聲，關羽消失了。

「是二哥的飛雷神之術啊！」

張飛大笑，手中電閃雷鳴，歡呼著沖入陣中。

完

建安十三年，鄴城。

我記得那一年的雪，下的特別的大。那時我在銅雀台，宴請公卿大夫。眾臣舉杯，滿臉笑容，我舉杯示意，卻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合心意。我知道，我一直在等一個人。但有些人，即使你等了十年，也總是滿懷期待。

『『丞相，蔡琰在門外求見。說若不赦免董祀，她便長跪不起。』』侍從恭敬的穿上來一張皮紙，一層層傳到我的身邊。我不喜歡有人靠近我，從小我就知道保護自己。要想不被人傷害，首先就要遠離傷害。宮裡的人都怕我，說我會夢中殺人。荀彧聽到了這個消息，卻微微一笑。

披上我的皮裘，門外邊的雪花像是鵝毛，又像是飛絮。銅雀台橫在漳水上，也橫在我們的心上。

『『丞相，請你赦免董祀吧。』』她抬頭看我，開了口，眼睛裡是憂傷。

我看著光著腳的她，不勝唏噓。歲月帶走了她的容顏，也白了我的頭髮。在我們的臉上留下年華的痕迹，一條一條，一道一道。

當時的她，美麗的就似溫柔的月光。我聽過她扶琴而歌，卻不敢抬頭看著她。

『『如果多一匹馬，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離開洛陽？』』我的聲音和善到連我自己都驚訝。人心中總有一塊溫柔的凈土，留給你註定等不到的人。

　　『『如果有多一匹的馬，你會不會帶我一起離開洛陽？』』她依舊跪在冰冷的地上，披散的頭髮垂了下來，上面沾著一點點的雪花。人老了，果然禁不住寒意。我不明白我的心為什麼失落，是因為她叫我丞相，曹公，也要和我保持距離嗎？

『『傳孤的旨意，赦董祀無罪。要最快的馬，最好的騎手，也要把那道公文攔下來。』』我將她扶起，轉身進入大殿。

大廳里的燈火恍恍惚惚，恍惚到把我帶回了回不去的年少。看來我真的是很老了，老到只能在回憶里看到自己年輕時候的模樣。

劉備有兩柄劍，一把叫未央，一把叫長樂。其實他是個很無聊的人，卻給劍起了這樣怪的名字，真是好笑。就像他後來像只顛沛流離的狗，無家可歸。卻要讓一個兒子叫做封，一個兒子叫做禪。

我年輕的時候，喜歡放鷹，喜歡走馬，喜歡唱洛陽城裡最時興的小調，吹出的口哨讓高樓上的姑娘們都紅著臉蛋，紛紛躲著我。

直到有一天，我打馬從街上走過，看見一個女子的衣袂飄飄。原來我二十歲以前，還不明白什麼叫真正的喜歡。

梅花只開一季，真愛也只有一次。我想我愛上了一個人，又不敢敞開懷抱去見她。她的父親叫蔡邕，老頭字寫得很好，可人比字還要直。

閹豎，閹丑。從前我不在乎這兩個字，大概是因為我沒有在乎過一個人。你們不是都這樣笑話我嗎，我要你們明白我比你們還要激濁揚清。

我打開家中的竹簡，過去的故事裡面只有一個字，人。我看各種華麗的辭賦，也看各種難懂的兵書策論。每一次我都握著寫好的詩歌，悄悄的溜到她家的後院，卻不敢大聲讀出來。

後來，我成了北都尉，打死了蹇圖，讓很多人記下了我的名字。

『『你真要殺了我嗎？孟德，不要忘了你自己是哪裡來的。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搞得太僵，懂嗎？你現在跟那些士人走的那麼近，你以為他們會接納你嗎？』』蹇圖油光紅潤的臉，此時是那麼的可憎。

每個人心上都有一個柔軟的地方，被泥土封了起來，別人都不知道這個秘密。這個秘密應當藏到幽深的樹洞，或者埋到腐朽的大地，而不是被人剝出來。

我舉起大木棒，敲在了蹇圖的背上。原來有的時候，人也會變成野獸。蹇圖的哀嚎慢慢消失了，身上的熱度也消散了。這大概是我親手殺死的第一個人吧，就像我在水畔殺鱷魚一樣。你不動手，你就會被吃掉。

蹇圖死了，死在了我的公署。我忽然覺得人的生命就像葉子一樣，不經意間就會消逝和墜落，似乎有些不知名的軌跡在操縱著命運。權力，名聲，財富。

『『哎。我怎麼說你好呢，你先在家裡歇著吧。。』』父親拍了拍我的肩膀，背著手離開的時候卻好像心情很愉悅。

風口浪尖，宦官們和大將軍的矛盾也越來越深。皇帝愛著稚嫩的幼子，卻不能把他立為皇嗣。南宮的歌舞和雲台的酒香似乎比大將軍和皇后的臉色好太多了，皇上大部分時間都沉醉在裡面。

出人意料的是蔡琰的父親比以往更反感我進門，連我在他們家後院立著，也有人追出來把我趕跑。原來做英雄的代價之一就是孤獨。一個父親可以犧牲自己來照亮帝國，卻不願意自己的女兒成為寡婦。

我從來就沒有擁有過她，就像我從來都讀不懂洛陽這座城市，也讀不懂城裡的人心。要是我大聲的念出來那些詩句，或許我也不會這樣後悔。每個人遇到第一次愛的人，都像個傻瓜。我的官位沒了，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

很多年後我到了濟南，滿城都是城陽王的廟宇。那些虔誠的信眾，有許多都在祈禱著和心上人的重逢吧。哪怕他們大多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如果有神靈的話，為什麼他們聽不到我的請求。我下令搗毀了多餘的廟宇，就讓神靈憎恨我吧，我們相互憎恨。

『『孟德，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有一天晚上，月亮很圓，好像她溫柔的煙波，婉靜的面容。我獃獃的坐在月光下，河東，洛陽，在心裡我默默念著這兩個地方。她被父親許配給了河東的衛家。所愛隔山海，循環安得往。從此以後，我再也聽不到她的琴聲了。

月光下的庭院里不知道什麼時候多出來一個人，一個帶著斗笠的人。他就那樣隨意的出現了，不慌不忙。

『『鞋子都破了，還要來找我嗎？』』我問道。

那是個很年輕的漢子，我卻只注意到他破了的草鞋。

『『鞋子破了，可以補。人的喉嚨破了，就再也補不回來了。』』他起手，拔劍，影動。快到我只感覺到寒意刺痛我的皮膚，冰冷的劍鋒已經懸在了我的喉尖。

『『為什麼不殺了我。』』我問道。

『『有人要我殺了你，給十個金餅。他們給的錢不夠，你的腦袋值五十個金餅。』』帶著斗笠的人把劍插回去，轉身離開。他比月光還要落寞，還要寧靜。這是一個有趣的人，也是一個可怕的人。

『『你怎麼知道這個時間，我一定會在後院裡面？』』

『『對一個劍客來說，最要緊的不是劍法，而是等待。』』

『『小心點自己的腦袋，洛陽城裡還會有人要殺你的，它很值錢。如果有人能割下它的話，我希望那個人是我。』』月光朦朦朧朧的，也淹沒了他的身影。

後來我才知道那個劍客不是洛陽人，他的名字叫劉備。

再見劉備時是在袁紹家的密室，公孫瓚把他介紹給了袁紹。一個男子若能等上幾個月來殺一個人，他總是可敬的。

若論及心思，我年輕的時候總不如袁紹。那個外表英武的男子，其實像是水裡的大蛟一樣難以琢磨。沒有人明白他究竟在想什麼，包含他的叔父，見到這個侄子總是皺著眉頭。十常侍怨毒的話語，連他的叔父都害怕。

『『三年之後，又是三年。我沒有一刻不想殺掉何進，殺掉那些閹狗，不想再聞見他們身上那種令人作嘔的味道。。』』只有在我們面前，袁紹才會說出這樣的話。我默默的端起酒杯，劉備用指節叩擊劍鞘。

『『袁紹，吾勢與汝不共戴天。』』我咬牙切齒的回了府，洛陽城大雨漂泊，雨滴敲響石板路的聲音很美，卻沒有心情聽不進去。何進這頭蠢豬，還自以為得計，難道沒聞到即將飄散開來的血腥味嗎？

你是願意做一世英雄，還是渾渾噩噩的度過一輩子。我想起喬玄對我的評判，但他肯定想不到我要拔刀的人，會是我的大哥袁紹。

劉備示意關羽去門外，關羽不情不願的挪了挪身子。

『『殺了袁紹。。』』我做出一個手勢。我知道袁紹也很器重劉備，但我有自信，劉備會聽我的。除了師傅盧植，劉備在洛陽第一個認識的人是我。我懂劉備，我想劉備也懂我。

劉備微微點頭，不附和，也不反對。

這世上最深沉的不是懸崖，而是人心。劉備轉身之後，袁紹也知道了這個消息。

何進終於死了，頭顱圓滾滾的被拋出了城門，划出了一道怪異的弧線。很可笑，很滑稽。沒有人在意一個校尉的臉色，我想一定非常的難看。

袁紹和袁術的刀亮的耀眼，他們的死士也很盡責，在皇宮裡殺得血流塗地。何進什麼時候死的是有時間的，董卓什麼時候來的卻沒人知道。

我想，在亂世中當兵也是件挺開心的事。既可以賺到錢財，又能滿足自己的慾望。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你的肚子會很快餓的，你會越來越餓。

『『跟我一起走好嗎？』』我跳進了蔡家的園子，又看到了她。

我知道她過得也不好，衛家的那個夫婿死得很早，她回來後心裡很苦。

她只是搖了搖頭，不言不語。

『『玄德，你說世上會不會有種醉生夢死的酒。喝了之後，可以忘掉以前所有的事情。人最大的煩惱，就是記性太好了。』』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就是記性太好了。

子修的身體被箭矢貫穿的時候，血從傷口噴洒出來。父親快走，我斷後。還有哪些我離不開的夢靨，死去的張邈，陳宮。有些記憶，你越想忘掉，越忘不掉。所以，我的頭有時候會疼的厲害。

『『不瞞你說，有些事，你以為過去了，卻一直沒過去。。。』』淚水從我的眼眶中流出，我用袖子抹了下。我忽然明白了當年蔡琰的父親為何不讓她嫁給我，要把她許配給河東的衛家。父母愛著子女，大抵都是一樣的。與其讓她們在日復一日的思念中枯萎，還不如讓他們平淡的活下去。

『『若是有那樣的酒，我一定不敢自愛。。』』劉備的眼神很複雜。

『『來，滿上。你說當年我聽了你的話，一切會不會不一樣？』』我捋了一下蓬鬆的鬍鬚。

『『你翻過那扇牆不難，關鍵是那邊誰在等你。。』』劉備慢吞吞的說道。他和我不一樣，他最擅長的便是等待。

『『如今天下分崩，大勢皆在北方。我欲取袁紹，玄德以為如何呢？』』我很少讓人看到我輕鬆的面容，劉備卻是少數人之一。我在想多年前他在洛陽夜奔袁府告密的那個時刻，是否會想到有這樣一天。

『『今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我為劉備斟上一碗酒，大風大雨，石破天驚。

劉備還是背叛了我，就算我能猜到結局。我留不住蔡文姬，也留不住劉玄德，關雲長。他們再也不會陪我看洛水，看石街。關羽的義氣，系給了劉備。蔡琰的笑聲，系給了衛公子，系給了董祀，唯獨沒有我。

既然有些人你註定留不住，也忘不掉。就讓他變成永恆的回憶吧，寫在自己的心上，寫在泛黃的竹簡上吧。

『『君侯，別來無恙？』』我抱住孫權送來的七寶匣，裡面是那個熟悉的面容。說不起是悲涼，還是感傷。黑如墨汁的青絲，多了兩鬢花白。桀驁不馴的面容，只剩下了沉默。幾年前我還在漢中戰場上見過劉備，他也老了。年輕時候冠絕洛陽的劍手和舞戟殺蛟的郎官，現在只能隔著河流在軍營之前對罵，像兩個老潑婦。

有的人走錯了路，便是一輩子。錯的那個人是誰呢？是我，是劉備，還是雲長，或許我們都沒錯。

我將雲長的頭顱埋在了洛陽的土裡，赤誠的血液每一滴都那麼的珍貴，祭奠我們年少時那個無比艷羨的煌煌帝都。蒼茫又厚重的大地，註定要吞下無數人的記憶，然後等後來者看見一堆野草湖泊。黃巾，董卓，鮑信，孫堅，孫策，袁紹，關羽，接下來就是我和劉備。兒子問我要不要厚葬，我搖了搖頭。

『『劉備啊，我羨慕你啊。你以後可以是漢王，可以是孤臣。而我呢，我人生中所有美好的一切都燃燒殆盡了，燒給了你，燒給了關羽，燒給了洛陽。我們都要死了，老朋友。。』』我站起身來，天地雖寥廓，再無此一人。

劉備等待了一輩子，這次還會等下去嗎？關羽如他的腑心，一個劍客離不開自己的劍，又如何能離開自己用劍的手呢。

往後的幾個晚上，我做的是同一個夢，夢到洛陽的花又開了。英武的袁紹，帶布冠的我，扣擊劍鞘的劉備，長鬍須的關羽和公孫瓚，我們在酒館裡面肆意歡笑，舉劍高歌。男兒腰中劍，要斬單于頭。又看到她的衣衫白如爽雪，眼中秋水汪汪，有桃花的花瓣落在她的發上面。我寫好了新詩，卻不敢念給她。

我忽然間想起，原來我已經有很多年沒夢到洛陽了。

大風卷水，林木為摧。蕭蕭落葉，漏雨蒼苔。

建安二十五年，魏王曹操崩。

在中平元年的三月初一，有一個男人對我說：「跟我去打天下吧，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對一個人說過這句話了」因為這句話，我記住了這個男人
73個時辰之後，我們在同一個桃園裡結拜。
一個時辰之後，我決定跟隨這個男人，一生。

別人總是問我，為什麼我這麼喜歡戴綠帽子，我也不知道。連綠帽子都覺得委屈，一輩子都在我身邊，卻還是不如你。

軍師告訴我，在荊州，在華容道，一定有一個人是你想殺的。

現在是申時三刻，雨下了一天，我等在華容道盡頭裡的位置，喝了第三杯竹葉青，失去主人的戰馬在荒野中等了7633秒，也許它也在等待什麼。你知不知道雨快要停了，也許再過五分之一秒，我，就會殺了你

那天我騎著哭泣的赤兔馬，終於在一百里外的一家破敗酒館找到了你，這時你已經收攏起幾十個敗兵，戰爭有什麼意義呢？如果戰爭沒有意義，君臨天下又有什麼意義？

我帶了刀，能否借你的項上人頭

在我們最接近的時候，葉子落滿整個庭院，那時我和你的距離只有7.2尺。

如果世間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那我寧願不曾相遇。

你說，你的大漢朝堂上有我想要的漢壽亭侯官印，日後會帶過來給我。

你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嗎？就像很久沒騎赤兔馬了，很久沒有這麼接近一個人，我知道這條路不遠，我知道不久我就會下馬。可是，這一刻，我覺得好暖。

一、

初九，沖龍煞北，諸事不宜。

今天的風很舒服，可惜躺在地上的那些人，已經感受不到了。

我和他接近的時候，他的刀離我只有零點五公分，我們素不相識。

一點五秒後，他躺在了我的馬下。

我依稀記得，那個人似乎說過自己叫做潘鳳吧。

每天我都有機會跟別人擦身而過，我也許對他一無所知，不過也許有一天他會變成我的朋友，或是我腳邊的屍體。

可惜了這麼舒服的風。

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具屍體了，我的記性一直很不好。只有一件事我一直記得，那就是呂奉先的戟，我慢他太多。在他眼裡的我，或許就像我眼裡的潘鳳一樣，揮刀的時候令人睏倦。

我嫉妒他。

任何人都可以變得狠毒，只要你嘗試過什麼叫嫉妒。我不介意別人怎麼看我，我只不過想要人知道，我贏不了呂奉先，你們更不行。

二、

一個名字，又一個名字，直到傳令兵喊出潘鳳這兩個字後，諸侯們都開始嘆息。

一個人嘆息，你給他酒就行，但如果一間屋的人嘆息，你就要做很多事情。

「我去吧」

諸侯不再嘆息，取而代之的是哄堂大笑。

大哥也笑了，我明白他是在笑諸侯有眼無珠；

三弟也笑了，我明白他是在笑，收拾爛攤子的永遠是我。

我也笑了，我笑今日終於可以把名聲送給大哥。

我看向唯一沒有笑的那個人，彎下身，親手倒了杯酒。

「喝了這杯熱酒再去吧」。

初平元年，因為這杯酒，我會一直記住這個男人，叫曹孟德。

麻煩之後，又是麻煩。我本來平生最討厭麻煩，卻又偏偏與最喜歡惹麻煩的兩個人結拜成了兄弟。我不知道能不能在這亂世，護得這兩個麻煩的人安好，我只知道，人生如棋，落子無悔。磕過頭，飲過酒，從此我們三人只有眼前路，再無身後身。

身後鼓點乍起，一聲怒喝好像打雷一樣。

我又笑了。三弟比誰都明白，其實儘快走完這條路並不難，就看誰在身後等你。

三、

四十歲之前，我從未見過什麼「高山」。四十歲之後，我以為唯一的「高山」就是呂奉先和他的畫戟。

今天躺在我馬下的幾個人，一度讓我覺得，自己離那高山近了一步。

直到我遇到這個紅臉青巾，拖著一把長刀的人。

他揮起了那把刀，我卻只看得到一輪圓月，月光傾瀉而下，在那零點五秒的時間裡，我明白了兩件事，一件是，我今天會死。

另一件事是，他的刀也不及呂奉先。

我以前聽人說過如果刀快的話，血從傷口噴出來的時候像風聲一樣，很好聽，想不到第一次聽到的是我自己流出來的血。

四、

我這一生有過許多名字。

高順、華雄，叫我飛將軍；賬下的兵士們叫我戰神；戰場上的敵手叫我亂臣賊子；酒館的說書人叫我天下無敵……

卻沒有一個人叫我「兄弟」。

於是我認為，所謂的「兄弟」，在這亂世並不存在的。幾個人在一起，可以假裝很義氣，但算計卻假裝不了，一蒙難，一得利，就都知道了。

我已經適應了這種生活，雖然有時只是逢場作戲，不過沒關係了，哪來那麼多肝膽相照。

今天的風很暖，今天出現了一個人，這個人送了一個新名字給我——三姓家奴。

眼前的這個人講話很大聲，他的蛇矛也很大聲，我第一次知道，原來矛舞起來也可以像打雷一樣。每一次的兵戈交擊，耳膜都隱隱作痛。

從來沒有人可以跟我纏鬥這麼久，久到誤以為這場戰鬥會永遠的持續下去，好像秋天的落葉，冬天的雪，無休無止的持續下去。可是到了第四十九個回合，我笑了，黑色的漩渦之中，閃過了一絲破綻。我眯起眼睛，整個人躺在馬背上閃過黑色長蛇的尖牙，右手遞出了方天畫戟。原來落葉將盡，雪也會停。

「想傷他，你還不夠快」，背後突然殺出來的一個紅臉青巾的漢子壯漢，拖著青龍刀，揮灑出一片月光，將那個黑臉漢子守得滴水不漏。

看到這片月光，我終於明白華雄死的並不冤枉，剛才大意的剎那，這片月光若是灑在我身上，現在我已經是個死人，可是他卻選擇了防守。

黑色的長蛇越來越重，攻得神出鬼沒，可是青龍大刀卻更加纏，守得滴水不漏。我明白自己不會輸，卻不知如何贏。

」打架這麼有趣的事，也算我劉備一個把「。

斜地殺出一雙雌雄劍，在身側神出鬼沒，一桿蛇矛攪動雷霆直撲面門，一柄長刀明晃晃在背後晃得心慌。我畫戟一挺，直奔劉備面門，趁勢調轉馬頭，與死神拉開了九尺的距離。

風停了，好像從來沒有起過一樣。

我畫戟一橫，對那個黑臉的男人說，如果不是你這兩位朋友，你一定會死。如果不是你這位拿劍的朋友，我或許會死。

那個黑臉的壯漢開口說，你搞錯了兩件事。

第一，他們不是我朋友。

他們是我兄弟。

第二，如果我一開始出手的是我大哥，你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人總是這樣，看到你讀書，就以為你迂腐，看到你落魄，就以為你怠惰，看到你從來不拔劍，就以為你只是做做樣子。可是我大哥的劍，遠勝我十倍。

我原本以為自己和華雄不一樣，那一刻我突然明白，原來人在嫉妒的時候都是一樣的。曾經我想要的一切都可以輕易得到，無論是名聲還是官爵。身處亂世，我一直以為自己贏了，直到看到眼前這三個人，我才明白其實是自己輸了。

在我最威風的時候，卻沒有一個兄弟在我身邊。

我仰起頭看著劉備說，天下無敵的名聲，我送你們了。

劉備放下劍，淡淡的道：「話說清楚，天下無敵的名聲，是我們自己贏回來的」。

東漢末年，無敵的呂布，不再無敵。

五

留坑，興趣使然的更新

曹操：玄德，今日我把名聲送給你，往後的路，你是一步一擂台。希望你像我一樣，拼一口氣，點一盞燈。要知道念念不忘，必有迴響。有燈就有人。

關羽：給你看斬顏良，是讓你明白，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不能只有眼前路，沒有身後身。希望你可以舉一反三。

周瑜：人要往遠看，過了山，眼界就開闊了。但凡一個人見不得人好，見不得人高明，是沒有容人之心。

諸葛亮：踏出茅廬這一步的時候，我以為有一天我還會回來。想不到那是最後一次，從此我只有眼前路，沒有身後事，回頭無岸。

司馬懿：做羹要講究火候。火候不到，眾口難調，火候過了，事情就焦。做人也是這樣。

禰衡：正平不是想當英雄，是想造時勢。現在這爐子里，需要這根新柴。

賈詡：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要是回不了頭呢？

馬謖：人活這一世，能耐還在其次。有的成了面子，有的成了里子，都是時勢使然。

王朗：其實人生如戲。這幾年，我武戲文唱，唱得有板有眼，功架十足。可惜，就差個轉身。

操教釃熱酒一杯，與關公飲了上馬。關公曰：「酒且斟下，某去便來。」出帳提刀，飛身上馬。眾諸侯聽得關外鼓聲大振，喊聲大舉，如天摧地塌，岳撼山崩，眾皆失驚。正欲探聽，鸞鈴響處，馬到中軍，雲長提華雄之頭，擲於地上。其酒尚溫。
——節選自《三國演義》第五回（溫酒斬華雄）部分

如果王家衛來拍，應該是這樣的：

關羽：

我叫關羽，字雲長，劉備手下「五虎大將」之首。多年以後，我有個很響亮的稱號，叫「武聖」。

但一個人有名並不代表什麼，粉絲是會變的，今天人們崇拜我，明天他們也可以崇拜別人。

從小我就懂得保護自己，我知道要想不被人殺掉，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殺掉別人。

當我看到華雄第一眼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會死在我的刀下。我的青龍偃月刀重八十二斤，有劈、砍、磨、撩、削、裁、展、挑、拍、掛、拘、割十二種用法。在遇見對手的第一時間裡，我會選擇最有效的一種。

殺華雄之前，曹操給我熱了一杯酒。他或許怕我膽小，借酒給我壯膽。也或許怕我戰死不歸，為我送行。但我既不是膽小的人，也不可能打敗仗，於是我拒絕了他的酒。

我出帳提刀，飛身上馬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我要一戰成名了。

三國里的每個武將都會經過這個階段，殺掉一個對手，就想再殺掉一個。我很想告訴他們，可能變成無敵之後，你會發現沒什麼特別。回望之下，可能會覺得刀上沒血的時候最美好。

我一個人總要騎最快的馬，喝最烈的酒，殺最狠的人。因為我不是別人，我是關羽。我手上拿刀的時候，就必須殺人。

華雄並不算太弱的對手，但是他站的方位錯了。我出賬的時候，背對著風，馬蹄濺起來的灰塵順風飄向了他。他迎風而立，為了擺一個炫酷的姿勢，送掉了自己的性命。

他的眼睛裡吹進了灰塵，並不恰當地眯了眯，僅僅是三秒鐘。但這三秒鐘，對我而言，已經足夠殺一個人了。你要一個人死，最簡單的方法就是砍掉他的頭。

我策馬衝過去，舉起青龍偃月刀，一刀朝華雄的脖子削過去，就像切菜一樣乾淨利落。他的頭顱高高地飛起，像極了太陽底升起的風箏。

回帳的時候，曹操給我熱的那杯酒還沒有涼。但刀上的血，卻很快就幹了。

華雄：

我叫華雄，是董卓帳下地位很高的武將。我從沒想過，會遇見關羽，遇見他之後，連手都沒出就命喪黃泉。

我第一眼看見關羽，就感覺到了他不是一個平凡的武將。他有威武的三尺長髯，丹鳳眼、卧蠶眉。他喜歡眯著眼，配合他的橫刀立馬，顯得傲氣十足。

我一直以為所有武將都一樣，看見關羽，我才知道原來每個武將都不一樣。他的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殺氣。我知道，我不是他的對手。但我一定不能怕，我要迎風而立，顯得威風凜凜。我很清楚，一個武將可以敗，但是不能慫。

他的馬很快，馬蹄濺起的灰塵順風吹到我的眼裡，我也學他眯了眯眼。我想，這時候他該出手了。

我和關羽最接近的時候，我們之間的距離只有一尺九寸五分，三秒鐘之後，我被這個武將殺死。

我從軍很多年，不知道該怎麼和沙場中刀光劍影的日子說再見，所以我沒有說再見就離開了。

其實關羽不知道，他舉起青龍偃月刀的時候，我是有能力還手的，但我沒有。因為我很了解自己，就算全力以赴，在他的刀下也走不過十招。被殺只是遲早的事情，那不如不出手，讓他贏的更威猛些。

三國本就是個夢。有人說正史不如野史，野史不如故事，編的遠比真的好聽。就讓說書人把他殺我的這段故事編得更精彩些。

人活這一世，能耐還在其次。有的成了英雄，有的成了炮灰，都是時勢使然。

有一種鳥一開始就會飛，飛到死亡的那一天才落地。我和關羽都是這種鳥。我們不是殺人，就是被殺。我知道過不了多少年，關羽也會來黃泉下陪我喝酒，我只不過先去那裡等他。

我聽說一個人的刀如果夠快，砍下別人頭顱的時候，血噴出來的聲音就像是風聲。想不到，第一次聽見，流的竟是自己的血。

沒人贊，好氣餒。

曹操:
01
小喬出嫁那天，下了一場大雪。

02
我叫曹操，字孟德，好多人都怕我，說我好夢中殺人，其實不是，我頭經常痛得很厲害，那天外面空氣潮濕又凝郁，風裹著晚秋的棉絮吹進來，我一下子驚醒，他在我旁邊，所以我拔了刀。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睡不好覺，我聽賈詡說，人失去了重要的東西，會很難入睡，我一直好疑惑，我到底失去了什麼？
我變得很小心，每天睡覺前我都會在枕頭下面藏一把刀，因為你不知道子時會不會有刺客，明日會不會四面楚歌。
誰會喜歡殺人？我當然也不喜歡。我曾多希望我病入膏肓，一命嗚呼，但後來好多人盼著我死，我就偏偏要活給他們看，我喜歡這麼玩。
某天，大雪，半夜，黃曆上面說，丁不剃頭頭必生瘡，未不服藥毒氣入腸。
我掙扎著從夢中醒來，嘶啞著聲音說酒，四周寂靜無人，只能聽到營外的凄厲狂風。我幡然醒悟，原來他們都離開了。
穿上衣服，點亮紅燭，我吃力地走出軍營，搬回來一大壇酒，這壇酒叫醉生夢死，喝了據說能想起很多事來，不過，我好像卻忘記了更多事。
我很想知道，我究竟忘記了什麼。
回來的時候有一個人坐在椅子上，他身影有些單薄，穿著一件單袍，不知道他會不會著涼。他病殃殃地伏在桌子上，飄搖的燭火照在他臉上，顯得有些紅潤。
他開口:「主公，回來啦？」
我搖搖晃晃地走到桌子旁，將密封好的酒打開:「酒很好，很烈，你一定喜歡。來，我給你倒一碗，陪我喝。」
他將酒推給我，看著我:「主公，你知道的，我喝不了酒。」
「是呀，是呀，我曹操，到頭來，連個陪我喝酒的人都沒有。」我給自己倒滿了一碗酒，酒水映出我這張垂暮的臉，哈哈，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哪是如此，要是放棄很簡單，我早就放棄了。
我凝視著這張臉，雙鬢已經斑白，不知故人再見，可否認得我？
「郭嘉，當年，還有一個叫劉備的人陪我喝酒，我說，當今英雄，唯君與曹耳。」我笑了笑，端起碗，一飲而盡:「現在，他卻是我最大的對手，我好開心，我沒說錯，以前，我連對手都沒有，董卓？他不算。現在，還有兩個。」
「主公……」
「其實劉備他算個什麼英雄!」我搖搖頭，又給自己倒了一碗:「這亂世的英雄，只有我一個，但他肯陪我喝酒，所以我斷言他是當今英雄。知道嗎？我小時候問一個當官的，我以後會是什麼樣子，他說，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我聽了好開心。」
「我知道。」
「可是，你知道嗎？讓我開心的，只是後面一句，亂世之奸雄。」我又喝了一碗。
「主公，喝多了酒，會誤事。」郭嘉目光哀然，長嘆一聲，勸著我，但我哪會聽他的，我很難再聽進別人的話。
「我就是想要誤事，我曹操一生嘔心瀝血機關算盡，沒怎麼糊塗過，今日，我偏要糊塗一回。」
郭嘉的身影似乎暗淡了幾分，夜色滲進營內，慘白的月光襯得營內更加昏黃，一片寂靜。我們對視，大笑。風雪的涼意在笑聲中暖了不少。
「不過主公，你其實一直都很清醒是不是？你什麼都記得，不過，你喜歡裝不記得。」
我停住了倒酒，望著他，他一直那麼聰明，他跟楊修不一樣，有些人，他只知道該知道的，知道不該說的。
「那場東風吹得真大，沒錯吧？」
我霍然起身，瞪著他，他臉色淡然地看著我。
「銅雀台那的梅花，是不是該盛開了？」他終於喝了一口酒。
我抽出枕下的刀，朝郭嘉的胸膛猛地刺去，咻，他徹底消失，燭火搖曳在漆黑空曠的夜裡。
他早就死了，我明知道，人死不能復生的，我放聲大哭，可是不管怎麼哭，都沒有眼淚流下來，在赤壁，我的眼淚早就流完了。
建安十三年七月，我在赤壁流幹了眼淚，如果眼淚是一隻無腳鳥，他在赤壁的東風裡飛累了，然後落了地，這一種鳥一生只有一次落地的時候，那就是他死亡的時候。
那場大火燒起來的前一分鐘二十四秒，我在營中寫完了詩，不過這一次，是情詩。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03
我頭痛越發嚴重，不久後有人給我找來一個庸醫，叫華佗。他說要開顱，加以麻沸散，方能治癒我的頭疼。
我並不是不信，只是我不能相信，我不能出一點差錯，我一直都是一個很小心的人，我小心到一點情緒都不能泄露。
我大笑說他是個庸醫，以後別拿著什麼建安神醫的幌子招搖撞騙，然後遣人拿下他，賞毒酒賜死。
他臨死前我去找他，問他，何人派他來害我，他不回答，只是一個勁盯著我看。他問我，就算是，難道不好嗎？
當然好了，我活在這個世界上，已經很不容易了，不過我還是說，荒謬，哪有人想死？
他說有人想死卻不能死，而我的夢想，就是一死了之。
我問他，我還能活多久，他說一百天，不會多一天不會少一天，剛剛好一百天。
我知道他所言不虛，可有的時候人往往就喜歡聽謊話，於是一個時辰之後他上了路，路的名字叫黃泉。
聽說那裡有一種花叫彼岸花，開得很漂亮，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
我還送了他一壇酒，他可以一邊喝一邊走，別的鬼魂一定很羨慕。
那一百天我每天喝一壇酒，看著酒越來越少，我越來越開心，我住在銅雀台上，千里紅妝，我像個新郎官，有人說我老了還有病，老來瘋，大概是這樣。
第一百天是驚蟄，我喝著第一百壇酒，歌女舞姬在我眼前搖搖晃晃地跳舞唱歌，我朦朧地像聽到黃昏中一曲悲涼豪邁的楚歌。
外面雪下得極大，呵氣成霜，東風中的大雪承諾來年再見的誓言，不知來年，他會否失約？
銅雀台外的瘦馬嘶鳴，昨天那麼冷，他好像沒有睡好，這匹馬叫赤兔，我猜他一定在等某個人，他眺望著遠方。
我明白，他是有記憶的，聽司馬懿說馬只有十年的記憶，然後用更長的時間去忘記，但赤兔沒有忘記。
我終生都在等一個人，曾經有機會，卻自己選擇了離去，我是不是很奇怪，還是所有人都跟我一樣？屋內那柱香燒了四分之一，我知道，剩下的四分之三燒完的時候，或許我就會離去，離去後請給我一壇酒，我將對酒當歌。

04
我曾經有一個朋友叫關羽，他可能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卻只是他眾多朋友的一個。有時我真的好嫉妒他。
他是劉備的兄弟，他曾經求我，他說要我把一個叫杜悅的女子許給他，而杜悅，是袁術手下秦宜祿的妻子。
他三番四次地求我，我應允，那天我很開心地陪我喝酒，問我幾時攻城，我回答他一月內，他高興地揮起他的青龍偃月刀。
攻城那天他騎著馬，刀風到處，人頭落下，那天刮很大的風，戰鼓聲咚咚咚，嘶吼聲不絕於耳，血順著風吹過來，染在戰旗上。
他的力氣很大，刀很快，但不準，夏侯惇後來告訴我其實關羽並不厲害，只不過他敢死，亂世之中，不怕死，甚至敢死的，無人可擋。
後來他在我軍營里，我封他爵祿，他道聲謝謝，我賞他美酒，他道聲謝謝，我予他美人，他道聲謝謝，那時我就知道，我們已經不是朋友，會說謝謝，便已經陌生。
一個人，在亂世烽火中，爵祿不能動其志，財富不能動其心，生死不能阻其行，別說我曹操，天奈其何!
我曾經無數次想殺了他，最後我還是放了他，我曹操不能馭虎，又豈能殺虎？
聽說他千里走單騎，過了五關，斬了我六名大將，我哈哈大笑，那天是晚秋，秋菊敗落，我喝著酒，想起關羽離開的背影，像看到了另外一個自己。
那時我想知道，杜悅在他心裡，到底有多重要，不知道他失去了自己重要的東西，會不會睡不著。
攻陷了城池，我找了杜悅。
杜悅那時已經懷孕，長相其實很一般，並不是國色天香，我將她納為自己的妾，聽說關羽那夜喝得酩酊大醉，張飛拍著桌子拿起丈八蛇矛，說要殺了我，被劉備攔住。
第二天關羽找上我，手裡拿著青龍偃月刀，他的刀尖刺著我的胸膛，離我心臟只有零點零一公分，他眼裡血絲密布，看得出來，他一夜未眠。
我好開心，重要的東西不見的嘩啦破碎聲，我聽得很明白，有人說我毒，其實我哪裡毒了，任何人可以變得狠毒，只要你嘗過什麼叫嫉妒。成人之美這種事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因為曾經沒有人成我之美。
他說:「曹操，我要殺了你。」
我冷笑著盯著他，攔住了要動手的手下:「我喜歡她，而且她已經懷孕。」
他瞪著眼睛，拿刀的手顫抖著，揮刀。
我沒有躲。
他最終還是沒有揮下去，他哭著離去，我第一次看見關羽哭，我很瞧不起他，一個男人，怎麼能哭呢？
我曾經嘗過的苦，沒人願意陪我嘗，所以我餵給他試一下，不試一下，怎麼知道是什麼滋味。
好久之後，在赤壁上，我終於明白關羽，我想補償他，他明白我，就像我明白他。
那天大宛城的黃昏很好看，杜悅生下了他的孩子，是個很好看的男孩，我給他取名叫曹丕。
那天我又喝了幾杯酒，這樣，我又能看到她。
小喬，不知道，這些年，你在周瑜那裡，過得好不好？

05
曹操死的那天，東風解凍，沒有下雪。
大喬:
1
我曾經聽曹操說三更的雪也是會睡覺的，我很想知道是不是真的，不過，這應該很難，廬江郡已經好多年沒有下雪了。
我找了算命的先生，他說下一次下雪應該是二十三年之後，不知道下次雪花飄飄的時候，我有沒有機會看到呢。
2
在成婚四個月後我就失去了自己的丈夫，下人們偷偷議論說我這叫克夫，
曹操，你說我是不是一開始就錯了，不過我還是不會道歉的，因為你沒有責怪我呀。
這是命啊，而我認命。
3
三更的夜裡醒來，我又聽見小喬的琴聲了，她又在彈《廣陵散》，我知道她在想那個教她曲子的人，這個時候我有點難過，廬江郡離建安只有三萬零七十里，不知道你能不能聽到她的琴聲。
你記不記得大寒那天，你教小喬彈琴，一旦她彈錯了，你就會哈哈大笑，然後和一口酒，那個時候你隨身帶酒，不知現在你改掉這個壞習慣沒有。
前不久小喬又彈錯了琴，周瑜過來指正她，那個時候我知道小喬應該很難過很難過，因為那個人不是你，原來很多事之所以讓人難以忘記，其實不是因為事，而是因為事里的人。
後來有人說這叫，曲有誤，周郎顧。
4
過了這麼多年，《廣陵散》已經失傳了，聽說有個叫嵇康的人臨死前彈奏了這首曲子，不知道是真的還是假的，如果是假的，你在天之靈知道了，希望不要傷心。
我很快就來陪你，希望能陪你九千九百九十九年，因為還有一年，我要去陪孫策，這樣你會不會吃醋？不要這樣啦，總要補償他一點點嘛，你說對不對？
——
待更。按照墨鏡的尿性肯定是幾個人的故事穿插在一起。
兩百更……
現在應該達不到了吧，因為這麼多天突然無感了，想棄……

1.洛陽的風塵總是很大，有天上飛來的，有地上揚起的，還有從巷子里飄出來的。

我不喜歡從巷子里飄過來的細末，因為它們很香，我娘告訴我，越是好聞的東西，就越是危險，越是好看的女人，就越是會騙人。洛陽好看的女人有很多，所以騙子也很多，我不喜歡騙子，所以我也不喜歡洛陽。

本初和我不一樣，他生在這裡長在這裡卻還沒有厭煩這裡，這對我來說是一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太熟悉就會感到厭倦，厭倦就想逃離，對洛陽城是這樣，對人也是這樣。
本初還沒有厭倦洛陽城，或許是因為這裡每天都有各式各樣的新娘，我們每天都去看新娘，好看的，難看的，我們都去看。

「當新娘的那一天，可是一個女人最美的時候了，沒有觀眾怎麼行。」

本初總是這樣說，所以我總是和他充當著觀眾，有時甚至晚上也不休息。

大概是看新娘看的多了，我總覺得也有人在看我，這種感覺尤其在上課時尤其強烈，想起本初的話，我在想上課時是不是我最帥的時候，所以會有人看我。

所以某天上課我向窗外扔了一本《春秋》,然後果然看到一個人紅著臉抱著書從窗下跑遠了。

還真是容易害羞啊。

2.其實我是個很膽小的人，我怕孤獨，更怕死。可是周圍的人不信，他們說我雙耳垂肩，雙手過膝，一看就是那種帝王之相，是不怕孤獨的。

我好想告訴他們其實沒有人不怕孤獨，但人不能說自己害怕孤獨，越害怕，來的就越快，孤獨這種事，一說出來，就成真了。所以他們說我不怕，我也就不怕。稀里糊塗認識了一堆朋友，我想我可能不孤獨了。

直到有一天，我認識了一個黑臉屠戶和一個紅臉棗戶，他們很能喝酒也很能談，從殺一個人談到了殺一百個人，最後酒喝多了，要殺一千人，一萬人。我們在桃園結拜成了兄弟，找涿縣最好的鐵匠打造了兵器，紅臉要了一把大刀，黑臉要了一把長矛，我要了一把劍。我想我們以後可能真的要殺好多人了。

兵器打好的那天，我驚奇的發現鐵匠給了我兩把劍。

「你那麼怕孤獨，兵器也怕咯。」

天下起了大雨，我獃獃的看了那鐵匠好久。

3.雨停了，洛陽變得難得的清凈。我最喜歡雨後的洛陽，畢竟不是那麼的烏煙瘴氣。

袁紹拉了我很多次想讓我進那巷子，他信誓旦旦又一臉壞笑的告訴我進去就變成大人了，我蠻想告訴他其實是不是大人沒什麼關係，變成大人的時候，往往自己是意識不到的，可袁紹腳步很快，怕是聽不清我的話。

微雨漸疏離，杯酒引一曲。袁紹不知跑哪兒去了，留我一個人在大廳喝酒。不時有姑娘撞上來，像采蜜迷了路的蜜蜂。樓上有曲子響起，我很想知道這曲子叫什麼名字，所以我告訴老闆我要樓上這姑娘。

「哎呀這位官人！樓上的大喬姑娘可是不見客的呢，要不你換個人兒？"

我搖了搖頭，一邊喝酒一邊繼續聽那曲子。到後來不知喝了多久，大廳的人漸漸沒有了，曲子聲停了下來。我感覺有人扶著我，我便輕飄飄的跟著她。

「你很喜歡這首曲子呀？」

「是啊，你也喜歡嗎？」

"以前很喜歡，不過彈的多了，好像也不那麼喜歡了。「

"不過既然你喜歡，我彈給你聽呀。"

後來我知道那首曲子的名字叫江南，我很想去那個地方看看。

4.人們東奔西走，好像都各有目的，可他好像沒有，他每次來，總是靜靜的聽我彈琴，他最喜歡聽江南這首曲子，我告訴他那是個好地方，草長鶯飛，二月開花，山高水長，地靈人傑。他總是很認真的聽著，然後告訴我總有一天會到那裡去。

曹孟德是個很有意思的人，總是吆喝著人生幾何，去日苦多。喝多了就會站在桌子上手舞足蹈，他說這叫魏武揮鞭，是很帥的。我總是笑他像個孩子一樣，他哈哈大笑的問我當孩子有什麼不好。

「要是你有個妹妹的話，我一定會娶她。」

我知道他又喝醉了。

5.曹孟德很容易醉，一醉就愛問天下英雄這種事情，我那天說了好多人，我說淮南的袁術，河北的袁紹，荊州的劉表，江東的孫策，他鼓掌大笑。

「此等碌碌小人，何足掛齒！」

「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曹孟德不停的指著自己，又指著我。

其實當英雄有什麼好的呢，我膽子很小的，人們叫我當，我就當咯。

曹孟德又哈哈大笑，他很喜歡笑，我很羨慕他。他說我真是胸無大志的老實人。

我年輕的時候也不想當英雄，可後來發現我不當英雄，好多事情都做不到。

「喂，有機會的話，會獵於江南啊。」

他端著杯子看向南方，看了好久。

6.人一定要學會拒絕，不拒絕的話，很多事情都會成真的。看著江那頭的戰艦，不由得想起了那個說要和我會獵於江南的人。

攬二喬於東南兮，樂朝夕之與共。

他說他是個說到做到的英雄，可是當時我想告訴他，即便是當了英雄，也還是有好多事情做不到的。

所以那天晚上火光衝天，照的像白天一樣，血紅血紅的火光，印的人看不清前方。

只記得漫天的喊殺聲中，好像傳來了一首琴曲，很好聽。

7.要是有的選的話，或許我會成為一個好學生。

可是我只讀過一本書，它告訴我什麼叫大義，要大義，註定當不成一個好學生了。

其實蠻想看看盛世的樣子，但大概還要努力很久，要殺很多人，才會有盛世吧。

曹孟德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一直盯著我手中那破破爛爛的《春秋》

去他的，我臉紅是天生的。

我可不害羞。

8.其實蠻羨慕雲長的，無論害不害羞，別人都看不出來。可我不能，我曹阿瞞不能害羞，不能怕。我要東臨碣石，我要立君牧民，我要觀滄海，立天地。我天生就是那種很厲害的人啊。

所以等到很多年以後再一次和劉備在漢中相見的時候，他問我當英雄累不累。我只能笑。

劉備說他很羨慕我什麼時候都能笑，我告訴他其實笑很容易裝出來的，一笑，別人就看不透我了，我可不能哭啊，一哭，別人就什麼都知道了。

那天大漠黃沙，夕陽很好，我和劉備在80萬人面前聊了好久，我告訴他，要是這次我死了，你可得給我多設幾個墓，我可不想死後還能被人看透。

「那你的忌日時我可怎麼去祭拜你啊？」劉備不正經的笑問道。

你到江的那邊去，給我彈一首曲子，我一定能聽到。

好啊。

1.郭嘉臨死前對孟德言道：我在最好的時候碰到你,是我的運氣。可惜我沒時間了。想想,說人生無悔,都是賭氣的話。人生若無悔,那該多無趣啊。我心裡有過你。可我也只能到喜歡為止了。

2.白門樓上，奉先對孟德長嘆：世間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3. 雲長斬了顏良歸來，孟德意味深長：念念不忘，必有迴響。

4. 雲長在土山背對文遠：我選擇留在我自己的歲月里了。

5. 五丈原，仲達看著星殞，眼中泛著淚光：我心裡有過你，不怕說出來，喜歡人不犯法，但也只能到喜歡為止了，讓我們的恩怨就像一盤棋那樣留在那裡。

6. 貂蟬遠去，賈玲的畫外音：風塵之中，必有性情中人。

7. 禰衡墓志銘：話多了，必會傷人。

8. 長坂坡前，孟德看著白袍小將七進七出，笑了：新人要出頭，我們要給機會不是？（我知道趙雲那會兒已經四十了，不是小將了）

9. 孟德vs陳宮：說人生無悔，那都是賭氣的話。若真無悔，那人生該多沒趣啊。

10. 周倉一輩子的人生感悟：刀為什麼有鞘，不是為了殺，而是為了藏。

建安二十四年。
九月初六。寒露。宜沐浴，祭祀。忌出行，開市。我接到明公軍令。馳援襄樊。
那天的風，有些冷。軍帳獵獵作響。
文謙在下面看著我，問道：將軍，明公有何軍令。
我捉著那加急文書，手竟是有些顫抖。
文書上寫道：襄樊危，文則擒，令明斬。望文遠速速拔軍，前往馳援為宜。
文書後面細細寫著此次出征前後之事。

而我，只看見了敵將的名字。

關雲長。

那天之前，我時常西望荊州，因為往西不到800里地的那座山上，大刀生風，美髯飄揚。

很多年以前，他還不是現在的前將軍，而是關侯爺。那時節的他，意氣風發。
汜水關溫酒斬華雄，下邳城挺刀戰呂布。白馬坡陣前誅顏良，延津地奔馬斬文丑。
明公曾道：一夫當關，萬人之敵。雲長真乃熊虎之將也。

那年從延津回來，明公賞賜甚厚。雲長引我到城外小山，喝得爛醉。
那時他喊著一個名字。一個女人的名字。

我曾經以為，有些人總會如過客，在生命里，出現，消失，不留下一絲痕迹。但是卻未曾想過，有時候一件舊物，一句似曾相識的言語，都會讓那個名字從最深處噴涌而出。

如鯁在喉。不吐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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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五年，二月初九。小雨。宜交易，嫁娶。忌破土，裁衣。
明公聚將。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在微雨中，身騎赤兔，款款向我而來。面如赤棗，姿似天神。
他抬額：聽說，你的長劍很快。
我點點頭：大家都這麼說。但是我也聽說，你的大刀也很快。
他下馬，提刀：那便試一試罷。
我還未來得及拔劍，他便已衝到面前，大刀正劈，竟帶著破風之聲。
我已經可以看到刀刃上的細小缺口，想必那便是常年征戰的印記罷。
我抬劍，砰得一聲，劍鞘被一刀震碎。刀勢卻也不減。我橫劍格擋。在雨聲中，我聞到了刀上濃濃的血腥味道。
他收刀了：能擋得我這一刀，張將軍果然名不虛傳。

我收起劍，虎口疼痛欲裂：謝將軍留情。將軍這一刀，文遠本是擋不住的。

我是以前見過他的刀的。在白門樓。

後來他告訴我，那天的軍帳里，除了我，自信無人能擋那一刀。
我想我是相信的。只因為他的名字，叫關雲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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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張遼，
家鄉在雁門。那裡馬賊橫行。
為了保住性命，我的父親從小就教我學劍。快劍，要人命的劍。
他告訴我：如果你不想死，你就必須讓你面前的人死。
我不想死。所以我努力練劍。
十七歲那年，我一劍刺了馬賊首領。他落下馬來的時候，手還保持著去拔刀的姿勢。只是，他已經再也拔不出刀了。
因為，他的脖子上，已經沒有了頭。

後來，我有了一個朋友。他的名字叫高順。
他的刀不快，但是他的想法很奇特。
他跟我說：文遠，兵不在乎多，而在乎精。若我能募集壯士八百，定可破敵一萬。

兩年後他真的有了一支這樣特殊的軍隊，這支軍隊，也確有以一敵十的戰法：鐵甲護身，長盾破箭，大刀齊出，所向披靡。
他取名叫：陷陣營！

後來，他便不是我的朋友了。
因為他死了。

很多時候，我們以為我們永遠不會忘記的人和事，就在我們念念不忘的過程中，被我們逐漸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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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五年。四月初七。
雲長攜眾夫人，亡歸備。
我又不見了第二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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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七年。九月初九，重陽。宜登高，會友。忌入宅，求醫。
每年的九月初九，他都會看我。一起去城外小山，放下刀兵，大醉一場。
在這個兵荒馬亂的世道，你們並不知道想醉一次是多麼地難。
他問我：文遠，你還會做夢嗎。
我喝了一大口酒：你還敢做夢嗎。
他哈哈大笑，笑得整張臉更紅了：是啊，不敢做夢了。夢裡全是刀下的亡魂，滿世界都是紅色。看得人心驚。

我醉著眼說：雲長啊，只有一張溫暖的床，和一個不完整的夢，才能慰藉每天那麼多不如意的我們。

他仰頭喝完了整壇的酒。大笑而去。

風裡，還是他留著的聲音：橫刀躍馬之人，焉能為情所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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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四年。十二月廿四。諸事不宜。
我軍尚未抵達戰場。軍報傳來。
吳蒙白衣渡江。蜀芳、仁與羽有隙而降。吳忠斬羽、平於臨沮。

那天的風，吹得特別大。
吹得沙子橫飛，飛進了眼睛。一刻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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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二十六年。九月初九。黃道吉日。

我帶了兩壇酒，去了城外的小山。
我喝了一壇，撒了一壇。
一個人喝酒總是特別容易醉。
醉夢裡，我看見雲長在說：一轉身，山長水闊，相見無期。
我在夢裡，竟哭得像個孩子。

我知道他並不是在說我。他在跟第一次跟我喝醉喊的那個名字說。

那個名字，叫貂蟬。

他要走的時候，帶得走眾嫂嫂，卻帶不走她。

她是自盡的。在他離開的時候。臨走，嘴角都是帶著笑的。

他告訴過我，她走之前曾經對他說：她的夢中情人，總有一天會騎著白馬，身披戰甲，帶著威震華夏的風光，去見她。

完。

那年我十歲，在當陽一家客棧跑堂。

老闆留了我看店，自己收拾細軟帶著老婆孩子跑路了。戰亂年代撿來的命，苟活十年也值了本。

秋風，落日，馬蹄聲。瑟瑟的落葉聲彷彿在宣告我的死期將至。

我坐在最靠近門的那張桌上，等著不知誰的刀從背後刺穿我的胸膛。

「小兄弟，可否還做生意？」來人是個戴著斗笠、身著黑袍的中年人。

我搬出老闆珍藏了30年的那壇女兒紅。

「門口風大，小兄弟，咱們里桌好坐。」

他的話有一股不可抗拒的魔力。於將死之前，遇見這麼個人也算幸運。

「曹軍就要打來了，前輩喝完這杯還是快走吧。」

他微眯上眼，似在細品美酒，完全不理會我說了些什麼。

「小兄弟可否借一杯水酒暖暖身子？」

來人正是位白袍小將，面色雖有些蒼白，神色雖有些狼狽，雙目卻仍炯炯有神。望之便知是人中龍鳳。我仍是為他斟了一杯女兒紅。他臉上血氣恢復了幾分。「曹軍將至，小兄弟還是速速找個地方躲起來吧。多謝款待」

言罷，他跨出店門翻身上馬，朝氣勢洶洶地曹軍殺去。我不在乎他的生死，我明白這是生於亂世的武人的命運。

我望向角落，那黑袍大漢已趴在桌上呼呼大睡。我暗嘆這又是個不勝酒力還偏要逞強的臭酒鬼。酒已下去半壇，我抱起殘酒又溫了一溫。

從我記事以來每天捧過數不清的酒，伺候數不清的客人喝酒，可從未知過酒味。「賤民不配喝酒。」是老闆常常對我說的。

那白袍小將又折了回來。他的面容更蒼白，神色更狼狽，負了幾處傷，傷口淙淙地流著血。我給他斟了杯剛溫好的酒，又找出件破衣服遞給他裹裹傷口。

「小兄弟，你為何還不離去？」我沒有回答他，只反問道，「憑將軍身手，於千軍萬馬中亦能全身而退，何苦妄圖以一敵萬呢？」

他的面目因痛苦而扭曲，他飲下一大碗酒，道「小兄弟，你我相識一場也是緣分，你年紀雖輕卻也是個重情重義的好漢子。實不相瞞，末將常山趙子龍，護送主母和少主逃離時卻與他們母子失散。我屢次突圍就是為了救出他們，好向主公有個交代。」

趙雲又飲一杯，翻身上馬。「死前得遇知己，子龍死而無憾了。」言罷拍馬而去。忽然身後一酒杯飛來，直擊趙雲背心。趙子龍也不愧一員虎將，俯身一閃，右手緊握韁繩，左臂一揮，酒杯已入手中，一飲而盡。

「好酒好酒，不知何方高人，可否見教？」

角落裡的大漢不知什麼時候已酒醒，別在胯間的劍散發著森冷的寒氣。

「你的身手確實不弱，全身而退已是勉強，還妄圖救出婦人孺子？」

趙雲不禁怒上心頭，「我趙雲雖駑鈍，卻也知士為知己者死。若救不出主母和少主，大不了我趙雲一死謝主公。」

「哼」黑袍人不禁冷笑，「你這樣和一介莽夫有什麼區別？」言罷，腰間寶劍脫手而出。

即便有人能躲開李尋歡的飛刀，但決計無人能躲開黑袍人這一飛劍。

好快的劍！

劍鋒已及腰間，趙子龍才反應過來，可此時任何反應都為時太晚。

劍已入鞘。

趙子龍的劍鞘。

「趙子龍懇請前輩出手相助！」趙雲翻身下馬，單膝而跪。

黑袍人緩緩起身，口中只輕吐十六個字，如鬼魅一般消失在了圍牆邊。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好快的劍法，好鬼魅的身法。」趙雲還在驚嘆道。

「趙大哥。剛剛那位前輩念的是什麼意思？」

趙雲這才如夢初醒，「劍訣！前輩是在傳授給我劍法要訣！事不宜遲，我這就去救主母。」

我敬了他一杯酒，又敬了遠方的前輩一杯。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不會忘記那個神鬼莫測的黑袍男子，那個白衣白馬的少年將軍。

白馬載著趙雲衝進了敵陣，曹軍從開始的殺聲震天，不久化作恐懼的哀嚎。那一天的趙子龍成了江湖上的一個傳說。

我坐在客棧里喝著悶酒，只聽得一個威嚴的聲音命令道：「退兵」。

夕陽已下，我起身整理客棧，卻發現角落那張桌子上有人用指力刻下二字：「青釭」

老闆沒有回來過，白衣的小將和黑袍的大俠也再也沒有回來過。戰火暫時的熄滅後，總有些江湖人慕名而來，對著「青釭」二字恭敬一拜。聽聞後世有詩讚曰：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

借問劍神何處有，牧童遙指夏侯恩」

上馬金下馬銀留不住他、美女侍妾留不住他、自己的理想抱負也留不住他。

望著雲長篤定尋兄而去的背影，孟德喃喃地說「如果有一天你可以忘掉過去，記得來找我。」

（一）
人都說：見我一面，驚為天人，方知昭君之美。
我低低頷首，輕輕用衣袖掩住緋紅的雙頰，便是退下了。
耳邊傳來的是客人的恭維和義父爽朗的笑聲。
我淡嘆口氣：美有何用，便縱如義父，雖貴為三公，卻又有何用？
每送走一位客人，義父臉上的愁容便更增一分，可是愁容欲甚，賓客愈多。
我厭極了這幫不斷上府叨擾的人，可如義父所言：如今天下大亂，危若累卵，我王允內不能除奸賊，外不能盪豺狼，安能食以下咽？
也唯有在客人誇讚我時，義父才會露出些笑容來：何止是美貌無雙，我家貂蟬聰慧也是百里挑一呢！
義父是極其寵我的，時常，晚上忙至深夜，我為他倒上杯清茶時，他會怔怔地看我入神，而後露出滿眼的溫柔來：貂蟬長大了呢，等義父忙完這陣，是該給你挑個好人家了。
我嬌羞，匆匆道：我不想嫁，我只想像三年前般和義父在鄉下無人打擾的日子。
義父低嘆口氣：三年了，三年前避禍張讓，恨能力不足，無法正朝綱，如今貴為司徒，卻又有董卓，可恨！你隨我該有七八年了，除卻三年前便幾乎無安身之日呀！委屈你了！
我急分辯：怎會，若不是有義父，怕是八年前，貂蟬早死了。
可不是，八年前，義父在道路旁發現滿身血污的我，隨從問什麼，我都木木的一句話也不說，只有他輕輕下馬，沒有問我任何，只是抱住我：別怕，現在有家了。
（二）
初平元年，自董卓任命劉器為司隸校尉登記「不忠不孝不清不順」臣民始，每日往來賓客更加多起來。
朝中惶惶不安，義父也越發煩躁，前朝之事他不便與我講，我只隱約知道，董卓倒行逆施愈演愈烈，先是荼毒百姓，如今官員也是濫下殺手了。
漸漸的，府中由原先的拜訪變成了私密的集會，我看著深夜那些官員們匆匆聚往義父的房中，小心翼翼的關上房門，心中忍不住的替他們擔心，總會有那麼幾個人，一陣子之後就再也看不到了。
這是，一個人突然閃身到我面前，惹得我一驚，幾乎叫了起來。
「這不是你該關注的呢。」他手提著半壺酒，有些戲謔的看著我。
從未在夜色下和陌生人如此之近，我可以清楚的看到他那慵懶卻又明亮的眼睛，微微感受到他呼出的熱氣，不禁有些羞急：「那你關心么？不似他們，卻是在醉生夢死！」
那人卻也不惱，低低的笑笑，露出一種似嘲笑又像是自嘲的表情：「一群腐儒深夜結黨密謀，自認為有勇有謀匡扶正道，卻可憐毫無成效，倒比之於一個刺客，更是不堪了。」
隨後，搖搖頭，轉身離去了。
義父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那人叫曹操，如今是董賊身邊的紅人，最好離他遠些。」
我望著那個人遠去的背影，不禁感覺到一絲寒意與蕭索。
那夜過後，我開始留意那個叫曹操的人，發現比之其他人，他很不一樣。
義父德高望眾，交往的大抵都是那些以忠義為己任試圖撥亂反正的老臣，即使是年輕些的客人，亦有些相似的古板，他們正襟危坐，恭敬有禮，當談及前朝莫不是痛心疾首義憤難當。
倒是這曹操，席間自顧自的坐在末座只管吃喝，全然不顧他人冷眼，怡然自得，有時旁人慷慨激昂，他卻放聲大笑，待人憤怒質問，卻又不住道歉，讓人莫名其妙。
深夜，他人都去後院房中議事，撇下他，卻也不走，躺在座上直到賓客散盡才走。
他從不曾當眾發表過一次言論，可我卻總覺得他的胸中，彷彿有千言萬語。
我想，這人真是個怪人。
（三）
曹操第一次在府中和和眾人爭辯卻是因為我，這是我未曾想到的。
那陣子，街頭的血腥氣越發的濃了，縱是深居府中也能不時聽到街頭的哭叫聲。
人們的眉頭愈發的緊了，他們每晚進門便一頭直奔義父的房中，屋內整晚都是細細的私語。
幾日後，義父開始支開我，只說讓我早些睡去，無須夜裡熬夜給他們備茶了。
我也開始注意到賓客們開始注意起原本並不起眼的我。
我發現義父最近常常盯著我，欲言又止，地嘆口氣自言自語：怎麼能這樣。
我感覺曹操也有時會看著我，若有所思的。
那晚，義父反常的中途離席，喚我過去。
依舊是那欲言又止，我有些害怕，低低道：「義父？義父？」
義父深吸口氣，彷彿下定了決心：「蟬兒，義父有件事求你，亦是天下蒼生有求於你！」
我正疑惑不解，要開口發問時，牆外卻傳來一聲高喝：「好個堂堂王司徒，好個忠義之士，好個天下蒼生！各位位高權重滿口忠義，如今畏手畏腳，膽小如鼠也罷，每天半夜密謀如此之久，最後想到的居然是將這匡扶天下交給一個小丫頭去承擔！可嘆！可笑！可恨！」
義父滿臉羞紅，猛地抬頭正對上曹操如炬的目光。
為待我弄清為何時，對面的房門打開，屋中的大臣們紛紛出來，幾個老臣早已氣結，全然不似平日，鬚髮結張：「阿瞞小兒！你！你！」雖臉色漲紅，可卻發不出聲來。
「我說的不是嗎？爾等鼠輩，朝堂之上畏畏縮縮，夜裡卻日日密謀，到最後居然想出這種下作主意，對得起朝廷給的糧餉俸祿嗎？對得起這七尺男兒之軀嗎？爾等惜命，卻把這天下要一個小丫頭去承擔，不是膽小如鼠，又是什麼？」
這時，我大抵明白了些，不知所措的愣在一旁，望著那個人橫眉冷對一干大臣，不禁覺得有種英氣勃發的感覺。

一干人望著曹操卻不知如何作答，或懊惱或羞憤，這時，一個人道：「我等雖不光明，倒也不比你曹操磊落，以身侍賊，為人不齒！」
曹操冷笑：「好個以身侍賊，為人不齒！我以身侍賊，為的是獲董賊信任，再做圖謀，總好過你等空想！如今我曹某雖不才，也不願這除董賊的大任交給一個小丫頭去扛！在下今日在此告知各位，三日之內，若操僥倖，定斬董賊人頭！」
他一口喚我一個小丫頭，我卻因為呼吸急促有些說不出話來，這幾句，他慷慨激昂，我望著，微微有些出神。
（四）
那夜義父與曹操如後堂商議到很晚。
隨後兩天，府中沒有任何人來往。我迫切的想知道他的消息，可見到在房中不斷來回踱步的義父，也未敢上前詢問。
他，是生是死？
第三天，街頭傳來兵丁的大聲呼喝：捉拿逆賊曹操，曹賊行刺丞相未果，凡捉拿者重賞！
聽到這聲，義父長嘆口氣，我則長吁口氣，一悲一喜。
那時我還年輕，尚不知什麼是愛情，也不知道什麼是命運。只是單純希望他能活下去，卻忘了，他失敗了，對我意味著什麼。
數月後，我被義父送往董卓府中。
在去往董卓府中之前，義父難得一次大宴賓客。
我望著忙忙碌碌的家丁奴婢，想著他現在該逃到哪兒了呢？
這時，聽到耳邊有人道：今天呂布，呂將軍要來呢！
馬中赤兔，人中呂布。這是帝都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都說呂布勇冠三軍，萬人莫敵，董卓的天下能坐穩，呂布李儒的功勞對半分。
可一直未曾見過這般人物，我倒是有些好奇，比之他，又是如何？
那夜，我見到了呂布，他的確是英武非凡，我細細瞧著呂布的眉宇，卻不由得想起他來。
義父有意引薦我與呂布，那晚我精心打扮，見過我後，不出所料，人中呂布也是失神了。
接著，席間呂布有意展現勇武，不斷說起征戰之事，人們也交相奉承稱讚，一副賓主盡歡之態。
這時，席間有人說道：「聽聞袁紹河北起兵召集諸侯謀逆，我等在座的還得仰仗將軍方能無憂呀！」
呂布哈哈一笑：「不過一群豎子爾！袁紹，袁術，孫堅，公孫瓚等人，連同那逃往陳留召集奸黨的曹操，便也不過烏合之眾罷了！」說罷，撇了我一眼。
我正走神，聽得曹操的消息，不由一怔，他到底是逃脫了呢，頓時心一松，開心得險些笑出聲來。
兩年後的一夜，呂布輕摟住我，對我說：當年便是我對他的這展顏一笑，迷了他的眼。
（五）
董卓是個奇怪的傢伙，當被他迎入府中時，我甚至好奇多過了害怕。
義父送走我時依依不捨，我卻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見見這個男人。
我知道義父的計劃，可很奇怪，我卻沒有他以為的害怕或是委屈。我隱隱約約有些期待，看我到底不是個小丫頭呢，我對自己說，你做不到的事兒，我可以！
可第一眼見到董卓，我到底還是害怕了，他讓我想起熊，那隻噩夢中不斷追著我奔跑的熊。
那晚，我一夜未闔眼，我驀地想起平日里不大喜歡我的義母昨日抱著我，端詳許久：到底是個可憐的丫頭呀！
我只是覺得有些想哭，卻又哭不出來，心頭許許多多平日里沒想過的沒注意的，一下子湧入腦海，混亂極了。
那幾日，我難受極了，卻無從發泄，像個行屍走肉吧。
第六日晚，我在花園漫步，迎面閃出一個人來，一把把我抱住，是呂布。
他抱著我絮絮叨叨說這話，雙臂把我勒得很緊，我很疼，掙扎不動，幾乎要哭了，他把我抱得更緊了。
我疼得哭了起來，慢慢的像是找到了發泄口一般，我拚命的哭了起來，直到最後哭到呂布都有些不知所措。
如果不是董卓怒氣沖沖手持畫戟衝出來，我想我還會不停哭下去。呂布匆匆躲閃，狼狽跑開，剩下董卓滿臉怒氣的在一旁大喘氣。
（六）
老實說在我很長一段時間的印象里，之後那幾年的記憶都是灰色的。
呂布殺死了董卓迎我進門，董卓舊部李傕、郭汜返殺長安，義父身死，呂布不得已奔逃。
那天我以為我會哭，卻發現自己早已經掉不出淚，只得一個人怔怔地發獃，倒是呂布來到身邊，輕輕抱起我，抱了很久。
那時的曹操，已經不是當年那個狼狽逃竄的曹阿瞞了，中原大地開始響徹他的聲音，人們說，他的軍旗插過的地方，意味著安寧。他，到底不是池中之物呢。
之後，呂布為陳宮、張邈所迎，與曹操為戰，之後的日子，便是不斷的東奔西走。
其間，我幾次央求著呂布待我去往前軍看看，希冀著能看到曹操一眼，卻均是被陳宮以惑亂軍心攔了下來，在陳宮眼裡，我是烽火戲諸侯的褒姒呢。
興平二年，前線潰敗，呂布帶著殘兵倉皇逃往徐州。
我，終是沒能見到那個人一眼。
（七）
我是在徐州在見到他的，在那之前，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他了。
呂布奔逃至徐州，劉備出城相迎。
當斥候來報：劉備已出城門恭迎將軍時，我看到呂布一直緊蹙的眉頭終是鬆了下來，他輕輕點頭，轉過來對我道：那劉備坐擁徐州，手下關羽張飛更是驍將，吾曾與之交手，確實不差，這下兩軍聯手，定不怕那曹賊了！
我笑著應著，目光卻落到遙遙遠處那一線城牆來——關羽？聽說字雲長，不是長生呢。
徐州城下，遠遠大簇人迎來，為首一人上前拱手，呂布也客氣答禮，一幫婢女撥開車子的簾幕：夫人，那長胳膊的，便是劉備呢，只是不知道那關張，又是哪個？

我順著劉備往後看，邊道：怕不就是後面二人了，話音未落，卻是盯著那其中一人怔住了。
是他了，隔著一層簾幕，隔著無數人流，隔著十二年光陰，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他了。
一如當年，我總會隔著大老遠就看到高高揚起糖葫蘆的他，大喊：長生哥哥！
十二年了，十二年過去他沒變也變了。
他還是一張大紅臉，還是習慣半眯著眼，還是微微揚著下巴，依稀還是當年那般模樣。我還記得便是當年這般的他昂首隨著我走過鄉里，小夥子遠遠招呼，大姑娘頷首嬌羞，我撇過頭來看他一臉臭屁的樣子，仍不住偏過頭來說：哼，以前還知道臉紅，這倒好，現在紅到冠子上活是只大公雞啦！
這時，他便哈哈大笑，一把把我抓起來舉過頭頂，放在他肩頭，對旁人說道：我們家小姐吃醋了呢！那時他便比同齡人高處很多，肩膀又寬大，坐在上面，很是威風呢。
如今的他，確是威風凜凜了，我眼見著他隨劉備上前一同行禮，然後調轉馬頭陪著入城，氣度大方，我望著那長須隨風微揚，襯著戰甲倍顯英武的他，感嘆到底不是當年那個鄉里的小子了。
他，是關羽，是關雲長，到底不是當年那個長生了呢。
（八）
再見關羽已是三天後。
三天後呂布邀劉備等人家宴，席間兄弟相稱，他很開心，興是東奔西走的日子倦了，難得有個落腳之處，並沒有注意到劉備愈漸客套轉冷的臉色以及關張憤憤不平的面容，並責家眷一一拜見，我倒是終得見關羽一面了。
我低眉頷首一一行禮，當抬起頭的那一刻，迎面正對上滿面驚訝的關羽，他撫須的手頓在半空中，整個人怔住了，沒有反應。
我低眉慢慢退到後面，也能清晰感覺到他目光緊盯著我，一步不離。
那天，除了呂布，席間大家各懷心事。
劉備面笑心冷，只是客套應和；張飛怒目側視，不發一言；關羽滿懷心事，時不時瞥著我；我則只顧不知，不發一言。
（九）
之後，劉備安頓呂布到小沛，關係便愈發冷淡了。
小沛城小糧少，兵糧時常得靠劉備下邳撥來接濟。劉備似是算準了呂布所需，撥來的糧總是不多不少，恰夠全軍勉強應付。十日一發由關張二人其一押送來，大家倒也不便多說什麼。
那段日子，我常常盼著那一天，早早求呂布允許我出城散心，順便去軍中見他治軍，好得見關羽。陳宮卻每每冷言阻止：夫人還是好好在城中轉轉吧，軍前怎可有女眷呢！
幸得呂布的部將秦宜祿常常替我解圍：公台先生莫要上綱上線，夫人可不是褒姒，主公也不是周幽王呵。
一個多月後，我在呂布的大帳中再見關羽，見到我他依舊一怔，然後轉身朝我行禮：夫人近來可好？
我點點頭：都好，將軍多禮。便是退到一旁，陳宮不住敲擊關羽請劉備多撥軍糧方便擴軍，關羽只是推脫不知，呂布臉色尷尬，幸而秦宜祿報帳外有事兒，亟待解決。
呂布得個脫身，和秦宜祿出帳去了。陳宮跺跺腳，一甩袖子，也是出去了。這時，帳中便只剩我們兩人。
我見他偏過頭來，正對我，盯著沉默了半晌，艱澀開口：你，還好嗎？
我點點頭，又搖搖頭：你問的是誰？是貂蟬？還是那個任紅昌？你又是誰？是關雲長？還是關長生？
他又是沉默，長嘆口氣：我還是那個長生呀。我知道，我對不住你，拋你一人流落孤苦，那日我將熊引去本該立即找你，不料返回途中又是遇到那惡霸的家奴尋我們，才......
我不待他說完，上前一步：那現在呢，為何兩個月前你知道我就是貂蟬，我就在這兒，你為何不來尋我！
他一愣：這怎麼行，你已經......
我又是猛地打斷他，再向前一步：是因為呂布么？那麼為什麼見一面都不肯！那麼，現在沒有人，只有我們兩個，你又為何不肯上前一步！
他不回答，只是盯著我，攥緊了拳頭，卻終是鬆開來：我不能。
我垂下頭：不必回復我，我可以等你答案。剛剛你問我，過得好么？我可以告訴你：作為貂蟬，我日日有如行屍走肉；作為任紅昌，我夜夜彷彿心如刀絞。
說罷，我不看他，緩緩向外面走去，只覺得步子沉重如灌鉛，倦急了，快到帳邊時，我轉頭，望著他，淚忍不住滑落下來：長生哥，那日你說過要護我一輩子的！
說罷，我飛快拭去眼淚，跑出帳門，解下一旁的馬兒，甩鞭狂奔而去。
（十）
關羽的答案還沒到，戰事便來了。
呂布、陳宮怨恨劉備，趁著劉備南下迎戰袁術，拿下下邳，控制徐州。
劉關張恨呂布恩將仇報，與呂布勢不兩立。
期間呂布與曹操、劉備交戰，互有勝負。
其後，劉備求降，半愧疚半羞辱，呂布安頓其於小沛，倒是角色互換一番，只是兩方均不再怎麼來往了。
再後，呂布袁術勾心鬥角，我也無心關注，心漸在這日復一日的等待中老去了。
建安三年，曹操統兵西進，決定一舉擊破呂布，九月劉備依附。
（十一）
我一直以為我對呂布沒有感情，也不會有感情。所以縱使呂布對我百般寵愛，我也是淡淡回應。
可當這感情終是到來時，亦或是終於為我發現時，我才感嘆——一切，是不是太遲了？
那日，呂布滿身酒氣的回府，一路邊走邊滿不在乎的解下衣甲隨意扔在地上，見到我一把抱住，抱得很緊，很緊，生怕我一下就突然消失似的。讓我忍不住想起那年鳳儀亭下，他也勒我勒得那麼緊。
我緩緩拍著他的背，慢慢把他架進房裡。

栽倒床上的那一剎那，他蜷縮著身子，抱著腦袋，嚶嚶哭泣起來，像個無助的孩子。
見慣了他睥睨四方的樣子，這是的第一次在我面前哭。
我低嘆口氣：人道呂布萬人莫敵，殺人如麻，又怎知他沒有害怕的時候。忍不住上前抱住他，輕輕撫摸他的背。
呂布一把抓過我的胳膊，手勁大得我感覺斷了一般，他整個人都在發抖，抖得厲害極了。
我忍不住疼得：呀一聲低喊起來，他這才反應過來，忙鬆開手，又忍不住把手臂貼在胸口，輕輕撫摸。
弄疼你了嗎？曹操已經兵臨城下了，我撐不住了。怕是沒幾天，我的頭就要被懸在城頭了。
軍心不穩，很多人都想著投降。曹操緊圍四門，我們無路可退了。
我害怕，我害怕。
我聽著他絮絮叨叨的吐著不成句的話，心嘆道：到底人是怕死的呀，當年那個殺人如麻的董卓，死前也是不住討饒呀。那麼他呢？城外大軍中的他當年刺殺董卓時又是否害怕呢？抱著自己的丈夫，卻想著丈夫的仇人，也是可笑呢。
我自嘲的笑了聲，又看著懷裡這個不住發抖的男人，想到對面營中還有個永遠不會來接我的男人，又是輕搖搖頭，拍拍他的背：不怕不怕，便是死，我陪你一道了。
聽到這話，呂布卻驚恐的坐起來，用力抱住我，把我的臉頰按在他的胸膛上：不要，我不要你死。我呂布不怕死，我害怕失去你。那日我見著你進了董賊府中，形如枯木，身形蕭索，我就暗自發誓，這輩子護你左右，不在讓你受一絲委屈。可蒼天終不容我，天下那麼大，竟不給我們一個容身之處！我知道，我呂布為人反覆，為天下人不齒，可我不在乎，我只想給你一個家，一個不用顛沛流離的家，蟬兒。只要你沒瞧不起我，其他什麼，我都不在乎！我不要你死，我要你天天開開心心的，每天都能笑，像我們初見時那樣笑得開心燦爛。我不要你死！
這是，呂布雙手托起我的頭，掰著我的臉，盯著我的眼睛：我贏不了曹操了，這次不知生死，可你要活著！我已令秦宜祿投降曹操，屆時城破，他定得以保全。我信得過他，你明日便悄悄收拾好，避開眾人前往他家，我會說你今晚自盡而死，而他也會把你做妻氏。屆時我若被俘，便向曹操乞降，若得幸有所活路再來接你，那時蟬兒，我們喬裝打扮，遠離這中原！我帶你去我的家鄉，我們只求相守！若是不幸身死，秦宜祿會好好代你，他為人忠厚，不會強求於你，依舊把你當作主母，你若有所歸宿，自己去尋吧！記住了，一定要活下去！
我望著他通紅的眼睛，滿眼的瘋狂認真不舍決絕，一如十多年前，那個名叫長生的少年，也是這麼盯著我：快走，別管我，要活下去！
那一刻，我心中的冰山轟然崩塌。
（十二）
秦府中，我每日打探前線戰事，我第一次摒棄了其他雜念為呂布全心全意祈禱，禱告他可以活下去。一如等待征夫的夫人期待良人早日歸來。
終於，城還是破了，百姓街頭嚷嚷宋憲、魏續綁了呂布出城投降了，曹公進城了。我心陡然一慌，跪在地上，秦宜祿扶起我，道：夫人莫急，曹操進城，在下定然要去迎的，再為夫人打探消息，外面紛亂，夫人切莫出門。
我倒底還是忍不住出了門，想早些知道他到底是生是死。剛剛出門，便聽到街頭傳來呼喝：曹將軍把呂布解壓下去，正準備縊殺呢！
我跌跌撞撞的隨著眾人奔去，連鞋子丟了都沒察覺。隔著人群，遠遠見到呂布，他正不住四下張望正尋找著什麼人，我知道，他在找我，他想見我最後一眼，我奮力撥開人群，不住招手，卻難以前進一步，人群中呼喝著：殺殺殺，讓我像是落入水中似的萬分恐慌。繩子開始拉得緊了，我見著幾個大漢把站直身子的他按跪下去，終按捺不住，不顧一切大喊：夫君，夫君！
四下愣住了，都看著我，只有我蹦跳著，胡亂揮著手，像個瘋子！
呂布望過來，孩子氣的笑了，竭力掙脫踉蹌站起來，繩子愈發緊了，他滿臉通紅，張嘴想喊什麼，卻突的好似想起什麼，又不在掙扎，只是比劃著，然後，兩邊劊子手相視點頭，猛地收緊繩子，他雙眼彷彿要瞪出來似的，卻是不發聲！
我哭喊著：夫君！不住撥開人群。
上邊城樓上的人似是注意到了，開始向下面望來。
見到的是倒地氣絕的呂布，和一個哭坐在地上喊著夫君衣衫不整、雲鬢散亂、狀若瘋癲的女子。
曹操等人咦的疑惑一聲，關羽卻面色驚疑，秦宜祿急出身冷汗，忙道：那是在下妻子杜氏，怎知和在人群中受了驚，情急之下方才呼在下，望曹公恕罪。
曹操擺擺手，笑笑，秦將軍下去處理吧。卻仍是盯著我，似是想驗證一番。
我只聽到一邊人群中傳來聲疑惑：一般縊殺，犯人定呼喝不止，這呂布勇武過人，怎麼卻是勒得說不出話呢？
只有我知道他說了什麼，他那兩句比劃，第一句是蟬兒，第二句是：活下去。
我抬起頭，盯著城樓上一直想見到的那個人，又望了望一旁那麼滿臉啞然的人，然後對著匆匆下城門的秦宜祿哭訴道：夫君！
（十三）
一年後，秦宜祿向我辭行，他雙手抱拳：夫人，誼今日要走了，曹公調在下征劉備，此去是凶多吉少，這一年未能保護夫人，誼愧對呂將軍託付。
我搖搖頭，托他起來：秦將軍客氣了，承蒙照顧，不知如何感謝，又怎會知道關羽會橫出枝節呢。將軍保重。

一個月後，曹操來我的居所，他雲淡風輕的坐下，低頭品茶，緩緩抬起頭來，對我道：小丫頭，秦宜祿死了。
我微微愣了個神，低低應了聲：哦。
「你似乎一點也不吃驚呢？」曹操好奇的笑笑。
「大人公務繁忙，還能專程來我這兒，想來不只有敘舊這麼簡單，想來也便只有這一茬了。」
「哦，那麼似乎你早知道秦宜祿必死?」
「難道大人此番出征不點別人，卻是獨獨點了個平庸無能的秦宜祿，敢說不是盼著他死么？」
「你，到底不是當年那個小丫頭了呢。」曹操微微一笑，慢悠悠的喝了口茶，繼續道：「我聽下人們說，自住在這兒了，你就沒出過門，整日便只有書與琴，怎麼？偌大的許昌，竟沒一個能給你提點興緻的地方。」
「那麼如你所言，我又該去何處呢？」
「徐州倒是個不錯的地方，劉備勢力愈漸穩固，深得民心，確實是個好去處。」
「大人每次拜訪，說是品茶散心，倒不如說是出征前圖個清凈，又何必拿我取樂。」
「哈哈。」曹操大笑，「人道婦人之見不可信，又怎知道此言者才是鼠輩。」他微微點頭，啜了口茶，淡淡的道，「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你，我聽聞你與關羽本是同鄉，那日關羽苦苦求我將你賜給他，你們既是同鄉，他為人忠厚，又對你有情，你為何不允。」
我沒有回答，只是低頭望著窗外。
見我不回答，他又是自顧自的笑笑：「怕是心中自有番情意吧。」說罷，起身，「我後日出征徐州，驅逐劉備，你可有什麼要求？」
半晌，我抬頭望著遠去的他，急促道：「莫要傷他！」
那刻，遠處傳來他清朗的大笑聲。
（十四）
曹操到底信守承諾了，擊垮了劉備，差張遼勸降了關羽，班師重回許昌。劉備轉投袁紹。
關羽除了上朝及侍候劉備妻室，亦時常託人送來些東西。
這段時日，難得平靜。
不不過一年，袁紹進軍白馬，一時間中原風起雲湧。人言袁紹兵強馬壯，糧草充足又四世三公，一時人心慌慌。
曹操匆匆起兵迎戰，幾乎調集了手頭所有的兵力，陳兵延津。沒有任何人看好他，大河之南，人們紛紛逃難，侍女勸我亦先出城避禍，說一旦袁紹勢如破竹，許昌定是要遭烽火的。
街頭亦是有著大量逃難的人，曹操此戰幾乎傾盡所有，連城守軍亦是抽調不少，四處都不太平。幸好關羽差家丁照護著，方才沒被打擾。
不久，關羽向我辭行，說是將赴前線。
八月，曹操苦苦支持，只是戰況愈糟糕，人言袁紹不久便可上朝朝見天子了。
這時，一夜，曹操身邊的謀士郭嘉前來拜訪。我看著這個年輕人因為趕路匆匆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病態的紅，急讓人扶他坐下。郭嘉只是搖頭，要我寫封書信給曹操，勸他再撐上一段時日。
我啞然：奉孝大人這種事兒自有你們，又怎需要我這介女流。
郭嘉一拱手：我們都勸過主公，主公亦決定堅持一戰。可我擔心變數，聽聞主公時常來您這兒，忘您再勸上一勸，讓主公定下決心。
他眼神堅定的盯著我，絲毫不顧自己晃晃悠悠的身子。我於心不忍，便提筆了，待到寫畢，他小心收起，匆匆離去，竟是水都沒喝上一口。
（十五）
再後來，曹操擊敗袁紹，一統河北。又北征烏桓，清理河內。
曹操的勢力愈發強大起來，而許昌也愈發欣欣向榮。
我依舊還是在這小築之中，自顧自的撫琴讀書，雲淡風輕，安然恬靜。
唯一打破寧靜的是那日關羽向我辭行，他聽聞劉備的消息急欲尋劉備而去，向曹操辭行不得又來到我的這兒，我亦避而不見。他在牆外苦守一夜後，終究長嘆離去了。我猜他是要帶我走的，可我確沒有勇氣邁出這扇門。其實我亦又有一絲那麼期待：等著他破門而入，一把拉住我的手，可他沒有。
他只是徘徊苦等了一晚，那一晚，於他於我都是煎熬。我告訴自己，選擇在他，不在我。
我們都知道，那一別，怕是難以想見了。只是我們都不知道，再見，竟是生死相隔。
再後來，我的門庭更是冷落。除了曹操偶有拜訪，便也只有佳節時，張遼等呂布舊將上門寒暄一番。
（十六）
曹操時常會帶來些外面的消息。
關羽隨著劉備投了荊州劉表，江東的孫權經營有方。聽聞那兒有兩個美女人稱「二喬」，他戲謔的笑著：「不知比你如何。」
建安十三年，曹操在此出征，這次他雄心勃勃，希冀一舉平定南方。
不同於當年官渡之戰，這次人心所向，人人都說，劉表劉備孫權，不日便會一一投降。
整個許昌都洋溢著一種喜悅。
我無心關注這些，只是覺著自己老了，我對著銅鏡挑出自己的白髮，感嘆不過十數年光景，卻似數十年般催人老。
當前線傳來曹丞相赤壁兵敗，倉皇逃竄的消息時，我正在房中撫琴，琴弦頓時綳斷。
最後，曹操到底還是回來了，他用最快的速度收齊整頓兵馬，肅清前朝蠢蠢欲動的殘黨，又著手牽制西北馬騰，好似沒事一般。
只是那段時間他常常會來我這兒，我看著愁眉緊鎖、一言不發的他，覺得他亦老了。
赤壁赤壁，一場苦戰，成名了一個都督，衰老了一個丞相。
（十七）
再後來，又有發生了許多事兒。
西北的馬騰被誅滅，總是倉皇逃竄的劉備佔據了荊州進軍益州，那個雄姿英發的都督周瑜病逝，不知道她那貌美的妻子小喬又是如何？
這些年戰亂不斷，許多人在動蕩中死去，許多人也在動蕩中出生。
年輕一代在成長，年老一代在衰敗。

街頭傳頌著曹操的三公子曹植的詩句，洛陽紙貴，北方中原一片祥和。
再後來，東吳新任都督呂蒙白衣渡江，關羽敗走麥城。
那日，曹操差張遼讓我去他府上，並不告我緣由。路上張遼只是沉默無言，直到快臨門，低低說了聲：主母，莫要太過傷心。
我推開門，曹操背對著我，坐在桌前，我望著他的背影，感覺壓抑的可怕。
他緩緩起身，讓開了，桌上是一個匣子，匣子上是一顆蠟黃的頭顱！
......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那一刻的自己，我也不大記得從看到他到安葬他那幾天我是怎麼度過的，只是記得那段日子手一直抖得厲害。
直到現在一個人獨處，手都是不由自主的會發抖，那之後，我再也彈不了琴了。
（十八）
關羽安葬，曹操想清凈找人說話時，除了我這兒，又多了去處。
他愈發絮叨，愈發蒼老。他不再爽朗大笑，倒是時常回憶起從前的日子。回憶他年少時與袁紹鄉野調皮搗蛋的童年，一腔熱血慷慨激昂的青年，所向披靡雄姿英發的中年。
我依舊淡然的泡著茶，只是手偶爾控制不住的抖，會灑出來些。我說：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是呀，我們都老了。人道最嘆不過英雄末路，美人遲暮。是呀，我們都老了。
不久後，曹操也走了。曹丕來到我的小築，告訴了我這個消息。
他是個沉穩懂事的孩子，不久就要繼承父位，他說：父親在世時最是尊重夫人，日後還請夫人指教。
我擺擺手，泡了杯茶：你父親只是想找個人說說話而已。公孫瓚，呂布，袁術，袁紹，關羽......同時代的人一個又一個的離去，他怎能不孤獨，高處不勝寒呀。
曹丕若有所思，飲完了杯中的茶，長長一拜，離開了。
不久，曹丕稱帝，他到底和他父親一樣，明知高處不勝寒，還是忍不住走向權力的頂峰。
（十九）
三年後，劉備白帝託孤，病逝。
擊敗他的還是東吳一個年輕的都督。
我們那個時代的人，都走了，他們曾經將星璀璨，叱吒風雲。最後，都化作枯骨。
徒有我這個老去的小丫頭安靜的在這個小築里，回憶著，回憶著。

在長坂坡嚇死夏侯傑後的兩天四小時五十分二十秒，張飛又在飯店裡點了分牛肉，只是這一次，他沒有下孜然。。。

1.
每個人都會經歷這個階段，看見一條江，就想知道江對面是什麼。

父親喜歡看江，我卻並不喜歡。但我喜歡跟著父親，所以我也看江。

江邊的風總是很大，大浪拍岸總會濺濕衣裳。可是父親並不在意，他總是款款深情地眺望遠方，眼神里滿含溫柔。

我想，江的對岸一定有父親喜歡的酒，和有趣的故事吧。

「這條江的對面是什麼地方？」有一次，我忍不住問。

「是另一條江。」

後來，父親如願以償，去了江的對面。
卻再也沒有回來。

後來的後來，我一個人又跑去看江。

我忽然覺得好難過，因為我始終覺得，在這裡看江的，應該有兩個人。

2.
如果戒掉思念能像戒掉糖那麼快，人生會不會少了許多煩惱？
但是戒掉思念怎麼會那麼容易，每次看到江的時候，我都會想起父親。
所以，在後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都不敢去看江。
直到有一天，大哥把我帶到了江邊。

或許任何人都可以變得狠毒,只要你嘗試過甚麼叫仇恨。
父親看江時眼神里都是溫柔，大哥看江時眼神里卻只有恨意。
大哥告訴我，不久以後，他要去江的對面。因為江的對面叫荊襄之地，荊襄裡頭，有一個人是他想殺的。
「一定要去嗎？」我忍不住問.
大哥堅定地點了頭，目光如炬。
「該燒香燒香，該吃飯吃飯，該辦的事，天打雷劈也得辦。」
其實，我很想告訴大哥，可能你去了江的對面，你會發覺沒什麼特別，回頭看會覺得這邊更好。
但是他不會相信，以他的性格，自己不試試是不會甘心的。
只是我沒有想到，這竟然是大哥最後一次陪我看江了。

PS:
建安四年臘月，孫策兵至沙羨，黃祖幾乎全軍覆沒，黃祖隻身逃跑了。
建安五年孟夏，孫策在丹徒遇刺，不久後病發身亡，時年二十六歲。

3，
每個人都有難過的時候，而每一次我難過時，我都會跑去看江。
因為細浪拍在臉上，可以讓人看不清我在流淚。我怎麼可以流淚呢？在大家心目中，我可是雙劍誇巧不讓鬚眉。
終於，我開始分不清我是因為看江才難過，還是因為難過才去看江。
一個人難過的時候，你只要給他一瓶酒就可以了。一座城難過的時候，麻煩就多了。
我一直以為柴桑很堅強，沒想到他也會哭得那麼厲害。
一個沒有帶傘的雨天，我遇見一個陌生男子，他有一把傘，那把傘大得好像可以容下整個世界。
我們沒有說話，他靜靜地看著遠方，我在傘下偷偷地看著他。
這一刻，我覺得他眼神里的溫柔，像極了父親。
「你喜歡看江？」隔了許久，我忍不住問。
他點了點頭，笑了笑說：

「君子尚江，佳人尚香。」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因為我記住這一刻鐘，但因為這一句話，我會一直記住這個男人。
那一年，我十三，他十九。
那一年，江東少了一個孫仁郡主，多了一個孫尚香。

4.
我一直認為那場雨很特別，因為那場大雨，我們成了一刻鐘的朋友。
從那天以後，他每天都來看江。
我們從一刻鐘的朋友，變成兩刻鐘的朋友。沒多久，我們每天至少見一個時辰。

我不知道一個女人喜歡一個男人是什麼感覺。也許就像一場肆無忌憚的浪潮，想抓住一切，又可憐自己太脆弱。
只是這一刻，他看著江，我看著他，這種感覺讓我很舒服。
"其實要過這條江並不難。就看誰在對面等你。"那天，他說。
我側了側頭，頑皮地笑了：
「江不過來，我就過去。」

其實，我心裡明白，我是不會過這條江的。
因為我心裡有他，而江的那頭沒有他。
我對自己說，明天他再來的時候，我就會把這句話告訴他。
第二天，我用冷水洗凈了臉，在柴桑江邊等他，
— — 從早晨等到夜裡。

他是不是走了？
我不知道。
不知道，就可以假裝不是。

直到後來，我才想明白，其實我從未了解他。
或許了解一個人也並不代表什麼。今天他喜歡看江，明天他可能喜歡別的。
每天你都會與許多人擦身而過，卻不一定發生什麼事情。
建安七年，我遇到一個人，感覺他非常有意思，印象深刻。但後來就再也碰不上了，人生大抵如此。

初平三年，我九歲，家父病逝。母親帶著我去廬江投靠從祖父。
在柴桑時，我叫做陸議，到了廬江後，我叫做陸遜。
謙遜恭禮，莫議人非，是儒林的一句老話。老人家替我改這個名字，是提醒我，要謙遜，要本分。
兩年後，大仲軍攻打廬江，敵方主將叫做孫策。從祖父堅守兩年，終究不敵。城破，老人家也病逝了。
如果人生按四季分的話，九歲的時候，我的家就像從春天一下到了冬天，再到了嚴冬。
建安初年，我們舉家遷至吳郡避禍，我以為寒冬過了。
然而，並沒有。幾個月後，孫策聯曹討伐袁術，又攻下了吳郡。

聽老人家說，每一個人都有一座翻越不過的高山。
我無奈地笑了，因為擋在我面前的這座高山，號稱江東小霸王。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變成一個很小心的人。
每次拿扇子的時候，我都會帶把傘。因為你永遠不會知道什麼時候會出太陽，什麼時候會下雨。

人生就像一顆骰子，你永遠不知道下一次會擲出什麼點數。

建安四年，一座高山倒了。呂布白樓門殞命。

建安五年，我的高山倒了。孫策丹徒山遇刺。

我開始懷疑，還有什麼山是不會倒的？

大概，就算是呂奉先、孫伯符這樣的英豪，也有他們自己逾越不過的高山吧。

PS:
建安初年，孫策攻克吳郡，原太守許貢被殺。
建安五年，孫策丹徒山遇刺，刺客是許貢的門客。

我姓陸，但我喜歡江。
我在柴桑長大，最喜歡的是湖漢九水。江環九派，煙水淼淼，浩瀚壯闊，沒有什麼景象比這更讓人心醉。
我想我前世肯定是一葉小舟，才會如此眷戀這一灣江水。
初平三年，父親病逝。我發現自己成了一隻沒有槳的船，我只能隨波逐流，在江里漂啊漂。或許，我一生只能停下來一次，那就是船沉的時候。
後來，我跟著母親漂到了廬江。廬江也很美，山清水秀、石古瀑迭，可我一點也不喜歡。
我可以接受廬江沒有廬，卻接受不了廬江沒有江。
四年後，廬江城破，我又漂到了吳郡。
吳郡有個湖，名曰太湖。湖面波瀾不驚、煙水空濛。然而，我卻沒辦法喜歡這樣的清波白浪。
也不知道為什麼，那個時候，我夜裡經常會夢到柴桑的江水。

老人家說，人要往遠看，過了山，眼界就開闊了。
建安五年，孫伯符倒下了，我以為再沒有什麼山會擋住我。所以，我想出去看看。
那年秋，我離開了吳郡，與我結伴同行的，是一個叫做施然的男子。
施然說，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因為在吳郡只有我還叫他施然。其實，施然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因為他把我當成最好的朋友。
從吳郡出來以後，施然顯得很高興。只要一抓到機會，他都會很熱情地告訴新朋友：他姓施，叫做施然。
其實我知道，施然並不討厭吳郡，他只是不喜歡自己在吳郡里的另一個名字。那個孟夏，那個男人倒下了，他以為自己可以做回施然。
然而，並沒有。
施然很失望，他要離開吳郡。

之後的一年裡，我和施然去了很多地方。
見了很多人，賞了很多風景，也看了很多故事。
我喜歡江，施然喜歡山。我想，施然一定會喜歡柴桑。
那天，我告訴施然，柴桑有座山，名曰廬山。山多怪峰，險峭絕倫，雲鎖蒼崖，盡得江南之美。
施然沒有說話，只是嘆了口氣。
他說，他要回去了。

後來，再見到施然，已經是兩年後的事了。
那一次，他也是這樣嘆氣的，他說：
「算了，你還是叫我朱然吧。」

建安七年，我一個人來到柴桑。從初春，到殘冬。

PS:

興平元年，朱治無子，遂請求孫策把其外甥施然（13歲）作為子嗣。孫策遵從朱治的意思。
黃武三年,，朱治逝世。為朱治治喪完畢後，朱然向孫權請求改回施姓，但孫權不允。

黃巾亂起之後, 戰火不斷。

有戰爭的地方一定有病傷,有病傷的地方我就有生意。

我叫華旉，我的職業是幫別人開藥或者開刀

人吃五穀雜糧，沒有不生病的。

上一刻你還在生病，下一刻或許你就病倒了。

偏偏在這個有病的時代，生病的人也愈多。

其實郎中不過是一種營生。

懸壺濟世，救死扶傷也只是說起來好聽。

你給我錢，我給你命。

沒有什麼比這更公平的事。

郎中的營生是救人，而當下的潮流是殺人

有時候我會想，為什麼人一定要殺人，

會不會有別的方法，讓那些不開心的事情都忘掉？

我想了很久，沒有想出答案。

直到建安二年，在宣城，我遇到了一個碧眼紫髯的年輕人。

「看你的年紀也有四十齣頭了，這四十多年來，

總有些事你是不願再提，或是有些人你不想再見，

有的人曾經對不起你，也許你想過要殺了他們，

但是你不敢。哈，又或者你覺得不值。」

「要是回不了頭了呢？」我問道

年輕人笑了笑，拍了拍我肩膀：

「我有個哥哥，他的武功非常好，

你既然把幼賓士好了，他一定可以幫你殺了那個人。

你儘管考慮一下。」

我頓了下，默默地吐出兩個字：「于吉」

年輕人哈哈大笑，直說好，好，好。

那一天晚上，我們喝了好多的酒，

卻沒有再說別的話。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並非吳郡人，

他的名字叫孫權。

很多年以後，我有了一個綽號，叫神醫華佗。雖然被叫做神醫，但我也有我救不了的人。

一個是許都的曹阿瞞，一個是廣陵的陳登。

建安九年，在陳登的門人來求葯之前，我離開了譙郡

PS:

建安二年，周泰在宣城帶孫權突圍山賊的圍攻，被連扎17槍，恰逢華佗在附近行醫，出手救了周泰。

建安五年，道士于吉在吳郡一帶為百姓治病，甚得人心。孫策怒之，以惑人心為由怒斬之。後策常受吉咒，死。

建安六年，陳登有疾，華佗治之。華佗說病根未除，令其三年後再來取葯。三年後，陳登派人尋華佗不遇，卒。年僅39歲。

很久以前，我遇到一個道士，他送給我一袋葯，說這叫做「麻沸散」，

服用之後，可以叫你忘掉以前做過的任何事。

我很奇怪，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葯。

他說人最大的煩惱，就是記性太好，

如果什麼都可以忘掉，以後的每一天將會是一個新的開始，那你說這有多開心。

對於太古怪的事情，我向來很難接受。

所以這袋「麻沸散」我一直留在身上，卻沒有服用。

或許這葯真的有效，從那天晚上開始，道士開始忘記了很多事情。

「你還記得你叫什麼名字嗎？」

「我想不起來了。」

「那你還記得是怎麼來這的嗎？？」

「我也不記得了。」

「你為什麼老是看著江的那頭。」

「因為很眼熟。」

酒摻著葯，那天晚上道士喝得大醉，第二天大清早就走了。

我不知道他要去哪裡，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拿這袋葯給我，

但我看得出他有心事。

幾年以後，吳郡出現了一個叫做于吉的道士。

他以符水給人治病，傳聞喝了這些符水，可以讓人忘掉憂愁。

知道這件事後，我在心裡暗暗發誓：

如果再讓我遇到這個人，我一定會殺了他。

後來，于吉真的死了，死在了孫策的手裡。

只是沒過多久，孫策也死了。

我的內心開始不安。

「大哥有幾句話讓我轉告先生。」

「你哥哥是誰？」

「他的名字叫孫策。」又過了幾年，在柴桑江邊，有一個姑娘這樣跟我說。

「他想說什麼。」

「大哥說人是他自己要殺的，和先生無關。」姑娘說話時看著江面，語氣異常平靜。「每個人總有一段忘不掉的過去，在別人看來毫無意義，大哥卻覺得很重要。」

「他放不下的是什麼？」

「我原以為是仇恨，後來發現並不是。」沉吟片刻，姑娘又說道：「我曾經聽大哥說過，當你不能夠再擁有的時候，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我沒有說話，因為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發現我越來越不理解孫策的想法。

竟也開始有點理解于吉了。

很多年以後，當我想以最後半袋「麻沸散」給一個病患開顱取涎時，卻被那人一句話回絕：

「寧我負天下人，莫讓天下人負我。」

我笑了笑，他那種忘不掉放不下的樣子，

又讓我想起孫伯符了。

待續...........

諸葛亮：我知道要想不被人拒絕，最好的方法是先拒絕別人，所以你不要再來了，再來兩次我就相信了。

典韋：做一日英雄，都不想成世做條蟲！　　　
貂蟬：我第一次見他是乾爹要我跳舞的時候，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因為我而記住那一刻，但我一直都記住這個人。之後他真的每天都來，我們就從一炷香的朋友變成兩柱香的朋友，沒多久，我們每天至少見一個時辰。我記得他告訴我，說這世界上有一種馬叫赤兔馬，它只能夠一直的跑呀跑呀，跑累了就在風裡面睡覺，這種馬一輩子只會休息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時候。然後他得意的說，大家都叫他馬中赤兔。

呂布（白門樓下）：以前我以為有一種馬一開始就會跑，跑到死亡的那一天才落地。其實它什麼地方也沒去過，那匹馬一開始就已經死了。我曾經說過不到最後一刻我也不會知道最喜歡的女人是誰，不知道她現在在幹什麼呢？雪停了，今天的天氣看上去不錯，不知道今天的日落會是怎麼樣的呢？好想，再看她跳一次舞啊。

曹操：每一座城池裡上，一定有一位人妻是你想泡的，去年這個時候，我非常成功地在一個叫宛城的城池裡上泡了一個人的舅娘。我以為會跟她在一起很久，就象一匹吃飽喝足的汗血寶馬一樣，可以走很遠。誰知道馬兒中途病死了……

阿瞞：很多年之後，我有個綽號叫做「奸雄」。其實任何人都可以變得奸詐，只要你嘗試過甚麼叫「失去」。我不會介意我負天下人，我只不過不想天下人負我。

曹總（對劉備）：看來你的年紀也有四十齣頭了，這四十多年來，總有些事你是不願再提，或是有些人你不想再見，有的人曾經對不起你，也許你想過要殺了他們，但是你不敢。哈，又或者你覺得不值，其實殺人，很容易。我有個朋友叫許諸，他的武功非常好，他一定可以幫你殺了那個人，你儘管考慮一下。不久前，我遇上一個人，送給我一味葯，她說那叫「麻沸散」，喝了之後，可以叫你睡過去再也醒不過來。我很奇怪，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葯。她說人最大的煩惱，就是太清醒，如果每天都都能睡過去，那你說這有多開心。後來我殺了她。你知道喝酒跟喝水的分別嗎？酒，越喝越暖，水會越喝越寒。你去幫我殺一個叫袁紹的人吧。　

張昭（對孫權）：如果你有心替你哥哥報仇，你要籌一筆錢，沒有人會為了一個傻小子去得罪江南的豪門大戶。報仇是要付出代價的。要是你不夠狠，我勸你死了這條心。

關羽：我以前聽人說過如果刀快的話，血從傷口噴出來的時候像風聲一樣，很好聽，想不到第一次聽到的是我自己流出來的血。

1/
大多時候看人的面貌是行不通的，反而你看他身邊的東西會發現更多。比如說文人的筆，歌女的琴，劍客的劍，將軍的馬。

所以我的劍藏的很深，有時在袖中，有時在鞋裡，這世上本就沒有藏不住的東西，更何況很多人根本不感興趣。

從我被收留算起，便在庭院中待了近十年。十年中櫻花謝了一地，每朵上面都曾有我的劍痕。風霜雨露，這柄劍也只有我知，花知。

有一天我聽見這柄劍說已經不願再刺櫻花的時候，我知道這處庭院已經困不住我。
這處庭院本就困不住我，是我從未想走出去。
因為我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大恩即大仇。
我不想承受這份恩情的時候，已經有了報答的機會。

2/
我說過，這柄劍藏的很深，也是因為我本就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如果你看見了一個漂亮的女人，你想的一定是怎麼去拿到她的心，而不是虛無縹緲的一柄劍。
所以報答的事情很簡單。

一桌酒席。
兩個男人。
納妾，長亭，閨房，
嫉妒，猜忌，憤恨。
權臣一手遮天。
他天下第一。

每個人心裡都有秘密，這個秘密可能是愛情，可能是友情，可能是親情。
也可能是恨。
所有的恨都是秘密，所有的愛也都是秘密。
這世上本就沒有坦誠的人。
所以從被許配給那廟堂上的權臣的時候，他眼裡的不甘讓我知道這事情已經結束。

我不知道一個女人喜歡一個男人是什麼感覺，也許就像一場肆無忌憚的雪，想抓住一切，又可憐自己太脆弱。
我每年賞雪一次，每次都告訴自己莫要去愛上一個男人。
今年的雪還沒落下來，但我已決定絕不會去愛上一個男人。
因為他們太傻了。

3/
那夜決戰，天上的月亮彎的就剩一角。
我想到在未滿月的時候會有此一戰，然而我錯的離譜。
自詡天下第一的莽夫也想到權臣武功不錯，然而他也錯的離譜。
廟堂上的人，藏的東西本就更多。
他敗了，昏死過去。
權臣哈哈大笑。
我抽出劍，殺了權臣。

終於我完成使命，沒人看見這柄劍，也不會有人知道我所愛廟堂之外的江湖。
我離開了那個莽夫，燒毀了那座庭院。
我終於去行走江湖，釀酒煮水。
我終於去拈花聽雨，從南到北。

無論今後我抽出還是深藏這柄劍，世上永遠都不會再有貂蟬。

建安二年，立春。有一個老朋友帶了一壺酒給我，這是一壺叫作英雄的酒。他說，酒越喝越暖，水越飲越寒，他還說，酒，沸三分之一柱香的時間，最暖。
細雨擊石，酒還未沸，他問了我一個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但是我知道，這個問題，會改變我的一生。
落箸，驚雷。
自那日過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這個朋友。

二十二年後，他死了，那天我不知道為什麼當一個人一生的勁敵消逝的時候，會滿目哀傷。

又過三年，到了細雨潤桃花的那一天，我躺在白帝城病榻上，彷彿又看到了那個相遇在潁川的騎都尉，細眼長髯，依然身騎白馬英姿颯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