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佛《毀了我父親的第三件事》想表達什麼意思?如何鑒賞?
昨晚剛好看完這個短篇,試著來分析一下。不知道這種解讀是否準確,希望共同探討吧。
這個短篇是通過「我」的視角來寫的,當中除了幾個客觀發生的事件和外貌描寫,有大部分的說法和看法是直接來自於「我父親」。夾雜了個人主觀臆斷的描述便是不可靠描述——初讀的時候啞巴給我的印象是一個孤僻古怪的人,全憑描述來看,在訂購鱸魚事件之後更加變得小氣不講理,最後的一場水災直接成為他崩潰的導火索。然而細想這樣一個朋友的事迹為何會對文中父親帶來如此之大的影響(「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壞里變」)——明明他們的友誼在不斷破裂,出於對朋友的同情恐怕解釋不通。
於是試著來解讀下父親這個角色。作者強調毀了我父親最主要的是第三件事,那麼第一二兩件事是什麼:珍珠港,這是對全美國人民的一次打擊;搬至祖父的農場,體現的是中年男人的失意,沒有穩固的事業,不得不回到老家謀求生計。加上雙下巴,大肚子,可以看出父親也是一個潦倒的人,從後面看出跟妻子的關係也都不是很融洽,二人的處境其實很多相似。有了這樣的認識之後再去看貫穿短篇的這些事件:
a.我父親從來不取笑啞巴。至少我沒見到過。
b.兩年後的某個晚上,我父親晚下班,我給他送去些食物和一罐冰茶。我看見他站在那兒和技工斯德·格洛弗說話。我進來時他正說道:「看他那樣,你會以為這個傻子是和那群魚結婚了呢。」 「據我所知,」斯德說,「我覺得他最好用那個柵欄圍住他自己的房子。」 這時我父親看見了我,我見他給斯德使了個眼色。
c.「我真的替老啞巴難過,雖然,」幾周後我父親在晚餐時說道,「注意,這個可憐的惡棍是自找的。但你不得不替他難過。」 爸爸接著說喬治·萊庫克看見啞巴的老婆和一個大塊頭的墨西哥人坐在運動傢俱樂部里。 「這只是其中一部分……」 母親嚴厲地看了他一眼...
不嘲笑啞巴是父親在兒子面前裝出來,而內心嘲笑一個人行動上卻又跟這個人走的很近,可以看出父親其實是在與啞巴的相處中找到了優越感。同情啞巴的災禍真正目的卻是為了對啞巴妻子的不檢點私生活津津樂道,就是這樣一個偽善的人,將啞巴當作是內心一個可以隨意奚落的對象,而給自己帶來虛假的安慰和生活的信心。
啞巴之於主角的父親是這樣的一種存在,而啞巴的悲劇收場就像一面鏡子無法不讓他聯想到自身,使他走向崩潰,「我父親把啞巴的死歸罪到啞巴老婆身上。後來他又說是魚的錯。最後他怪罪他自己」,真正害死啞巴的是什麼,父親幾次都給出不同的答案,因為這正是他也在逃避的東西——是生活。
讀雷蒙德卡佛,是對自己生活的重新審視和解構,對現有的快樂的懷疑和篩選。但在讀之前你不會知道這件事兒。因為它聽起來是那麼的嚴肅和無聊,你如果知道,大概也不會做了。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卡佛在他大部分的故事裡是作為一名忠於事實的記錄者而存在。卡佛的故事沒有奇絕的想像力和華麗的語言,有時候簡潔,有時候卻像一個話嘮一樣對某個東西做無意義的補充描述。電影《鳥人》里,幻象鳥人對主人公說:「他們喜歡這些,喜歡血,他們喜歡動作片。而不是這個喋喋不休、讓人憂鬱、滿口哲學的垃圾。」觀眾們更願意把時間浪費在不需要思考的東西上。不思考代表他們只需要安靜坐好,乖乖地接受那些像煙花一樣絢爛的場景或是那些借爛俗故事呈現的雞湯,然後大笑或是放聲大哭,最後情緒平復,毫無變化地投入到現實生活中。沒有改變什麼,什麼都沒改變。
而卡佛故事裡是帶著血淚的。它們來自我們的生活,來自因我們人類本身的局限性而深深植根於我們的東西——痛苦。《你們為什麼不跳個舞》里低價販售傢具的男人、《取景框》里的家被燒毀的男人和《告訴女人們我們出去一趟》里兩個毫無理由殺死年輕女孩的男人在某種程度無疑是相通的。他們似乎是自己選擇走向低谷的。而導引他們一步步走向生活低谷的,實際上,不是別的,就是人類在命運風雲變幻前的渺小和無數代人不停重複的行為。你覺得我們的生活和父輩有什麼不同嗎?事實上沒有。我們還是要工作,為人際關係所累,還是會感到孤獨,即使現在有了社交網路。更可笑的是,我們在社交軟體的帶動下,甚至在慢慢走向更私人的生活空間。
在《涼亭》里,霍莉明知另一半出軌,但還是離不開他。因為霍莉愛他,更因為霍莉無地可去。和這個男人生活是她唯一的選擇,而這也是她所有幻想的來源。那個男人住滿了她所有的幻想。打破現狀後帶來的未知可能令她感到恐懼,而愛人的不忠令她感到憤怒。她的生活就這麼被自己的怯弱限制住了。
但是如果你是霍莉,你會離開嗎?
我們都被問過同樣一個問題:面對半杯水,悲觀者和積極者各自會有什麼樣的說法?第一次看到這個故事時,你會自信地說:「我不會成為悲觀者。無論何時,我都會積極地生活。」諸君,事實上呢,你們真的有做到嗎?當你過去或是現在被困於某一個境況下時,你無法集中精力做其他的事,只能周而復始遵從境況下的規則。或許你會開始思考情況是什麼時候開始變壞的。
思考到最後,你大概會把原因歸到一個很簡單的、很平凡的事情上,並且你深信它就是這麼發生的。其實你很清楚,這些小事只是導火索,真正的火藥可能已經在你生活里埋了幾年,十幾年甚至幾十年。與此同時它們又像雨水滴落大地一樣,從發生那一刻起,滲透到你過去中,也可能積蓄著,繼續潤濕將來發生的事。
這同時也是故事裡的啞巴和「父親」的境況。
最開始,卡佛已經暗示了兩個人所處的情境。你肯定也察覺到了,只不過除了不安感以外,你沒收穫些什麼,自然你也無法描述那些兇險的、潛伏在暗處的猛獸般境況,但卡佛的每個字卻都隱藏著結局的必然。
我們無從得知啞巴生活是何時開始變壞的,我們只能知道故事一開始時啞巴生活已經充滿陰鬱了:愛人不忠、受同事嘲笑、終日生活在機油和汗的混合味道里,並且他不改變,所以他的生活只能壞下去。但在他把鱸魚投入他門前的水塘里後,他意識到這大概是他改變生活的契機,同時可能也是他最後的抗爭了。
於是「啞巴現在再也不讓任何人靠近那裡。」
「父親」不能理解啞巴。相比於啞巴,他更在乎水塘里的鱸魚。於是他為了讓水塘里的鱸魚長得更好更大,說服啞巴去把鱸魚釣出來。啞巴在答應之後,實際上還沒有完全放下對「父親」的警惕。在鱸魚終於要被釣上來那一刻,啞巴終於失去了理智,去捍衛這個在他窄小生活中唯一沒有受過去侵染的鱸魚水塘。
時值冬天,颳起大風,冰雪消融,洪水衝垮了啞巴的一切。「啞巴站在水塘的另一邊,靠近水衝出去的地方。他就那麼站在那裡,是我見到過的最最悲傷的人。」「他變了許多,啞巴變了。他不再和其他人待在一起。」
在那之後,啞巴開始破壞自己的生活。啞巴拿粗木棍追趕欺負他的人,曠工,辭掉了無聊的工作,直到最後他把他不忠的妻子殺死了。如果說是破壞,可能也不大準確,因為他的生活本身就是悲慘的,所以這甚至可以理解為啞巴對生活的抗爭。作為和啞巴同一類的人,「父親」在啞巴死了很久,才明白了那灘滿是鱸魚的水塘的意義所在。他一開始認為是啞巴的死是因為啞巴娶錯老婆的緣故,後來又認為是魚的緣故。當他的生活真正沿著他的好朋友的厄運壞下去的時候,他的思想才能沿著隱秘的小路同啞巴走到一起。於是他恍然大悟,才發現是自己毀了啞巴。
寫本文的用意,於我,是對過去生活里的爛泥的思考,於你,僅僅是推薦你去讀卡佛。我是不會也不能給出關於如何處理你生活的答案的。因為你也看到了,兩個同類的人,並不會互相理解,他們的生活軌跡總是存在相位差的。
(會修改
這就是生活,如此平靜,沉重,殘酷。
首先,這個故事是以轉述的方式出現的,所以你在故事裡聽不到太多講故事的人對於啞巴的生活的評價。
其次,解讀視角會決定我們對於故事的把握。
請首先站在啞巴的角度上想想他為什麼要死。啞巴對於嘲笑的容忍是否代表啞巴願意逆來順受?啞巴對於魚的態度是怎樣的?
然後站在父親的角度來考慮這件事情,父親的種種行為對於啞巴來說,是否算是幫助?他是否真的理解啞巴?
這場災難的發生本身是很隨機的,但恰好是這種隨機性摧毀了啞巴和父親的信心。我不知道該怎麼來形容這種信心,就是那種你感覺事情應該是在自己掌握之中的,但實際上並不是這樣。一個偶然的因素摧毀了一切。
啞巴/父親的不可理喻並不是不可理解的。如果你能感受到那種剛想說話,但還是覺得閉嘴比較好的感覺的話,就明白他們為什麼不想說話。這才是孤獨,不寄希望於理解,等待某一刻的壓力像稻草一樣壓垮該死的駱駝,該死的自己。我覺得卡佛好幾個短篇都是處理這個問題。
看到最後其實感覺,父親和啞巴還是有情分在的。父親只是希望得到原諒,但是沒有誰能赦免他。這篇我看完就覺得不太舒服,一是我討厭魚,二是整個氛圍都特別絕望。
小時候過冬一定會吃帶魚,作為全世界離海最遠的城市,所以大部分水產都是冷凍的。買回來的帶魚都是又爸爸處理,先放進水裡泡化,然後用刀颳去魚鱗,切成段放進冰箱,最後成為媽媽的拿手料理。
我在客廳玩,聽著菜刀和砧板接觸的聲音。沒一會兒,爸爸捂著手出來,手上鮮血直流。他一邊找東西按壓著傷口,一邊叫我別看。
「魚咬的。」
「它還沒死嗎?」
「腸子都被掏出來了,怎麼沒死?」
「那它為什麼咬人?」
「臨死前最後一股勁兒吧。」爸爸也說不出所以然來,可能還說了些「反射」之類的辭彙,隨後又繼續去處理魚了。
我扒著門框,看帶魚毫無生氣的眼睛,看它們的利齒和被剖開的肚子。從根本上否決了它的味道。
這就是為什麼媽媽的這道菜全家只有我一個人不喜歡。
如果魚蝦會慘叫,會不會也有人在街上舉起牌子遊行:魚是人類的朋友。
我們受不了哺乳動物的哀鳴,連狼臨死前的嚎叫都能讓我們心存不忍。如果魚會發聲,沒準也受不了魚的呢。
可惜它們不會,所以被活著砍斷,被魚鉤穿透上顎,被活著扔進蒸籠里。
卡佛筆下的所有角色都不善於溝通,他們詞不達意,指東打西。要表達的意思十句里最多有一句沒說錯,剩下的九句再硬生生地把最後一點心靈聯繫和溝通的慾望切斷。
「當我們在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麼」里幾乎每一篇都是這樣。「啞巴」這篇尤其是。
對象是啞巴,還有什麼比和一個不願與你交流的啞巴溝通更難呢?
啞巴愛魚,他看著水塘里的魚擠在一起,悄無聲息的像最詭異的遊行。然後啞巴用鐵絲網把它們保護起來。
不難聯想啞巴把魚看做了自己:無害的、難以被理解的、好欺負的、在人類面前無法自我保護的弱者。
魚張著嘴,啞巴也張著嘴。
所有的痛苦無聲地說出口,可惜毫無效用。
啞巴的妻子不忠,任何人都當啞巴是個傻子。連父親也會跟著說兩句,儘管這可能不是父親的本意,只是為了安全地與其他工友繼續相處。
說到這,我們平時說出口的話,又有多少是我們的本意呢?
所以我不同意父親是偽善的這一點,父親是有些欣賞啞巴的,還有些同情和羨慕。
是的,羨慕。小小的,不易被察覺的羨慕。
他羨慕啞巴的孤獨和不平凡,卻又想伸手將啞巴拽回正常人的世界。帶著點拯救者的意思。
所以他幾次三番地主動與啞巴交流,甚至和啞巴一樣關心那一塘魚。
啞巴最後的反抗就像是那條冷凍帶魚,在已經被掏空的情況下突然跳起,往前猛地一衝。用最後的的那股勁兒進行防禦:他砍死了自己的老婆,然後淹死了自己。
雖然有種壯烈的味道,卻是令人恐懼的。
父親是唯一一個被嚇到的人。他看到了啞巴的結局,將啞巴的下場解釋為「娶了個不正確的女人」,隨後又怪魚讓啞巴變得不可理喻,最後怪自己給啞巴看了魚的廣告。
實際上,不怪魚,不怪女人,也不怪那廣告。怪無能為力的、越來越糟的趨勢,和若有若無的命運。
父親害怕,害怕自己也變成魚,害怕張開嘴說什麼都不管用的人生,害怕生活的盡頭就是變成另一個啞巴。
珍珠港事件後,搬去農場後。
文章最後暗示了父親的結局。越來越糟,像啞巴一樣不可理喻。
對生活的嚮往和希望的崩塌。
不貞與仇視,潦倒的生活,彼此的冷漠,交流的困難與不可能,隱藏在交流之中充斥的暴力,和無來由的性,還有頑劣的無可預知的命運。我看的是卡佛原稿的版本,叫《啞巴》,不過是同一個故事,據說《毀了我父親的第三件事》比原版更簡潔主義,所以可能有些故事情節被拿掉了。
反覆讀之後覺得這個故事是在用啞巴的生活來影射敘述者家庭的生活吧。啞巴對生活的無力,被妻子背叛的無奈,在魚塘漲水魚死掉之後被最大化了。由於把他的魚當作艱難生活中的全部支柱,或許也是家人和朋友吧,啞巴在他的魚死後選擇最極端地殺掉妻子然後自殺。敘述者爸爸也是一樣的藍領工人,可以說他看到啞巴的遭遇之後自己對平庸生活的掙扎也被放大了,尤其故事中其實也暗示了敘述者家庭也並不和睦(有一段對母親的描寫,敘述者和父親開車走之前;還有兒子對父親態度的幾次轉變,從完全信任到最後的懷疑),可能是把啞巴的遭遇當作一面鏡子吧,進而講他們自己的生活。
不過這也就是我自己琢磨的一點理解,不知道對不對,還有很多小地方我也還沒想明白,希望過段時間再讀的時候能有新的感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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