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評價李安的新電影《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
李安新作於2016年11月11日上映,描寫了19歲的德州士兵比利·林恩與其他七名倖存的突擊小隊成員,因為在伊拉克與當地反對武裝進行了3分43秒的激戰,機緣巧合成為伊拉克戰爭中的國家英雄,被邀請至球賽的中場休息時亮相,而在此期間的一連串遭遇則使他逐步意識到關於戰爭的實質與國家的真相。
此外,本片也將採用4K、3D、120FPS等先鋒技術,據報道目前全世界沒有一家商業電影院能夠支持全格式放映。
昨天(4月16日),拉斯維加斯播放了該片某些片段,《阿凡達》製片Jon Landau,特效大師Douglas Trumbull前往觀摩,根據媒體報道,在場人士看完後大讚:「太棒了!」、「令人不敢置信!」美國電影工程師協會理事Howard Lukk甚至對媒體表示:「我在發抖!片段內容所結合的技術──是我見過最扣人心弦的3D!」
我想知道的是:
1.這部電影究竟是講什麼的?目前該片新聞多偏向於技術革新,是否會遮蔽影片內容的表達?
2.本片採用的「浸入式」技術與當前熱議的VR之間有何關聯?是否是電影技術發展的方向?
3.此類技術如果今後普及,電影的觀看方式、製作方式、表演方式等是否會有重大改變?
以上
去年遠航歸國後休假期間,我是帶著期待和放鬆的心情去看片的。李安、4K、3D、120幀,嚼著爆米花享受前所未有的視覺體驗,我以為是件賞心樂事。
結果成了幾近崩潰的夢魘。
看完電影后出來,本來是計劃在萬達廣場順便吃午飯的,一點胃口都沒有了。妻子說你怎麼了,滿臉蒼白不舒服的樣子,咱回家吧。我說沒事,想找個地方先呆一會,最後躲到停車場角落裡,一根接一根地抽煙,被壓抑的情緒終於失控,開始哽咽起來,最後痛哭失聲。
所謂好電影,要麼能感動大多數人,它講述諸如愛情、理想、青春這些共性的東西;要麼能深深地感動小部分人,電影所傳達的情感和思想只能夠被一部分觀眾理解和代入。《比利·林恩》是後一種。看著看著,人生曾經憋屈、憤怒、失落、懷疑、彷徨、欲說還休、無可奈何、心有不甘的情緒場景一幕一幕浮現出來,在技術力量的加持下分毫畢現。
五次赴海外執行任務,包括三次亞丁灣護航,最長一年,最短三個月。最近六年一半在國外,在海上時間超過1000天。除了兩極,我的足跡遍布六大洲三大洋,近四十個國家和地區。
這履歷夠光鮮嗎?我認為它足夠讓我自豪。特別是在與外軍合作交流時,在碼頭面對歡迎人群時,在被護船舶打出「祖國萬歲」的標語時,這種榮譽感和使命感賦予了人生難以言喻的意義。在別人眼裡,我們是海軍最風光的一代,是國家利益的捍衛者,是踐行國家海洋戰略的先鋒,我們的身後是崛起的海軍甚至是整個中國。
可這背後,是一千多個在海上漂泊的日日夜夜,是和父母、妻子孩子長期分離的痛苦時光,是無數次枯燥的值班和勞作。
在這背後,我還是我。一個因為家庭原因和中二理想參軍的小夥子,一個不善交際樂於獨處的孤獨患者,一個因疏於照顧而家庭而幾近破裂的人。
每次回國,我都對外界的日新月異各種不適應:這棟樓什麼時候起的?原來這條路賣小龍蝦的去哪了?TFboy是個什麼東西?眾籌又是什麼套路?抖m是什麼意思?這個嚼口香糖的臉癱是演員?現在看電影取票掃一掃就行了?用微信就可以滴滴打車了?房價漲成這樣了?國產手機什麼時候這麼好用了?如今父母會把學習不好的小孩送去電擊?視頻切一切混搭起來叫鬼畜?什麼二次元,不就是動漫嗎?
我只有看著海上的日沉月升,時而平靜,時而浪起。
就算回國,天天的訓練、拋錨、檢查,平均一周回家一次吧。難得下艦,難得出營門,只能通過網路,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電影里有許多讓我感同身受的情節,印象最深的是林恩他們入戶搜查,我就想起在索馬利亞海域那次查證任務,我艦對一條可疑漁船派出高速艇,派遣特戰隊員進行登臨檢查。
有些熟人總問我,說索馬利亞到底還有沒有海盜,你有沒有碰到海盜,這些問題真的很難回答。海盜慣用的伎倆就是偽裝成漁民,形跡可疑地飄飄蕩蕩,當你在幾海里外發現漁船時,望遠鏡里是看不清人的,你想掌握情況,要麼軍艦直接機動過去,要麼使用小艇或直升機接近。這麼大的動靜,海盜看得一清二楚,也不難判斷你的企圖,他們會採用非常簡潔的脫罪方式——把所有武器扔到海里去,然後面對檢查裝無辜就好了,並不能把他怎麼樣。
這就不排除部分漁民被當作海盜的可能性了。可能只是來回逡巡幾圈尋找漁跡,可能只是採用母船掛小艇的方式出海,都會引起護航期間高度戒備的官兵注意。
我沒有上小艇,但是目睹了全程,我深深記得那些拍回來的影像,疑似海盜高舉雙臂,眼睛裡充滿恐慌和敵意,和電影里伊拉克人面對美國大兵時一模一樣。在那種極度緊張的情況下,只要他們有異動,特戰隊員會毫不猶豫地開槍。
我們搞反海盜操練,荷槍實彈,依託障礙物對海面目標練習瞄準。我每次都會想,萬一有條傻逼船試圖接近,萬一警告無效,萬一海盜船率先向我們開火,我會開槍嗎?
必須會,我是軍人。射殺了對方,說不定還能立功受獎什麼的。但也可以肯定,這會是一輩子的噩夢。
這事明裡不能說。說了誰都會覺得矯情:為什麼要設想這種小概率事件和極端情況?你跟著軍艦經常出國,又風光又有航補賺,還能免費旅遊,爽死了好嗎。
我們不是美軍,平常放鬆的餘地很小。美艦靠了碼頭,悍馬吊下來,換了便裝就出去浪;留艦上該幹活的幹活,不幹活的在碼頭架起燒烤,放起音樂跳舞。
我們就真的是在一邊靜靜地看著他們裝逼。
確實老美深涉各地戰事,他們所遇的危險比我們嚴重得多,但是,人民軍隊日常所受的生理上和心理上的禁錮,絕對世界第一。
你的榮譽是集體的榮譽,你的噩夢卻是你一個人的噩夢。思鄉,抑鬱,結石,膝蓋積水,腰肌勞損,連續性的失眠,親人去世,孩子生病。你怎麼能有噩夢呢?你是思想純潔信念堅強的革命軍人,情緒應當永遠穩定,精神狀態始終飽滿,你不該有負面和私人的感受。
可當你的孩子被人問起「為什麼爸爸沒來」脫口而出「我沒有爸爸」的時候,當你堅持著一個成年人成熟的價值觀卻終日面對各種陳詞濫調洗腦的時候,當你揣著碩博學位和滿腹學識卻不得不為迎接領導檢查在碼頭衛生區撅著腚拔草時,這種負面和私人的感受瞬間就吞沒你,排山倒海一般。
這些負面私人的感受始終和那些光榮正確的認知並存著,更加密密麻麻地夾雜在一個人繁重而細碎的工作生活中。除了發發牢騷,沒有任何可以疏導的通道,就憋屈著,嚼碎了咽下去,爛在肚子里。當年剛護航的時候,小夥子們鬱悶壞了還可以打一架、喝場酒緩一緩,現在不行了,治軍要嚴,24小時都要乖寶寶。
噢對了,現在部隊講人性化,講心理疏導,請醫生過來發問卷調查,什麼「你最近失眠的頻率」、「你最近有沒有感覺想死」之類,大家嘻嘻哈哈填完了上交,都很好,沒毛病。有一次我按規定家屬來隊,領導不讓回家,晚上全體官兵都去聽北京來的著名心理醫師上課。我真是如坐針氈,看著醫生在台上跳大神:「大家跟我一起吸氣……呼氣……」想著妻子做好的飯涼了還等不到我,會不會又發脾氣。
林恩回國後參加活動,場面盛大,華彩斑斕,表面上是一種肯定、一種褒獎、一種榮譽,其實只是一場戲而已。戲演得越熱鬧,人心就越凄涼。而這樣政治正確的戲碼,哪裡都有,我經歷的不要太多。
還在軍校的時候,我們那一屆學員參加了一個地方政府舉辦的擁軍晚會,我們即是觀眾,又是演員。最後一首定場曲由明星起頭,給出信號以後,坐在舞台不同方位的陸海空軍方陣起立合唱,最後完成一個轉體動作敬禮。我們在公演前一周進行了三四次排練,坐上一個半小時的大巴穿過城市到會場,每次練完後十一點多回到寢室。
演出效果是很好的,但這首歌唱了很多遍,我們已經是不帶感情的例行公事。我腦子裡想著白天一件有趣的事,不自覺地笑起來,幸虧沒人注意;我眼睛裡看的是前排兩個正襟危站的傻逼,手背在身後互相捅來捅去。
給外人看的,是年輕軍人整齊的歌聲和口號,自己記得的卻是這些上不了檯面的小動作。隨著時間流逝記憶割離,那些光鮮的表面往往都模糊了,小動作卻因出賣了真實的自我而被銘記下來。
就說護航時從祖國離開的時候,照例有送別儀式,一切都是組織好的。家屬要站在規定的線外,軍艦上的站泊是反覆練習的,每個人的間距是事先量好的,立正到跨立、背手到揮手致意都是聽指揮的,軍務參謀前前後後地跑著:注意頻率,左——右——左!不要快了,肘部要抬高!
一群二十多歲的小夥子機械的練著這個簡單無比的揮手動作,練整齊倒還不容易。一遍又一遍,直到胳膊酸麻。真是愚蠢透頂。
總有意外。某次軍艦離開碼頭的那一刻,一個不聽話的小男孩衝出警戒線,跟著船離開的方向跑起來,一邊哭一邊喊:「爸爸,爸爸!」
迎接他的依然是千百條機械揮舞的手臂,包括他的爸爸。沒有一點稍微出格的回應和感情流露。
「我當時差點哭了。」
你特么倒是哭啊,連哭都不敢,連一句兒子我愛你都不敢喊,呸。
你問我怎麼評價電影,我不知道。我只看到當我代入角色時,那些被人為貼在我身上的標籤被撕的乾乾淨淨,我回到了凡俗的身份。你知道「人的身份」在各種政治正確的壓迫下,有多麼可貴么?
李安的新電影技術,我也不懂。我就覺得他想表現一種特殊的羅生門,宿命的不可理解。眾人覺得戰士是捨己救人的英雄、是深明大義的孩子、是可供消費的符號、是任人擺布的木偶,看高的看低的,就是沒有他本人不願袒露又需要撫慰的一面。
你看到的世界,和我的世界,真是在同一個時空里么?這世界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但難得對人溫柔以待。他人是天堂或地獄,我不知道,反正無人理解我的人間。既然人情多虛妄,還不如回到戰場,或者回到海上,血與火總是真的,孤獨和枯燥總是真的,相處習慣的一切,至少不會騙人。〖補記〗
有點懵,這算火了嗎?隨便吧。懶得解釋什麼,愛信不信,不信當故事看,我是個朝九晚五的上班族這都是我瞎編的。各大公眾號請勿轉載,別把保衛科招來了,房貸要還孩子要養,我還得再干幾年呢。
(有劇透)
每個人都在講自己的故事。人們根據故事線索把自己的情緒容納其中,歪曲或者忽略故事外的一些情緒,不管它們是否重要。
這些故事裡也會有「別人」。於是,人們就根據故事的範本和自己對角色的理解來改造他們。他們會給這些人安排一個固定的角色:英雄、反賊、成長中的叛逆少年……然後,同樣把那些不符合故事設定的情緒或想法忽略、扭曲或裁剪掉,而不管這些情緒或體驗對當事人是否重要。
如果你讀不懂別人的故事範本,你會覺得交流是不可能的。即使你讀懂了別人的故事,交流仍然很難。
解讀一部電影,就是把電影納入我們自己故事的過程。有些人的故事是宏大敘事的。比如有人說,《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講的是一場無意義的戰爭。或者,它反映的是正在撕裂的美國階層的矛盾。不過在我眼裡,這不是李安想講的故事。
李安不是那種愛講「主義故事」的導演。他比那些導演更尊重電影里的人。無論這些角色處在什麼樣的時代、場景、關係中,有什麼樣的角色或身份,他想表現的都是那些角色難以言表的、微妙的情緒和情感。
比利林恩就是這樣一個電影。它講的是人和人之間溝通的困難。每個人都想把比利林恩納入自己的故事中。沒有人嘗試去真的理解他。擴展或者修改這些在他們心裡運行已久的,約定俗成的故事,去接近比利林恩感受到的那些殘酷,會讓他們不安。
父母的故事裡,比利林恩是一個為國殺敵、讓人驕傲的兒子。這個故事也是小鎮鄰居想跟他們講的故事。
「看到你的錄像,這幾天鎮上的人都在談論你,我們全家就跟名人一樣。」
他們願意相信這個故事,也許還因為他們家裡窮,林恩去參軍給家裡帶來的諸多好處。正因為如此,他們不願意去看到林恩面臨的真實的危險。所以他們看比利林恩勇救隊長的錄像,像看一個英雄必勝戰爭電影。
請B隊來參加中場表演的德州老闆的故事裡,比利林恩是一個從懵懂無知到英勇殺敵的德州少年成長的故事,這個故事體現了德州歷史悠久的戰鬥精神,就像他的球隊所表現的那樣。當然,這個故事也是一門生意,每人價值5000美金。
在頁岩氣的開發人員的故事裡,林恩和這些戰士,是為了石油被國家無辜送上戰場的犧牲品。而他自己所從事的事業,是拯救這些戰士。
「等頁岩氣的技術成熟了,你們就可以回家了。」當他以救世主的口吻這麼對B班戰士說時,引起了班長反唇相譏。
在安排中場秀的導演的故事裡, B班戰士不過是老闆請來的臨時演員。舞台要素。她甚至還讓他們脫下整齊的軍裝,穿上迷彩服,「因為這更像隨時準備上戰場的樣子」,更有感染力。
那個啦啦隊隊長的故事裡,林恩大概是她美麗青春中的浪漫相遇。林恩英雄的身份能增加這段相遇的一點談資。
當林恩說「有那麼一刻,我真想帶你私奔」時,她不禁慌張起來——她的故事可不是這麼寫的啊。於是她說:「你不是英雄嗎,你還是要回去的啊」。
在姐姐的故事裡,林恩是這個國家的犧牲品和受害者。她總想把弟弟從戰場拯救回來。她願意相信這個故事,原因之一,是弟弟因為她上的戰場。這個拯救的故事,能夠減輕她的內疚感。
而當林恩問她:「你就不能為我驕傲嗎」時,她才說起:「我一直為你驕傲」。
所有人都在講他們自己的故事。
故事是一種複雜的、結構化的刻板印象。它把能聯通講述者和聽眾的情節和情緒都封裝好,裝進一個故事膠囊里。但是,無論這個故事講述的是林恩的勇敢和榮耀,像那些大眾媒體和吃瓜群眾想講述的那樣;還是榮耀背後的悲慘,像他姐姐或者一些反戰人士所講述的那樣,這些故事範本都會無可避免地扭曲和壓縮現實,那個故事背後那個複雜、多樣、具體、真實的人,都容易被忽略。那些真正沉重的、又很私人的經歷、感受和體驗:半夜衝進伊拉克男人的家庭,小男孩不安、恐懼又仇恨的眼睛。以及在水泥管拚死把恐怖分子殺死,恐怖分子臨死前布滿血絲的眼睛,都很難被容納進故事裡。
我猜這可能是李安用120幀新技術的原因:通過細緻地還原林恩所看到的一切,來還原被他人故事壓縮的林恩這個人的真實的感受和體驗。只不過,他也是通過講一個故事的形式來呈現這些。
那林恩自己呢?他想講一個什麼樣的故事?也許他自己也並不知道。他參軍並不是為了家國榮譽,他是因為砸了拋棄姐姐的男人的車,犯了事,才被他父親送往伊拉克的。他家裡窮,也許是為了錢才上的戰場。他也不是為了自己的成長,雖然他的生命在這些經歷中不可避免地往前。在眾多令他迷惑的東西中,只有一樣是能讓他感覺到真實的:當他走上戰場的時候,身邊的戰友是站在他一邊的。
在這個困惑的世界,一點點能夠確信的真實,至關重要。這也許是他選擇重回伊拉克戰場的原因。
理解一個人是很難的。當我們沉浸在自己故事裡的時候,即使導演把比利林恩這個人所看到的東西用120幀、4K的技術完整的呈現在我們面前,我們仍然可能對這個人視而不見。就像在生活里,當我們沉浸在自己的故事裡時,哪怕我們對面的那個人無壓縮全息完整地呈現在我們面前,我們仍然可能會對他視而不見一樣。就像我們自己,那些珍貴的經歷和感受,會因為在別人的故事被視而不見,而覺得它們無關緊要,並慢慢地遺忘它們一樣。
這是這個電影在我心裡的故事。
p.s 李安其實也有類似比利懷恩的故事。關於他在紐約賦閑六年沒找工作的故事。在他得了諸多榮譽後,很多人把這段經歷拿出來津津樂道,無論說它體現李安沉穩耐得住寂寞的個性,還是說李安太太的溫柔賢惠,夫妻兩的深厚感情,都當作李安成功的鋪墊津津樂道。然後,知友 @黑則明 的答案:李安 6 年在家賦閑,為什麼不出去打工?還原了這個故事。這真是:「我人生最悲慘的一天,卻總是被人誇耀。」
志願兵役制損害美國民主憲政
黃湘
現今美國的兵源基本上只來自人口結構中百分之一的底層。大多數人對美軍作戰士兵的處境漠不關心,所以今日美國社會只是消極「厭戰」,而不是像越戰期間那樣激烈「反戰」,總統更易發動戰爭。
最近,在數度強力空襲伊拉克和敘利亞境內號稱「伊斯蘭國」的恐怖組織(ISIS)之後,美國軍方於9月25日宣布,美國陸軍第一師將把指揮部部署到伊拉克境內,並派遣200名官兵進入伊拉克,另有300名官兵將在中東其他國家配合指揮工作。這說明美國至今也無法從伊拉克的泥沼中脫身。
論者普遍認為,正是因為美國不負責任地瓦解了伊拉克的社會結構而又未能有效建立新的政治秩序,由此導致的族群仇恨和權力真空為ISIS提供了應劫而生的土壤。始作俑者是美國2003年發動的伊拉克戰爭。
目前,美國社會對於伊拉克戰爭的反省,矛頭主要指向當時制定決策的小布希政府,以及為其出謀劃策和宣傳造勢的一批「新保守主義」知識分子。2013年出版的《背信:美國人如何搞砸了他們的士兵和國家》(Breach of Trust: How Americans Failed Their Soldiers and Their Country)卻刨根究底,將原因追溯到從尼克松執政時期開始實施的全志願兵役制。此書作者安德魯?巴斯維治(Andrew J. Bacewich)早年畢業於西點軍校,曾在美軍服役23年,參加過越戰和第一次海灣戰爭,以上校軍銜退役,在普林斯頓大學獲得美國外交史專業的博士學位,現為波士頓大學的歷史和國際事務教授。他認為,全志願兵役制損害了美國的民主憲政,縱容總統發動戰爭,這是美國深陷戰爭泥沼的制度根源。
美國在歷史上長期實施義務兵役制,亦即全體國民只要符合一定條件(通常是年滿法定年齡的健康男性),都要強制性地加入軍隊服役一段時間,或者是都必須強制性地參加抽籤,由抽籤結果決定是否服役。大部分義務兵在服役期滿之後退伍,剩下的轉為職業軍人長期服役。「二戰」期間,大批美國青年被徵兵入伍,在海外作戰,電影《拯救大兵瑞恩》就講述了一家四兄弟有三人捐軀沙場,軍方出於人道考慮從槍林彈雨中找出最後一個人,將其平安送回後方的故事。當時美國社會對此罕有怨言,普遍認為參軍是履行光榮義務。
然而,到了越南戰爭期間,由於美國國內反戰情緒高漲,徵兵遇到很大困難。1973年,尼克松總統在將美軍撤出越南的同時,宣布取消義務兵役制,改為全志願兵役制。在新制度下,服兵役相當於個人與軍隊達成就業法律協議,軍方進行業務培訓,支付工資,保證福利待遇,而軍人則按照服役合同在軍隊中工作若干年。簽訂合同後,沒有特殊情況,不得隨意中止合同離開服役崗位。合同期滿後可續簽合同,或按規定退役退休。
全志願兵役製得到了美國社會尤其是中上階層的廣泛歡迎,因為他們的子弟除非自己願意參軍(通常容易成為軍官),否則便可以遠離奔赴沙場的風險。而越是社會底層出身者,就越渴望通過參軍來改變命運,這些人大多數在軍隊里長期擔任士兵。士兵從此成為美國的一種職業。2012年的一項民意調查表明,這種職業在美國人心目中的排名是倒數第三,只比伐木工人和擠奶工人強。
巴斯維治指出,美國在中東的戰爭泥沼持續了十年,但大多數美國人並不像當年越戰的時候那樣有切膚之痛,他們在茶餘飯後更關注娛樂圈的八卦而不是美軍作戰士兵的處境。這是因為現今美國的兵源基本上只來自美國人口結構中百分之一的底層,其實際社會地位相當於種姓制度下的「賤民」。正因為大多數人對美軍作戰士兵的處境漠不關心,所以今日美國社會主要只是消極「厭戰」,而不是像越戰期間那樣激烈「反戰」。
事實上,雖然美軍在伊拉克的傷亡和越戰相比不算嚴重,但是同樣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2011年的一份調查表明,在伊拉克的每五名美軍現役士兵中,就有一名士兵服用抗抑鬱藥物。同樣,從伊拉克返回美國的退伍軍人中,有大約五分之一深受抑鬱症困擾,難以融入社會。然而他們的處境並不被美國公眾關注。
當年尼克松宣布實施全志願兵役制,在一片歡呼聲中,也遭到了不少有識之士的反對。前任總統約翰遜的特別助理約瑟夫?卡利法諾(Joseph Califano)就警告說:「讓中產階級遠離被徵兵的威脅,就撤走了對於總統決定發動戰爭的最重要的限制。」
按照美國憲法以及1973年國會通過的《戰爭權力決議》,宣戰權力屬於國會,總統擁有在不經過國會批准的情況下發動短期「防禦性戰爭」以應付緊急事態的權力,如果演變為長期戰爭或是「攻擊性戰爭」則需要國會授權與監督。但是在現實中,從尼克松到柯林頓的6位美國總統,都曾經沒有經過國會同意就發兵海外,包括解救駐伊朗大使館的美國人質、轟炸利比亞、入侵格瑞那達和巴拿馬、第一次海灣戰爭、出兵索馬利亞和海地、科索沃戰爭等等。總統們只是在形式上尊重國會,事後徵求國會批准,而且總能如願。國會之所以總是遷就總統的戰爭決定,因為全志願兵役制導致大多數選民對戰爭漠不關心,國會議員作為民意代表,自然也就不想多管閑事。
「9.11」之後,小布希突破了「防禦性戰爭」的範疇,提出了「先發制人」戰略。2002年,美國國會通過《授權對伊拉克適用武力決議案》,授權總統可以使用一切必要或合適的方式實施聯合國安理會決議,保衛美國國家安全。總統只需要在發動戰爭之前或是發動戰爭之後48小時以內向國會說明「外交手段已經窮盡,戰爭已是最後手段」,並在以後每隔60天向國會彙報一次情況。此舉邁出了擴張總統戰爭權力的一大步。國會主動放棄了對於伊拉克戰爭的監督,直到數年後美國在伊拉克深陷泥沼,才試圖有所匡正,但為時已晚。
奧巴馬承諾結束美國在伊拉克的噩夢,他也確實從伊拉克撤出了地面部隊,糾正了小布希的戰略錯誤。然而,他對制度的破壞比小布希猶有過之。近日,耶魯大學著名法學家布魯斯?阿克曼(Bruce Arkerman)在《紐約時報》撰文指出,小布希在發動伊拉克戰爭時尚且在形式上請求國會授權,而奧巴馬在「9.11」十三周年前夕向ISIS宣戰時,並未徵得國會同意,僭越了憲法授予國會的宣戰權力,開創了美國歷史上「白宮宣戰」的先例。這在制度上是非常可怕的。
由此不難理解巴斯維治的思路:若要避免重蹈伊拉克戰爭的覆轍,就要限制總統發動戰爭的權力,而這就需要國會切實履行監督責任;但是全志願兵役制導致大多數選民對美軍作戰士兵的處境漠不關心,處在複雜政治博弈中的國會議員們自然就不願為此費心;因此必須改變全志願兵役制。
巴斯維治提出了兩套替代方案:一是恢復傳統的義務兵役制,全體國民只要符合一定條件,都必須強制性地參加抽籤,由抽籤結果決定是否服兵役;二是制定「國家服務計劃」,不一定是服兵役,也可以是諸如「和平隊」或是公益服務,全體國民只要符合一定條件,都必須義務參與。
巴斯維治洞察了癥結,但是他的藥方未免不合時宜。實施了40年的全志願兵役制,已經讓很多美國人把軍隊看成一家大型國有公司,如果軍隊難以勝任戰鬥任務,就不妨交給「黑水公司」這類私人保安公司來做。他們不願回到義務兵役制。美國民主憲政在戰爭權力問題上的失靈,很難修復。
書很好,可以買來看
我心目中的2016年度最佳。
看的120幀,看哭了。
看哭的地方,說起來有些弔詭:
B班排成一排站在舞台上,面孔僵硬,手足無措。
比利·林恩走向定位點,真命天女在舞台正中邊唱邊跳。
林恩站定,黑人舞者在林恩身邊搔首弄姿,罵他fuck off,眉飛色舞。
演出結束,林恩仍舊站得筆直,李淳飾演的亞裔士兵輕拍他的肩膀,告訴他演出已經結束。
燈光亮起的瞬間,我的第一個反應是卧槽好大的場面,下一個瞬間,淚水奪眶而出——
這一切對於林恩而言,何其悲涼。
講道理,除了工作人員調度不利,你很難指摘說這場演出有什麼問題。
美國精神一向是戲謔而且娛樂化的,在這樣一個場合,不嚴肅是最大的政治正確。
我回憶起洛奇4里的片段,蘇聯拳手遠道而來和美國前拳王阿波羅交戰,美國人民是這樣迎接這位蘇聯拳王的:
講真,這很美國。
與之相對應的,是史泰龍飾演的洛奇來到蘇聯後,蘇聯人民給美國人帶來的大場面:
講真,這也很蘇聯。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和美女共舞一曲的美國拳王也好,或者被印在黨旗上的蘇聯拳王也罷,無論他們贏或者輸,對於吃瓜群眾而言,他們都是一個符號——
美國精神的符號,或者說蘇聯精神的符號。
至於是怎樣的精神,你說堅毅進取也好,鐮刀鎚子也罷,總而言之,對於吃瓜群眾來說,他們就是一個符號。
而每一個孤立的個體,就被一個又一個符號給消解掉了。
美國人並不了解洛奇在面對阿波羅被蘇聯拳手打死時內心曾有過怎樣的悲涼,他們不知道洛奇在西伯利亞的冰天雪地中接受著怎樣殘酷的試煉。
同樣,蘇聯的高官們並不在乎蘇聯拳手伊萬在殘忍的訓練模式下近乎喪失人性,他們也不會理解伊萬在被洛奇打出血來的時候那種惶恐不安。
《洛奇4》揭示了史泰龍作為個體的奮發圖強,最終以在蘇聯的主場擊敗蘇聯拳手的喜劇收場,鼓舞人心。
而在《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里,李安揭示的是一個個體一旦被徹底符號化之後徹透骨髓的悲哀。
或言之,當比利·李恩體面臨著個體符號和個人感受之間的巨大撕裂,這場中場戰事在林恩的視角中,就成了一場悲壯的旅行。
影片剛開始,B班穿著軍禮服戰成一列,戲謔地調侃著脫衣舞娘。
在符號化的軍裝和個體化的軍人之間,我們就已經看到了輕微的撕裂。但這讓人感覺親切,因為這是生活的常態——
一個老師,既是老師,也是丈夫,還能是老司機。
在學生眼裡,老師是為人師表的符號,嚴肅、不苟言笑,而老師身為丈夫的日常,和學生無關。
而當這位老師在草榴發福利的時候,他就成了受人敬仰的老司機,回復著「好人一生平安」的網友不會關心他的境遇,他被符號化成了「.torrent」,除此以外,再無其他。
總之,個人境遇和個人符號之間的撕裂,是喜聞樂見的。
我們每一個人都是被符號化的,畢竟大家彼此之間都不熟,符號簡化了我們對於世界的認知。就算是兩個極親密的人,也容易給對方貼上主觀的標籤,而親密關係中簡單粗暴的符號化,可能是許多戀人發生爭吵和矛盾的源頭。
總之,符號化不是什麼災難,符號與個體本身的撕裂也不是。
通常情況下,我們都能把各種符號兼容得很好,對於各種撕裂,我們也能應之闕如。
但是,對於比利·林恩而言,這樣的撕裂,是災難性的。
比利·林恩一夜之間成為家喻戶曉的美國英雄,成為一個鍍著美國國旗配色的符號:
愛國主義、勇氣、正義、民主、自由……
而除了以上這些以外,還有類似於「大兵是不是都在戰壕里搞基「這樣奇奇怪怪的符號。
然而個體本身的比利·林恩極其複雜,和這些符號相去甚遠——
他參軍的理由卻出自於一個並不崇高的目的:林恩的姐姐在遭受車禍後被未婚夫拋棄,林肯出於報復,打砸負心漢的汽車,為了免於拘役,他被迫參軍。
B班搜查伊拉克當地民居,在搜查出槍械和軍官證後當著一眾婦孺的面將人帶走。林恩親眼目睹了「敵人是如何越打越多」,對於這場戰爭,他是有著清醒的認識的:這根本就不是政客口中的自由民主之戰,反而從頭至尾都荒誕不經。
林恩救援 「蘑菇」施洛姆,並和聖戰分子搏鬥,並非佔滿腔的報國之志在驅使他行動,相反,恐懼和悲傷完全淹沒了這個無助的大兵。林恩在內心獨白時說:
這感覺其實蠻怪的,有人來表揚你這輩子最慘的一天。
矛盾重重的家庭、破相待嫁的姐姐、血濃於水的同袍之情,以及伊拉克戰爭本身的荒謬,這一切和林恩身上那個國旗配色的符號形成鮮明的反差,他們從兩個維度對林恩的心智進行拉扯——
林恩不斷湧現出的回憶貫穿影片始終,這一切可以解釋為戰後心理綜合症,但或許也是這種撕裂產生的結果。
從林恩一夜之間成為戰鬥英雄開始,這一撕裂就已自洽地運行,而當林恩坐上通往賽場的加長版悍馬,已經血肉模糊的創口開始急遽擴大——
吃瓜觀眾面對場館大屏幕上的B班大兵報以喝彩。
新聞發布會上記者的愚蠢提問和戰友們的心口不一。
橄欖球運動員以獵奇的心態詢問戰場的狀況。
資本家試圖以每人幾千美元的低廉價格買斷B班的IP。
而林恩本身,無人關心。
沒有人在乎他的喜怒哀樂,而他的思維就愈發地在在現實和回憶之中不斷閃回,頭痛開始愈演愈烈。
這一切在他們走上舞台的時候被推向了高潮,中場表演在全片中以最為外化的方式強化了比利·林恩個人內心與外在符號之間的撕裂。
真命天女唱的這首《soldier》,我找到了原曲和歌詞:
碧昂斯需要一個soldier。
只是為了幫她去carry big things。
歌曲輕佻性感,舞美恢弘華麗,燦爛的煙花拔地而起,中場演出被推向高潮,全場觀眾陷入狂歡。
B班的軍人們面色鐵青,腳步機械,伴隨著黑人舞者在身邊撩騷般的伴舞,比利·林恩走向定位點,突出於B班身前,成為整場演出的一個背景,一個符號。
站成一列的B班,和孤身一人站在前方的林恩,像是一個被錯位了的嘆號,B班是那個嘆號的一豎,而林恩像是那個嘆號的黑點。
當B班的戰士們成為真命天女的陪襯,他們甚至不再象徵勇敢、堅毅、自由、民主的所謂美國精神,而徹徹底底淪為了娛樂符號。在全場的觀眾面前,他們和搔首弄姿的dancer或者穿著暴露的拉拉隊女郎沒有兩樣,因為惶恐不安而僵硬肅穆的臉龐,舞台效果堪稱完美——
一個戰士,就應該看上去莊嚴肅穆、不苟言笑!
還記得我提到過的《洛奇4》中的前任拳王阿波羅么?他願意成為一個娛樂符號,穿著拳袍開心地和歌手互動,這讓他找到了曾經身為拳王的榮耀,也奚落了總是掛著一副面癱臉的蘇聯拳手。
然而娛樂符號絕對不是林恩想要的東西。
對他而言,這一娛樂符號和其內心情境之間產生的巨大落差是災難性的。
他的眼前是全美國人民的狂歡,而在腦海里不斷閃回的,是機槍和炸彈的咆哮,是戰壕里紛飛的硝煙,是「蘑菇」身上染血的沙漠迷彩,是圖窮匕見後緩緩洇出的一地鮮血——
悲劇是把美好的東西撕碎給你看。
而悲劇的悲劇,是在美好被撕碎以後,如一地雞毛,無人在乎。
而倘若我們在悲劇的悲劇上再疊加一層悲劇,那便是人們不僅不在乎你的悲劇,還肆無忌憚地消費你的悲劇,或者說,將你的悲劇曲解成喜劇。你的悲劇成為一個笑料,他們笑嘻嘻地罵你motherfucker,而你最終成為了一個存在意義僅僅是carry big thing的soldier。
演出結束,林恩仍然站在那裡,身子筆挺。
他站在那裡,就像是一個拷問。
在政客面前,林恩象徵民主,為伊拉克戰爭背書;在資本家面前,林恩能鼓動吃瓜群眾,被看好引領一波票房;在拉拉隊美少女面前,林恩是勇敢堅毅超級好男兒,天生自帶英雄光環,因此她才願意激吻一個屌絲大兵;而在真命天女從面前,林恩就是個沉默的捧哏,碧昂斯跳著唱著,林恩站著,成為一個娛樂至死的黑色幽默。
林恩可以被貼上許許多多的符號,各取所需。
林恩個人內心和外部符號之間的撕裂,被一場中場表演撕扯得鮮血淋漓。
而林恩無從選擇,他只能被撕裂。
畢竟,那些符號太沉重了。
我們活得不輕鬆,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我們是別人眼中的符號。
我們努力平衡著真實的自我和外部符號之間的關係,不要讓自己崩潰,也不要那個符號在別人眼中脫位。
多少人窮極一生,都試著在別人面前偽裝自己是一個好丈夫、好兒子、好父親。
我們每個人在別人眼中的符號,都是枷鎖。
而對於林恩而言,他已然成為了千萬美國人眼中的符號,並且五花八門。
倘若他在中場演出之後選擇退伍,這就意味著,他人從林恩身上解讀出的符號會瞬間剝離,而這無疑是災難性的——
你是一個逃兵。
你辜負了所有的讚美。
雖然那些讚美,都是在歌頌林恩人生中最慘的那一天。
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林恩的人生已經被這些符號完全捆綁,這或許就是班長戴姆對他說的話:
你覺得自己有得選?不,你壓根別無選擇。
當拉拉隊女孩在車庫前和林恩擁吻的時候,林恩試探性地問「有那麼一刻,我真想帶你私奔」。
這是林恩的豪賭。
如果女孩說是,那麼林恩或許願意拋下所有捆綁住他的符號,寧可背上「逃兵」的罵名被千夫所指,也要和女孩私奔出逃。
然而拉拉隊女孩的反應是「你不是英雄嗎,你還是要回去的啊「。
對於林恩而言,這是一種多麼深刻的絕望:
他都已經做好被全美國人戳著脊梁骨的準備,然而女孩告訴他,我並不愛你,我愛上的是你身上的英雄符號。
他不必再做犧牲,因為女孩並不愛他。
更糟糕的是,這壓根算不上犧牲,如果他臨陣逃脫,女孩也會離他而去。
而為了維持這一段虛幻的愛情,他就只能選擇回歸戰場,而林恩身上的枷鎖變得更加沉重——
在那五花八門的符號之中,還有一個女孩兒為他貼上了傑克蘇一般的英雄符號。而浸潤在這個符號里得,是他的初吻,他的初戀,和他遲遲未破的處男之身。
對比利·林恩而言,自己的故土容不下他。
成千上萬的符號撕裂著他的人格,挾裹著他走向迷失自我的深淵。
他只能回歸戰場,在那裡,血與火的殺伐和同袍之情,才能停止這可怕的撕裂,而林恩才能找回真實的自己——
多麼可悲,一個正值破處之年的青年,居然要在戰場上找回真實的自己。
當一切塵埃落定,B班的隊友說了這麼一句話:
讓我們離開這裡,去更安全的地方吧。
這或許是個玩笑,但或許也並非玩笑。
畢竟,當林恩經歷了中場表演的荒誕不經,危機四伏戰場,才是能讓他的靈魂得以安寧的地方吧。
翻看各種對120幀全新效果的解釋,都無法想像出真實呈現的畫面,於是我自己去看了,下面是從我個人專業的角度看到的這部電影。
我覺得大家說的沒有「電影感」,重點在於景深之外的散景。
一般都是有光斑的效果,但它像是在實景上多加了一層毛玻璃效果,一丁點散景都沒有,虛掉的地方也很清晰,所以才造成信息量大的效果。
這樣就衍生出了不一樣的拍法,比如說在定機位多人有台詞不用改變焦點,虛掉的人在說話也可以表達清晰,不會有「失誤」的感覺。
還有就是在格外追求生活化的燈光吧。
另外有些人覺得像電視節目我覺得在兩點,一個是多為搖鏡頭定鏡頭,非常非常少的推拉運動,另外一個是這種新形式的「大景深」,沒有了大光圈虛化的效果,看起來比較電視,但完全是兩碼事。
我覺得電影超好看,不光是技術革新,它對應的有全新的拍法。
睡不著,提供一點個人觀影體驗作為消費參考,「評價」這麼大的詞可能靠不上。劇透倒是有的。
120幀是很好看的,你會覺得細節非常豐富,注意觀察的話能看到很多東西。這些細節又不是我們真實生活場景里原本存在的,而是導演精心布置讓你看到的。他的心非常細,能看到很多情緒上的東西,但又很溫和,不會引起不適。
如果不是有那麼多細節可看的話,這個電影會覺得有些悶,因為很多情緒上的表達缺失了。但如果不是用這樣的技術來傳遞信息,恐怕情緒上的東西就不能用這麼平和的方式來表達,需要更誇張更引人注目一些,那樣的話,這個故事被觀眾二次解讀的時候,也許就會遠。
所以背後是個挺妙的邏輯。
關於故事的看法,已經贊同了@動機在杭州 老師的答案。簡直不能同意更多,只是他能很專業地把這一套表達得很清楚。
但是我會補充一點個人角度的看法,也是我把自己附著在這個故事上,「選擇」看到的:有些人的看法,比利林恩可以去反駁,比如球隊大亨的解讀;有些人的看法,我們(是的,比利林恩面臨的不被理解和孤獨,就是你我面對的)可以忽略,因為那些人對我們來說無關緊要;如果感到憤怒,我們也可以選擇反擊,比如把出言不遜的路人掐暈,把自我感覺良好的石油大亨罵跑;但是愛人的看法,卻會令人覺得痛苦。
姐姐試圖拯救你,但你從她的痛苦裡看到的是她想救贖的是自己,你在因果之中,但終究她的體驗與你無關,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卻沒有真正為你想過;邂逅的姑娘你以為她能真正理解你,甚至她能保護你,但終究她只不過沉浸在自己宿命論與熱愛英雄的情緒里。
她們都愛你,但她們不過是在體會自己。真正的你,和你的感受,是被忽略的。
這種孤獨感,是令人很難過的。
這部電影非常敏感細緻。我瀏覽了很多文章,幾乎沒有看到和我感受相同的。有一點懷疑自己是不是看得太偏了。直到回知乎看到動機老師的文章。
在與外界得到這樣一次又一次的聯結之後,我們會慢慢體會到我們並不孤獨。這種聯結不一定是完美的愛人,完美的父親/母親(可能根本不存在),而是一個又一個這樣的瞬間。
就像比利林恩體會到他的戰友和他有這一點和那一點輕微的聯結一樣。就像我看到有人眼裡看到的世界和我一樣而感受到一些什麼一樣。
我不認為他別無選擇才回去戰場,而是因為他感受到這些和那些聯結,很難被外界理解的事情。
遇到理解很難,但終究會有。不要讓失望佔據你,那樣你會錯過這樣和那樣,本身就很微弱的聯結。
我的感覺是,這部電影應該去看120幀,否則太悶。如上。我如何把《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硬扯到美國大選
《沒有人需要你的真實,包括你自己》,這是我給這部電影起的名字。
去看這部根據小說《漫長的中場休息》改編的李安電影,是組織(摻合)學侄學侄女們的組團觀影。全場不過十來個人,按說是可以輕壓力做到聽完片尾曲(南開大學影協傳統)。但我的觀影習慣早被帶壞了,片尾曲一響就抬屁股準備走,誰料同行小孩們竟沒有一個起身,背井離鄉長達幾個月的美麗大一學妹還眼圈紅紅。晚上,她在電話里跟爸爸媽媽哭了一鼻子。
本來以為不過是小孩的多愁善感,還感慨我都已經喪失了預備紙巾這種技能。結果自己二刷真的做到了「沉浸式體驗」後,才明白:
原來共情的眼淚,來自無人理解,來自人群中不敢袒露的瑣碎孤獨。
不得不承認: 年輕人靠感覺就能體會到的東西,中年人只能靠理性分析發現了……年輕真他媽好!
湊出洋洋洒洒文章的所謂底蘊背後,是鮮活直覺的衰頹,誠懇感受的喪失。在中國這樣充滿生存焦慮的環境下,三十多的一個人,確實開始考慮中年危機問題了。
那作為一個國家的美國呢?
經過了十九世紀的青春活力、二十世紀的風華正茂後,美國、美國精神,似乎也到了開始中年危機的時候了。
原著和影片的名字差別意味深長:中場,是繼續的戰事,還是休息?
電視、廣播、球場大屏幕、新聞發布會、熱情的啦啦隊,無不在不遺餘力地塑造著多年宣傳定型下來的傳統「美國英雄」,而大兵們自己也本能地抬頭挺胸,露出彬彬有禮的表情,話要少而質樸,面容要略帶倦意,對女人要靦腆而溫柔,對男人要用力握手並眼神堅毅……
可以在正能量的歌聲中淚流滿面,但不可以告訴別人,我想的是充滿陽光的富足生活,美麗赤裸的女人。
即使最親密的人也一樣,媽媽和大姐的興奮固然是因為你回家,但不免因為你(我們)成了所有人話題而驕傲,肯與你在後台親熱的美麗拉拉隊員,也只是需要一個英雄,你露出半點不想回戰場的風兒,她立刻臉色大變。
已經經歷過生死的林恩,卻控制住失望面不改色,說這只是個玩笑。
無人理解你親自把活人變成屍體的感覺,無人理解你看到伊拉克兒童眼中仇恨的感覺,無人理解你看到活生生肉體被炸成血霧的感覺,無人理解你看到戰友死在懷中的感覺。
除了小姐姐,似乎沒有一個人在乎林恩的真實渴望和軟弱。
但是姐姐似乎也不理解他為什麼要回到軍隊里。
看上去,似乎我一直在為大兵們鳴不平:人們不願意理解真實的他們。但你以為他們自己就願意真實嗎?
雖然之前能容忍頁岩氣大亨的唐突、煩人,但當他不經意地說出也許是真相的「這是為了石油的戰爭」,大兵們立刻變身「混蛋」對他不客氣了。
打人不打臉,我們出生入死,總需要一個理由,來說服自己是為正義戰爭賣命吧?
除了整個社會的軟刀子捧殺,是不是因為只有在生死相托的軍隊里,他才可以真正說出「我是因為犯事才參軍的」?
既然沒有人理解,那就只好回到用生死說「我愛你」的地方抱團取暖--並不比其他人群在自己的幻覺中抱團更高尚。
無人需要真相。
「無人需要真相」其實還是好的,雖然虛了點,畢竟還有共同的信仰,共同的政治正確。更可怕的是人群的撕裂。人們似乎不但喪失了共同信仰,也失去了理解別人的耐心,甚至已經失去了讓別人理解自己的意願。
對也許喜歡足球的西班牙裔大兵來說,橄欖球是最無聊的遊戲;對亞裔大兵來說,這卻是一定要狂熱喜歡以證明自己融入主流的證據;
對姐姐來說,自己的親人決不值得為了戰爭而冒生命危險;對樸素愛國的吃瓜群眾來說,既看到了碧昂絲又看到了美國英雄便已值回票價;
對被掐脖子的二逼觀眾來說,「你們別忌諱軍隊里的同性戀,我對此看得很開哈哈哈」;對在球場工作的老哥們來說,賺不到錢養家是比出生入死更可怕的沉重現實;
對蘑菇來說,印度教似乎比美國精神提供了更多支持;對林恩來說,親如小姐姐也不足以吐露真實的回軍隊理由;
甚至對被慣壞的電影觀眾來說,嘴碎的黑人經紀人居然不是個大忽悠?
多元化的背後,是媒體轟炸下的刻板印象,各自為政。而看似的崇高後面,更藏著腹黑的中年闊老闆,唯利是圖卻以為可以靠幾句冠冕堂皇的忽悠話、靠政治正確就能廉價買下這個故事。
擴到更大的社會層面,就有了看不到底層白人已經陷入貧困,不正視美國已經開始力不從心,全力關懷性特殊男人能否上女廁所,再被爆出各種黑色交易的現實。
更多細節,見更早上映的大片《希拉里VS川普》中的愕然失敗的女主角,以及完全不知道為什麼輸掉的群演。
這是我見過最接近當今美國的電影。
所以在左派雲集、紛紛免費給希拉里站台的好萊塢,給這部片子叫好才怪。提著可樂爆米花來的普通觀眾,也看得怪鬱悶的。
沒有人需要你的真實,包括藝術界和電影觀眾。
然而,李安在批判什麼嗎?
並沒有,他並不是在反戰,也不是在塑造平凡英雄,他只是以東方式的含蓄在拍真實。只是在真實中,無意中涉及了「政治正確」這個美國當今政治最大的問題。
他一貫如此,平和地把矛盾展示給我們。且不提沒有壞人的「家庭三部曲」,初入好萊塢的《冰風暴》,一部涉及到了夫妻交換party這樣敏感話題的電影,居然也被他處理的寵辱不驚,平靜如水。按說伊拉克戰爭這樣充滿噴點的題材,絕對是我們憤青的大福利,如果讓《華氏911》的導演邁克爾·摩爾來拍,肯定是不由自主地火力全開,搞個大新聞。但在這個過程中,真實,將再一次被自認為正確的觀點扭曲。
李安是一個沒有受過傷害的人吧?只有這樣的人,才既能冷靜地展示真實,又不肯像庫布里克那樣用審視動物的眼光打量人群。
中年,也可以「不惑」。
——你覺得我的文兒,會不提到《我愛我家》嗎?
我曾經向一位在《我愛我家》劇組和梁左共事過的前編劇請教:「梁左到底是不是在影射在批判?為什麼都只是蜻蜓點水地一下?」
他說:「梁左很聰明,政治不是簡單的對錯,現象可以諷刺,但成因分析很複雜。梁左只是說,這樣多可笑,咱們能不能別這麼荒謬呢?但他並沒有狂妄到指點什麼的地步。他很聰明地收斂了自己的聰明,在合適的地步,沒有往前再走,因為他知道,如果去指點去批判,自己也會變得同樣荒謬可笑。
我終於理解了。
————————————
(1)用《我愛我家》當背景,回顧90年代歷史、文化、經濟、社會的拙作《當明天成為昨天——「我家」冷暖二十年》(上)電子書已出版,謝謝關注 - 撕裂與撫摸——「我家」的二十年往事 - 知乎專欄,此為各渠道鏈接。(2)文章最終版收入專欄
(3)頭條號公眾號:nk丟丟
雙11了,《比利·林恩》正式上映,更新一下。
寫了一篇知乎專欄,聊聊在哪裡才能看到完美版《比利·林恩》?
簡單說,中國大陸地區的電影放映情況是這樣。
3D,中國大陸地區只引進了3D版,沒有2D拷貝。
4K,只有北京、上海、台北3個影廳,頂配版才是4K解析度的畫面。
120幀,北上台3個頂配廳+6個杜比影院,一共9個廳。
其他打著4K、120幀旗號的都是騙人。
還有大陸引進版的刪減和翻譯問題。
大概這樣。歡迎交流。
第一次上知乎回答,先來張安叔開過光的《比利·林恩》首映場電影票鎮樓。本文首發於微信公眾號高冷門診部(ID:highgossip),歡迎關注。
如何評價李安的新電影《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
其實,是我這段一直在想的問題。
10月14日,我在AMC Loews林肯廣場影院看了《比利·林恩》的紐約電影節全球首映,3D、4K、每秒120幀——這個技術格式被李安稱為「the Whole Shebang」,直譯過來有「全套」的意思,大概就是我們愛說的「頂配」。兩天後,我又在同一影廳看了一遍,二刷了這部電影的「the Whole Shebang」版本。(這兩場的電影票,都是通過紐約電影節官網抽獎買到的,情節比較曲折。)
中間的10月15日,我參加了《比利·林恩》全體主創出席的新聞發布會,以及紐約電影節為李安設置的導演對話,還有幸對李安導演進行了一次面對面的專訪。(完整採訪內容會貼在後面。)
首映過後,我開始留意媒體、影評人對《比利·林恩》的各種報道、評論、反饋,還讀了本·方登的原著《漫長的中場休息》(新經典出的簡體中文版)。大概這樣過了半個月,到現在,我還是覺得——這真的是一部很難評價的電影。
評價《比利·林恩》,你要面對的,不僅是一部電影,而是一種新技術,一種新的媒體介質,甚至是一種未來電影的可能。
在紐約電影節的導演對話中,李安開了個玩笑,他說自己現在做的東西,就像《菠蘿快車》里的詹姆斯·弗蘭科卷的那根十字架形的大麻煙捲,「這就是你的孫子們將要抽的東西,這是未來。」
這個比喻叫人覺得有點錯亂(真沒想到安叔還會看爛仔幫喜劇),可又那麼貼切,就讓我們從這根準備主宰未來的大麻聊起。
《好萊塢報道者》把《比利·林恩》定義為「技術驅動項目」(technology-pushing project),這個說法還是比較恰當的。脫離開李安花了兩年多時間死磕的3D高幀率技術,以及他眼中的「未來的電影」,來討論《比利·林恩》是不成立的。每當看見有評論用「拋開技術不說」來開頭,我都覺著,你最好還是什麼都不要說了。如果你是信奉「最重要的是故事」主義的死硬故事黨的話,也別浪費時間讀這篇文章了,買本《故事會》合訂本慢慢去看吧。
看完《比利·林恩》首映,我連夜寫了一篇觀影體驗,當時感覺更像是在寫3C產品的用戶測評。當然直到今天,《比利·林恩》給我最直接的感受依然沒有變化,就是3D、4K、120幀的「頂配」技術營造出的那種 「沉浸感」——可能是很多VR項目想做而沒有做到的東西。
沉浸感(immersion)是個與VR虛擬現實技術關聯的術語,指的是人在非物理世界中產生的一種物理在場感,這種感受是由VR系統通過圖像、聲音等手段構成一個叫人全神貫注的環境而產生的。用最沒水平的話來解釋,就是「身臨其境」。
今年9月,威尼斯電影節設置了VR單元,我在電影宮裡花了三個小時看了數十部VR電影,其中還包括弧稱首部VR長片《耶穌》的40分鐘片段。也許是因為使用的是消費級終端,體驗並不大好,以至於我感覺沉浸效果都比不上《比利·林恩》。
有不少人曾問李安如何看待VR,李安的回答帶著電影人的傲嬌,他說,我的VR(即「頂配」技術)比他們的VR要好。這麼說完後,他會補上一句,「這些都是工具,我期待有一天它們會有交集」,恢復好學生做派。
對《比利·林恩》來說,這種沉浸感是怎麼產生的呢?我認為,離不開以下三點:
一、清晰明亮的畫面。
先說清晰,本片使用索尼4K攝影機CineAlta F65拍攝,畫面解析度達到4096×2160,是普通2K電影(2048×1080)的四倍。與以往很多3D電影不同,《比利·林恩》整體影調明亮,接近肉眼的感光效果。作為「全套」版本的一部分,李安在放映環節也設置了非常明確的標準,其中觀眾觀看到的亮度要達到28fl(亮度單位),通行3D電影亮度大概在2.5到4.5fl,也就是說,他提的這個標準是行業慣例的6到10倍(後來問了一下,杜比影院放映版本的亮度將是14fl)。
首映之前,李安和技術顧問Ben Gervais曾接受Deadline主編Mike Fleming的專訪(這篇應該是《比利·林恩》目前最好的一篇報道),其中詳細闡述了他們面臨的各種技術問題及相應的解決過程。由於採用高幀率技術拍攝,本片對燈光亮度的需求是一部2D電影的兩到三倍,同時攝影機的感光度設置要從800調低到160。
二、信息豐富的景深鏡頭,生動的出屏體驗。
這兩個技術環節都跟3D畫面上的Z軸有關,看的出李安和技術團隊在這方面下了不少心思。
《比利·林恩》拍攝了大量傳統意義上的深景深鏡頭。影片開頭,主人公和B班的戰友們在酒店門口集合,攝影機跟隨著訓話的戴姆中士在隊列前反覆進行推拉運動,畫面上焦點已經消失,你可以同時看清每個戰士的臉,以及他們各自不同的表情與反應。隨後戰士們坐上加長悍馬前往球場,鏡頭則展現出豪華轎車內部誇張的空間感,並且通過平行剪輯,與他們在伊拉克駕駛戰車的場景形成對比。中遠景畫面則呈現出大到驚人的信息量,比如B班在看台上看比賽,前後幾排觀眾的動作神情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類似的還有點題的重頭戲中場表演,明星、伴舞、戰士、軍樂隊、背景的LED大屏以及夜空里的焰火,最直觀的感受就是眼睛不夠使了……Ben Gervais認為是4K的高解析度讓畫面可以容納更多細節,使縱深效果更佳明顯、自然、細緻。
出屏是3D帶來的另一種體驗,比較常見的有飛向觀眾的球、爆炸物等。作為首次使用高幀率3D技術的長片,《比利·林恩》也少不了這樣的實驗,不光有拋出銀幕的橄欖球、藥瓶,還讓男主角對著鏡頭開了槍。插句題外話,從1903年的《火車大劫案》開始,電影人就對「向觀眾開槍」情有獨鍾,薩姆·佩金帕、馬丁·斯科塞斯等大導演都玩過,沒想到這次以溫柔著稱的李安也忍不住來了一發解氣。
三、流暢的運動鏡頭以及動作場面。
在做《少年派》時,李安發現3D版里的運動鏡頭與動作場面經常出現畫面模糊、卡頓、閃爍,而這與傳統電影每秒24幀的拍攝、放映有關。正是基於這個原因,李安開始研究高幀率,才有了現在的「頂配」技術和《比利·林恩》。
從成片效果來看,《比利·林恩》的確有效解決了這個問題。無論攝影機發生位移的運動鏡頭,還是人物進行劇烈運動的動作場面,都沒有出現模糊、不連貫的情況,畫面平滑流暢。片中最重要的一場動作戲,比利·林恩回想起自己在伊拉克運河戰役中的經歷,通過閃回呈現整場戰鬥的情景。男主角衝出掩體,向敵人射擊,上前營救負傷受困的范·迪塞爾,攝影機緊跟人物身後,沒有間斷地記錄下完整過程,戰場的空間全貌也得到充分展示。這個運動長鏡頭據說是全片拍攝難度最大的鏡頭,視覺效果有種強烈的第一人稱射擊遊戲的代入感。不禁讓人想像,如果第一人稱視角動作片《硬核亨利》要採用這樣的技術,會是怎樣一種效果。
從數據上來說,3D是2D的2倍,4K是2K的4倍,120幀是24幀的5倍,因此《比利·林恩》的存儲容量是一部等長普通2D影片的40倍。但李安說,這些技術一起運用並不是簡單的數學問題,它們會發生化學反應,最後的結果無法預料和控制。你也很難判斷,到底是哪項技術解決了哪個問題。
《比利·林恩》首映過後,李安的「頂配」技術並沒能征服所有觀眾。評論里有不少針對技術的批評意見:比如畫面缺乏焦點,信息量太大,觀眾分散容易注意力;影像過於明亮清晰,缺少電影感,更像高清電視或VR;再比如縱深感過強,畫面有種分層的錯覺等等。
在這點上,我同意李安的看法,他認為數字電影應該有不同於膠片電影的美學。如果有合適的機會,他還會拍攝35mm傳統膠片電影,但絕不會拍用數字模擬膠片效果的電影。在採訪中,我向他反饋了首輪評論里的一些批評,比如「分散注意力」。李安說,他預料到會有這樣的聲音出來,跟電影從無聲到有聲、從黑白到彩色的技術發展類似,都是觀眾基於觀看習慣產生的不適。
就個人感受而言,我覺得「頂配」技術最大優勢就是真實,特別是那種近似人眼效果的視覺體驗。但技術只是工具,不見得適合所有題材、場景,更何況這部電影只是邁出嘗試性的第一步。
我認為《比利·林恩》里有兩個地方的技術運用不太妥當。一個是林恩收到簡訊,銀幕上會直接跳出手機屏幕的畫面,這是2D電影里常見的鏡頭,這種非物理表現手法放在寫實性極強的新格式里,就會感覺非常突兀。另一個是主人公的想像場景:新聞發布會上有記者問戰士們在伊拉克有什麼消遣活動,回答的都是鍛煉、玩遊戲什麼的,林恩腦中浮現的畫面是大家講了實話——「手淫」;比賽開場唱國歌,林恩落淚,並非受到愛國氛圍感染,腦子裡想的都自己是和剛認識的拉拉隊員親熱的樣子。這些想像中的畫面,儘管經過調色處理,還是那麼清晰、立體,依然有非常強的現場感,那種過於真實的感官體驗與臆想的感覺相差太遠。
李安在很多場合都講過,《比利·林恩》除了五家影院(實際是五個影廳)放映的「頂配」版本外,還有120幀/60幀/24幀、4K/2K、3D/2D不同指標搭配的各種版本。他還特別推薦了杜比影院放映的120幀、2K、3D/2D的版本,2D版還會有種3D的錯覺,這還是比較叫人期待的。如果要看「頂配」版本,我個人的建議是,盡量做到前排正中的位置,沉浸效果會更明顯,畢竟銀幕邊緣分明的界限無法完全模擬人眼的感官。
技術就聊到這裡,下面來說說《比利·林恩》的敘事,或者說是大家最熱愛的「故事」。
(以下部分內容涉及具體情節,請謹慎閱讀——)
無論小說還是改編後的電影,《比利·林恩》的情節都很簡單,19歲的美國陸軍士兵林恩在伊拉克的一次戰鬥中英勇搶救戰友,過程被記者拍攝下來並在電視上播出,他和戰友們成了家喻戶曉的英雄。軍方特批B班的戰士們回國,給了他們兩周的假期,接受各種榮譽以及探訪親友。假期最後一天是感恩節,林恩和戰友們要去達拉斯牛仔隊的主場,除了觀看橄欖球賽,他們還將以嘉賓的身份和「真命天女」組合一起進行中場休息表演。
雖然小說里的人物都是虛構的,作為背景的這場橄欖球賽卻是真實發生過的。2004年11月25日,達拉斯牛仔隊在主場迎戰芝加哥熊隊,中場休息時,碧昂斯所在的「真命天女」組合(電影沒請到本尊是一大缺憾)也真的和一群美國士兵進行過表演。
小說作者本·方登回憶,那個感恩節,他和朋友一起在家聚會,看電視轉播的球賽。中場休息,朋友們都離開座位,就剩他自己窩在沙發里看完整段演出。方登認為這段只有不到6分半鐘的演出是他「見過的最瘋狂的東西」:一群士兵站在飄滿美國國旗的場地里,空中升起絢爛的煙火,流行歌曲、軟色情舞蹈和閱兵表演一起構成了美國式的愛國主義氛圍,充滿超現實的荒誕感;而對電視解說員和周圍的觀眾來說,那不過是美國平凡的一天。受到此啟發,方登創作完成了長篇小說《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
《比利·林恩》是一本出色的小說。眾所周知,越是文學性強的小說,改編成電影的難度越大。原著情節並不是講究起承轉合的那種「好故事」,而是聚焦主人公一天的經歷,林恩遇到戰友、家人、電影製片人、球隊老闆、球員、拉拉隊員、場地工作人員、觀眾,這些人來自不同階層、不同種群,對美國、戰爭、政治抱有不同見解,以辛辣、諷刺的筆法勾勒出一幅社會眾生相。雖然以伊戰為背景,小說中卻幾乎沒有正面描寫戰爭,只有林恩的回憶以及戰友之間的隻言片語。
我們來看看李安在改編上做了哪些取捨。
首先,和小說最大的區別是,電影增加了正面描寫伊戰的場景。把林恩的回憶具象為閃回鏡頭,將刺激的伊拉克戰場與平凡的美國生活進行平行剪輯,形成對比。戰爭場面不大且時間有限,只拍攝了B班成員遭遇戰鬥的短暫過程,卻是全片技術實驗的重點,也是商業上不可缺少的賣點。
其次,電影基本保留了小說里所有重要的人物與情節,呈現的也是一幅群像。除了男主角林恩外,重要角色還包括克里斯汀·斯圖爾特扮演的姐姐凱瑟琳、范·迪塞爾扮演的「精神導師」施魯姆、B班班長戴姆、墨西哥裔戰友曼戈、一見鍾情的拉拉隊員費森、克里斯·塔克扮演的好萊塢製片人艾伯特以及史蒂夫·馬丁扮演的牛仔隊老闆諾姆。《比利·林恩》成片長度110分鐘,片尾有署名的角色多達72個,不折不扣的群戲。
李安擅長把握家庭、情感關係,但《比利·林恩》里的人物之間多為社會化關係,除了家人、戰友之外,其他角色多是基於工作緣故的初次見面。片中處理最好的一段人物關係,是林恩和姐姐凱瑟琳,李安最拿手的親情戲。其他人物的處理,分配過於平均,每段關係都蜻蜓點水,有些流於表面。《比利·林恩》這種社會全景式的題材,也許並不適合細膩敏感的李安,這個角色眾多又充滿諷刺意味的故事,如果讓已故大導演羅伯特·奧特曼來處理,可能會更得心應手,也更肆無忌憚一些。
小說的台灣譯本叫《半場無戰事》,大陸譯本叫《漫長的中場休息》,電影的中文片名是李安親自確認的《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意在突出主人公內心經歷的掙扎與衝突。原著里的林恩更為被動,大多通過心理活動描寫展現他的想法與感受,李安的電影版有意增強了主角的行動性。故事的高潮部分,是一場電影IP價格引發的糾紛。在好萊塢製片人的忽悠下,B班戰士以為他們的故事改編權能賣出高價,每人至少分得10萬美元。一直標榜愛國的牛仔隊老闆諾姆有意投資,但只肯給到每人5500,外加一點說不清楚的期權,並且希望只和林恩、戴姆合作。在原著里,戴姆拒絕了大資本家侮辱性的報價,兩人轉身離開,電影版則在後面增加了林恩和諾姆的一段對手戲。
電影還放大了林恩身上的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反應。比如舞台上突然噴出的氣浪讓戰士們受到驚嚇,以為是受到襲擊,為的是將喧鬧的秀場與殘酷的戰場銜接到一起。林恩和敵人肉搏並最終用匕首殺死對方的鏡頭,經新技術處理顯得格外真實,構成全片最具批判性的一幕,也許會引發一些人的感官不適。我覺得李安已經做了淡化處理,並在畫面和剪輯上呼應中場表演的場景,當然,這也可能是我重口味電影看多了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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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在創作上有兩個長期合作的夥伴:一個是編劇、製片人詹姆斯·夏姆斯,他參與了李安《少年派》之前的每一部影片;另一個是剪輯師蒂姆·斯奎爾斯,除《斷背山》外,李安其他電影都由他剪輯。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兩個人會直接影響到李安電影的質量,特別是在敘事方面。夏姆斯是難得一見的電影全才,不僅能創作劇本,還是熟悉融資、製作、發行各個環節的製片人,曾創建獨立製作公司好機器,至今仍擔任焦點電影公司CEO,他還是電影史學者,在哥倫比亞、耶魯等名校任教。李安告訴我,他對夏姆斯有一種依賴感,直到拍《少年派》,他才有意識要「獨立」一次。因為要籌備、拍攝自己導演的長片處女作《憤怒》,夏姆斯這次沒能參與《比利·林恩》的工作。
《比利·林恩》這個項目最早由一家英國製作公司開發,《貧民窟百萬富翁》的編劇Simon Beaufoy曾參與改編,後來索尼三星接手並拿到發行權,確定由李安擔任導演。《比利·林恩》最終劇本出自Jean-Christophe Castelli,這人早年曾是夏姆斯的助理,參與過《冰風暴》《少年派》等片,這是他首次正式署名編劇。從影評反饋來看,《比利·林恩》在劇作、情節方面收到評價負面居多,有點出師不利。
這次李安為什麼會在他擅長的敘事環節失分?
我認為,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李安把精力幾乎都放在技術上了;二是他有點著急,太希望儘早看到實驗的結果。李安拍《比利·林恩》,是好學生的一次冒險,有風險,但傷不到本錢,說到底,還是優等生心態下抉擇的結果。
李安說過,希望自己永遠是電影系的學生。論成績,真的是好學生。一般來說,電影導演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作者型,注重個人表達,拍電影就像寫小說,主要混跡於國際電影節;另一類是職業型,存活於工業體系之內,具備技術掌控能力,並且直接面向大眾市場。李安的可怕之處在於,二者兼得,並且轉換起來遊刃有餘。三大國際電影節,他拿過兩座金熊、兩座金獅;奧斯卡,他得過兩屆最佳導演、一部最佳外語片。全球票房成績,《少年派》6億美元,《卧虎藏龍》2.1億,《斷背山》1.78億,就連《製造伍德斯托克》都有將近1億美元,算下投資回報率,確實嚇人。
2013年,拿下第二座奧斯卡最佳導演獎,59歲的李安面臨著職業生涯的十字路口。站在歷史的角度,進入新世紀,電影的黃金時代已過,大師集體謝幕。新好萊塢主將斯皮爾伯格和盧卡斯斷言,影院將成為小眾昂貴的消費場所,未來的娛樂在客廳,屬於沉浸式遊戲與互聯網電視——有線電視和互聯網興起,劇集的生態法則完全變化,題材和製作規模上完全有取代電影的勢頭。李安承認,當時認為電視存在新的可能性,打算接手《暴君》,最後還是放棄,轉而繼續研究他認為更有意思的3D電影。
在《比利·林恩》前,只有彼得·傑克遜嘗試過用高幀率3D技術拍攝長片,《霍比特人》三部曲採用的是3D、2K、每秒48幀格式。李安看過高幀率版《霍比特人》,也知道「人們看上去沒那麼喜歡(這個技術)」。他還向詹姆斯·卡梅倫和特效大神Douglas Trumbull請教交流,看他們用60幀、120幀拍攝的樣片。
李安告訴我,《比利·林恩》原本計劃是用3D、2K、60幀拍攝,他對這個格式有把握。我問他為什麼要下決心在技術上做這麼大的突破,是第二座奧斯卡帶來的壓力,還是面臨退休的緊迫感?他說,得奧斯卡不是壓力,而是本錢,讓他和大片廠有討價還價的權利,從60幀提到120幀,他覺得跟年紀有很大關係。在電影節的對話活動上,談到這步抉擇時,李安說,我一想自己都成老爺爺了,然後揮手甩出一句Fuck it,全場爆笑(明顯是好學生裝壞)。
儘管用了目前電影工業最尖端的技術,《比利·林恩》的製作預算只有4800萬美元,49天的拍攝周期。四年前上映的《少年派》的預算是1.2億美元,2004年《綠巨人》是1.37億,《製造伍德斯托克》都要3000萬。Ben Gervais講過選擇120幀標準還有另一個原因,120可以被同時60和24整除,製作其他幀率版本時,他們可以省去一筆視效投入。如果是60幀轉24幀,這筆開支無法避免。
《比利·林恩》可以看做李安做的一次技術實驗,或者說,是他本錢承受範圍內的一次冒險。選擇《比利·林恩》這個題材,裡面既有日常生活場景,又有戰鬥場面,資金投入不大,就可以積累足夠的製作經驗。最重要的是,李安能儘快看到「頂配」技術到底能實現怎樣的效果,考察觀眾和市場的反應,還能面向業界特別是影院終端推廣這一技術指標。
所以,李安的下一部電影《馬尼拉之戰》才是關鍵。這個描寫1975年阿里與弗雷澤最後一戰的項目,早在2013年就已啟動,2014年因李安接手《比利·林恩》而擱置(拳擊電影的製作難度實在太大)。目前李安已明確表示,《馬尼拉之戰》依然會採用3D、4K、120幀的「頂配」技術拍攝製作,老搭檔夏姆斯將參與。這場世界聞名的14回合拳擊惡戰,顯然是無法靠拍攝對話完成的,大量的動作場面和運動鏡頭,意味著更加驚人的製作難度。
當然,好學生有一個共性,他們就愛做那別人不會的難題。
說李安著急,是因為有其他同學不著急。10月29日,與李安同歲的詹姆斯·卡梅隆出席電影電視工程師協會舉辦的授勛活動,獲得「進步勳章」的卡神表示,《阿凡達》續集正在考慮開發裸眼3D技術,看來2018年底的檔期又得要跳票啊……
出席同一活動的Douglas Trumbull(做過《2001太空漫遊》和《銀翼殺手》),出面力挺了一把李安,他說,《比利·林恩》得到不同評價說明新技術嚇到了觀眾,「當年《2001》剛上映時也收到不少差評」。
專訪的過程里,我提到高幀率技術有可能成為電影未來的一種方向,李安馬上接了一句,我覺得是有可能性的。他對自己研究開發的東西——那種「未來年輕人要看的電影」,充滿信心。我說有人會有不同看法,他說,「我看到了,相信這個東西,可也不能很篤定」。
改寫未來的,也許就是,這種不太篤定的自信。
專訪部分
李安:計較後果的話,不會幹這樣的傻事
專訪是2016年10月15日晚在中央公園附近的一家酒店裡做的。開始前,我告訴李安下午去聽了他的對話,他馬上說,自己講英文時可會隨便一點(可能是指爆了那句粗口)。
在那個活動上,李安說自己就是個拍電影的,太多事情自己不知道答案,比如最怕有人問他「你怎麼看中國電影的未來」這樣的問題(估計今年上海電影節叫人給問懵了)。活動臨近尾聲,紐約電影節總監Kent Jones還拿這個打岔,「時間不早了,最後想問一下你怎麼看中國電影的未來」。
所以在這次採訪里,我就沒祭出這一終極問題來為難安叔,也沒儲備任何雞湯類話題,我想只問一個問題就可以了——你怎麼看電影的未來,也包括中國……
皮革業:昨天看了《比利·林恩》的首映,確實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視覺體驗,3D+4K+120幀的技術營造出的沉浸感,大幅解決了以往3D電影存在的問題。這樣的呈現效果,是否達到了你之前設定的目標呢?
李安:很難講,因為在拍之前,我沒有看到這些影像,也更沒辦法放映出來。到拍之前,對60幀、2K、3D,有機會看的比較習慣了,而且可以來一點作業。120幀那時候根本就不可能,放映不可能。拍攝沒有問題,就是高速拍,攝影機本來就可以那麼做。可是你怎麼去放,而且是用鐳射的光(來成像)。
一直到開拍前的三個禮拜,我才第一次看到(120幀),一點點試拍的實驗。那個對我來講,是非常疑惑的,因為60格這樣,120格應該是這樣,4K應該這樣(用手勢模擬不同技術規格的量化比較)……可是它的化學變化好像變了,變成另外一個東西,非常奇怪,琢磨不定。然後我在拍了幾個禮拜之後,看了一遍自己的毛片,那個時候要產生這樣的影像非常的困難,我們大概看了15分鐘,那又是另外一種感受。所以,我在黑暗中琢磨了很久的,我自己不曉得對它的期望應該是怎麼樣的。我只是期望,將來這個電影出來還能看,當一個電影看——這個我都不是太確定。
還有觀眾怎麼接受,觀眾的眼睛跟我的不一樣,因為我經過兩年的訓練嘛。觀眾第一次看的時候,我不曉得應該怎麼期待。所以,我昨天晚上其實非常緊張,跟一般電影好不好、賣不賣座是不一樣的緊張——因為那種就是一翻兩瞪眼,我經歷過,片子該怎麼樣就怎麼樣。這是一個新的看法,到底人的態度是怎麼樣,因為不同格式里,你看到的基本心態是不一樣的,我覺得這個差別很大。而且心態是一直在變,每個人心態又不太一樣。所以,除了忐忑不安以外,我真的不曉得要期待什麼。我希望能打全壘打,弄個滿堂彩最好,可是我現在知道,大家能夠繼續下去的話,已經是非常阿彌陀佛了。
皮革業:那對這部電影完成的情況,你自己覺得可以打多少分呢?
李安:我昨天晚上在那邊看,雖然很緊張,可是感覺很驕傲。這麼多人跟我一起做電影,我們在一起看電影,那麼多人在那兒看的不動。不管他感受怎麼樣,我覺得其實已經有很大的滿足感。我不知道這個世界會怎樣去反應這個片子,甚至是商業發行會怎樣,我真是不曉得,我希望它是很好的。至少在我的眼光看,它應該是一個成立的媒體,就看我們未來怎麼做。自己打分,真的很難講……
皮革業:從技術實現的角度來看,你覺得有哪些遺憾嗎?
李安:我們真的是各方面不足,遺憾有很多。包括到現在,我還沒搞清楚,有些問題到底是怎麼回事,我還要去研究。
皮革業:之前有報道,你是先確定了3D+4K+120幀的技術規格,再選擇了《比利·林恩》這個劇本項目。
李安:互有影響。我原來(技術的規格)是60格、2K,那個我比較有把握,我原來決定要拍《比利·林恩》的時候已經決定是這個方向。後來就跳出這個東西來,其實是互相影響。
皮革業:在這個電影里,和傳統的敘事相比,你是否在技術創新上投入了更大的精力呢?
李安:會,當然投入更多。有的電影是很難拍,比如說《卧虎藏龍》,我在99年,跑到新疆去搞那麼一回事情(笑)。又到北影、江南竹林,吊鋼絲什麼的,那個都很危險,把周潤發他們吊的甩來甩去……那個確實是物理上很難拍的,很難做的一件事情。
但《比利·林恩》倒不是,這個要怎麼拍,技術上怎麼讓它運轉,是相當困難的,我沒有碰過這麼難的。因為以前再怎麼困難,你有個底的,這個好像是沒底的,很可能突然這個東西就沒有了。心裡會著慌的,不踏實,不著底,長期處於那樣一種狀況其實是最痛苦的一件事。也是挑戰了,當然我們精神也來了,有挑戰,精神就又抖擻起來了。就是沒有安全感,技術上太多東西不曉得,不是一樣東西、兩樣東西,是十件八件東西(都不曉得),而且這些要怎麼湊起來。我過去的習慣,包括表演、布景什麼的,怎麼打燈,(問題)都會冒上來,從根本上給你挑戰。
皮革業:在劇本創作上,和你合作多年的編劇詹姆斯·夏慕斯,為什麼沒有參與最近的兩部電影?
李安:我在做《少年派》的時候,很有意識地決定說,想自己成長一點,那是一個很孤獨成長的電影,所以我很自然地想到,去做一個漂流吧。自己成熟一點,不要太懶,什麼都要依賴他,就有那麼一個心情。當我開始以後,當然常常很後悔,因為有的時候真的是很困難,沒有一個人可以商量,可以幫忙,常常有這種狀況。
《比利·林恩》是因為片廠的主管希望跟我來做這個事情,所以我又自己做了一部。其實本來在《派》拍完以後,我想做一個拳擊片(《馬尼拉之戰》),那是要找詹姆斯的。所以,我希望下一部片子,他能夠回來,我們一起做。
《派》是有意識的,《比利·林恩》是走成這個樣子——他自己又當導演了,做他的東西,還要經營公司……我希望下部還是能夠續一個前緣。
皮革業:之前你說過感到「電影要變了」,除了製作上的技術趨勢外,還有沒有其他原因?你兩獲奧斯卡最佳導演,這種榮譽會不會形成一種壓力,或者是面臨退休的緊迫感,促使你下定決心有種一定要做這樣一個有突破的作品?
李安:心態,看的心態變了。我覺得技術和眼光走到這個樣子是很自然的事情,做了《派》,我很自然就想把它弄清楚,因為我拍的時候不清楚,其實跟其他的(因素)都沒有關係。
得奧斯卡這些東西是增加我的本錢(笑)。我說要拍60格,大片廠會說戲院怎麼放映這些問題,我堅持,大家就讓步,就讓我這麼做。所以它跟我的本錢有關係,跟我的野心沒有關係。只要可以做,我們都盡量去做的。
從60格提到120格,是跟年紀有一點關係。我覺得等到我退休了也做不到,可是我已經隱隱約約看到,它已經在那個地方了。那是跟年紀有一點關係,有很大的關係,不能說一點點。(皮:我覺得你離退休還有很長的時間)我希望,如果繼續做下去,可能還有一段時間。希望吧,希望。
皮革業:現在首輪評論已經出來了……
李安:哎呦,不要告訴我,我不想……(皮:你沒有看嗎?)我沒有看,有各種吧,應該。(皮:那我能說么?)大概跟我講一下。
皮革業:有評論認為這個新技術會分散觀眾的注意力。另外,中國電影界有一個說法,叫「最重要的是故事」,內容一定要大於形式。在你看來,什麼是電影最重要的東西?
李安:都重要。我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個非要打架不可(笑)。為什麼不能形式跟故事一起走?我想跟他們的習慣還是有關係。我可以預期到,會有這種聲音出來。我希望有足夠的人喜歡,然後給它(新技術)一個自然發展的空間吧。那你說為什麼要看電影呢?看書就好了,故事看書也可以啊,幹嘛非得看電影呢。
分散注意力是另外一個,我預期到的,會有人講出來的。但其實不會的。
皮革業:那你也想到了,它會帶來電影和觀眾關係的一個挑戰吧?
李安:對,你要給它一點時間發展。彩色電影出來的時候,大家也講這種話,「啊!分神!讓我看這些花花綠綠的東西。」有聲電影出來,也一樣的聲音,「我本來要看的是臉啊!你這個聲音干擾了我」什麼的。看時間吧,看時間怎麼看待這個事情。
皮革業:在前幾天的紐約動漫展上,張藝謀導演接受採訪,有記者問到《比利·林恩》將帶來的新技術,他表達了自己的看法。說自己不想做一個技術控,覺得像3D、高幀率這些都是電影的過路,可能五十年後這些都會改變,成像的介質都有可能變化,而且他認為技術創新改造似乎也不應該是導演主要的工作。你怎麼看他的這個說法?
李安:我也希望,這不是我的工作,但是沒辦法,我要看120格的電影,就非得介入,不然就變不了。我想,還是看看電影怎麼演吧,大家怎麼反應,大家給它一點時間吧。我覺得什麼事情都不要太早給它下定論,包括我自己。現在是我看到了,相信這個東西,可是我也不能很篤定。因為要大家願意進來,接受感染,才能繼續往下走。我們看看吧……(笑)
皮革業:我覺得高幀率技術有可能成為電影未來的一種方向。(李安:我覺得是有可能性的)你會繼續嘗試嗎?大家都知道《馬尼拉之戰》也要用這個技術拍攝。
李安:會,會,會。只要我被允許嘗試,我會繼續嘗試。
皮革業:但它不是一個人的努力能達到的。(李安:對)需要有影院和其他導演支持。
李安:我希望有一些同業願意來嘗試。一個人做的話,很難。
皮革業:但是如果這個技術萬一沒有成為未來電影的主流,你會覺得自己的行為更像一種賭博嗎?
李安:不會的。(皮:會有遺憾么?)不會。所謂賭博,就會「哎呀,我輸了很可惜」,會遺憾,對不對?我應該賭這把,為什麼不賭那把——那是猜測。我是花了很大心力,盡我的全力去做一件事情,它這個過程,我沒有遺憾。因為我在做的時候,我相信它,我覺得它成立。如果計較後果的話,我會放聰明點,不會幹這樣的傻事的,呵呵。
皮革業:目前中國資本介入美國電影業,像《比利·林恩》就有中國投資,還有中國公司收購了美國的院線。你怎麼看,或者說你接觸到的美國同行怎麼看這個趨勢?
李安:這邊的話,哪裡有錢來,就用唄。只要作業上面能夠流暢,哪裡的錢都一樣嘛。中國資本的介入,他有一個話語權,所以是很好的事情。對這個地方來說,可以多樣化,我是很正面地看這個事情。
皮革業:三年前,我來紐約想約採訪,當時你正在忙《暴君》的劇集。(李安:啊,那個後來放棄了。)近幾年,美國的電視劇的製作和播出發生了很大變化。斯皮爾伯格、盧卡斯認為未來電影可能越來越接近大型娛樂設施,而電視劇更多的承擔傳統電影的敘事功能。你怎麼看這個問題?之後會不會再去主導一些電視劇項目?
李安:目前沒有。我想,這個(高幀率技術)已經把我的精力差不多耗盡了,而且我希望自己在這方面盡量努力。現在有這個新的東西要開發,我會盡心儘力地做,只要我還有機會做的話,我會盡量在這方面做。(皮:還是繼續做電影?)我現在不太去想別的東西,那個時候我會想電視會有一些可能性,但還是這個更有意思。(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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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散場時聽到前面一個妹子一邊哭,一邊跟身邊人說,「李安這片子拍的是不是太平淡了啊。」
本來正低頭哭的我,聽了這個評價,忍不住莞爾一笑。
這大概就是李安獨特的魅力吧。沒有曲折跌宕的情節,也不煽情,甚至會讓你覺得平淡,但依然有擊中人心的力量。
之所以有這樣的效果,因為李安讓人回到人本身。
他幫你撕掉貼在人身上各式各樣的標籤,「英雄」也好,「少年犯」也好。他讓你看到他們的愛和恐懼,慾望和需求、堅持和軟弱,讓你在他們身上看到自己,看到人性中相通的部分。
不謳歌誰也不斥責誰,只是小心翼翼地拍,老老實實地呈現,這恰恰是對人最好的尊重和愛護。
很多電影里有正義使者也有反派惡魔,而李安的電影里,從來沒有清晰的黑白之分。
他不給觀眾出簡單的是非選擇題,他只會認認真真地用電影向你提出一個又一個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
(以下文字有劇透,不介意的請繼續食用。)
問題1
比利·林恩們是英雄嗎?
還是病人?
失敗者?甚至潛在罪犯?
片中的主角比利·林恩只是個19歲的,參軍去了伊拉克的少年。
之所以他會成為全美關注的戰鬥英雄,是因為在一次戰鬥中,林恩所在的B班的班長遭到當地聖戰徒的槍擊和劫持,林恩發現後,立刻衝過去救班長,和對方槍戰,還經歷了一場兇險異常的貼身肉搏。最後林恩和B班戰友們雖然打退敵人脫了險,但班長還是因傷重犧牲。
B班戰士們和聖戰徒搏鬥,林恩勇救班長的這段經歷被一台攝像機偶爾錄了下來,錄像傳回國後,林恩和B班戰友們在全美迅速變成家喻戶曉的美國英雄。
而李安在開頭快速交代完這幫軍人成為英雄的過程後,第一次讓這些軍人在觀眾面前亮相就是他們站在一起嘻嘻哈哈聊昨晚看脫衣舞娘,跳大腿舞的事。
李安讓你看到這些「英雄」尋常人,甚至有點小猥瑣的一面。
之後李安又告訴你,林恩是為了什麼去當兵的。並非因為愛國,而是因為愛姐姐。
林恩口中像天使一樣美的姐姐,因為一起車禍毀容,未婚夫立刻拋棄了她。
林恩一怒之下砸了姐姐未婚夫的車,還追著打他,犯了罪。父親把他保釋出來,交換條件是他必須參軍。
最初在B班班長和中校眼裡,林恩就是一個闖了禍的毛頭小子和少年犯。當他回國後,發現周圍人都把自己當英雄時,他尷尬又茫然。
在新聞發布會上,記者問他們這些軍人在作戰之餘,都做什麼時,戰友們給出一本正經的回答。而比利·林恩很清楚真正的答案上不得檯面,那就是「想女人」。
發布會上,他滿腦子想的就是站在一旁的美麗拉拉隊員。發布會一結束,他就和啦啦隊員在後場來了次親密接觸。
美國國歌奏響時,人們看到他淚流滿面,卻不知他是為自己遙不可及的夢想生活而哭,那個夢和國家無關,只和他自己有關,有一個房子,養一條金毛大狗,和心愛的女人床笫纏綿。
但民眾大概是不會接受英雄這一面的,你都是英雄了,怎麼能有慾望呢?
李安的解剖刀並沒有只是停留在英雄只是普通人的層面上,他接著往下劃,讓你看到英雄身上那有關病人、失敗者、甚至是潛在罪犯的一面。
林恩和隊友參加橄欖球中場表演時,全程頭疼,他不斷催經紀人給他一片止疼葯。戰場的慘痛記憶也不時在他眼前閃回,讓他眩暈。
而他的戰友們也都有不同程度的情緒高度緊張、不穩定,暴躁易怒。在外界環境嘈雜時,他們尤其容易反應過激。比如當中場表演的高潮,他們需要走上舞台,和真命天女同台演出時,煙花爆炸,巨大的響聲和煙霧立刻讓這些軍人聯想到了危機四伏的戰場,甚至喪失了現實檢驗能力——當一個編導推搡催促這些軍人快走時,林恩一位戰友的第一反應就是把編導打倒在地。
林恩和他的戰友們應該都有不同程度的PTSD(創傷後應激障礙)。
如果從心理健康層面,看這些所謂的英雄,其實都是需要治療但沒有得到治療的心理病人。他們傷人甚至傷己的概率都不小。
當林恩和戰友們坐在台上看橄欖球表演時,坐在他們前排的一位白人男子用開玩笑的口吻說,「軍隊里有人搞基,有些同性戀在戰壕里卿卿我我」時,這群戰士覺得受到了侮辱。其中一個戰士立刻死死勒住他的脖子。
如果不是周圍人及時勸阻,那位嘴巴不太乾淨的白人男子差點被勒到窒息而亡。
在這裡,宣傳中的衛國英雄和衝動的殺人犯之間的界限十分模糊。如果周圍人勸阻的再晚一點,那個戰士勒脖的時間如果再長一分鐘,可能他的下半生就在監獄中度過了。
更荒謬殘酷的是,這些內心有創傷的病人之後還要頂著英雄的頭銜,回到伊拉克的戰場,繼續殺人或被殺。
比利·林恩這樣有PTSD的軍人並非少數——根據美國創傷後應激障礙基金會的數據,每3 名從海外行動中歸國的美軍士兵,便有一人被診斷為患有嚴重的PTSD。
戰爭除了帶給這些士兵PTSD,還會帶來什麼呢?
李安借B班另一位班長之口說出了,「戰爭會扭曲人」的話。
在發布會上,被問到在伊拉克做什麼事來娛樂時,林恩的一個戰友回答「打死那些敵人,聽他們的寡婦們哀嚎」,這個回答讓全場氣氛凝固了。這傢伙意識到場面尷尬,補充說,他說的只是一句電影里的台詞。
然而當他脫口而出這句話時,是不是也帶著一些真心呢。
人是情境的產物。在戰爭這種極端環境下,人的行為和心理很容易會被異化、扭曲。軍人即使之後退伍離開戰場,多少都會留下一些心理陰影——
我查了下,據美國「戰友基金會」統計,美國平均每天有22 名老兵自殺,每年超過6000名老兵自殺。很多人在自殺前有暴力傾向,而受傷的大部分是家人和朋友。
看到這樣的數據,再去看「戰鬥英雄」四個字簡直像是諷刺。
而如果讓林恩這些英雄回到正常社會,他們又能做什麼呢?
片中用一處鏡頭告訴了你答案:林恩和戰友Mango,以及Mango的朋友,一個做酒保的黑人小哥,溜出去吸煙時,黑人小哥說,現在在做的這份工作薪水和待遇太糟,沒法養家,為了老婆孩子,為了6000美元入伍獎金和付給他家人的保險,他想去當兵了。
而Mango和林恩也開始思考,如果回來,自己能做什麼呢?漢堡王的服務生么?
回去很糟,留下來也很糟。「還有什麼辦法呢」這是他們面臨的現實。
李安在接受陳文茜採訪聊新片時說過一段話:「現在美國的職業軍人都是在『好鐵不打釘』的這種情況下,因為奇奇怪怪的原因去參戰。所以這個階層的人跟社會其實是脫節的。」
入伍參軍的那些人中有的因為需要錢;有人像林恩一樣犯了事,為了逃避入獄,而參軍。
他們往往教育程度不高、缺乏一技之長,離開戰場,回到國內,未必就能順利融入社會。
他們去當兵,也只是一種討生活的方式。
問題2
戰爭真的能帶來
和平和民主嗎?
比利·林恩和戰友深夜闖入伊拉克民宅,發現男主人藏了一把槍、一張入伍證,這讓他們高度緊張:眼前的這個伊拉克男人或許是無辜的,但也有可能是潛在的恐怖分子。不管如何,先抓走再說。
即便這個男人的妻子在默默流淚,他的母親在哭喊在祈求,他的孩子因恐懼和悲傷瑟瑟發抖,其中一個小男孩的眼睛被憤怒而絕望燒成了紅色。他直直看著林恩,這個帶走他父親的美國人。
這一刻,仇恨的種子已經種下了吧。
如果這個伊拉克男人之後沒有回來。他的孩子、他的妻子、母親在未來會不會成為復仇者,成為美國人口中殺不絕的「恐怖分子」。
李安在接受陳文茜採訪時,說到為了拍這段,特地去約旦訪問難民,他了解到的情況其實比電影中呈現的要嚴重得多。電影中雖然有美國軍人爆粗口、在證據不足情況下逮捕伊拉克人的畫面,但還是比實際情況溫和許多了。
在李安看來:「這是既不是士兵的錯,也不是那些人的錯,可是這樣的事情就是會發生。你會真的會替去搜屋的人,跟被搜屋的人這兩方都感到難過,會恨那些政客,為什麼他們布下了這麼迷亂的局面,不把人命當一回事。」
李安在片中穿插了多處情節來展現戰爭實際效果和政客口中效果的差距——
1處是,在新聞發布會上,記者問「這場戰爭給當地帶來了哪些變化」時,林恩的戰友回答:「只是增加了更多對抗之人。」。
另1處是,林恩回家,姐姐問他,戰爭真的能帶來民主嗎?林恩默然。
所以,這場戰爭的意義是什麼?到底為了什麼?
李安很清楚,這多多少少會刺痛一些美國人吧。
本土從來沒有被戰火侵擾過的美國人可能不大能感受到伊拉克那些平民的感受。「我是從第三世界來的,我會比美國人更敏感」,李安自覺應該站出來表達自己的看法,「(拍電影)還是要有一些理想和客觀(眼光)」,為此他甘願承受別人的批評。
問題3
軍人打仗是為誰賣命?
你們是真的在保護民眾
還是成為強權打手?
在林恩和戰友們吃自助餐時,一個做頁岩氣開採的老總過來和林恩他們說,如果美國頁岩氣開採技術進一步改進,我們可以自給自足能源,你們這些孩子就不需要為了佔有伊拉克的石油資源而去伊拉克當兵了。
班長聽完就發飆了,為了讓對方難堪,而故意說自己和手下的這些戰士就是因為享受殺人,享受戰爭才去當兵的。你開採你的能源,我們殺我們的人,兩不相犯。
這當然並非實際情況,這些軍人並不是窮凶極惡的屠殺者,班長只是在表演。當那位老總識趣黯然離開後,班長也有點自責,覺得自己過分了,問林恩,我是不是個混蛋。
班長的反應其實是一種自我價值被否定後的應激反應。按那老總說的邏輯,他們這幫軍人被送上戰場,不是為了保護祖國啊,而是為了掠奪別人家的石油資源,為了赤裸裸的利益。他們這些人冒著生命危險去戰鬥就成了一件道德上站不住腳的事。
班長之所以會這麼表演,是因為他覺得,在頁岩氣老總眼裡,他們是被人利用的棋子和殺人工具。與其這樣,我還不如讓你覺得,我就是喜歡殺人,我上戰場因為我開心,而不是因為被利用。
看這段時,我內心被巨大的悲哀和無力感壓得喘不過氣。人為了活下去,為了精神不垮掉,是需要自欺欺人的。
這種感覺大概是:我知道我的生活爛透了,但我不需要一個高高在上的救世主來拯救我,來質疑我為之獻身的事情的價值。比起被拯救、被憐憫,我更需要被肯定。
即使我知道你說的可能是真相,我也不會承認,因為那會導致,我的付出都成了笑話。
問題4
民眾真的
如他們所說
愛「英雄」嗎
民眾們找林恩們握手、簽名、擁抱,喋喋不休訴說對他們的崇拜、感恩,但這就是全部真相嗎?
片中橄欖球隊員也好,新聞記者也好,普通市民也好,都會問林恩們,關於戰爭,關於殺人的細節感受。
沒有人關心,對他來說,回憶那些事,是一種創傷記憶的反覆重現,是一次次展示傷口。
大家只是滿足自己的窺私慾、獵奇心理和隱秘的嗜血慾望。
在商業社會,一切皆可被消費。他們這些軍人不過是一種被消費的對象罷了。
那些坐在電視機前面看比利·林恩救戰友所消費的可能是一種對戰友情誼、對英雄主義的憧憬和意淫,想要把這個故事拍成電影的那些投資商們,看到的是未來的票房投資回報。
對於當事人而言,自己生命中重要的經歷、感受、情感,在別人眼中不過是一個可以賣錢的故事。
而且還不大值錢——開始說的是每人10萬美元,到最後成交時,就變成了5500美元。而願意出5500美元的也只有一個人而已。
當林恩站在舞台上表演時,黑人伴舞演員一邊圍著林恩跳舞,一邊對他說,fuck you,傻大兵。即便是這樣萬眾矚目的場合,他依然能清晰感受到來自其他人的惡意。
而且他還不能反抗。如果是在台下,他或許會一記左勾拳砸過去。但那時,他在台上,那麼多雙眼睛看著他。他只能像一個道具一樣一動不動得站著。
之後表演一結束,他和他的戰友們就立刻被工作人員像清掃垃圾一樣驅趕。那意思再明顯不過,表演結束了,你們這些用完的道具還不趕快離開。
當林恩要離開,和啦啦隊員吻別時,林恩忍不住脫口而出,我很想帶著你逃跑,那個女孩子當時就笑容就僵硬了。你要去哪裡呢,你不是美國的英雄嗎?
很顯然,她愛的並不是比利·林恩,而是「美國英雄」比利·林恩。
很心痛是不是?李安不顧林恩的心痛,繼續往前走——
在影片末尾,他讓你看到,維修工操著鐵棍報復B班,這些軍人被自己宣稱要保護的民眾往死里暴打。這大概更徹底讓林恩看清了現實——人們都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他們即便愛你,愛的也只是他們需要的那個你。
問題5
比利·林恩為什麼選擇回到戰場?
這選擇是勇敢還是懦弱?
比利·林恩本身不是一個支持戰爭的人,甚至可以說,他內心是反戰的。
他看到過伊拉克小男孩流淚的眼睛,看到過那片土地上人民的敵意,他內心無法不懷疑戰爭的意義。
但最終他還是回到了伊拉克,繼續做一個軍人。
即便他真的有PTSD,即便心理醫生打電話告訴他,你這麼做不是懦弱,而是真正的勇敢,你站出來,會讓更多人意識到PTSD的存在,更多戰士能得到應有的治療,而不是繼續被戰爭、被精神疾病折磨。
他也一度被醫生說動,答應希望他接受精神診斷並退伍的姐姐,考慮一下她的提議。
然而最後,他還是做不到。在停車場,他和姐姐對視的眼神里有那麼多無奈和憂傷。
他害怕戰友們不會理解他,甚至唾棄,覺得他是一個貪生怕死、背棄兄弟的逃兵。
他害怕中場演出時見到的那些說著愛卻好像要把他吃掉的人。
雖然他並不想做軍人,但諷刺的是,他實際上具備做一個軍人的很好素質,用班長的話說,在戰場上,他勇敢鎮定,能冷靜處理問題,安撫戰友的情緒。
軍人這個職業能給他成就感、榮譽感,如果留在國內,他害怕自己不過是個最平庸無奇的服務生。
和這些害怕一樣真切的是,他愛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戰友。
當初他上戰場是因為愛姐姐,現在他回到戰場,則是因為愛兄弟。
他不是什麼英雄,他就是一個天性純良的少年啊。他在意的始終是,能不能和愛的人在一起。
去向哪裡從來沒有與誰同行重要。即使前方是戰場,是死亡又怎樣,起碼我有你們。我不能拋下你們。他走上那輛戰車時,眼前出現了死去班長蘑菇的臉,他情不自禁說了,「我愛你」。
這種愛是最動人的。
蘑菇曾經告訴林恩,你要找到比自己更大的東西。
林恩已經找到了。對他而言,那個東西是和戰友生死與共的集體歸屬感。
比起站出來承認自己有PTSD,讓自己以及更多像自己這樣有PTSD的人離開戰場,他更在意,能不能得到認同、歸屬和愛。
為了這些,他可以上戰場。
李安在《十年一覺電影夢》里說過他對戰爭的看法,「有時人加入戰爭跟理念並無太大的關係,只因為要在群體中證明自我價值,一如為球隊加油,你一定是站在本鄉本土這邊,未必是理性的判斷。」
你可以把這句話當成林恩最後選擇回歸戰場的註腳。
所以,人能在多大程度上作出自由選擇?又究竟哪種選擇才是真正的勇敢?
用李安的話說:「往深處追究,人在人際關係,在社會群體里,不就是有一種不自由?我們每個人都是人際關係的奴隸:家庭、朋友、國家、族群等的奴隸,黑奴只是個最極端的例子,這是人性的枷鎖。」
但誰又能逃開這人性的枷鎖。
人如何才能自由?
李安說過,之所以想拍片是因為「拍片給了我發言權。你不拍,大家就以為是現成的樣子;你拍的話,人們在現成之上又多了一種選擇……若我不爭取、不表達、不發言,徑直讓它過去,將來的歷史、大家腦海中的文化印象就是另一回事。藝文工作者就是要把它反映出來,讓世人看到人們真正的心聲。」
這部片子做到了。
他讓你反思固有的觀念,讓你對那些「理所當然的正確」產生懷疑,讓你多一個角度看待人和事。
最終李安想做的,是讓你活得更加自由。
因為「自由的精神,就是對何謂正確不那麼確定的精神;自由的精神,即是儘力去理解別人見解的精神;自由的精神,即是將別人的利益與自己的利益不帶偏見一併考慮的精神。」(勒尼德·漢德法官語)
我很感激李安拍了這樣一部電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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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晚上在博納看了120幀《比利·林恩》,從看完到現在,關於電影的直觀體驗、情節細節、思考表達……種種一直在腦中揮之不去,如鯁在喉。不做記者後幾乎沒再寫過影評。知乎第一答,獻給安叔,很感謝他在電影的世界裡,一直引領著我們(主要代表我自己啦)前進,如我在朋友圈裡所寫:這堂電影課,我給120分。
先說120幀
之前最大的疑問是120幀是不是真的適合拍這個題材。我還蠻幸運,2012年底應邀去《霍比特人》紐西蘭全球首映,在彼得·傑克遜位的石街(stone street)工作室的放映廳(那個電影院裝修極美,赫斯特城堡風)里第一次看到48幀的電影,非常亮和清晰,但卻像是把雙刃劍:一切特效虛擬的景物都無限逼真、細節完美,但是對於奇幻世界的想像空間卻反而被壓縮了,像是看到小人國里的世界……後來普遍的影評果然也是以質疑為主——太像高清電視了。
而《比利·林恩》顯然跟《霍比特人》在類型上大相徑庭,但這一次,120幀顯然是加分的。李安用它來無限逼近真實,無限逼近人眼看到的真實世界。當特寫大兵林恩的時候,你能看到他肌膚的質感、臉部微表情、藍色大眼睛裡的思緒……;當你跟隨林恩的視角踏上伊拉克的土壤,掃視周圍集市和當地民眾的主觀鏡頭會讓你恍惚覺得是戴著VR眼鏡到了真實的街道上;對話的場景,李安也大量採用了林恩的主觀鏡頭,也就是,對著林恩說話的人,直接對著鏡頭說話。從某種程度上說,李安用120幀帶給你的體驗是:鑽進比利·林恩大腦里,完全浸入他的世界,看他所看、聽他所聽、憶他所憶、思他所思、感他所感……
在看和聽的層面上,120幀的作用是增強帶入看;而在憶、思、感的層面上,120幀起到的作用是信息爆炸——你必須像比利·林恩一樣,打起120分的精神,認真去看、去認識、去讀解、去辨識這個光怪陸離的、陌生的、複雜的、怪誕的世界,以及林林總總的、陌生的、複雜的、各懷鬼胎的人們(正如我們自己在現實世界中所做的那樣,不是嗎?而且常常覺得自己情商欠費)。在這種情況下,導演已經不再是那個手把手帶著你暢遊電影世界的人——用鏡頭告訴你你該看什麼、用電影語言和對白告訴你這場戲他要表達什麼。李安只是負責把你領進了這個世界,然後告訴你:你自己去探索和感受吧!
故事講了什麼?不重要
如果說《少年派》的時候,李安還力圖在電影表達之外,能同時照顧到較基礎的觀眾,讓他們至少能high到表層的故事、戲劇性、奇觀,那這次在《比利·林恩》,李安已經無所顧忌,直奔自己想要的東西。正如他在今年上影節論壇所說,故事只是一個手段。這倒不是說為李安辯解什麼,說實在的,以李安的電影修為,他難道看不出這個劇本的故事性不強?戲劇衝突不激烈?那些對他來說是什麼難事嗎?太不是了!
他反其道而行之,恰恰是為了挑戰另一種高難度:用心理節奏取代故事節奏、用心理衝突取代故事衝突。是的,正如上文寫120幀所說,整部電影都是在比利·林恩的大腦里完成的。而故事本身,用三兩句話就能說完。
而它探討的主題之豐富,已經刷爆我的腦容量……
(以下輕微劇透預警!但其實我覺得這部片透無可透……)
李安抓題材的能力,絕對是天才中的天才。正如精明的製片人有著一流的商業嗅覺,知道哪個題材最賣錢,李安的眼光之毒,在選中題材和故事的時候,他想表達的、想探討的已經天然存在其中了,他只是把這塊原石取出來,精心打磨成最光芒四射的鑽石。
19歲的美國大兵林恩,稀里糊塗上了戰場去殺人,因為救班長的英勇舉動被意外拍下來流傳到網路上,從而成了美國家喻戶曉的英雄。為了展示伊戰成果,布希政府把他們整班人召回國,讓他們在感恩節那天的達拉斯牛仔隊橄欖球比賽中場休息時與碧昂斯等娛樂明星同台,同時向他們授予榮譽勳章。這之後,林恩和其他的老兵又要被送回戰場。
反戰和美國國民性什麼的就不多聊了,這是最最表層的,我並不覺得這是李安真正感興趣的話題。李安感興趣的始終還是:理性與感性、純真與世故、一個人真實的活著和社會大環境會產生的衝突……過去的《卧虎藏龍》《色戒》《斷背山》……今天的《比利·林恩》莫不如此。
影片最大的戲劇性和懸念是,比利·林恩在經歷了一場被圍觀、被圍毆、被捧殺、被棒殺、被忽視、被忽悠的中場秀之後,是選擇和出生入死的兄弟們一起重返戰場,還是聽姐姐的話,弄個假健康證明讓自己全身而退?
青春是殘酷、成長是殘酷、戰爭是殘酷、政治是殘酷、盛名是殘酷、鮮花掌聲背後的人情冷暖亦是殘酷……世界已經如此殘酷,居然還要做生死抉擇,這是殘酷中的殘酷……
To be? or not to be? 這個選擇題就這樣擺到了19歲的林恩眼前。
關於林恩最後的選擇,我想可能很多人未必會理解,大多數人都不會這麼選吧?好死不如賴活著,既然可以選擇生,幹嘛要赴死呢?更何況姐姐也說了,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戰爭。說實在的,一開始,我也並不能理出個頭緒,講出個所以然來。但越想越有意思,越想越覺得,這個選擇、這個態度非常重要,重要到什麼程度?它是李安對這個世界的態度。
玉嬌龍可以回新疆的,她為什麼要縱身一躍?王佳芝差一點就要成愛國英雄的,她為什麼要放走易先生,自己掉腦袋?我想,那一刻,他們自己也說不出所以然來,但是那一刻,感性戰勝了理性,心靈戰勝了頭腦,忠於自己戰勝了忠於某個意義……
成長是一場孤獨的戰爭:如果只能虛偽的委身於這個糟糕的世界,我寧願真實而痛快的赴死。
這是安叔教給我們的事。看完發現,理解這部電影的切入點特別重要——這不是一部傳統戲劇性高潮的情節劇,所以傳統起承轉折的套路並不是李安的訴求。。。
這部電影本質上是一部精神創傷患者的病例分析。
患者是比利,患者也是整個B隊構成的一個大寫的比利,患者更是正在日趨階層和精神分裂的美國(2016年美國社會階層的嚴重分裂,伊拉克戰爭就是發端)。。。
所以這是一部少有的人物遠遠>敘事的電影文本。
而「3D+4K+120幀」的野心在於,李安要用技術手段探索讓觀眾能夠感知銀幕人物的精神處境的新手段——
過於清晰的畫面與景深,通過破壞傳統電影營造的「夢幻」質感,達到模糊造夢與現實空間的界限,從而讓觀眾更容易「浸入」到比利的精神世界:
這是一顆被一場不知正義與否的戰爭扭曲和異化的心,比利個人(軍人)對戰爭給自己帶來的影響是無法言說,也無法判斷,同時身邊也沒有任何人可以真正的理解經歷死亡戰場回來的人。。。
李安當然在這部電影中對戰爭的態度看似曖昧不清,這個跟傳統《野戰排》《生於七月四日》這種堅決的反戰態度截然不同,雖然通往都是講述戰爭對人性的異化看似類似的主題指向。。。
李安的這種曖昧不清在我看來不是他自主的導演意志,而且比利這個人物自然生長的結果:他一張白紙被扔到戰場,激發了他戰士的天性(冷靜地殺戮),在自我精神困惑同時,國家榮譽卻又強化了他精神利他的一面。。。
所以個體利己層面,他升華為一個戰鬥英雄,「享受」殺戮快感(這個是精神推論)同時心靈也因為暴力而異化,這本身已經是一層矛盾;
同時,在個體利他層面,團隊的榮耀與國家的榮耀帶來光榮,但戰爭性質本身卻又極大爭議,甚至戰爭性質本身到底是否正義,軍人本身根本無權發言,這是利他層面的矛盾。。。
所以人性兩個層面都是矛盾的,這個在戰爭電影中看似並不新鮮的人物設定,但只有李安,只瞄準了這一個點,只通過一個很小的切入點,用精神分析的方式,坦誠地告訴你我比利陷入了一個怎樣矛盾的精神世界。。。
所以,表面上看,好像李安對戰爭的態度是曖昧的,那是因為李安距離比利得心的距離太近,太近。。。
至於整部電影對美國社會的映照這裡就不展開了,其中影片中每一個有台詞的角色幾乎都自帶政治光譜出場,大德州故事背景,淳樸美國南方的人物設定,幾處對自由派的旁敲側擊,在2016總統大選引發美國社會震蕩背景下看還是各種玩味。。。
這是李安異常溫柔地對美國精神的一次解剖,手術刀輕柔婉轉,但卻每一刀都是痛,片中班長几次台詞提醒比利:Keep sharp(保持清醒和思想的鋒利,才能倖存下來)。。。
這大概就是李安對戰爭的理解吧。。。
技術層面我不太懂,就不胡說了,直觀感覺就是很亮,特別亮,這回三星哥倫比亞廠標讓我見到了最亮白的一匹飛馬迎面而來。。。
我並不關心這部電影在中國的票房,因為電影關心的人物精神現實距離中國國情太遙遠了,我懷疑真正有多少中國主流觀眾熱愛這部電影(的確散場一位男性觀眾跟我說節奏太慢,這個觀感跟我不同,這部影片核心是人物情感節奏而非敘事節奏,前者之快讓我窒息與共情)
這是一部真正的美國電影,我只好奇他在美國市場的反應,從側面能反應出現在美國大眾是否有足夠的自我反思。。。
李安牛逼之處就是於無聲處聽驚雷,我被震得一愣一愣的。。。
推薦兩本曾推薦過的書幫助理解個體戰爭中的反應,《面對面的殺戮》和《最寒冷的冬天》。。。
最後期待Mel Gilbson的《鋼鋸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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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
看完會明白為什麼國內宣傳都在拿120幀說事,因為直接拿電影本身說事,是得逼死宣傳團隊。。。
因為影片本身主題一不親近中國觀眾,二主題比較深刻,敘事非常規,三這是一個對美國精神反思的電影。。。
上面任何一點正面講,都會讓影片被定義成一個小眾電影。。。
所以,要大談特談技術,甚至只談技術,一方面顯得高大上,二是覺得用這麼先進的技術,絕對是大片呀,三比較適合引發好奇心,做飢餓營銷。。。
如果有人覺得李安的電影,怎麼宣傳全部在談技術,國外影評風向還不好(其實你要想國外主流媒體基本都是偏左派,電影對戰爭曖昧態度,讓很多講政治正確的電影媒體不知道該說啥了),是不是李安電影拍砸了?至少國內市場,我認為這個是多慮,因為只聊技術,純粹是宣傳發行策略使然。。。
這是我個人的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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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2:
本質上,這部李安新片是一部「實驗電影」,因為關於新技術的應用,到底出發點是什麼並沒有一套讓大眾默認接受的成熟理論或說法。。。
目前的說法是,達到一種「浸入感」體驗,這個方向我完全同意,但我其實也不確定120幀4K加3D是否是通往這個目的地的唯一路徑。。。
這個路徑本身還需要大量的論證,而非結論,所以李安新片,給我們看的就是他的一次論證,是一次大膽的實驗,實驗製作層面預算4000多萬美金,這基本證明了好萊塢歷史上可以接受實驗電影的預算上限了。。。
從這個角度,李安目前在好萊塢的「權力值」一點不比卡梅隆差,要知道看看《泰坦尼克號》和《阿凡達》的劇本,就知道那是一個多麼求商業安全的套路,而李安,如此大膽。。。
4000多萬美金應該是經過測算的臨界值了。。。
所以為什麼影片主要場景如此安排,想來都是從整體製作規模,技術測試和挑戰面對的製作周期,還有整體作者實驗電影市場前景綜合測算的結果。。。
理論上,只要這部電影整體不虧錢,李安下一部勢必會選取一部製作費一億美金到兩億美金的大規模商業製作項目,來繼續他在電影本體層面的探索和實驗(視聽語言在面臨著巨大的挑戰)。。。
這種事的確只能在好萊塢去實現呀,所以讀懂李安這部電影,除了單部電影層面外,李安對電影的企圖心,我認為是在嘗試讓自己的作品同時完成「戈達爾+黑澤明」的效果,在先鋒實驗推動電影本體發展的同時如何保障足夠的娛樂性。。。
所以《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其實是一場「李安導演的墊場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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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11月13號的補充3:
逼死《比利·林恩》的發行呀。。。
唯一突破市場小眾的機會,是如何調動二三線城市普通觀眾人群,或許他們對為什麼是120幀+4K並不感冒,也可能對導演晦澀的表達也不感冒。。。
所以為刺激這部分觀眾剩下的選擇或許並不多。。。
因為李安的不妥協,影片在北美即沒有120幀全面發行,也沒有拿到主流媒體好口碑。。。
這背後其實是一個複雜的文化衝突下的語境問題,李安這次與其說美國影評人不知該如何下口,不如說是讓媒體集體尷尬和難堪——最懂得美國社會之痛的反英雄電影,卻出自一位華人導演。。。
《比利·林恩》是更深層次的《冰風暴》呀,為何上次美國媒體大度地給了諸多讚譽,這次時過境遷,卻集體給了啞炮?
為什麼?
是否是美國過去二十年社會斷裂加劇的一種體現?
在中國,面向中國二三線市場推廣這部電影,可能需要借鑒Trump競選策略口號部分的經驗,比如口號更加簡短有力,比如激發觀眾的某種熱情。。。
我能想到的類似宣傳語:
「李安刺破美國夢」、
「別做夢了,這才是真正的美國」。。。
當然口號還可以更激進,更加民粹主義,但Trump選戰勝利同時也驚醒我們的是:
是不是為了「贏」,就值得去不擇手段?
(瞧瞧最近美國新總統都激發出了些啥,付出怎樣的代價?)
所以,回到《比利·林恩》這部電影,到底在中國怎樣的市場反饋才算「贏」?
無論如何,電影公映後,的確不用再在技術層面浪費太多口舌了。。。國產版比利林恩:士兵李晨漫長的春晚戰事
南海告急,菲律賓動作很大,國家從各地調集軍隊支援前線。鋼七連在大隊長段奕宏,連長張國強帶領下開赴前線。同行的還有士兵李晨、陳思成、王寶強、王大治、邢佳棟等。
李晨入伍以後一度很弱,他之所以加入,完全是家裡需要有一個幹部身份。在段奕宏主導的一次單杠體罰後,他終於開竅,成長為尖子,被連隊認為是「天生的士兵」。
在一次突襲菲律賓土著部落的行動中,敵方火力兇猛,我軍被壓制。大隊長段奕宏不信邪,安排完戰術後自己帶頭衝鋒。士兵們雖然火力掩護,但是在臨近碉堡據點時段奕宏不幸中彈。其他人都不敢向前救援,害怕圍點打援,李晨不顧阻攔,扛著槍沖了過去,不僅躲過機槍掃射,近距離用點五手槍格殺菲兵一名。當準備救肚子中彈的段指導時,另一名敵人突襲並肉搏,幸好他實力足夠,手刃敵人。
這個不顧一切殺敵救隊友的壯舉,被一使用小米手機的隨軍記者記錄下來,並發布到優酷上。很快,點擊破五百萬,在快樂的張江、冷笑話精選和共青團中央等大號的加持下,微博轉發破百萬,#最美遠征軍#話題討論破億。熱門評論包括「這才是中國歐巴」「收下我的膝蓋寶強」「知道你們這麼流氓,我就放心了」。
當年的春晚總導演馮小剛很快捕捉到這個點,不顧自己新電影宣傳檔期和春晚四排已過的壓力,極力要把他們送上春晚舞台,並且找來陳國富說,你去跟他們連長張國強談,你們這個是大IP,500萬每人的版權費,後期票房還有分成。《湄公河行動》不是公安部的項目嗎?我們找總政文工團和八一廠,中影也一起出品。先上春晚,再上電影,大火,大賣,妥妥的。
鋼七連的兄弟們火了。他們被換防,回國了。粉絲團們主動到機場接機,一路鮮花掌聲。寶強說,沒見過這種場合,太帶勁了!陳思成說,軍人的榮耀就在這一天。已經迫不及待要上春晚了!那是農曆臘月二十八,北京,霾。
在去央視演播廳之前,英雄們各自回了趟家。李晨拎著行李,打了個滴滴到家,門口掛著「歡迎晨晨回家」的橫幅。父母慈祥,李晨的姐姐說,你已經是英雄,編製和北京戶口都下來了,就不要去前線了,我跟一個熟的醫生說了一下,給開證明,說你有抑鬱症。李晨不置可否。姐姐說,要聽話。
年關終於到了,在一輛加長紅旗車的帶領下,英雄們來到CBD的央視大樓。他們先參加了一個短小的新聞發布會。中國青年報的記者問李晨,當時你是怎麼想的?有沒有想到祖國和人民?李晨呵呵了一下。一個自媒體想問王寶強私人問題,被叉了出去。當晚發言最多的是陳思成。很多的話都成了第二天媒體的標題,包括《你不是軍人,你不懂》《願用我的生死不顧,換你一生安穩》《男人最帥的不是肌肉,是勇敢》等等。
李晨覺得活動挺沒勁的,抽空上了個廁所,與參加晚會演出的范冰冰偶遇了。李晨驚訝其美貌,主動自我介紹:嗨,我是黑牛。冰冰說,我知道你,你是英雄。簡短的交流後,他們在消防通道的樓梯間里熱吻了!如此艷遇,讓晨寶非常意外:愛情來得太突然。他把這件事偷偷告訴了張國強。國強問,要微信了嗎?李晨:沒有。國強怒斥:沒微信你約個捷豹!
緊跟著到了後台,陳國富帶著張國強李晨去見了馮導。馮導說,500萬給不了,每人5萬吧。張國強很不爽,感覺兄弟們被涮了。陳國富解釋,5萬不少了,你們有七八個人吧,電影市場今年你也知道,國慶檔很不理想,全年500億怕是困難,這個還是我們跟投資人積極爭取的。而且現在熱度已經過去了嘛!聽完這些,張國強摔門就走。馮導不屑一顧,對李晨說,我們談談?李晨說,IP不賣了。馮導大怒:你們說什麼?我隨便一個片子就拿A類電影節!居然有人敢拒絕我?也怒摔門走了。大家不歡而散。消息傳了過去,寶強、大治同時喊了一句操!
不賣就不賣吧,終究年三十了,節目還得演。大家心不在焉,而李晨一心想的是冰冰,並和她再次偶遇,要來了手機號。隨著新聞聯播和天氣預報結束,小米、京東、餓了么、格力、萬達等價值數十億的強行插入廣告之後,子啊朱軍撒貝南周濤李思思董卿聲情並茂的開場白下,舉國歡慶的晚會終於是開始了。
第一個節目是歌曲演唱《歌唱祖國》,譚晶領唱,全場合唱。候場區的士兵們跟著唱得淚流滿面。這一刻,李晨想起了戰場上死去的隊長:段指,這盛世,如您所願!
然而,原來說好的排第三的節目被一再後延:先是馮鞏演了個相聲劇,使用了厲害了word哥、藍瘦香菇等熱門辭彙,胖大哥帶頭領掌,現場熱氣騰騰;然後是《我要上春晚》的入圍選手的演出,緊接著是全國人民大拜年,少數民族歌舞秀等等十多個節目。冰冰當晚的節目是小品《我不是范冰冰》,效果不錯,彈幕發射數當晚高峰。同時,後台的幾個士兵還被副導演要求,必須穿軍用T恤,這樣顯得自然。王寶強非常憤慨:這是弄啥嘞!
在SNH48全體成員勁歌熱舞改編的一曲《五十六個民族》之後,士兵們終於走上台前,全場掌聲雷動,這時候已經是11:45分。他們站了十五分鐘軍姿,而董卿拿著手卡足足煽了十五分鐘的情,期間,60%的現場觀眾掏出手機刷微博吐槽,第三排的一位觀眾打起了呼嚕。也難為董小姐了,她也是為了湊零點鐘聲。
在這十五分鐘里,陳思成收到佟麗婭的簡訊,讓他回家吃年夜飯;張國強的媽媽微信里發了一個大大讚的表情;寶強發了張自拍傳到微博里;王大治玩起了消消樂遊戲。此刻的李晨,想到了入伍以來在菲律賓的所有遭遇,漁民的挑釁,戰鬥的激烈,美軍裝備的衝擊,死傷的恐怖,炮火的轟鳴……最後,他用自己的諾基亞150手機給冰冰發了條簡訊:晚會結束北門見。
隨著幾聲鐘聲的敲響,倒計時結束,雞年的新年到了!所有的演員湧上前台開始狂歡,士兵們的隊形被擠得七零八落。準備收尾唱《難忘今宵》的李谷一老師的耳麥都擠掉了。最後對的口型放的原聲。當然,這不重要。
整個春晚就這麼結束了,在退場的時候,因為擁擠踩踏,寶強被人罵了一句土鱉。寶強正準備回擊的時候被陳思成攔下。這些藝人還有經紀團隊都圍了上來,指著他們罵:你們算個鳥?長這副樣子就敢上鏡?你們微博粉絲多少?知道我們是影帝嗎?雙方情緒激動,馬上就要開戰。這時候張涵予大哥過來過來勸了一下:小凡,小波,給哥一個面子,這些好歹是軍人,我算半個軍人。於是大家克制,各自散了。
在北門出口,李晨等到了冰冰。隔著羽絨服,他們熱烈擁抱了。冰冰說,哪怕只有一分鐘,我都要和你在一起。李晨說,我的每一分鐘都是你的。但是我還是要去前線。戰爭不是什麼其他,它只是生活本身。他們於是分開了。這是參加這次春晚唯一的甜蜜與辛酸。
當李晨他們準備上紅旗車的時候,圍過來一群應援粉絲,不分青紅皂白把這些剛剛全國表彰的英雄暴打一頓,並留下狠話:再敢欺負我們的愛豆,小心你們的狗命。要不是機智的陳思成喊了一句城管來了,他們估計被打死。而一臉懵逼的李晨寶強們,怒不可遏又無可奈何。
那一瞬間,他彷彿登上的是在菲律賓佔地的那輛老式武裝車,而坐在副駕駛的那位正是逝去的段奕宏。
老段說,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這就是你的使命。
李晨恍如隔世,想著這一晚上的鬧劇,含淚說了一句,我愛你。
我愛你。寶強回應到。
我愛你。陳思成回到。
我愛你。邢佳棟回應。
……
每個人都回了他一句。
那……我還說嗎?有點害羞的張國強姑且問了一下,最後說,
滾犢子!
首發:微信公眾號:今天道( jintiandao1984)
1、李安的藝術水平更上一層樓,記住,是藝術水平。
2、因為《一步之遙》而挨罵的姜文表示娘希匹。
3、一位擅長講故事的大導演,用實際行動告訴觀眾:電影是一門綜合藝術,這是區別於小說的重要標誌。
4、一千個粉絲心中有一千位蛤姆雷特。這部電影也能夠讓不同的觀眾解讀出不同的內涵。你想看反戰?這便是反戰電影!你想解讀人生?這便是人性電影!你想思考成長?這便是成長電影!
5、我搞不懂為什麼這部電影在IMDB和爛番茄上評價那麼低,正如我搞不懂為什麼《英雄》在豆瓣上的評價那麼低。
6、陳冠希演得不錯。
7、李安表示:解讀本人的任何一部電影都是觀眾的權利。但是,解讀歸解讀,請知乎的觀眾不要動不動就細思極恐,謝謝!
這是一部不一樣且好的電影。
新技術的分毫畢現只是為了客觀還原我們真實體驗,電影中所有出現的生硬和混亂都是真實生活里有可能發生的場景,一個小的空間環境里少量的人也可能包裹海量的信息需要消化和處理。一個大型比賽就相當於增幅日常環境,把有可能日常發生的事和對話加倍濃縮在這麼個場景環境下並使其自然發生。
這麼做的唯一目的,不是炫技,也不是為了讓視覺體驗更好。反而是為了讓觀影體驗變得糟糕,偏向真實,混亂無序。這就是主角的真實體驗。
戰場是一個世界,戰場以外是一個世界。兩個都「真實」沒有戲劇添加的呈現給你們看。你們自己選。回得去么?
李安的哲學是東方哲學(大乘佛教)與存在主義的深刻結合。這種結合在《少年派》中體現為海闊天空的場景構想和奇幻的宗教體驗。派是我們愛做夢的年少,對奇幻和冒險的憧憬。而比利林恩中,所有美麗和幻夢被導演冷酷地打破,只變成三個字,我們再熟悉不過的——美色,食物,金錢。
作為一個看《少年派》不下十遍的李安迷,我已經很習慣李安的套路。李安善用暗語,真正的表達和看不見的情緒推動,全部是在冰山之下,要前後結合起來思考的。在這裡,我慢慢把自己看見的一些暗線挖出來,昨天晚上剛看的,有很多細節之處可能會有偏差,還請大家指正。
讓我們先從「美色」這條線來看。這條線的明線是:林恩和姐姐對話,說明自己是處男。接著作為英雄接受採訪,十分鐘後跟美麗的菲姍make out。球賽開始,奏樂,在這個聖神的時刻林恩對未來生活產生極其美好的幻想,淚流滿面。歌舞表演結束後,B班和工作人員爭執,啦啦隊姑娘們來拉手走下去,此時林恩和菲姍有了第二次對話,這一段很平淡的對話里藏了很深的玄機。最後,兩人在比賽結束後接吻,告別。林恩看到姐姐,又說了這句話:我可能到死都是處男。
在這條線中,大家可以先思考的問題有這麼幾個:
1、一個長得不錯的德州白人男生,為什麼19歲還是處男?(這不符合常理)
2、情緒高潮的性幻想,大房子,金毛狗,為什麼導演刻意安排的是女上位?為什麼比利當時會淚流滿面?
3、菲姍和林恩的第二次對話中,說道自己為了瑣事煩惱,提到(引擎作響,室友的貓把沙發抓破了),這兩句台詞是什麼含義?
4、告別的時候,菲姍對林恩表達崇拜,大家都解讀出來她愛的是英雄的標籤,為什麼最後林恩對姐姐說自己仍然是處男? (否認和抹去剛剛發生的一切)
第二條線則是「食物」,人活著,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就是吃飯而已。從《飲食男女》開始,李安對於食物的語言和意義就已經駕馭得相當純屬,吃什麼,和誰吃,怎麼吃,食物本身就帶來了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種種含義。我們回顧一下從影片開始:林恩剛剛回家的時候,母親說做芝士焗雞給他吃,冰箱里已經放滿了他喜歡的可樂和Dr.Pepper。家人的晚飯,菜品是可樂、芝士焗雞(火雞)以及一大坨很難看的藜麥。進入體育場內,兩邊售賣的Papa Johns, Burger King 和各種香腸。剛剛坐下來的時候,他們盯著前面的觀眾端著大份的Burger和薯條,有了這樣一段對話:「你說這些人在想什麼呢?」「深沉的問題吧,哲學,上帝,生命的意義。」 接下來,是華麗的午飯,鏡頭特寫又落到了羽毛裝飾的火雞上,被裝飾得豐滿華麗的自助餐吧,然後是狼吞虎咽的B班大兵們,嚇到了旁邊穿香奈兒套裝的一位老奶奶。餐桌上,一位頁岩氣開發商過來對話,然後被當成出氣筒罵了。之後,B班大兵回到座位上,買來的飲料是一人一杯咖啡。中間有人突然拿到一瓶Whisky,藏起來(重要,注意!) 並不知道那瓶Whisky是哪裡來的,只知道有人送的。另一個和食品有關的暗語是「頭疼葯」,一共出現了三次,從車上跟manager要,到了會場後manager忘記給他,後來見完大老闆之後給比利了。此外,牽強一點地說,死去的上校名字,也和食物有關,他叫「蘑菇」(Mushroom)。
在食物這條線中,大家可以思考這麼幾個問題:
1、為什麼死去的上校叫Mushroom(蘑菇)?你知道蘑菇是什麼的話,其實也就可以理解為什麼導演會這樣取名了。
2、林恩的家庭晚餐,火雞,藜麥,可樂,整個餐桌上的畫面色彩是非常單調的。兒子載譽歸來,為什麼我們卻完全感覺不到歡樂、慶祝的家庭氛圍?
3、導演用食物渲染普通美國民眾,肥胖、臃腫、粗鄙,無節制的喝可樂、吃漢堡、吃薯條、披薩的樣子,是為了說明什麼?
4、在那頓很華麗的午餐中,為什麼導演要刻意渲染大兵們狼吞虎咽,驚呆四座的樣子?當中有一句重要的台詞是:體育場的蛋糕太好吃了(The Stadium Cake is so good), 為什麼導演選中的食物是一塊沒有營養的奶油蛋糕 (而不是鵝肝、牛排等更好更高級的食物)?
5、「頭痛葯」前後三次的出現,都在說明什麼?
6、那瓶Whisky是從哪裡來的?怎麼忽然就有人送他們whisky了,那是誰呢?為什麼要送他們Whsiky呢?
最後,剛剛提出的所有問題,明線暗線,可能都要串聯到「金錢」「貧富」的主題上來。關於金錢這條線:從高級酒店,加長悍馬開始,我們有了一個華麗的場景開端。悍馬上黑人公關說,拍電影,一人十萬美金,然後他們開始討論十萬美金要拿來買什麼。鏡頭跳轉,比利回家,他家的樓很破,年久失修的樣子。和嫂子對話,說哥哥出去打工了(後來這個哥哥在整個家庭場景都沒有出現)。父親癱瘓。再到姐姐身上的疤痕,深夜打工開車回來被一輛賓士撞了,在醫院時未婚夫甩了姐姐,比利憤怒地砸爛了有錢未婚夫的新跑車,才被迫入伍。大老闆,球隊的擁有者Ogasby,第一次問候他們、在鏡頭面前表達對英雄的崇敬,第二次出現則是和他們談合約,畫風突轉。吃飯時,談到退伍後,有一名技術兵說道自己可以去IT企業,收入很好。中間和waiter小哥一起抽煙,三個人說有人花二十萬美金只為了能買個座位的權利,而自己要養家,待遇太差了,也想去當兵,能拿到六千美金,還有很好的福利待遇。三個人默默無語,抽完一支煙。再轉回拍電影,十萬的報價,希望落空,唯一的offer只要班長和林恩,變成了每人5500美金的巨大落差。到最後結束前,姐姐來找他,開了一輛顯然很舊的酒紅色二手車。
金錢,是現代社會中所有行動和所有存在的根本原動力。食物、衣著、住房,也無不跟金錢有關,在單純的金錢線中,我們可以思考的問題是:
1、林恩和B班的大兵們,從他們想買的東西來看,說明他們的原生家庭狀況如何?
2、從林恩的家庭結構和家庭成員來看,為什麼他們的家庭較窮?
3、姐姐想把林恩留下來,除了負罪感和捨不得,還有什麼更深層次的原因嗎?
4、關於金錢的矛盾激化,在老闆身上得到體現,老闆將他們請來體育場,在鏡頭面前各種尊敬和崇拜幾乎流淚,到會議室里談電影Offer的冷酷無情,老闆在想什麼?
5、為什麼吃午飯的時候,做頁岩氣的企業家如此友好,卻激怒了班長?
6、劇中下台之後,大兵和工作人員發生第一次矛盾衝突,與在停車場內工作人員衝上來打人,為什麼這些基層工作人員對他們如此粗暴野蠻,甚至還要衝上來報復? (臨時工啊,臨時工)
好,三條線,幾個主要問題講完了。接下來我們一層層地把衝突、矛盾和價值觀的變化,重新構建起來,最終理解,導演在這部戲中,怎樣一層層地構建夢想,再打破夢想,最後來完成了——大乘佛教與存在主義深刻結合的哲學表達。
整部電影要探討的核心問題是:比利林恩的自我價值,幻想,崩塌,與重建。
在第一層,我們看見的是榮耀,是大兵們犧牲自己而保衛國家,得到關注和榮譽。此時,他們的意義被構建為國家的英雄,是眾人的驕傲。大兵們自己也在這個角色中感到非常飄飄然,這是他們的第一層幻覺,我是英雄,我正在被崇拜、被欣賞,我們可以和真命天女一起演出,我們在全國上各種主流媒體得到關注。這是第一層的幻夢。
然後,第一層幻夢就很快被破掉了。「有時候我在想,我們這樣的人是不是值得被保護?」腦滿腸肥的,庸俗不堪,甚至對他們惡言相向的普通民眾。很快打破了這種我為人民的幻想。
當他們開始講冠冕堂皇地話的時候。當比利是為了避免入獄而不得不參軍的時候。當他們在媒體面前美化自己的軍旅生涯的時候。他們回到第二層的現實——參軍也許並非是一種主動的、為意義獻身的偉大選擇。它其實是每個人出於無奈,走投無路而被迫做出的選擇。就像此時此刻銀色勳章加身的比利,其實只是為了避免入獄、為了姐姐才不得不參軍。就像他們被認為是英雄的那場戰役,緊張、混亂而沒有章法,策略失誤和mushroom的犧牲。他因為那一天而成為英雄,那卻是他生命中最糟糕的一天,並不光榮,也並不偉大的一天。
從無所不能的英雄開始,李安輕輕就破掉了這個雲端的幻夢,把他們拉到了深深的地底,每個人都在自己的生活深淵中掙扎,都只是在美國社會中沒有選擇的普通人。比利問班長,如果你有選擇,你還會回伊拉克嗎?班長說了三次,我沒有其他選擇,所以這個問題根本就不是一個問題。
其實,英雄是假象,沒有選擇,才是真相。那麼,我們因為窮,因為我們無能為力,因為沒有其他選擇,採取參與戰爭,我們是loser,這就是全部的意義和答案嗎?
這裡,還有第三層的幻想,我們曾經沒有選擇,那今天,當我們已經是英雄之後,是否可以用英雄的名義,來商業社會換一個合理的價碼,也算是對自己的一種補償。上媒體,站台,被採訪,都是虛假的光環,但隨之可能而來的「十萬美金」,卻是所有大兵們一直念念不忘最重要的事情。人可不可以單純地給自己一個對價,把自己當成某種商品出售呢?錢帶來某種安全感,選擇權,和人生被改變的喜悅。是否可能呢?
而十萬美金標誌著的,從「英雄」到「成功變現」的路徑,最終被證明走不通。每個人都會問自己,我的價值在哪裡?我真的有價值嗎?對於B班的同學來說,他們將自己的英雄價值,錨定在了拍電影的10萬美金Offer上。活在商業社會久了的人,都知道用價碼來衡量一切。那麼,什麼虛無的、愛國的的意義如果不能被「庸俗眾人」認同
班長與比利在老闆會議室里,因為5500美金,而感到自己像乞丐般受辱,最後說:sometimes nothing is better than something。有時候,什麼都沒有,比有一點總好。這句話背後,其實有兩層意思,第一層是,如果商業社會給出的價碼夠高,好,那麼我們其實是不介意賣自己的。但第二層,心理落差,帶來的價碼落差之後,就像「英雄值十萬」在三小時後通貨膨脹就貶值到了「五千五百美金」的時刻,就是自我價值摔得粉碎的時刻。
好,第三個商業變現的夢想破滅了。自我價值該去哪裡尋找?
這個體育場不屬於他們,這個社會,這些夢想,可能也不屬於他們。屬於他們的,可能只有戰場,真實的,伊拉克戰場,真實的遠方。他們只擁有彼此,也只屬於彼此。
回到悍馬車,開往營地。他們如釋重負地說,I love u。共同經歷一場幻夢,一場破滅,而最終,一切就像是一塊好吃卻沒有營養的奶油蛋糕,像是煙花瞬間綻放卻毫無真實。所以,任何事,其實都只是人,面對自己的本心,自己當下狀況的選擇。當它被標籤化,被闡釋、被放大,被解讀,甚至可以交換和買賣的時候,都只是帶來更多痛苦的妄念和假象。
印度教,mushroom,談因果,談something larger than life,象徵物是那一隻白象雕塑。佛教建立在三條絕對真理上,諸行無常,諸受皆苦,諸法無我。而這裡值得注意的是,諸行無常和諸受皆苦這兩個法印,是古印度智者們早已發現的真理,「諸法無我」是佛陀自己發現的真理。那麼,李安選擇的是「印度教」,而不是「佛教」的象徵隱喻,恰恰是因為,他對諸行無常,諸受皆苦的兩個客觀真理作出的解答,和佛教不一樣。
諸法無我,是佛陀說,痛苦產生於我們的心,如果我們在任何當下都能達到無我的狀態,痛苦便無所依附,也無法產生了。
而李安說,諸行無常,諸受皆苦,人在社會中無力,又被各種幻象和外境折磨。我們做不到無我,但我們可以選擇全部的我,用最大的誠實,和最大的勇氣,來面對現實。縱使沒有選擇,縱使有軟弱和痛苦,但這,就是生命本身。這,就是存在本身。我們不再需要尋找,「賺錢」「做英雄」「保衛國家」這些虛無的,美國夢般的意義。夢碎了,人不騙自己。來這個世界上,人要向前走,人只能也必須向前走。
這是尼采,是加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回答。
地藏王菩薩發願,地獄不空誓不成佛。每個英雄都說自己普度眾生。空中樓閣的意義面對腐爛又淺薄的大眾,你這一生所有的血淚真的是為這些人而流?
譚嗣同拿斷頭台喚醒觀眾,康有為終究被翻案定性為小人,檯面上的人都只留下標籤和臉譜,比生命中最慘的一天變成榮耀,媒體嗜血撕咬你作為一個人最深的傷口。終有一天,我么不在尋求理解,不在尋求作為一個人意義上的解釋和訴說。
眾生不是你旁邊的那一個,它中就必須是個虛無到哲學意義上的概念。世界上有一些工作必須要去做,有一些責任必須要去承擔。存在的主體終究明白責任只是對自己的救贖,與他人有關,又與他人徹底無關。
存在先於本質是薩特,不動聲色地講Karma是李安。觀眾們在台下嬉笑怒罵隨意評論,英雄們存在與自己的存在。
因為,我始終明白,自己這一生的責任。
——2016.11.18 學霸貓 於廣州看的4K120幀。不僅是進入了電影,更進入了一個人的生活。
李安說他並不是要拍戰爭,而是要拍軍人。
我從比利林恩的眼裡,看到他所看到的事物,他所經歷的人生,然而在影片最後哭的一塌糊塗。我哭是因為就算我知道他面對了什麼,就算我感受到蘑菇死亡時的痛苦,我也還是不能完全理解他。就算他毫無保留的把記憶與感受給我,邀請我進入這一段生活,我依然不能。
他人即地獄,這句話最為真實。
三體里說一旦人類進入了太空,就不算人類了。
我覺得一旦一個人選擇成為了衝鋒陷陣,合法殺人的士兵之後,他也不再是我們能理解的同類了。
這才是最悲傷的。
120幀來拍戰爭再合適不過。在現實世界裡,戰爭是我們這些普通人幾乎永遠沒法感受的狀態,李安帶給了我們。我們見多了各種CG特效,就拿最近的奇異博士來說,全片幾乎都是一場LSD的幻覺。但這種真實,把你從電影院的座椅里直接拽到別人的視角中,拽到槍林彈雨里,這種體驗真的是非常難以言喻。
影片還未開始時電影院里滿是竊竊私語,爆米花雞塊的咀嚼聲。在影片開始後,它們消失了。整個影院都是安靜的,直到影片結束後,大家都知道沒有彩蛋,但是一半多的人,包括我,都靜靜地坐在那,等片尾人員表放完。甚至放完了,有些人還是沒有動。
可我們這些人還是沒法完全了解你們。我們還是不知道用槍打到別人身上是什麼感覺,我們還是會心裡陰暗地認為軍營里有同性戀人,我們還是會把他們當作英雄或是浪費資源的政治博弈。
但是他們已經不同了。影片最後說快把我們送回戰壕里,送回最安全的地方。這些士兵是多麼孤獨。而那顆子彈已經發射了。《其實,李安新片的主角不是比利·林恩》
安叔並不是一個技術流導演,我也寫不來技術流的影評。
對於電影的技術革新,我從來都懷有警惕。倒不全是因為保守,而是要看這個新技術是否拓寬了視聽語言的界限,提供了新的表達的可能。
至少目前看來,3D技術的應用還很初級,仍停留在製造噱頭的階段。除了在猛獸或箭雨撲向屏幕的時候,你會感受到它的存在,其餘時候,通通成了一種無意識的背景。
不要忘了,電影從來都是用二維畫面呈現三維空間的藝術,即使沒有3D的加持,導演還是可以通過鏡頭變焦、場面調度、畫外聲效等技巧,來構建出空間的縱深和立體感,這並不是3D的獨門絕技。
相反,一門有限制的藝術,雖然更有難度,更考驗創造力,但也更有可能倒逼出非此不可的作品。
自《阿凡達》以後,也只有李安的《少年Pi》,多少給了我一些3D視覺上的震撼,但冷靜下來想,用2D拍攝也未必達不到同等的效果,至少在《地心引力》和《星際穿越》上,我都看到了極具奇觀性的2D視覺表達。
總之,截止成文之刻,我還沒有看到3D技術為電影語言帶來的革命性突破。
這一次,李安的新片《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向另一個與2D同樣悠久的傳統,發起了挑戰。
他突破了傳統影片每秒24幀的拍攝製式,而採用了120幀來拍攝,幀數是通常影片的5倍。
這意味著畫面將極其清晰、流暢,貼近真實世界。而對於觀眾而言,則意味著可以擁有更深的代入感與沉浸式的體驗。
有記者問李安,為什麼要拍120幀?
李安回答,因為好看。
我目前只看了60幀的版本,已經能明顯感覺到差別。但怎麼說呢,我覺得並沒有那麼好看,這當然是個很主觀的評價。
談到「好看」,我甚至更喜歡黑白電影,那種即現實又超現實的質感,彼此擁抱,撲面而來,很令我著迷。
電影原本就是用「超現實」手法來還原「現實」的,所以黑白影片就很對味,像一種褪了色的真實,讓人沉浸又疏離。
客觀上來講,我覺得這部電影更像是李安為120幀這個新技術做得全方位宣傳片。
換句話說,這部電影的主角不是比利·林恩,而是「120幀」。
為什麼這麼說呢?
我們可以從幾個方面來分析一下。
在分析之前,我們先要知道,120幀最大的優勢是什麼。
很顯然,120幀畫面帶來的最大改變,是「視覺逼真度」的大幅度提升。它使得「電影中的人」更像是「現實中的人」,使得「屏幕內的故事」更像是「屏幕外的現實」,再配合上3D效果,就像是推倒了屏幕內外的那堵牆,使得觀眾更有身臨其境之感。
因此,為了強化這種幻覺,李安從「劇情題材」到「視聽語言」,都做了極具針對性的設計。
先說「鏡頭語言」,本片大量採用了三種拍攝方式:視點鏡頭、特寫鏡頭、騎軸鏡頭,以此增強「代入感」。
什麼是「視點鏡頭」?
簡單講就是,通過攝影機來模擬一個劇中人物的視角,去觀察其他人或周圍環境。
比如片中結尾的一場戲,林恩決定重回戰場,他坐上返程的禮車,看見死去的班長坐在自己的旁邊,此後鏡頭隨著他的眼睛開始橫搖,漸次掃過每一個戰友,只見那些戰友對著林恩說:「I love you.」
那一刻,彷彿你我就是林恩,並借著鏡頭擁有了他的感受。
這就是「視點鏡頭」,它通過視覺的重疊,讓觀眾得以共享劇中人的悲喜。
再來看「特寫鏡頭」,如果說視點鏡頭是主觀感受,那麼特寫鏡頭則是細心觀察。
120幀的畫面,將人物的面部一絲不漏地呈現出來,連眼睛裡的血絲、肌膚的紋路、細微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等於是換了個方向,走進人物的內心。
比如片中的兩場死亡,一是被敵人殘殺的班長,我們看著他在鏡頭前喘息,直到呼吸停止;還有那個被林恩殺死的武裝分子,絕望地瞪著眼睛,鮮血從頭部後面蔓延開來。當這兩場死亡,以大特寫的方式出現在屏幕上的時候,你是否也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最後說說「騎軸鏡頭」,什麼是騎軸?太複雜的理論就不提了,可以簡單理解,就是當劇中人直接看向鏡頭,與觀眾形成對視時,就是「騎軸鏡頭」。
要知道,騎軸鏡頭在傳統影片中,其實是一個禁忌,因為它暴露了攝影機的存在,從而破壞了觀影的幻覺。
可是,電影中的規矩從來都是被用來打破的。比如本片,就大量使用了「騎軸鏡頭」,李安故意讓劇中人看向觀眾,也就把觀眾視為了劇中人。
比如班長和林恩在樹下交談的一場戲,先是林恩看著鏡頭,然後一個反打,班長也看向鏡頭,在身份的交換之間,觀眾充分接收到了一位前輩對年輕人的教誨。
就這樣,騎軸鏡頭用另一種反常規的方式,把觀眾帶入了劇中。
說完了鏡頭語言,我們來聊聊「劇情和題材」。
李安在過往的影片中一再證明,他非常善於敘事和營造戲劇衝突,但在本片中,他卻基本放棄了敘事,轉而專註於內心世界的建立。
這當然也是為了最大程度的展現120幀的優勢,李安希望透過120幀帶來的清晰影像,從一個人的外在直接拍進靈魂,去探索人的心靈。
因此,他弱化了敘事,強化了感受,進而呈現一個男孩的心理成長。
這個名叫比利·林恩的19歲年輕人,因在伊拉克戰場上英勇救人,而成了家喻戶曉的英雄。
為了安葬班長,林恩所在的B班獲得了一次短暫的休息,他們離開戰場,回到久違的家。
借著這次難得的停步,林恩開始思考「軍人的身份、戰爭的意義以及自己的選擇」,並最終得到了內心的答案。
整部影片,就是在講述這個男孩「旁觀、思考和醒悟」的全過程。
應該說,本片是一部徹頭徹尾的內心戲,是林恩的一次頭腦風暴。
片中的主要場景,是橄欖球賽的現場。而其他的場面,都是通過林恩的大腦,以閃回或想像的方式出現的。
當林恩聽到球場的禮炮聲,恍然如戰場的槍聲,接著畫面便切回到了硝煙瀰漫的伊拉克;在媒體見面會上,面對提問,戰友們一個個佯裝正經,而林恩卻想像著他們的真實心聲;他甚至會意淫與女拉拉隊員做愛的場景,以此來完成一個處男的成人禮。
這種思緒上的跳入跳出,因高清晰的畫面,而更容易使人代入,從而在視覺上營造出了穿越的可能。
影片不斷通過林恩的主觀鏡頭,來觀察他遇見的每個人,由此我們看到了美國民眾對於「戰爭」的不同理解。
普通人把「戰爭」當作一種榮耀,他們會動情地對戰士們說:「你們是美國的驕傲。」
球隊經理把「戰爭」當作一種消費品,他希望從這些戰士的身上,攫取到最大的利益。
男孩們,會把「戰爭」當作一件很酷的事情,他們關心著武器的型號和殺死敵人的快感。
眾多媒體把「戰爭」當作一場愛國主義的教育,他們盡其所能,渲染著戰士們的光榮。
而反戰人士,則把「戰爭」當作一場毫無意義的行為,他們將戰士的死,看作是無謂的犧牲。
而與林恩最親近的人,對「戰爭」也有著截然不同的看法。
他的父母,視林恩為家族的驕傲;他的姐姐,把「戰爭」視為可能奪去弟弟生命的魔鬼。
就在林恩以為遇到了真正懂自己的人,他對拉拉隊女孩說:「有一刻,我真想為你留下來。」
不想,那個女孩卻一臉的疑惑:「你是英雄啊,怎麼可以這麼想。」
那時,林恩明白了這個女孩真正愛上的,不過是自己頭頂的那圈虛無的光環。
而影片的主題,也就在這一次次的摸索與審視中,漸漸浮現出來。
它似乎在告訴我們:不要奢望從他人那裡獲得真正的理解,或是尋找到關於意義的答案。你的人生意義,只在於你自己的選擇。
這是一種存在主義的觀點。
正如加繆在談論「西西弗斯的詛咒」時指出的:人生在本質上是沒有意義的,正如希臘神話中受到詛咒的西西弗斯,他不斷把一塊巨石推上山頂,而那巨石卻註定會滾落,他只得再次下山,重新來過。
人生就是這樣無意義的過程,而什麼使它有了意義?是西西弗斯的選擇。
當他主動走下山,再次推動巨石時,便將那被動的承受,變為了主動的選擇。
他用這種方式蔑視了自己的宿命,並將生活重新掌握在了自己的手裡: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才不是什麼老天的安排。
林恩也是這麼想的。
戰爭或許是無意義的,但那是我的選擇,所以我要重新回到戰場,回到戰友們的身邊,就像西西弗斯一次又一次堅定地走向那沉重的巨石。
因為,是「選擇」將我們從宿命的邊緣拯救,讓我們擁有了自己的生命。
還是薩特說得好,他人即地獄。
所以,走自己的路,讓他們說去吧。
或許,這也是李安想要告訴我們的。
120幀 / 4K / 3D,是他的選擇,他又一次把那巨石推上了山頂。
其餘的,便任人評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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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部關於孤獨的故事,哪怕沒有120幀,我都可以感受到李安的誠意 知乎專欄
作者:花痴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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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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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說了,我不想過多評論林丹出軌這件事。
所以我今天主要想說的,是李安的新電影——《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
關於這部片子,很多人喜歡說的,是技術,是驚天地泣鬼神的120幀。
但因為我看的是最普通的24幀,對這個討論真是毫無發言權啊(只能說哪怕是24幀,也真的比一般的3D電影清晰很多)。
不過也幸好我看的24幀,才讓我擺脫了技術這麼沉重的話題,好好地享用李安拍的這個故事。
故事說什麼呢?
一個19歲的德州技術兵比利·林恩,因為一段在伊拉克英勇救戰友的視頻在網路爆紅,成為了全美英雄。戰友犧牲了,但比利·林恩和他所在的B班都得到了一個短暫休假的機會,從伊拉克回到美國,並被邀請參加橄欖球的中場秀,和碧昂斯一起表演。
而故事的重點,就是林恩在橄欖球比賽時發生的事情,他開了一場記者會,在台上站了一首歌的時間,還勾搭了一個姑娘,然後他就回伊拉克了……
怎樣?是不是覺得特沒勁,連一個可以稱得上高潮的情節都沒有?
但這部電影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這裡。它通篇都是細節,強迫你用主角的視角去看、去聽、去思考面前發生這一切,就像玩一個真人rpg一樣。(這也是李安為什麼要用120幀這麼逼真的拍攝方式,越真實才會讓人越靠近主角,越覺得眼前發生的一切是真的)
而你通過主角的眼睛看到了什麼?
不是一個牛叉的國民英雄,而是一個處處把他當傻叉的世界。
粉絲是膚淺的。
那些口口聲聲叫他英雄的人,只是把這段戰爭視頻,當作一個網路熱點,當作朋友間聊天的一個話題。
看台上吃熱狗的青年,不想知道什麼是戰友,只關心林恩有沒有搞基?橄欖球隊的球員,才不管戰爭的痛苦,只想跟林恩研究用什麼槍殺人比較爽。
媒體是虛偽的。
他們並不想報道真正的軍人生活,只想從林恩口中聽到各種慷慨大義。
商人是勢利的。
他們不care視頻上發生了什麼,滿腦子想的只是把林恩的故事包裝成一個賺人熱淚的大IP,然後找俊男美女去演,賺好多好多的錢。
△林恩說,你誤會我們了,我們的故事不是那樣的。大老闆呵呵噠地說了一句:「你英勇救人的故事,從現在起,就已經是全美國的故事了。」在老闆眼裡,林恩的故事只值5000美元。
還有林恩勾搭的那個姑娘,也讓人傷透了心。
「我剛剛差點就想帶著你跑掉。」
「啊?你不是要回伊拉克嗎?你可是英雄啊!」
林恩曾經非常得意地跟戰友炫耀,這是他命中注定、可以進行靈魂交流的那一個。
可人家,說到底,也只是把他當作一個值得炫耀的炮友啊。
至於家人,林恩最親近的家人,也不理解他。
爸爸是個狂熱的愛國分子,他只想通過兒子參軍這件事來證明自己的愛國心。
姐姐是心疼他的,不過,在她的眼裡,弟弟無論在戰場上殺多少敵人,都還是一個需要人保護的小處男。她心疼他,希望他回來,主要是覺得他可憐,覺得內疚。
這就是,比利·林恩看到的世界。
一切都荒謬無比。
身邊的人,看起來對他很尊敬,很喜歡。
但實際上,他們都只是在腦海里,意淫出一個個自己需要的林恩。
粉絲只想要一個話題,記者只想要一個正面人物,商人只想要一個IP,而他愛的姑娘,可能只想要他那一身的制服……
這些人裡面,根本沒有人在乎,真正的伊拉克是什麼樣子,戰場上每天過的是什麼生活,還有林恩親眼看著戰友停止呼吸是什麼感覺……
△當超級碗的舞台放煙花的時候,林恩想到的,是戰場的爆炸聲。
「那是我生命中最慘的一天,可是現在人們卻為了這個表揚我,還讓我一次又一次地去回憶那天發生的一切。」
對林恩來說,跟伊拉克戰爭比起來,這個世界的人,不停地讓他回憶一生中最慘的一天,才是最荒謬、最痛苦的事情。
戰友死了,作戰差點失敗,這麼痛苦、煎熬的事情,有什麼好值得驕傲的?可是現在這一切,竟然被當成了全城慶典!
於是,為了離開這個荒謬的世界,林恩拒絕了姐姐,回到了伊拉克。
也許在那些把他當作英雄的人眼裡,林恩的離開,是因為愛國,因為正義。
可林恩自己知道,他回去,是因為只有伊拉克才是屬於他的地方。
在那裡,民眾敬畏他們,敵人害怕他們,當拿著槍的時候,他不會被當作什麼都不懂的傻叉。
看起來,李安好像講了一個「反戰」的故事,但實際上,他講的還是人性里的那些小九九:
只有我,才真的知道「我是誰」。
至於其他的人,他們對你的所謂「理解」,也不過是自以為是。
儘管有很多媒體,不太滿意李安的這個主題,覺得它太小了。個人命運的探討,遠遠比不上「戰爭與和平」的意義大。
但說實話,比起那些打著民族大義的戰爭片,我更容易被李安拍的這部「少年林恩的個人選擇」打動。
因為它太真實了,真實到現實生活里的每個人,都可能會是林恩。
比如謝杏芳,最近不就剛經歷一場《謝杏芳的中場戰事》嗎?
老公摸女人屁股的視頻傳遍網路,這個剛生完小孩的女人就像林恩一樣,突然成了網紅,明明是相當不情願,卻被逼著去面對輿論。
發了一條原諒老公的微博之後,又被一大群網友和女權主義攻擊,說她這麼懦弱的女人,簡直就是女性的恥辱。
這場景是多麼的熟悉,謝杏芳正在面對的,不就是比利·林恩的遭遇嗎?
吐槽的網友,就像那些捧著爆米花把林恩的視頻當好萊塢大片看的粉絲,他們根本不知道當事人到底經歷了什麼,看了網上幾篇報道,就開始用自己的想像力去YY別人的生活。
「我們都在手撕渣男,你居然還原諒他!」罵謝杏芳言辭那個激動,就好像這十年都在看著謝杏芳和林丹談戀愛,甚至還腦補出很多林丹打謝杏芳、謝杏芳忍辱多年默默啜泣的畫面。
還有一眾「怒其不爭」的「女權主義者」,已經恨不得要把謝杏芳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向世界宣布「只有離婚才是獨立女性,原諒渣男就是歷史的倒退!」
這些人,讓我想起那個打算只給林恩5000美元版權費的大老闆,嗯,當謝杏芳原諒林丹之後,謝杏芳和林丹的婚姻就不再是他們兩個人的了,而是「女權主義者」用來增加閱讀量的故事。
在文章里,「女權主義者」義正辭嚴地寫道這是為了女性的進步,是為了女性的思想解放,但好像一個個都通通忘了,你們在文章里一次次消費的,是「一個女人最慘的一天」。
落井下石,這難道就是你們所謂的「尊重女性」?
補充:(這兩天很火的關於「人為什麼出軌」的TED演講里的情感專家說了,「出軌之後一段關係怎樣走向,只有當事人雙方才能決定。有時候,一段出軌會讓人重新審視原本有問題的關係,而走向好的結局。出軌就像癌症,我不贊成出軌,但不等於它沒得治。」我不是為渣男洗白,這都是情感專家的原話。我就不明白為什麼非得說離婚才是獨立女性的選擇?)
而事件的最後,謝杏芳也和比利·林恩一樣,拒絕了所有人,回到了大家所不能理解的世界——她和林丹的婚姻之中。
你說,這是巧合嗎?
不,這是人性。
李安已經用他的電影,告訴那些為別人私生活操碎了心的人一件重要的事:
沒有一個人的生活,能夠那麼簡單地被理解。
一切自以為是,不負責任的言論,都是對他人的傷害。
面對別人的選擇,我們為什麼總是缺乏基本的尊重?
花痴女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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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居天堂,萬物皆調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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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這部正在熱映的電影最奪人眼球的焦點,不是在美國成就最高的華人導演李安,安叔,也不是改編於本·芳丹原著小說的故事本身,從電影宣傳到上映,人們所熱議的,首當其衝的,一直是電影所採用的極有可能帶來視效革命的「3D/4K/120幀」的超世代技術。
如今,電影上映,大陸地區有兩家影院能夠看到電影的最高配版本,第一時間的反饋是……難掩的對於技術的失望興嘆。這很好理解,因為新技術帶來的「全新體驗」與預期似乎有些出入:我們以為,這部電影會如同當年詹姆斯·卡梅隆的《阿凡達》一般,戴上鑲著茶色鏡片的3D眼鏡,就走進了一個立體如真實的全新世界,而《中場戰事》的觀影反饋,卻充斥著諸如「過分逼真導致沒有電影感」、「距離感消失」、「信息過載」等評論——新技術似乎令觀眾的感官有些不適。
但是,實際上,新技術盡忠職守地履行了作為故事講述的輔助手段的職責,它所帶來的不適感,正是安叔有意利用來為我們營造的觀影感受的組成部分。就像安叔自己說的:「我如果不是鑽研這個新技術,不會想拍這個小說,因為這個小說都是內在的觀察,一般技術很難做到第一人稱的表達。」
電影改編的小說原著《漫長的中場休息》,並非是傳統意義上適合拍成電影的作品,因為他更多地關注的是大兵比利·林恩的內心掙扎,小說中呈現的世界,都是從比利的眼睛出發的:槍火連天的伊拉克戰場、眾聲嘈雜的橄欖球場、豪華的配備小型吧台的悍馬加長轎,還有劈頭蓋臉的各色人物,這些,在小說中的呈現,都披上了一層主觀色彩。
而新技術,因為能夠做到過分清晰與過量信息的原因,幾乎能夠模擬到第一人稱視角的。賈樟柯導演在看完電影后就一針見血地指出:「(這部電影)把觀眾的視點改變了,過去我們是一個旁觀的視點,或者第三者的視點,但是當你那麼逼真地去面對那些主觀鏡頭,好像我們是其中的一個角色。」如此,我們就不難理解在觀影過程中如鯁在喉的那種不適感了,那正是比利·林恩的不適(還記得么,電影大部分時候,比利都處於頭疼的狀態,那個該死的胖胖的白人,直到最後了才想起把止疼葯給他)。比利19歲,不諳人事,此前一直處在「戰友、槍、敵人和沙漠」的荒蕪環境里,有一天卻被丟進極致喧鬧、遍地金粉的橄欖球場,那種視聽上的衝擊,讓他簡直如受驚的小鹿般惴惴不安。主演克里斯·塔克說:「你將看到比利看到的所有東西,你身處電影之中,你就是比利·林恩。」這種感覺甚是奇妙,銀幕里的各色人物,粉墨登場,各懷鬼胎,反倒是銀幕這端觀眾,卻與比利最真實的內心,同呼吸,共喜怒。
所以,我們大概可以這樣來理解「3D/4K/120幀」,現階段來看,這或許並非是一項普遍適用的具有視覺革命意義的新技術,它的打破人與屏幕安全距離的藩籬和承載過量屏幕信息的屬性,使其更適合作為「第一人稱」電影的表現手段。類似於馮小剛導演在《我不是潘金蓮》中創造性地運用圓形畫幅攝影,都屬於一種可以選擇的技術手段,需要服務於故事或者其他追求。但是這項技術依然是有革命意義的,那就是它大大拓寬了電影這一一直以來外化表達佔主流的的藝術的表現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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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的英文名和原著名都是《Billy Lynn"s Long Halftime Walk》,原著的中譯名是《漫長的中場休息》,是熨帖的翻譯,而電影的中譯,則是安叔欽定的《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從「休息」到「戰事」,一個標題,已然劇透良多。
電影剔除掉閃回的部分,講的就是在戰場里立下殊勛的B班被安排從伊拉克回國參加一場橄欖球賽的中場秀,表面上這是得以遠離戰場的寶貴「休息」,但對比利來說,期間他疲於應付種種狀況,內心陷入兩難選擇,不啻於經歷了一場「戰事」。
這場「戰事」的實質,其實是B班成員作為擁有完整的喜怒哀樂的鮮活個體與集體意志之間的較量。
我們從比利的視角看到,參加中場秀過程中,他們所遇到的各色人等,對於B班的理解都是極其標籤化的。
黑人經紀認為他們是獨一無二的美國英雄,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們的故事能拍電影賣錢。
大老闆諾姆,把他們當作樹立自己和橄欖球隊品牌形象的工具,所以花錢把他們請來參加中場秀。
那個倒霉的天然氣公司老闆,認為他們是一群被丟到前線亟待拯救的孩子——如果他的公司的天然氣供應更給力,那麼這場「為了石油而發動」的戰爭也就可以避免了。
而在那個請比利和他戰友抽煙的酒保小哥,在他眼中,B班意味著6000美金的入伍獎金,以及一勞永逸的養老保險。
所以,在整個「中場戰事」中,那個圍繞著B班的人物,一直與B班有著隔膜感,這種隔膜感在我們通過第一視角去感同身受到比利的戰場感受之後,尤為觸之有物。我們感受到了在作戰之前互道「我愛你」的兄弟情誼,戰場上子彈射出屏幕的驚悸,將短刀插入「聖戰徒」心臟面部僵硬鮮血湧出的倏然寂靜,在那之後,我們都不禁會將前述對B班的種種行為斥為淺薄。
但是這種隔膜感註定是無法消除的,所以整個B班,他們「習慣了說別人知道的」,表現別人要他們做的,幾乎處處被擺弄,包括那場中場秀。尤記得記者發布會的時候,在回答:「自由活動時間做什麼來消遣」時,名為克拉克的隊員調皮地回答:「我想殺死我的敵人,聽他們的女人哀號。」,全場記者一篇懵逼——這不該是一個偉光正的國家英雄的台詞,還好克拉克眼見氣氛不對,趕忙拋出「《野蠻人柯南》里的台詞,我一直想找個機會說出來。」,全場才會心地發出一陣熱烈的笑聲。你看,這種對於B班的集體認知的扁平化,反過來又會作用於B班的行為——你必須表現得符合我們心中的那個形象。
「中場戰事」之中,B班也會有負隅頑抗的高光時刻,都是電影中殊為精彩而酣暢的段落:發布會上,比利想像著隊友們赤裸裸地齊聲高喊:「我們閑暇時都在自慰!」;自助餐時,班長對於自以為是的頁岩天然氣商人的一通犀利至極的搶白;以及,被經紀人稱為電影高潮的比利對大老闆的「故事精神內核對國家意義」的反駁——「這不是一個故事,而是我們的生活。」
B班一直是具備自由意志的鮮活個體,像比利,他始終在為是否重返戰場而動搖,而憂心忡忡,但是最終,他們還是免不了為集體的意志所決定。就像電影里,比利若有所悟地說:「是普通的民眾在主宰一切。」
這種集體意志的一個集中的體現,是那個啦啦隊女孩與比利的「愛情」。他們如甜到發膩的愛情電影一般,一見鍾情,如膠似漆,而最終在黃色卸貨區的告別戲,比利幾乎要和盤托出他打算留下來的計劃,但只是稍露端倪,女孩立即變色說:「你是英雄,當然應該回到戰場上去。」這可以說是比利面臨的困境的一個縮影:他愛著女孩,但女孩愛的卻是身為英雄的比利,因為害怕失去女孩,他只好繼續做他不得不做的英雄。
至此,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事中,比利幾乎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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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到最後部分討論的,是這部電影被詬病頗多的一個點——電影傳達的對於戰爭的似乎曖昧不明的態度。
有人這樣總結電影在北美口碑不利的原因:「美國影評人為什麼不喜歡這部電影,因為他們覺得李安對戰爭的理解,比之前一些描述伊拉克戰爭的電影退步了。」
這種「退步」,主要是因為電影似乎透露出支持伊戰的傾向來。之所以得出這個結論,一方面是因為,電影的結局是比利和B班回到了戰場,另一方面,是電影隱藏著的前文並未提及的暗線,由已故的外號「蘑菇」的長官引領的比利的心靈成長之路。
「蘑菇」長官在電影中是一個神秘的角色,他崇奉印度的神祇,看起來永遠智珠在握,他與比利在樹冠碩大如綠雲的大樹下的聊天的場景,有種寧靜而雋永的美感。
「蘑菇」傳授給比利的人生哲學:「無需質疑,無需迷惑,我命中注定是屬於這裡。比利,別忘記那一槍已經開了,無論留在故土,還是客死他鄉。生命的意義不是停留在無窮無盡的思考之中,不是迷失在五花八門的選擇中,不是困惑於他人形形色色的評論中,它在於認定,你如今到底身在何處,你肩負怎樣的責任,你的生命又與何人緊緊相連。」
這段話,成為了電影傳達出支持戰爭傾向的直接證據:因為是「命中注定」,所以就要負起責任,所以——心安理得地奔赴戰場吧。
但是,在此我必須冒著過度解讀嫌疑的指責,來指出這種看法的偏倚處。
首先是對「命中注定」的理解,那不僅僅是集體意志吞噬個人意志的看似偶然的社會狂熱,其中潛藏著某種「浩大於他自身的東西」(蘑菇語)所決定的無法違逆的必然性。比利在戰場上,是以「能夠時刻保持冷靜的頭腦」而為長官所激賞,想想他在和戰友們搜查民居時那始終鎮定的表現吧。但是,參加一場中場秀,他卻從頭到尾一直在頭疼。在影片臨近尾聲的部分,維修工們操著鐵棍圍攻B班(很可能是受了遭到比利羞辱的大老闆諾姆的指使),比利被毆打過程中,腦中蒙太奇此次中場秀以來種種令他心驚膽戰的情景,那個時候他已經抓住了那個必然性的命運的脈絡:眾聲囂擾的「人間」處處險惡,大漠狂沙的戰場才是最適宜的歸宿。
而後,在必然性所指引的方向上,不再質疑,不再迷惑,明確身處何方,了解肩負何責,連結周圍的人。那是在深刻地了解了生命的無可奈何之後的淡然與篤定,大概近似於羅曼·羅蘭所言:「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李安在接受訪談時說的:「少年人容易這樣……(原本以為的)那個東西常常是要被破滅的,在(你變)成熟後,(你才)對於自己的屬性、自己的歸屬有一個認識,我想這才是你成熟的象徵。」
所以,無關反戰與否的立場,電影的真正核心表達乃是少年的心靈成長史。
開始,那個叫做比利·林恩的男孩因為砸壞了一輛全合金輪轂的薩博汽車而闖進了戰場,在經歷過來一場眩暈、嘈雜、兩難抉擇的「中場戰事」之後,他認清了命運為他鋪設好的那條路,從此踏出堅定的步伐,踏碎了所有天真男孩的疑惑,留下一個長長的成熟男人的雄健背影。
最後,本文的標題——「上帝天堂居,萬物皆調暢」,原文是"God"s in his heaven. All"s right with the world!",出自英國詩人羅伯特.伯朗寧之手。私以為,詩句所傳達的,對於既定命運星空之下,萬物各行其是,順其自然之美的玩味,與電影所傳達的精神氣質頗有異曲同工之處。
一周內看了三個不同的版本,來聊聊電影。
電影感缺失,是之前爭論的一個焦點。在看完三個不同技術規格的版本之後,我認為這種缺失是李安有意為之,而120幀4k的技術呈現,則是將這種有意為之做到了極限。
李安想要呈現給眾人的,並不是一部完美的電影,而是直抵人心的真實。
真實到讓你感受到戰場上子彈與被打碎的血肉迎面而來,真實到讓你感受到兩人拚死打鬥時的窒息氛圍,真實到讓你跟著比利林恩一起迷茫與難過。當所有人都遠遠看著他們並稱之為英雄的時候,可有人感受過他們內心的恐懼?
我在影院看到的第一個版本的《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是金逸影院的60幀版本,在觀影之前,這個版本也被部分技術控認為「沒有那麼高清到像看電視」,是相較於120幀的高規格版本更適合於普通影迷觀影的版本。
但是即便是60幀的版本,一開場感仍然讓我有一種在觀看高清電視的感覺,直到林恩開始穿插回憶在伊拉克的生活,這種感覺才逐漸減輕。
不得不說,60幀版本的影像在3D效果、亮度等各方面就已經非常出色了,在影片開始一群大兵列隊時,就能明顯感覺到人物彷彿立在你面前,在戰場上的鏡頭,大兵射擊時也能感覺到子彈好像在撲面而來。通觀下來,對於觀眾來說,「電影感」的確會弱一點,但是個人的情感也會跟著電影中人物內心的起伏而變化。
第二個版本是在五棵松耀萊影城觀看的24幀版本。24幀版本對比60幀版本,缺點就非常明顯了,3D效果下,被拍攝物體如汽車或者人物在進行移動時,都帶給觀眾非常明顯的鏡頭在搖晃的感覺,細節和亮度也相較差之不少。
但是回看這三個版本,24幀版本或許算得上「電影感」最濃的一個版本——更多的時候,你能感覺到你是在遠距離的看一部電影,但是對於這樣一部無論是原著還是電影都以直描人物內心為主的作品來說,這種距離感也會讓觀眾的情感變化沒有太大的波動。
實際上,如果你看過24幀版本的《比例·林恩的中場戰事》,你就會發現其實最普通版本中所謂的「電影感」也並不強烈,這種「電影感」的缺失與高清技術並沒有絕對的關聯,而更應該是李安的有意為之。
那麼我們一直在說的「電影感」,到底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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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更多的是源自於過往觀影中形成的習慣。我們在看一部電影的時候,大部分時候是跟我們的真實生活有所差距的,比如說電影的色彩,比如說配樂,我們也是通過這些亦真亦假的、或是超脫於現實的影像與聲音,來按摩自己的情感——之如此前《阿凡達》中讓人驚嘆的影像技術,恐怖片中生活中平常人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見到的血腥場景,喜劇片中一些怪異的引人發笑的行為。
而到了《比例·林恩的中場戰事》,你會發現這部電影幾乎沒有配樂,大部分對話或者是人物行為的片段都是在無配樂的情況下進行的,有配樂的電影片段配樂也都比較清淡。
配樂是電影中最容易被忽略但卻非常能影響人情緒的一個神奇事情。如果恐怖片沒有驚悚的配樂,那麼恐怖的效果就會大打折扣(讀者可以自己在電腦前看恐怖片時關掉聲音試驗一下);比如說《比例·林恩的中場戰事》中拉拉隊員與林恩的對話與眼神交流,在一部我們通常觀看的電影中,尤其當兩個人接吻前眼神接觸時,一般都會響起一些舒緩的音樂,配以兩人柔情的眼神上,是不是會像個愛情故事?但是當我們看過這部電影之後,會不會覺得如果配上音樂,就有點彆扭?因為李安要呈現給大家的並不是一個愛情故事。
其次這個電影的色彩異常艷麗與真實,如果你看過120幀版本的話,那麼這種真實的感覺就更加強烈,強烈到甚至會讓你覺得不太自然。我們通常看到的電影,在後期處理時都會進行調色,營造跟現實有一定距離感的色調,比如說魔幻類的電影,通常電影總是給人灰暗的感覺;張藝謀的電影中,色彩也通常飽滿、濃郁,能帶給人一種有別於語言的表達。
而在120版本下,不僅僅是色彩,各個維度與細節都會異常的清晰與真實,而且所有存在於低版本3D電影中的晃動也都不見了。
這種清晰是一把雙刃劍。
在另兩個版本里,很多時候電影的畫面都有主次之分,而在120幀版本下,一個鏡頭掃過來,連主角背後的人物和物體、環境,你都能看的一清二楚,觀眾很容易被帶到其他信息上。
但是更清晰可能也意味著能讓你在視覺之外有更多情感甚至是味覺的感受。B班用餐的那一段,林恩看餐台上的食物的時候,有一段香腸的短暫特寫,在24幀與60幀版本下,你都很難注意到那幾根香腸,但是在120幀版本下,你能看到香腸的色度非常艷麗,甚至會有看上去很可口的感覺。
在班長犧牲那一段,悍馬上的M2機槍掃射到人身上時,24幀版本你會感覺人消失了,60幀版本你會看到人散成血霧了,120幀版本你能看到散成血塊的人肉——是不是會感覺更加殘忍?而在B班進住宅搜查那一段,120幀版本下,你能清楚的看到小男孩眼裡隱忍著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這也就是120幀4K的意義:直到今日寫稿,想起小男孩眼中的淚水,我都會不自覺的感覺到難過,而在另外兩個版本中,小男孩的鏡頭難以從視覺上帶給我觸碰到情緒的東西。
所以說,在120幀版本下,在各個場景都更加真實,每個眼神都讓人看得一清二楚的情況下,你也就更容易感受一年只掙一萬四千八百美元的步兵(小說中林恩的收入)林恩的膽怯、孤獨,以及自己的難過。
電影在北美並沒有得到像在中國一樣高的評價,這也並不意外。首先電影狠狠打了伊戰的臉;其次從好萊塢的套路角度來講,李安並沒有講出一個動人心魄的故事,這部電影他仍舊一如既往的混雜著東西方的思維,在影片之中又借班長之口講出「我們天生就應該在戰場上」這種宿命論的東方式信仰,或許對於中國觀眾來說易於接受,但是對於不少歐美觀眾來說可能就沒那麼好理解了。
影片沒有很好的故事,也不那麼好萊塢,但也正是這種擁有更多內心戲的影片,才能更容易讓我們找到實驗的結果:影像的真實程度能影響觀眾的感知與情感變化嗎?
我認為是可以的。第一遍看60幀版本的時候,我的情緒會有波動;第二遍看24幀的版本,我可以做到很冷眼旁觀的感覺,當時我以為是因為我已經看過一遍,對於情節都有心理準備了;直到我看到120幀版本的時候,看到林恩被打倒在地的時候,彷彿一塊石頭壓在了心上,你自己也感受到一種深刻的絕望,不自覺的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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