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詩詞里有哪些唯美的愛情故事?


深夜無事。

正文——

我記得還是很早以前,學生時代,讀陸遊的《釵頭鳳》。

書名叫《唐詩宋詞三百首》,紙業黯黃,在某幾頁,被人做了批註,工筆畫似的,唐宋仕女的描紅,龍飛鳳舞,當然,都是圓珠筆劃的,那時候好多人愛讀古詩詞,也不是愛讀,是考試要考。

當年我們學校圖書館什麼書都有,有老版的《古今怪異集成》,也有新版的《毛澤東思想》,還有鄭淵潔的皮皮魯,韓松的《地鐵》。

那本書上的批註,內容我是記不得了,但有人在釵頭鳳這一頁,用紅筆描了好長的波浪線,起伏規整,我覺得,一定是趴在桌上,一筆一划的描的,用了心了。

我想當時借書的人,不論男女,他/她定然深吸了一口氣,合上書,望著天花板,他/她想來想去,在這一頁勾下一筆紅暈,他/她想要記住,知道,並且在往後的日子裡去回味,進而被這莫大的悲情所吞沒。

可能哭了,可能沒有。

至少他/她一定與我一樣,十幾歲的少男少女,卻知道歡情薄,想著東風惡,為愁而愁,或者他/她是真的知道,有感而發,但我是真的不懂,我第一次讀,什麼都不懂,只是覺得押韻。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
一杯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長大後,我細細琢磨,明白原本無盡的悲情,卻有一些按捺不住,好似庭中風卷雪,袍子一掀,大口吃酒,說一聲大錯!

我當時還不知這典故,也不知道陸遊這個男人,有多少的不甘心,怎麼就大錯。

壯心未與年俱老,死去猶能作鬼雄。

一身報國有萬死,雙鬢向人無再青。


我一直以為陸遊是個老憤青,他不得志且想著得志,這也不痛快,那也不自在,我以為這人是個剛直漢子,以為這人,必是條過江之龍。


卻不知道,原來陸遊也是這樣的人,現在人的話,就說陸遊,是個有故事的男人。


十年之前,因為家母之命,陸遊與唐婉離婚,二人不舍,卻沒有更好的辦法,兩人分別之時,唐婉送陸遊一盆海棠花,留作紀念,她說今後我將漂泊在外,此花你好好照顧。


十年之後,陸遊至沈園,那本是個秋,或本是個春,都不重要,而在走廊的盡頭,他遇見了同樣來賞玩的唐婉。

二人大概是投神與風景,以至於抬起頭,對方已到了面前。


那本是個尋常的閬苑,唐婉早嫁做人妻。


有那麼一瞬間,兩人想必誰也沒有說話,他們目視對方,試圖從對方身上找到這十年流失的光影。


後來我也明白了,這種相遇在轉角,它固然老套,像EASON的歌,但當真發生,倒也是天下無敵,真是無人能敵,是情感套路里的萬人敵,我見過的男女,還沒有勝者,無非自欺欺人,不痛不癢,回到家,也要發獃上好久。


我想那個在《唐詩宋詞三百首》上勾紅線的人,如果是個男人,或者女人,他們一定也有這樣的感慨,就像我,曾經在最不應該的場合,遇到一個本不該相逢的人。


金風玉露,哪有那麼簡單。


曾經我們以為不在乎,分別在即。


如今久別重逢,荒唐滑稽。


荒唐滑稽,荒唐滑稽,荒唐是命運,滑稽是風景。


很多年以前我們以為不分離,而後卻分離,後來,我們又以為不相遇,結果,最後也相遇。

你說還好嗎,她說還不錯,你們寒暄了一會兒,婚禮的倒數即將開始,你們分坐在兩桌,誰也看不見誰,直到新郎敬酒,說上學那會兒,你們本是一對。


你說怎麼不滑稽。


滑天下之大稽,說白了都是自己。


所以才要在那本翻爛的書里,勾一筆紅暈,給自己一個交代,所謂一筆勾銷。


當時,知道這個故事,我也想了很多,陸遊與唐婉縱然是古人打扮,卻格外的親近,他們的思緒,與我們又作何不同,而在沈園相逢,也好過在別處,至少秋華春雨,獨勝美景,紹興真是個好地方,適合喝酒,鬱悶,不平,花生米,老黃酒,殺人拋屍與悵然大笑。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邑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連著上闋,是陸遊在沈園寫下的整首詞,那時候,唐婉大抵已經走了,紅袖掃浮塵,丫鬟攙扶著,上了回府的馬車,他們驚鴻一瞥,卻耗了十年。


你追出去,人已經走了,打車走的,坐車走的,醉醺醺走的,滿不在乎的走的,都無所謂了,你想,反正也不能怎樣,一切都是浮雲,件件都是戲劇,人生吶,說不好就被套路,你整了整情緒,想做點什麼,提筆寫點什麼,結果還沒有陸遊的文采,也沒有紹興老黃酒,和那些殺人拋屍,悵然大俠的快意。

也只能站在路上,不知所措。


這一杯敬歡情薄,下一杯笑東風惡。


兩人都是痛苦的,且這種痛苦,在當時的環境下,口不能言,如此這麼多年,你們相逢在沈園,想問問你好不好,但這又如何。


所謂桃花落,閑池閣。


所謂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還是莫,莫,莫。


只恨早相逢,莫如離別遠。


陸遊寫下這首詞,天降大雨,池水繚亂,百花零落,他大步而去,要去喝酒,仰頭痛哭,說大錯,說切莫,像你,也要關了手機,沒命的奔跑,找一個人,說一說錦書難托,喝兩箱酒,醉醒則忘。


我也是花了很久,才讀懂《釵頭鳳》。


當然,以上都是我腦補的,可這詞是真的好,只知其意,卻身臨其境,那是陸遊的苦悶,也是情愛的苦悶,人生在世,也要求仁得仁,奮不顧身,可有些事,偏不能如願,偏不能應景,好像這賞月的春花早一天謝了,這游湖的樓船當晚上沉了,越是不如願,不應景,越是要接受,逢迎,道一聲世事如此。

人真是很渺小的,情愛尤其渺小,幾乎水中月影,風吹則碎。


但是這故事還沒完,沈園一別,二人又成陌路。


第二年春天,唐婉又去了沈園,她為什麼去沈園,我查不到,但是我想,她一定是抱著莫名的憧憬,想著在沈園,又見一見那個滿嘴凌雲志的憤青,我們不常也如此,抱有一些不可能的可能,動一些不該動的心思。


唐婉徘徊在曲廊之中,誰都知道,也不過是空等候。


但是唐婉倒是瞥見了陸遊的題詞,一瞬間,丫鬟問,夫人怎麼哭了,唐婉抹了抹,笑說這詞寫得真好,不知哪個情場失意的書生。


唐婉喚來丫鬟,便在陸遊詞後,提筆寫下: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話易落。

曉風乾,淚痕殘

欲箋心事,獨語斜闌。

難,難,難。

這也是難,那也是難,難有萬般,唐婉寫完上闋,見那雷雲聚雨,紹興時節,下起了春雨,丫鬟催促,莫不是要瓢潑起來,夫人快回吧。

唐婉卻應聲,她看著這面素牆,手中毛筆翻飛,寫著,淚珠就落了霓裳,你說她不懂,她自然懂,你說她剋制,她卻無法剋制。

風吹春雨百花繚,人心如壑萬丈潮。

這波瀾起伏的,也不是兒女情,是那說不盡的人間無奈。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
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
瞞,瞞,瞞。

提筆寫罷,唐婉轉身就走,她一眼都不想多看,區區幾字,寫盡了該說的,不該說的。

我想,這也是個苦悶的女人,果不其然,她不久便抑鬱而死,我讀到這段,才知人生在世,也有這樣的感情,久久不絕,念念不忘,這也是難得,當然了,我們說情愛且豁達,看得開,行得遠,但偶爾,我也敬畏這種不豁達,所以人都痴情,情真是好東西。

我想陸遊得知唐婉的死訊,他恐怕又回到沈園,見唐婉所寫,那必是個深夜,月似青霜,庭深幽咽,他駐足不走,什麼也說不出口,只有默默流淚,像個不死的魂魄,嚇壞了守園人。

想到多年前,沈園一別,或者更遠,舉案齊眉。

海棠花大概也早就養死了。

倒是什麼都不必交代了。

古代的愛情故事,我知道一些,但不論卓文君,侯方域,還是劉蘭芝,皆有不及,後者不過是女子哀怨,依附於男子,哭哭凄凄,相較於唐婉,都少了那一份知性,唐婉之美,在於其與陸遊一唱一和,默契無匹,卻偏是個咫尺天涯的結局。

這苦果,不好吃。

我這麼多年,說來說去,還是喜歡這首詞,我今天寫在這裡,只因這深夜裡,讓人唏噓,留作一點多餘的傷感,詞是好詞,常詠不忘。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出自吳越王錢鏐。吳越王的原配夫人戴氏王妃,是橫溪郎碧村的一個農家姑娘。戴氏是鄉里出了名的賢淑之女,嫁給錢鏐之後,跟隨錢鏐南征北戰,擔驚受怕了半輩子,後來成了一國之母。雖是年紀輕輕就離鄉背井的,卻還是解不開鄉土情節,丟不開父母鄉親,年年春天都要回娘家住上一段時間,看望並侍奉雙親。錢鏐也是一個性情中人,最是眷念這個糟糠結髮之妻。戴氏回家住得久了,便要帶信給她:或是思念、或是問候,其中也有催促之意。這句話出自錢鏐給他夫人的一封家信,意境優美,寓意美好。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可以解釋成兩種:


1.田間阡陌上的花開了,你可以一邊賞花,一邊慢慢地回來了。

2.小路上的花兒都開了,而你呢,我想我可以慢慢等你回來了。

意思就是我在等你啦,而且是甜蜜的等待^_^
另外錢鏐少時是個無賴,後來靠販私鹽為業,生平頗有水滸好漢行徑,後來參軍通過鎮壓黃巢起義軍發跡,終成一方霸主。也就是說這錢鏐其實是個領兵打仗奪取天下的雄主大老粗,不是像李後主那樣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成天吟詩作賦的文藝小清新,英雄鐵漢柔情起來,實在比文人騷客成天矯情更加可貴和浪漫。

以上。


愛情,永遠是詩詞歌賦中亘古不變的主題,不論是「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還是「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是「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還是「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然卻在燈火闌珊處」,這些詩詞中反映的愛情總是讓後人或嘆息、或憧憬,讀來總會動人心弦。

在眾多愛情詩中,陸遊與唐婉的兩首《釵頭鳳》算是千古絕唱,但施酒監和樂婉的《卜運算元》,其反映的愛情故事讀來也同樣讓人慨嘆。

卜運算元·贈樂婉

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
識盡千千萬萬人,終不似、伊家好。
別你登長道,轉更添煩惱。
樓外朱樓獨倚闌,滿目圍芳草。

卜運算元·答施

相思似海深,舊事如天遠。
淚滴千千萬萬行,更使人、愁腸斷。
要見無因見,拚了終難拚。
若是前生未有緣,待重結、來生願。

在杭州這樣一個風景秀麗,詩情畫意的地方,能夠遇到一生的摯愛,可謂人生一大幸事,宋代這位姓施的酒監官,就有如此的幸運。

施酒監在杭州當差期間,遇見了他牽掛一生的女子——樂婉,杭州當地的一位歌姬。「相見情已深,未語可知心」,二人一見鍾情,彷彿前生早已相識。

所謂千金易得,知己難求。茫茫人海中,原本相識就不容易,人生的道路上,不經意間就遇到了夢中的她,從此魂牽夢繞,一發不可收拾,這該是多美妙的一件事,兩心相悅,你情我願,心和心貼得更近了,有了那個只說半句話就可以理解自己的人,該是多美好的光景。

於千千萬萬人之中,遇見你要遇見的人;於千千萬萬年之中,時間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遲一步(張愛玲語)。施樂二人有幸成為知音,於是,這世間,便只覺對方是最好的。

然而,天不遂人願,一紙調令,打破了施、樂兩人相處的情境好夢,施酒監奉旨調離杭州,卻沒有辦法將樂婉脫籍從良帶走,這種無望的愛情,只能使二人訣別,於是有了泣血的「卜運算元·贈樂婉」。

樂婉深知情到此處,不可繼續,便以千千萬萬淚滴,絕不可能斷了之情,即使心如刀絞,也只能作詞訣別,今生情緣到此,只能盼來生

但,試想,這世間,可以遇到那個可以用「愛」來懷念終生的人有多少呢?雖然不曾傷心難過,卻也不曾轟轟烈烈。

即使不能攜手白頭,施酒監同樂婉也應是幸運的吧,因為他們曾經相遇,就算沒能相守,回憶起來也會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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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人兮猗」

出自《呂氏春秋》

中國第一首情詩。
塗山氏女嬌在等待她的愛人,禹。

沒有山盟海誓,沒有日月可鑒,沒有滄海桑田。
一個女性,獨自等待著丈夫,吐出中國第一首情詩。
一句即是一首詩。
她說,我等著你啊。


說起蘇軾,人們會先想到「十年生死兩茫茫」,我卻更愛「知我者,朝雲也。」
蘇軾與王朝雲相識於風光旖旎的杭州西湖,她是身世飄零的歌妓,他是被貶一方的詩人,郎情妾意,原本也是一出才子佳人的好戲,可惜,他已有他愛重的賢妻。不過從此朝雲能得一生常伴東坡左右,做他身後一朵小小的解語花,也是她難得的福氣了吧。
她只能算他的侍妾,但唯有她能明白東坡那「一肚皮的不合時宜」,也唯有她能在東坡困頓潦倒時,為他唱一支他作的《蝶戀花》。她理解他,仰慕他,拿捏好侍妾這個角色,盡她所能體貼他。追隨一生,他的仕途再如何坎坷,她也沒想過離開,也許只是怕她走了以後,東坡再也不能時時聽曲了吧。
惠州別後,她的墓留在了惠州西湖,而他百年之後,與他的髮妻合葬了。
她永遠是那個西湖上「淡妝濃抹總相宜」的王朝雲,因他青睞,決意在紅塵中伴他走上一程,然後她魂歸山水,與他再無交集。妾又如何,妻又如何,這一切本是一場空夢,「傷心一念償前債,彈指三生斷後緣。」
後人只會隱約記得朝雲與東坡的雅事,贊她的靈慧,嘆他的艷福。而她與她一生的執念,已經埋在土裡、消解乾淨了。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她本多情,奈何生死無情,塵世無情。


唯美,都是愛情的倖存者偏差。


才子佳人,自有風流韻事代代傳,也莫較他真,也莫管他假。


芸芸眾生,要唏噓那東坡悼妻,《江城子》中十年生死兩茫茫橫貫陰陽的痴纏;要感嘆那陸遊,《釵頭鳳里》錯與莫中噬心刮骨的遺憾。


或罵這亂世不平,造化弄人,瞧那陳子龍與柳如是——「無情春色,去矣幾時逢」(《江城子》·陳子龍)。有情人終不成眷屬,說不盡日日夜夜相思。


也羨他男兒豪情,看那吳三桂與陳圓圓——「衝冠一怒為紅顏」(《圓圓曲》·吳偉業)。江山社稷又如何,莫要說「妻子豈應關大計,英雄無奈是多情」(《圓圓曲》)。自古國讎家恨重於泰山,兒女私情輕於鴻毛,不過是個人選擇,又何必道德綁架?


或悲傷,或熱血,或遺憾,英雄美人,才子佳人,我們看了個遍。但在這兒,我要講的是一個別樣的故事,不才一首打油,且請各位看官先瞧瞧:


異聞今古尋常見,大喜大悲真等閑。

卻笑君如解情事,便知難得是平凡。

話說那大清嘉慶年間,一女嬰呱呱墜地,吹彈可破的小臉惹人愛,定是個美人胚子。有幸生於徽商家庭,家營絲綢,家境殷實。若僅如此,或也明珠蒙塵,縱是她蕙質蘭心,封建制度下,也只好隨了無才便是德的大流。說她有幸,有幸就有幸在他家重視子女教女,雖不能將她送入私塾,進而考得功名,卻也要在閨中讀書識字。


先天有文曲星護著,這塊珠玉自然也兜不住。再加上家裡有錢,又居於富庶之地,也就等同如今的北上廣的白富美,又天資聰穎。故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詩詞曲賦,信手拈來。唉,白富美,又努力,又聰明,放在今天,妥妥的極品女神。


大傢伙都知道,古人結婚結得早,傳香繼火是頭等大事。隨著她一天天長大,出落得越發亭亭玉立,追求者自然不勝枚舉。若是在知乎,都不知一天能收到多少私信。


大家或許都覺得她有才,有思想了是好事。呵呵,我也覺得是好事。但她父母可頭疼欲裂,因她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


學文之人,財務自由後,往往有著精神上的追求。這丫頭嚮往的夫君,絕不是凡夫俗子,而是風流名士,文人騷客,得有文學品位,會吟詩作對,會彈琴吹簫,要優雅,有風度。


可大家知道,在哪怕在今天,再有錢,也不意味著您就配姓趙啊,馬乾爹也不姓趙不是?更枉論古時候了,士農工商,商人地位是最低的。


古代婚姻講究個門當戶對,商人有錢,偏偏商人的門最是不氣派,交遊自圈子嘛,多是同為商人,或更庸俗之輩。


小女子在這種環境中,怎看得上這些平庸之輩?自以為錯生這商賈之家,交遊儘是庸俗;又恨這女兒之身,不能考取功名,建功立業。


被推著走,跟著生活流。她不想跟著生活流,把自己關在深閨,用詩詞聊以自慰,妄想著一個人也能要過得很優雅。


日月亘古高懸,江河千秋長流,芸芸眾生與之相較,不過蟪蛄朝菌.

何況,是一名那個時代的小女子。


年華逝去,不知不覺到了二十二歲。古人二十二歲,就跟今天的大齡剩女一個道理,壓力大。家族的壓力,自身的壓力,社會的壓力,一股腦的壓上來,瘦弱的肩膀瀕臨骨折。


她與整個世界作對,終是等不到自己的白馬王子。小公主一聲嘆息,罷了罷了,累了累了。


最終,她嫁給了另一名絲綢商人。


他是一名絲綢商人,相貌不知,生平不詳。似乎他的宿命,就是她的陪襯。


他從小被當做繼承人培養,天天看的是各類賬本,學的是經商之道。他羨慕她的才學,在迎娶她之後,不但沒強求她傳香繼火,安分的做一個封建時期的闊太太。衣食住行無微不至不說,還大力支持她的理想事業。


寬敞的書房,騰出來。


各類書籍,買買買。


古琴熏香,備著。


筆墨紙硯,上等的。


……


她暗自欣喜,沒想到這丈夫雖是一介商人,卻還是懂得風雅,難道是天憐小女子,陰差陽錯下,竟上錯花轎嫁對了郎?。可幾次三番的試探之後,卻發現丈夫一竅不通,是書里所謂葉公好龍,附庸風雅之輩。


不怕你不懂,怕你不懂裝懂。憧憬落空,更讓人難受。常居深閨書房的她,對自己丈夫的厭惡反比最初更甚。


今天要是覺得伴侶不配,可以離婚,可以分手,可以去朝陽區法院打官司。在古代,恨歸恨,行為做事,卻多有掣肘。愁啊,解不了,只能逃避了,只能將就了。唉。她更加一心投在自己的事業中。


在這期間她寫下了這首《祝英台近》:

曲欄低,深院鎖,人晚倦梳裹;恨海茫茫,己覺此身墮。那堪多事青燈,黃昏才到,又添上影兒一個。

最無那,縱然著意憐卿,卿不解憐我,怎又書窗依依伴行坐?算來驅去應難,避時尚易,索掩卻,綉偉推卧。

她似是認命,這輩子恐怕入了這十八層地獄,只得處處受刑,翻不了身咯。也自覺,她是懂他的,而他對不起自己,一點都不理解自己。這還談什麼情,談什麼愛。都是他不好,可受罪的,卻是她,太不公平了,唉。


他見她這樣,心疼,但沒用。自己自幼學商,倒不是不想學文,可自己也肩負著家族的命運,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很難多方兼顧。


作為商人,他心思活絡且開放,於是告訴妻子,你呀,一個人這樣太寂寞,不好,去找些玩伴吧。

她自然欣喜若狂,答應了這個請求。


她的社交圈子逐漸擴大,開始從一開始的縣城女子,到之後的文人雅士,甚至扮男裝,逛青樓,深夜不歸,登樓賦詩,春歸遠遊。


他不是沒有聽到一些閑言碎語,一個大姑娘,怎能跟陌生男子深夜不歸,還逛青樓?他卻不在意,大手一揮,自覺自己的妻子本就不是平凡之女,豈能以常理待之?


她知他不介意,不存感激,越是變本加厲。在後來,她越來越瞧不起自己的丈夫,越來越覺得自己應該是文人雅士之間的「當朝柳永」,越來越覺得自己與原生家庭格格不入。


這樣的日子,過了很久很久。無論她沉迷於聲色,但她始終還是她,是一個徽商家族的女兒,是一名絲綢商的妻子,是一個女人,不是男人。每每想起這些,她就恨,就空虛。或許鍾子期在自己出生之時便已過時,這輩子再無知音了吧。


雖詞里寫著「神仙奈它兒女何」,可到底,凡人豈能敵天命?


她就在這樣的日子裡循環著。


結婚十年,她三十二歲之時,他因一場大病,溘然長逝,撒手人寰。


他雖是她丈夫,但她覺得她自己從沒愛過他丈夫。十年婚姻,沒有結婚生子,多半縱情聲色。自己縱情聲色又怎樣,他不也應酬到深夜,成天忙來忙去,從未愛惜自己。她覺得他們之間,絕不相欠,沒有什麼值得珍重。


因此他的死,她不會覺得有多悲痛。


可隨著日子的過去,悲從中來,不可斷絕。生活開始處處不習慣,他那啰嗦的問候,沒有了;無微不至的關懷,衣食住行細緻的安排,沒有了,都沒有了。


她才反應過來,他不是不愛她,而是她從未滿足過。試問在當時,幾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妻子到處風流,和陌生男子一起深夜不歸?這還是他主動提出的。又有幾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妻子不傳宗接代?


他太寵她了,寵得她忘乎所以,寵得她以為自己是太陽,所有的星辰都圍著她轉。


他一直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在愛她,用盡全力在愛她。只是她不理解,她不明白,她從來沒有看得起他。之後結交了文人雅士,反而更覺他粗俗不堪。


可現在仔細想想,自己能繼續讀書,創作,集會,無不是她自己看不起的粗俗男人,日夜操勞,為她撐起來的。


可以說她詞名流芳後世,他功不可沒。


最後,她寫下了這首《南鄉子》:

門外水粼粼,春色三分已二分;舊雨不來同聽雨,黃昏,剪燭西窗少個人。

小病自溫存,薄暮飛來一朵雲;若問湖山消領未,琴樽,不上蘭舟只待君。

一切都變了,一個活生生且全心全意愛她的人沒了。她抑制不住的想念他,她想他回來,可惜,有的人一旦錯過就不在。


她開始明白了,有的時候,身邊自己不在意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最值得自己珍惜的。


曾經在幽幽暗暗反反覆復之中追問,才知道平平淡淡從從容容才是真。


再回首,真箇恍然如夢,他走了,只有那無盡的長路伴著她。


最終,她選擇皈依了。她,就是清朝一大才女,吳藻。


沈復在其所著《浮生六記》中寫了他和妻子陳芸的往事。很喜歡,所以我把他們的故事寫出來貼在下面。
……

多年後,沈復仍記得十三歲時與母親歸寧那一日,他看著芸娘在窗下的倩影出了神兒。軒窗外的芸娘,粉頸低垂、身姿婀娜,一雙素手在綉綳上靈活舞動,眼眸顧盼神飛間,像是浸含著這世間所有的美好。

芸娘是沈復舅家的女兒,自幼善女紅、工蘇綉,兒時沒了父親,她便做綉活兒貼補家用。「芸既長,嫻女紅,三口仰其十指供給。」後來,沈復在《浮生六記》里用這一句話代過芸娘兒時的歲月。可他知道,這句子沒寫出的是芸娘童年的哀苦與艱難。五歲便沒了父親,跟著母親帶著弟弟在家裡過活。母親年齡大了,做不得繁重的活計,於是一家人的吃穿用度便都仰仗芸娘十指綉活兒。年輕的姑娘們做綉活兒,多是為了自己穿戴或是給情郎做物什。而芸娘日夜描樣子縫針線,是為了維持一家人的生計。

男人遇到這般美麗溫柔、心靈手巧又身世坎坷的姑娘,往往會升起愛憐之意。憐她久了,便也不覺成了依賴,成了愛。他想把芸娘接回自己家裡,跟她作詩唱和,讓她為自己繡衣縫被。從此再不讓她為家人的生計發愁,可以一輩子做他受寵的妻。於是沈復告訴同行的母親:「若為兒擇婦,非芸娘不娶。」

母親先是驚詫,繼而莞爾。如此親上加親的好事,也是家門的造化。沈母退下手中的戒指,戴在芸娘手上,靜靜地看著這一對璧人。他痴痴地沖她笑著,看到她就彷彿看到了這一世的幸福。她含羞半低頭,粉面艷艷似三月桃花,眼波清清如春日溪水。偶爾四目相對時,芸娘神情里的羞澀纏綿之態總讓沈復沉醉其間不能自拔。

後來,沈復便常自己去舅舅家。芸娘見沈復來,總會細心地在房裡為他準備好暖粥、小菜和點心。她把沈復讓到自己屋裡,問他點心、粥品是否和口味。兩個少年就這般從暖粥小菜,聊到詩文詞章,聊到芸娘將來嫁入沈家後的生活,憧憬這一世的細水長流。甜甜的粥里像是開出一朵花來,香味流轉過兩個孩子的少時年華,綿延至漫長的流年歲月。後來有一次,沈復在芸娘屋裡吃粥,被進來的表哥撞見,表哥哈哈笑著說:「平日里我來討粥喝,芸娘都說沒有了,原來是要留給你吃。」好像少年心事被無意戳破,芸娘羞得抬不起頭,沈復賭氣說再不來這個表哥的家。少年意氣,再想起也總覺可笑。有芸娘在的地方,沈復豈會當真不來呢?可是後來沈復還將這件事認真寫進了《浮生六記》,讀這一段時總覺他像是在有意炫耀,炫耀他的芸娘只待他一人好,只為他一人熬粥吃。

終於,沈復鋪就十里紅妝,看芸娘著嫁衣款款而來。那是他的妻,宛如一朵紅蓮飄蕩而來漸行漸近,漾開了滿世界瑰麗絢爛的紅。洞房時,芸娘伴其夫讀《西廂》,品評書中詞文和人物。她本就是聰慧的女子,沈復自小就聽說舅舅家的表姐芸兒「生而穎慧,學語時,口授《琵琶行》即能成誦」。聊到開心時,芸娘回眸微笑,這一笑便惹得沈復只覺一縷情絲搖入魂魄,於是擁芸娘入帳,不知東方即白……「不知東方即白」,後來寫書憶起時,沈復用這短短六個字代過洞房一夜的帳中溫存,這此中光景,想來應比《西廂》更為旖旎。他的迷醉,她的嬌羞,化入東方的藹藹晨光,一夜的終了,是一世漫長溫柔的開端。

婚後一個月,沈復便要啟程回書院讀書。乘舟離開芸娘之際,正值桃紅李艷、爭奇鬥妍之時,日光晴好、波光瀲灧,天地一派明媚的景象。沈復卻無心賞這花團錦簇的辰光,心中只覺林鳥失群,天地異色。良宵苦短,怎奈才一月便要奔往書院;紅燭夢長,唯願之後年月日日有芸娘相伴。

沈復芸娘婚後居於「我取」軒,小院里濃蔭覆窗、人面俱綠。他們在這裡談詩詞、論文章。兩人聊到古代詩人,覺得「杜詩錘鍊精純,李詩瀟洒落拓;與其學杜詩之森嚴,不如學李之活潑」。她是他的妻,亦是他的友。她為他洗衣縫被,也同他品評詩詞文章。縱是賢妻亦娶,終歸良友難尋。此生得芸娘如友般的妻,既有了一世的安穩,也不枉了一身才華學識。

中秋夜,他們相攜游「滄浪亭」,秋日溫柔的夜,微風像是從袖底而出,月光在湖心蕩漾流轉。輕風撫面,似在心間溫柔而過。她倚著夫君的肩膀,仿如倚靠著塵世里最平凡卻又惹無數人艷羨的幸福。「沈郎,下一世我們還能做夫妻一起游湖賞亭嗎?」她喃喃問道,話一出口卻有些後悔,如此小女兒心思的話,讓他該如何回答呢……「好像在前世時,就已然聽你問過這問題了啊。」他是智慧又溫柔的郎,不敢承諾她下一世的相守,卻定要給予她此生此時的幸福。如此機智又暖心的答覆,惹得她不禁笑出聲來。或許有前世相約,才有了今生相伴。若是今生足夠幸福,也何苦去想下輩子的聚散呢。他輕撫過她的發,發香醉人引他俯身親吻……如此佳人良夜,驅散了俗世繁雜,放佛世間只余滄浪一亭,亭中只有沈、芸二人。所謂的鴛鴦伴侶,大抵就是如此吧。

是的,於沈復而言,芸娘是他青梅竹馬的玩伴,是俊俏溫婉的賢妻,更是可以一起「課書論古,品月評花」的友人。女人若只懂得為丈夫縫衣做飯、暖床溫被、生育兒女,那隻能算是做到了賢良妻子的本分,卻不能真正成為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珍愛之人。賢妻若亦能如友,方可真正走進男人的生命。一個才華卓越的男子,一生尋求的也是那個能與他靈魂相通的人,而不只是一個會做飯生子的妻。

而芸娘,恰是這般溫柔賢良又智慧通透的妻。為妻,她可將家中打點停當,把平凡生活過得一派詩情畫意,讓沈復這個才子文人在家中也能賞到風雅趣味。因沈復弟弟娶親,他們搬出雅緻的「我取」軒,去一個小巷子里租房而住。雖家境不甚富裕,兩人卻過得極有滋味。芸娘在院子里自己種菜,收得青綠菜葉再親自下廚為沈復烹調佳肴。她也會自己織布縫衣,再以自幼便習得的蘇綉給衣裳綉些風雅又喜人的圖案。於是在這個小院子里,兩人只覺布衣菜飯,可樂終身,從此不必做遠遊計。閑時,他們也會柳蔭垂釣,持螯對菊。芸娘在院子里植了菊花,中秋節時便把母親接來一同賞菊吃蟹,家人圍坐,和樂融融。為友,芸娘不僅可與沈復談古論今、品評花月。她還會著男裝,同沈復一起出門夜遊。如此一對佳偶璧人,就這般守著一間屋,一畦地過一生,也當真是一件美事。

芸娘還是一個極善發現生活妙趣之人。夏日,她看到荷花晚含而曉放,便於夜裡用小紗囊取茶葉少許,置於荷花花心中,第二日佛曉時取出,再煮泉水沖泡,茶香中便帶了荷味。她把如此沖泡的茶端給沈復,沈復輕撥茶蓋,香味兒繞轉鼻間心上。二人一同賞荷度夏,他只覺荷花菡萏,卻也不及身畔芸娘的美。香飄纏綿,情誼繾綣,俗世的美好盡被這一對良人得走。

芸娘為夫君泡茶,沈復便為娘子刻章。於是,沈復刻了印章「願生生世世為夫婦」圖章二方,一人一個,以為往來書信之用。後來沈復為家中生計出門遠行,二人便日日書信往來。他把在外遊走的趣事講給她聽,她告訴他家中荷花已開,君可歸來泡茶賞荷。那時鴻雁往返,車馬很慢,他們終日只念著心中一人,盼著一個人的信,那枚圖章也印在每一封的墨香情愫間。

然而,世事也總難全。二人獨立門戶後,家中境況愈下。芸娘生了一兒一女後,身體也愈加不好。她知自己身體早已不如當年,臉上也總是病容,怕不能好好服侍沈復,於是還想為他納妾。這一晚,芸娘點上蠟燭,燃上茉莉熏香,叫來長得周正的小丫頭在屋裡服侍。茉莉香最是迷人,燭光忽明忽暗,搖曳了沈復的心神。芸娘推小丫頭入沈復懷中,笑道:「請君摸索暢懷。」芸娘含笑完成她自己的安排,我卻難想她當時的心境。近在咫尺之處,看著此生最是依戀的夫君懷抱小丫頭情誼迷醉,縱是自己的安排,心中也應是惆悵難言吧。燭火搖曳,昏暗了芸娘的婉轉情愫。

她以為納妾便可幫她留住夫君,可她選中的妾卻被有錢人家搶走。而沈復,此時也在外因一個雛妓「貌似芸娘」而總是出入煙花之地。芸娘的病越來越重,終在四十歲時便撒手人寰。

是的,她死了。她死,未必只因病痛折磨。年老體衰,如花容顏和嬌美姿態具已不再。她覺沈復深情轉薄,於是只得日日煩惱,徒增傷心。心在一天天的等待與失望中漸漸老去,真的老了,那份愛,也就隨它散了罷。怎奈它早已隨了經久流年,沉溺於心中每一個角落。怎麼散的去,怎麼拋得下。可是,留不住他了,那便只有離開他。而世間到處都是他的人,他的身影,怎麼躲得開,怎麼離得去。也罷,不如離了這世界。下一世有緣,再陪你過最美的年華……

那一夜在滄浪亭,他沒有給她下一世的承諾。而她卻要懷著對下一世的期冀,才敢離了塵世,一個人去度輪迴。

終於,世間只剩他一個人。他想起芸娘種種的好,寫下《浮生六記》記生平事,而這生平卻事事與芸娘有關。再也沒有人為他準備合口味暖粥小菜,沒人肯女扮男裝與他夜遊玩鬧,也沒人能烹得有荷花香的茶給他喝了。往事如此溫柔,寫完時他放下筆,望向窗邊。軒窗外,好像又看到芸娘低頭繡花,仿如當年初見……還是要釋然吧,這浮生一世,前半生有芸娘在身邊,後半生有回憶伴左右,終也不算枉過了罷。

彌留之際,他眼前是多年前夏夜的荷塘。花瓣粉嫩,芸娘乘舟於其間,偶爾抬頭沖他笑,而他卻在流淚……芸娘,下一世,換我為你煮茶可好?


萬妃長去,吾亦安能久矣。——朱見深。


這對姐弟戀讓人見識到了什麼叫「愛到生死可相從」。。。還是在一方是九五至尊、一方是出身貧賤且年老色衰的情況下,突破重重阻撓,在一起三十多年。。。
當然,後世給朱見深萬貞兒潑髒水是免不了的,誰讓下任君主不是她的孩子呢。。。


01:花褪殘紅

花褪殘紅青杏小。燕子飛時,綠水人家繞。

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

牆裡鞦韆牆外道。牆外行人,牆裡佳人笑。

笑漸不聞聲漸悄。多情卻被無情惱。

蘇軾《蝶戀花》

今天有人提起這首蝶戀花,頗覺得可愛,一直不知道這個存在在蘇軾詩句裡面的姑娘姓甚名誰,只覺得那個蹲牆角的男子當年應許還小,小到臉皮太薄,都不知道爬上牆外的花藤,去看看那鞦韆尾巴上的姑娘,也不好意思搬兩塊磚頭,扔個骨頭,去引走姑娘家的狗。


今天講的故事,從這闕詞里出來,卻和這個小姑娘無關。

只因人總會長大,不僅僅會長大,也會變老。蘇軾也不例外。

那一年在惠州,霜雪的時節就要到了,天空變得高遠,青樹落下了黃葉。已經變成老爺爺的坡公,搖著搖椅在秋天的樹下看葉子,突然對旁邊的侍女說:「給我去拿一大碗酒」,然後看著她的臉:「唱那首『花褪殘紅』吧。」

她拿起琴,歌喉婉轉卻哽咽不一會兒淚水就滿了衣袖,那糟老頭子舉著酒看著她也開始手足無措。問她為什麼會哭。

那婦人回答:「妾所不能竟唱完者,『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也。」

老頭一口乾了酒,躺在躺椅上,輕輕笑起來:「我正在悲秋,你又傷春」


那一刻老頭子嘴角笑的像個孩子,不知道是不是終於認定了這個婦人,就是那些年鞦韆上的那個姑娘。

02:不似楊枝別樂天

《今生今世》的最後一章,喚做《生死大限》,胡蘭成開篇提筆便是:

蘇軾南貶,朝雲相隨。

1094年,蘇軾被貶往惠州,此時已經快到花甲之年,第二任妻子王閏之也在去年去世,這個一輩子都豁達的不要不要的糟老頭子,終於也開始感受到什麼是「蠻風蜑雨愁黃昏。」

不過這個我堅定不移的認為是古往今來第一有才的老頭,並沒有失去他的一切。

就在那一年,一個只會洗衣,偶爾會用黃州便宜的豬肉塊熬成軟軟嫩嫩的東坡肉的侍女輕輕的走到他身邊,她一直很少言語,卻一直沒離開。

很多年之前,也有這麼一場故事,863年春天。六十四歲的白居易換了風疾,半身麻痹,於是賣了自己的好馬,讓自己的侍妾樊素另尋一個好人家。對的,就是那個「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的樊素。

據說樊素走得時候依依不捨,白居易老爺子揮揮衣袖,堅決趕她走。但實際上是怎麼樣呢。我持懷疑態度。畢竟白居易這個老頭子我一貫不喜歡。逼死了從良的妓女,又做些立牌坊的事情,著實不好。

但朝雲留下了。

這個從小就被賣為歌女,後被蘇軾的友人帶回蘇家,知書達理,一直沒有名分,但王閏之都稱之為「如夫人」的侍女,她留下了。


最早見面的時候,她是西子湖上的歌女,那時候他意氣風發在湖上和友人飲酒,有不顧矜持的姑娘上來問這位名滿天下的杭州知州:「先生可能為我寫首詩?」

湖上起鬨的友人,湖邊看熱鬧的杭州人,笑著看他們的知州被女子調笑。

那個女子不是朝雲,朝雲做不出這麼驚世駭俗的事情,她只是在湖上起舞的歌女,只是姿色艷麗,舞姿又優美,於是引人註明。

一曲終了一曲又起,同一個人,換了舞姿也換了妝容,濃妝被擦掉,微點櫻唇,淡掃峨眉。

朝雲是骨子裡面就淡然的人。就算是如鹿切慕流溪一般切慕這個男人,她依舊平淡的樣子。

他看著求詩的女子,看著起舞的歌女,提筆就寫:

水光瀲灧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友人看出了端倪,成人之美,後來這個十二歲的歌女就進了蘇軾的家,跟隨蘇軾,小小的年紀,就決定一輩子追隨眼前的這個男人。

誰都沒想到,

西子湖畔初相見,一見蘇子誤終身。

這一誤,就是二十二年。

一晃二十年過去,十二歲的小丫頭,變成了三十二歲的婦人。他本來以為這個女子會跟樊素離開白居易一樣離開他,可就在他登上前往惠州的路之前,她拉住了他的手。

蘇軾後來說:

不似楊枝別樂天,恰如通德伴伶玄。

阿奴絡秀不同老,天女維摩總解禪。

經卷葯爐新活計,舞衫歌扇舊因緣。

丹成逐我三山去,不作巫陽雲雨仙。

予家有數妾,四五年相繼辭去,獨朝雲者隨予南遷。 因讀樂天集,戲作此詩。


家有數妾,四五年相繼辭去。春娘換馬的故事被馮夢龍記下來,趙令畤書裡面也滿滿的都是東坡和妓子的故事。都走了,那個在他書房裡寫字的馬盼走了,艷滿杭州的周南也走了。

只有這個他從小看大的丫頭,成了他的妻。


03:疼了他

蘇軾三任妻子都姓王。

髮妻王弗,去世之後娶了王弗的表妹王閏之,後來是王朝雲。

我一直不知道為什麼王閏之這麼義無反顧,後來想想是慕其才。

我一直也不知道王朝云為什麼留下來,後來想想,不過是知道他是個小孩。

就如聽人說起:

如果說王弗努力在蘇軾的仕宦生活與處理人際關係工作中給予蘇軾深深地關注和幫助;

王閏之在蘇軾經歷大起大落的人生沉浮中,認同了蘇軾的人生價值觀,讓他感到家庭的溫暖與和諧;

那麼,王朝雲則以其藝術氣質,能歌善舞,對佛教的興趣和對蘇軾內心的了解與蘇軾相投契。

十二歲遇見這位翰林學士的時候,只覺得他是個高大的無暇的人,可是二十年看著他一點點老去,知道了他不過是平常人。

蘇軾,蘇東坡,蘇車軲轆,可真是古往今來第一妙人。

於是苦了身邊的人。


看著他翻來覆去睡不著,想去承天寺找人一起出來high,怕給別人添麻煩,想要拉著他不讓他出去,可還是執拗不過,眼睜睜看著他跑還要給遞一件衣服的。(見承天寺夜遊)

怕是朝雲。

聽他吹牛逼一定要去嘉裕寺里看佛,看著老頭子拄著拐杖開始爬上,剛爬了幾步氣喘吁吁,然後氣鼓鼓的說:「我不去了!」的人。(見記游松風亭)

是朝雲。

看著他想蓋個小屋,名字都取好了,序文都寫好了,卻沒錢的。(見名容安亭)

也是朝雲。

看著他跑出去遊玩,遇見了風雨還要裝逼,不避雨跑出去淋雨寫那「也無風雨也無晴」。最後感冒了去找鄉野郎中瞧病。

看他回家被夫人拿著擀麵杖追著打了一頓,老老實實喝葯,笑著給他洗衣服的。(見游蘭溪)

還是朝雲。

看著他因為痔瘡和紅眼病不能吃辣不能吃肉,可還是拗不過他偷偷吃肉,最後屁股疼的要死哭爹喊娘還不敢跟夫人講的。(見蘇東坡傳)

還是朝雲。

就連名滿天下的東坡肉,也是這位如夫人去買來黃州的豬肉,煮的爛爛的要給他吃的。

可是。世界上不僅僅有好事情。

「也無風雨也無晴」寫出來的第二年,蘇軾有了一個孩子,給他取名叫「遁」,小名乾兒。

遁兒滿月當天,蘇軾寫下

人皆養子望聰明,我被聰明誤一生;

唯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孩子確實無災無難,卻沒活過一歲。

第二年,蘇軾換了工作地點,行舟到江浙,乾兒病死在金陵的船上,病死在他父親的仕途中。

蘇軾寫:

吾年四十九,羈旅失幼子。幼子真吾兒,眉角生已似。

未期觀所好,蹁躚逐書史。搖頭卻梨栗,似識非分恥。

吾老常鮮歡,賴此一笑喜。忽然遭奪去,惡業我累爾。

衣薪那免俗,變滅須臾耳。歸來懷抱空,老淚如瀉水。

我淚猶可拭,日遠當日忘。母哭不可聞,欲與汝俱亡。

故衣尚懸架,漲乳已流床。感此欲忘生,一卧終日僵。

中年忝聞道,夢幻講已詳。儲葯如丘山,臨病更求方。

仍將恩愛刃,割此衰老腸。知迷欲自反,一慟送余傷。

我淚猶可拭,日遠當日忘。母哭不可聞,欲與汝俱亡。

故衣尚懸架,漲乳已流床。

那個抱著孩子痛哭,卻毫無聲響的女人。

也是朝雲。

張曉風在書里寫:

愛一個人就是在他的頭銜、地位、學歷、經歷、善行、劣跡之外,看出真正的他不過是個孩子—好孩子或壞孩子——所以疼了他。

就如郭襄,程英,公孫綠萼認為楊過俊朗,多情,又英雄的神鵰大俠。可唯獨小龍女看卻不一樣。


荒谷中聽到楊過與武氏兄弟對話後誤以為其移情於郭芙,小龍女決定退出並將淑女劍贈與郭芙,對郭芙說道:「郭姑娘,過兒心地純善,他一生孤苦,你要好好待他。」--此乃生離。

絕情谷中楊龍二人中毒難愈,小龍女決定自盡以保楊過性命。小龍女向黃蓉盈盈拜倒,低聲道:「過兒他……他一生孤苦,行事任性。郭夫人你要好好照看他些。」--此乃死別。

小龍女對楊過,是褪去了所有的光環之後,她知道他不過是心地純善,一生孤苦,行事任性的孩子,所以疼了他。


十二歲的朝雲也許是愛上了那個光環。

三十二歲的朝雲,卻真的是知道這個男人是多麼難得,有多麼平凡的人。

然後也疼了他。

所以朝雲唱到那兩句時,想起蘇軾的浮沉、無奈,感同身受。於是淚下如雨,不能自已。

蘇軾亦知她知,才故意笑而勸慰,

兩人之知心,可見一斑。

04:不合時宜

朝雲一生向佛,最後陪著他的時候,也不斷誦著經文。

曰: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可是朝雲也要走了。

到了惠州之後染上了瘟疫,一說是一直沒好,一說是又懷了孩子,期間身體又受了外邪,但不管怎麼說,來到惠州的第二年,這個三十四歲的生命的三分之二的人生都給了蘇軾的女子,終究是也到了要走的時候。


說起來,朝雲走了之後,蘇軾便真得老去了。

他若是李商隱,想起朝雲又見不得可能會寫出: 星沉海底當窗見,雨過河源隔座看。

他若是兩晉最好看的檀郎,想起自己的愛人也許會寫出:幃屏無彷彿,翰墨有餘跡。流芳未及歇,遺掛猶在壁。

若是白居易的好基友,也許會寫出:惟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

若是幾百年後的相國公子,也許會寫: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可他誰也不是。

他寫高情已逐曉雲空,不與梨花同夢。

他寫一般滋味,就中香美,除是偷嘗。

可最凄苦的,是這個蒼老的詩人在妻子的墓志銘上寫下:

坡先生侍妾曰朝雲,字子霞,姓王氏,錢塘人。敏而好義,侍先生二十有三年,忠敬若一。紹聖三年七月壬辰卒於惠州,年僅三十四。八月庚申,葬之豐湖之上,棲禪山東南。生子遯,未期而夭。蓋嘗從比丘尼義沖學佛法。亦麤識大意。且死誦金剛經四句偈以絕。銘曰:浮屠是瞻,伽籃是依,如汝宿心,惟佛止歸。

她是個很好的人。聰慧,懂事,賢淑,有佛心,良善。

僅此而已。

但不知道為什麼,每次看到這銘文我總想起歸有光那句「庭前有批把樹」,彷彿所有的故事和情話都揉碎了在風裡面。所有的句子都被這樣的風哽住。

她是好的,

我只是想她。不見的悲傷,不見得難過,她很好。

忽的又想起朝雲剛來蘇家的時候,一次,東坡退朝回家,指著自己的肚子(這貨喜歡辣,喜歡肉,喜歡油鹽,四十多的時候肯定大腹便便)問侍妾:「你們有誰知道我這裡面有些什麼?」有人說:「文章」。有人說:「見識。」有人說:「都是刻板」,蘇東坡搖搖頭。

唯獨王朝雲笑道:「您肚子里都是不合時宜。」蘇東坡聞言贊道:「知我者,唯有朝雲也。

後來朝雲身體虛弱死在惠州。東坡在墓上築亭,亭上一幅楹聯:

不合時宜,惟有朝雲能識我;

獨彈古調,每逢暮雨倍思卿。

不知道那些年月的人是如何生活的,但想想這麼多年來,好多人罵著他左手摟著小老婆,右手寫著悼亡詩。

可是,她一生中的大部分時光都給了他。


只有她知道,在那些所謂的文壇宗師,翰林學士,禮部尚書,哪怕是後來的文忠公這些光環之外,不過是一個孩子。

他,一晃二十年過去,還記得那個小丫頭豆蔻之前的一句「不合時宜」

細想起來,倒是比銘文還叫人揪心。

PS:塵歸塵,土歸土。

PPS:出處,以及推薦書目。
最開始蝶戀花的故事,以及歌女從良的故事,出自《詞林紀事》
不合時宜的故事,來自於《梁溪漫志》(網傳東坡筆記實為梁溪漫志)

春娘換馬應是杜撰,出自《情史概略》

九尾狐從良確有此事,出自《侯鯖錄》

其餘段子可參見《東坡志林》《蘇東坡傳》

《詞林紀事》網路可能找不到,我這有pdf,想要的私信後台


卜運算元/李之儀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詞人李之儀不是很出名,他早年師從范純仁,後受知於蘇軾,蘇軾被遷謫時,李之儀受到牽累,被停職。他的老師範純仁一直反對變法,又和蔡京不合,范純仁去世後,李之儀頂著壓力為老師做遺表,向朝廷大論新政,又被當時主政的蔡京嫉恨,就把李之儀下獄了,百般折磨之後,敕令廢黜終身。
他的妻子胡淑修跟著他一起來到太平州,然而太平州並不太平,先是女兒及兒子相繼去世,接著,在他入獄之後竭思營救的結髮妻子胡淑修也撒手人寰。

幸福只有一種,而不幸卻各有各的不同。

我很想念你。
等待的過程漫長又辛苦,為了與你相遇,我沿江來尋找你了。
這樣的愛情就是上天註定的,只是無法結伴而行。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無恨月常圓,就這樣吧,意已盡,而情不盡,有的只是心疼。

哎,我在水邊等你,我知道上一個這樣等下去的人的結果。
那個人叫尾生,約好見面,就不會離開——

我在千尋之下等你

水來我在水中等你

火來

我在灰燼中等你


第一次讀《贈鄰女》,還是在豆蔻年華,無憂無慮的年紀。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床。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第二句還算膾炙人口,但當時並沒有留下太深印象,只是覺得簡單直接,朗朗上口。


後來再看到,已是三年後。當時在課上無聊時翻閱一本書,書名是什麼已經不記得,講的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


這些故事說來說去總是那幾個套路,恩愛時賞燈聽琴,恨不得割頭斷腕來表示心意。膩煩了轉眼就負心而去,留下些哭泣撒潑的深閨怨女。


但隨手翻頁時,無意看到其中一句,不禁擊節而贊。就是這首《贈鄰女》的結尾。


「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在一群薄情寡義的負心人和哭哭啼啼的深閨怨女里,終於站出一個眉目冷冽的人。她一把將水月鏡花般的過去揮之腦後,看著那些痴男怨女的嘴臉,露出一個輕蔑的笑。


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頁末寫著那人的名字,魚幼薇。

詩是好詩,可惜故事卻不見得是個好故事。


古代的才女們似乎總是命運坎坷,鮮少見一生平安喜樂的。魚幼薇也不能躲開這個魔咒。


傳聞她五歲頌詩百篇,十多歲時便才名遠播。當時的著名詩人溫庭筠慕名前去拜訪。


那是一個暮春,正是長安最美的時候。楊柳垂葉間,桃花疏影里,溫庭筠第一次看到十多歲的魚幼薇。破舊的院子里藏不住少女的靈氣,稍顯稚嫩的臉龐也掩不了眉眼間的清麗。


溫庭筠道明來意,以『江邊柳』為題,想測一測魚幼薇的才學。


魚幼薇吟了一首詩——翠色連荒岸,煙姿入遠樓。影鋪春水面,花落釣人頭。根老藏魚窟,枝底系客舟。蕭蕭風雨夜,驚夢復添愁。


溫庭筠為之驚艷,不忍珠玉蒙塵,此後便時常指點她的詩作,在生活上也多加照顧。直到他離開長安,去遠方任官。


少女情懷總是詩,兩人相差近三十二歲,但魚幼薇卻暗自心動,寫了一首《冬夜寄溫飛卿》婉轉表示心意。


苦思搜詩燈下吟,不眠長夜怕寒衾。滿庭木葉愁風起,透幌紗窗惜月沈。疏散未聞終隨願,盛衰空見本來心。幽棲莫定梧桐樹,暮雀啾啾空繞林。


少女心事,詩句姻緣。本可以是個美好的故事。可惜溫庭筠卻不曾有過回應。


或許是桃花有夢,流水無情,或許是兩人年齡相差太大,無法逾越,魚幼薇萌芽於江邊柳梢上的懵懂清澈的情意,終究要被擱淺在暮雀啾啾的寒林里。

後來溫庭筠的朋友李憶慕名到訪。她嫁與李憶為妾,有過一段和諧的時光。之後她被李憶之妻鞭打,逐出家門。在咸宜觀取了道號「玄機」。她在觀中伴著青燈空等了三年,無數封書信如泥牛入海,渺無音信。最終卻等來了李憶攜妻子離開的消息。


於她來說,幸福總是短暫的。曇花一現後就是永遠的失去。她這一生太過坎坷,心境似乎平白比別人蒼老了許多。


當她在門前貼出「魚玄機詩文候教」,也不過二十齣頭的年紀,卻好像已經看慣了紅塵里種種得到失去,愛恨離別。她寫下那首《贈鄰女》給李憶。放下了所有清白,艷幟高張,徹底淪落。


她的艷名越傳越廣。來咸宜觀拜訪的文人雅士、官員商賈也越來越多。


她與許多人逢場作戲,推杯換盞。看上去似乎是言笑晏晏,賓主盡歡。


不知床榻之上,魚幼薇衣衫盡褪之時,看到窗外的楊柳,會不會想起多年之前她在暮春的楊柳煙堆里對溫飛卿笑意盈盈地吟了一首《賦得江邊柳》。


那時她還是豆蔻年華,一切本可以很美好。

幾年後,因為樂師陳韙,魚幼薇殺死了侍女綠翹。被捕入獄。


行刑的前一晚,溫庭筠輾轉反側,不能入眠。便披衣而起,吹了一首《訴衷情》。吹到最後,思念愈甚,索性當場潑墨揮毫,填了一首詞。鶯語,花舞,春晝午,雨霏微。


遼陽音信稀,夢中歸。


傳聞,行刑的時候是秋天。長安的草木都枯了。圍觀的人群眾多,都想來看著這朵肆意綻放的曇花是如何凋零的,其中不乏和她有過露水情緣的男人。


她死前最後吟了一句詩,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


溫庭筠在人群之中,淚如泉湧。

以她的才情,本可以眉目冷冽,傲然於世。

可惜最後還是走不出一句,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


(完)


「我今因病魂顛倒,惟夢閑人不夢君」——《酬樂天頻夢微之》,這首詩元稹寫給白居易的。

這句詩來自唐代詩人元稹所寫的一首七言絕句。此詩約寫於元和十二年(817)前後。當時元稹貶通州司馬,白居易謫江州司馬,一南一北,相隔數千里之遙。加之「山水萬重」,音信不通,只有夢中相見。白居易多次夢見元稹,並作詩相告。這首詩就是酬答樂天「頻夢」之作。

白居易和元稹自貞元中(公元802年左右)結識,因為這一年他們同登科第,一起被分配到秘書省當校書郎(「同年同拜校書郎,觸處潛行爛漫狂」),成了同事。然後他們兩人就「一見鍾情」、「一眼萬年」,由此開始了至死不渝的「戀情」。

他們當校書郎時,好的簡直像是「連體嬰」一樣,形影不離,流連於花前月下,有詩為證:「花下鞍馬游,雪中杯酒歡」、「月夜與花時,少逢杯酒樂」,而且竟然是「春風日高睡,秋月夜深看」,這個,這個,讀出「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的味道了沒?而一旦白居易被調到長安城郊當縣尉時,元稹就痛苦地寫詩道:「昔作芸香侶,三載不暫離。逮茲忽相失,旦夕夢魂思。崔嵬驪山頂,宮樹遙參差。只得兩相望,不得長相隨……官家事拘束,安得攜手期。願為雲與雨,會合天之垂。」

別的還算罷了,這句「願為雲與雨,會合天之垂」,其中的雲雨纏綿之意,幾乎能坐實兩人的「姦情」了。要是就這一首詩,還算是孤證,但在《和樂天秋題曲江》中,元稹又風情萬種地說:「今來雲雨曠,舊賞魂夢知。」看到句中的「雲雨久曠」之類的字樣,你能想到什麼?

類似的親密之句不勝枚舉,如元稹詩《三月二十四日宿曾峰館,夜對桐花,寄樂天》中有:「夜久春恨多,風清暗香薄。是夕遠思君,思君瘦如削」等句,白居易見到這詩後,也情意綿綿地回道:「昨夜雲四散,千里同月色。曉來夢見君,應是君相憶。夢中握君手,問君意何如……」還有這首,《待漏入閣書事,奉贈元九學士閣老》中,竟然寫道:「詩仙歸洞里,酒病滯人間。好去鴛鸞侶,衝天便不還」。

我擦了擦眼,竟然真是寫的「鴛鸞侶」三字,竟然真是白居易寫給元稹的詩,這白紙黑字的,豈容詆賴?

到了後來,這段兩人遙隔千里,但神交若合符契的佳話,經常是引用來形容夫妻間的牽念了。晚唐鄭谷詩中就這樣說:「酴醿香夢怯春寒,翠掩重門燕子閑。敲斷玉釵紅燭冷,計程應說到常山。」這就是妻子挂念丈夫的事情了,《紅樓夢》第十三回中寫「話說鳳姐兒自賈璉送黛玉往揚州去後,心中實在無趣……  這日夜間,正和平兒燈下擁爐倦綉,早命濃薰綉被,二人睡下,屈指算行程該到何處」,此處甲戌本脂批就道:「所謂『計程今日到梁州』是也。」

由此可見,既然後人都把這種事,當作夫妻間的情感,那勘察元白的「姦情」時,恐怕也算是一個「鐵證」吧。

雖然元稹對待崔鶯鶯是始亂終棄,又害得一代名妓薛濤得了相思病,但他對白居易卻是深情不渝。元白兩人的感情,可謂是白頭到老了。用現在網上小朋友們的話就是:「元稹可以渣了所有的妹紙,卻對一個男人一往情深」。

後來,倆人的官位可謂是青雲直上,都成為金章紫綬的三品大員(在唐代,成為三品大員,幾乎就是人臣中的頂峰),但元稹不為當時的朝臣所容,後來外放到越州當刺史,白居易於是也跟著要求出京,到了相鄰的杭州做官。

兩人的治所相近,又都是當地一把手,可以「假公濟私」,用傳遞公文的驛使來互通「情書」,但這兩個頭白如雪的老頭還是很珍惜相聚的日子,有一次,元稹來杭州探訪,聚了三日有餘,臨別時,元稹依依不捨地說:,

  莫言鄰境易經過,彼此分符欲奈何。垂老相逢漸難別,白頭期限各無多。

  「垂老相逢漸難別,白頭期限各無多」,看來,儘管時光不斷地飛逝,元白的感情卻一直沒有改變,甚至是歲久彌深,對彼此的依戀,越來越重了。元稹和白居易最後一次見面,是在洛陽,當時元稹從越州回京師時,特地去探訪閑居東都的白居易,臨別時,寫下這樣兩首詩:

  君應怪我留連久,我欲與君辭別難。白頭徒侶漸稀少,明日恐君無此歡。

  自識君來三度別,這回白盡老髭鬚。戀君不去君須會,知得後回相見無。

  吟罷這兩詩,二人執手良久,才悵然分別,然而,這卻是元、白的最後一次相見。不久,白居易就得到了元稹在武昌任所突發急病而死的噩耗。他回味這兩首詩,越讀越覺得,這就是元稹提前寫給他的臨別贈言啊!這難道是冥冥中的天意,魂魄中的先知嗎?

元稹死後,白居易痛不欲生,在給好友的祭文中寫道:「嗚呼微之!始以詩交,終以詩訣,弦筆兩絕,其今日乎?嗚呼微之!三界之間,誰不生死,四海之內,誰無交朋?然以我爾之身,為終天之別,既往者已矣,未死者如何?……與公緣會,豈是偶然?多生以來,幾離幾合,既有今別,寧無後期?公雖不歸,我應繼往,安有形去而影在,皮亡而毛存者乎?」

這其中「公雖不歸,我應繼往」之類的語句,簡直就是一付「未亡人」的口吻――你死了,我很快就要跟你去了。實在不像普通朋友能說得出來的。之後很多年裡,一直到死,白居易都挂念著陰陽相隔的元稹,並寫悼亡詩說:「夜來攜手夢同游,晨起盈巾淚莫收。漳浦老身三度病,咸陽草樹八回秋。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

晚年的白居易,奉佛行善,將很多錢財都捐給了佛寺,他的動機和祈願是什麼呢,他寫的《修香山寺記》中說得很明白:「嗚呼!乘此功德,安知他劫不與微之結後緣於茲土乎?因此行願,安知他生不與微之復同游於茲寺乎?」看到了嗎,求佛積善,無非是想和元稹(微之),再結後生之緣。

那元稹有沒有結再生緣的念頭呢?也有詩為證,元稹的《寄樂天》中早就說過:「無身尚擬魂相就,身在那無夢往還。直到他生亦相覓,不能空記樹中環。」

看,這倆人都好到什麼份上了?早就盟定三生了。答主此刻已經留下了感動的淚水。


壓箱底兒的詩詞都搬出來了,與大家分享。

一.紅葉傳情

葉上題詩從苑中流出

顧況


「愁見鶯啼柳絮飛,上陽宮裡斷腸時。


君疇不閉東流水,葉上題詩寄與誰?」


這首詩是「紅葉傳情」典故的來歷。


話說,在唐天寶年間,大帥哥兼才子詩人顧況閑來無事,跑到洛陽帝都的上陽宮外玩耍,走到下水池邊時,顧況不經意間瞥了一眼。


這一瞥不要緊,你猜怎麼著?顧況看到了一個漂流瓶!就類似今天春心泛動的男男女女在微信上髮漂流瓶一樣,沒想到唐代古人也愛這口。


顧況屁顛屁顛地撿了起來,只見紅葉漂流瓶上寫著——


天寶宮人《題洛苑梧葉上》


「一入深宮裡,年年不見春。


聊題一片葉,寄與有情人。」


顧況一看,心道:「這是一個和我一樣荷爾蒙飛揚的姑娘啊!」就這樣,大帥哥顧況萌動了愛意,寫了那首著名的《葉上題詩從苑中流出》,然後顛顛地跑到水池上游,將題在紅葉上的詩送下去。


沒想到的顧況這首詩剛好被下游的宮女接到,從此兩人得以通過紅葉傳遞愛意。後適逢安史之亂,洛陽失守,顧況趁戰亂找到那位與他傳詩的宮女逃出上陽宮,二人結為連理白頭到老。從此紅葉被視作堅貞不渝的愛情象徵傳詠至今。這段甜美的愛情故事也被稱作「下池軼事」在洛陽古城流傳。


二.人面桃花


題都城南庄

崔護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這首詩歌是「人面桃花」的典故來源。也是延續才子佳人的故事藍本。


話說,唐時,有一個叫崔護的青年,又高又帥,人見人愛。清明時節,崔大帥哥到都城南庄郊外踏青,遇到一戶莊園,但見那莊園里花木叢生,靜若無人,崔護有點口渴,便上前討點水喝。


崔護走上前去叩門,過了一會兒,有位女子從門縫裡瞧了瞧他,問道:「誰呀?」崔護告訴了自己的姓名,說:「我一人出城春遊,酒後乾渴,特來求點水喝。」


女子進去端了一杯水來,打開門,讓他進去坐下。她一個人靠著小桃樹靜靜地立在那裡,對客人有著極為深厚的情意。她姿色艷麗,神態嫵媚,極有風韻。


這時候大帥哥崔護也把持不住了,想把妹,就用話語挑逗人姑娘,無奈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姑娘對此無動於衷。惆悵失落的崔護不得不離開了。


一年後,清明節,崔護再次來到郊外的都城南庄,來找這位女子。


到那裡一看,門庭莊園一如既往,但是大門已上了鎖。多愁善感的詩人心有所感,便把自己的悲愴的心情題在門上,就是那首著名的——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過了幾天,崔護突然來到城南,又去尋找那位女子。聽到門內有哭的聲音,叩門詢問時,有位老父走出來說:「你是崔護嗎?」崔護答道:「正是。」


老父又哭著說:「是你殺了我的女兒。」崔護一頭霧水。


老父說:「我女兒已經成年,知書達理,尚未嫁人。自從去年清明開始,經常神情恍惚、若有所失。那天陪她出去散心,回家時,見在左邊門扇上有題字,讀完之後,進門她便病了,於是絕食數日便死了。我老了,只有這麼個女兒,遲遲不嫁的原因,就是想找個可靠的君子,藉以寄託我的終身。如今她竟不幸去世。這不是你害死她的嗎?」說完又扶著崔護大哭。


崔護也十分悲痛,請求進去一哭亡靈。死者仍安然躺在床上,崔護抬起她的頭讓其枕著自己的腿,哭著禱告道:「我在這裡,我在這裡!」不一會兒,女子睜開了眼睛。過了半天,便復活了。老父大為驚喜,便將女兒許配給了崔護。



離思

元稹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這是唐代詩人元稹為其情人崔鶯鶯寫的詩。也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這句絕美詩篇的來源。意思是:經歷過無比深廣的滄海的人,別處的水再難以吸引他;除了雲蒸霞蔚的巫山之雲,別處的雲都黯然失色。


初讀的時候覺得元稹這個傢伙酷斃了!想這樣巧奪天工絕美無匹的詩句在詩歌史上之能有這一句,再也不能有其他了。相信就算是元稹自己,他一生的才華積聚起來,才能寫出這樣的詩句,是才華,也是靈感突至吧,可遇而不可求。


不算上元稹本人的風流韻事,這首詩歌能當上「愛情詩第一」的稱號,奈何元稹本人並不給力。怎麼說呢?凡事哪有盡善盡美,我們只管欣賞這首詩歌中的唯美愛情故事,管他本人的私生活如何呢?


四 生死不棄雙飛雁


《雁邱詞》

元好問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邱處。


讓這首詞在當代大放異彩的功勞應該歸功於金庸老爺子,他一部《神鵰俠侶》將元好問的這首詞化作一段凄美的愛情故事,惹人無限遐思。


話說當年,元好問去并州赴試,途中遇到一個捕雁者。這個捕雁者告訴元好問今天遇到的一件奇事:他今天設網捕雁,捕得一隻,但一隻脫網而逃。豈料脫網之雁並不飛走,而是在他上空盤旋一陣,然後投地而死。


元好問看看捕雁者手中的兩隻雁,一時心緒難平。便花錢買下這兩隻雁,接著把它們葬在汾河岸邊,壘上石頭做為記號,叫作"雁邱",並寫下了這首《雁邱詞》。

遙想雙雁,"天南地北"冬天南下越冬而春天北歸,"幾回寒暑"中雙宿雙飛,相依為命,一往情深。既有歡樂的團聚,又有離別的辛酸,但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把它們分開。而"網羅驚破雙棲夢"後,愛侶已逝,安能獨活!於是"脫網者"痛下決心追隨於九泉之下,"自投地死"。古人認為,情至極處,"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死相許"是何等極致的深情!


五.牛郎織女


《鵲橋仙》

秦觀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這首詞寫的是口口相傳的牛郎織女的愛情故事,材料雖老,卻能發新意——只要兩情至死不渝,又何必貪求卿卿我我的朝歡暮樂?


《行宮》

元稹


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


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


同樣這首詩仍來自大家手筆的元稹,老朋友了。這次不同的是他詠的不是自己,而是轟動唐王朝的一段愛情故事——玄宗和楊貴妃。


玄宗的愛情故事題材豐富,故事曲折,也因此成為詩人和小說家最喜歡的題材,比如元稹的好基友白居易就寫過一曲著名的《長恨歌》。


再來看這首詩,詞句雋永,意境悠長——美麗的宮女被禁閉在這冷落的古行宮之中,成日價寂寞無聊,看著宮花,花開花落,年復一年,青春消逝,紅顏憔悴,白髮頻添,如此被摧殘,往事不堪重省。


然而,她們被禁閉冷宮,與世隔絕,別無話題,卻只能回顧天寶時代玄宗遺事,此景此情,令人凄絕。「寥落」、「寂寞」、「閑坐」,既描繪當時的情景,也反映詩人的傾向。凄涼的身世,哀怨的情懷,盛衰的感慨,二十個字描繪出那樣生動的畫面,表現出那樣深刻的意思,可以說是詠愛情故事的上品。


以前很喜歡收集愛情詩句,可逐漸想來,所謂古代愛情故事,大多是男方的風流,少來女子的心事。思夫也罷,被棄也罷,對她們而言,愛不愛並不重要。

可能是因為以現代眼光去看舊時代的事,才覺得不能容忍這些從懦弱和多情,可放到當時,似乎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詩經里說,士之耽兮,尤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由此我才更喜歡這首漢樂府。


有所思 漢樂府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問遺君,雙珠瑇瑁簪,用玉紹繚之。
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
摧燒之,當風揚其灰。
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
雞鳴狗吠,兄嫂當知之。
妃呼豨!
秋風肅肅晨風颸,東方須臾高知之.

【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
哪怕當時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
哪怕曾經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哪怕心似雙絲網,中有千千結。
哪怕人如風後入江雲,情似雨餘黏地絮。


此去經年以後,萬種風情不再同你說。


點贊過40了!我的天啊!
不知道這個算不算,梅妻鶴子的林和靖終身不仕不娶,隱居西湖,但卻寫過一首長相思
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送迎,誰知離別情?
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頭潮已平。

不知他是不是也有過一斷終身難忘的愛情。
張岱也曾記載他死後有盜墓賊挖開他的墓葬只發現一方端硯和一支玉簪


貼個柳如是與錢謙虛的唱和詩

柳如是元唱:
《半野堂初贈詩》
聲名真似漢扶風,妙理玄規更不同。一室茶香開澹黯,千行墨妙破冥濛。
竺西瓶拂因緣在,江左風流物論雄。今日沾沾誠御李,東山蔥嶺莫辭從。

錢謙益次韻:
《庚辰仲冬河東君至半野堂有長句之贈次韻奉答》
文君放誕想流風,臉際眉間訝許同。枉自夢刀思燕婉,還將摶土問鴻濛。
沾花丈室何曾染?折柳章台也自雄。但似王昌消息好,履箱擎了便相從。

錢謙益元唱:
《寒夕文讌再疊前韻,是日我聞室落成》
清樽細雨不知愁,鶴引遙空鳳下樓。紅燭恍如花月夜,綠窗還似木蘭舟。
曲中楊柳齊舒眼,詩里芙蓉亦並頭。今夕梅魂共誰語,任他疏影蘸寒流。

柳如是次韻:
《次韻奉答》
誰家樂府唱無愁,望斷浮雲西北樓。漢珮敢同神女贈,越歌聊感鄂君舟。
春前柳欲窺青眼,雪裡山應想白頭。莫為盧家怨銀漢,年年河水向東流。


還有錢謙益牧齋初學集里的詩

燕譽堂秋夕
雨過軒窗浴罷時,水天閑話少人知。 憑闌密意星娥曉,出幌新妝月姊窺。
鬥草空階蛩自語,採花團扇蝶相隨。《夜來》一曲君應記,颯颯秋風起桂枝。

秋夕燕譽堂話舊事有感
東虜遊魂三十年,老夫雙鬢更皤然。追思貰酒論兵日,恰是涼風細雨前。
埋沒英雄芳草地,耗磨歲序夕陽天。洞房清夜秋燈里,共簡莊周《說劍篇》。

在風雨飄搖的亂世中,一句,洞房清夜秋燈里,共簡莊周《說劍篇》。情與愛,國與恨之間的抉擇。還是十分凄美的。


「吾不知何以因色生愛,因愛生哀,吾只知吾妻已去,是以一生多悲哉。千萬人中,吾妻唯一人耳。」

就因為這句話,記下了這段故事。

唐人,蘇安明少年時,與其鄰家少女有約,十七,進京為試,少女臨行,以蒸壼送之,內有一蒸雞,等少年進士,女家躬耕,貧甚,不敢復言婚事。

高官或勸納其幼女,是笑:「吾心當日已許,今安敢為富貴負吾本心哉?」

回鄉娶女,婚後,夫妻相愛相敬,然好景不長,數年後,其妻不幸病故,其年不過十九歲,留有二子一女,蘇安明大悲,十數年不樂,不娶女色。

其兄說著:「哀生於愛,愛生於色,大丈夫何患無妻,今悲泣何至於如此?」

蘇安明說:「吾不知何以因色生愛,因愛生哀,吾只知吾妻已去,是以一生多悲哉。千萬人中,吾妻唯一人耳。」


朱彝尊《高陽台》里的故事:
高陽台 並序
吳江葉元禮,少日過流虹橋,有女子在樓上,見而慕之,竟至病死。氣方絕,適元禮復過其門,女之母以女臨終之言告葉,葉入哭,女目始瞑。友人為作傳,余記以詞。
橋影流虹,湖光映雪,翠簾不卷春深。 一寸橫波,斷腸人在樓陰。 遊絲不系羊車住,倩何人傳語青禽?最難禁,倚遍雕闌,夢遍羅衾。
重來已是朝雲散,悵明珠佩冷,紫玉煙沈。前度桃花,依然開滿江潯。鍾情怕到相思路,盼長堤草盡紅心。動愁吟,碧落黃泉,兩處難尋。


最喜歡的,但是也不敢讀的是《項脊軒志》

原文:
項脊軒,舊南閣子也。室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塵泥滲漉,雨澤下注;每移案,顧視無可置者。又北向,不能得日,日過午已昏。余稍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牆周庭,以當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又雜植蘭桂竹木於庭,舊時欄,亦遂增勝。借書滿架,偃仰嘯歌,冥然兀坐,萬簌有聲;而庭階寂寂,小鳥時來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牆,桂影斑駁,風移影動,珊珊可愛。

然余居於此,多可喜,亦多可悲。先是,庭中通南北為一。迨諸父異爨,內外多置小門,牆往往而是。東犬 西吠,客逾庖而宴,雞棲於廳。庭中始為籬,已為牆,凡再變矣。家有老嫗, 嘗居於此。嫗,先大母婢也,乳二世,先妣撫之甚厚。室西連於中閨,先妣嘗 一至,嫗每謂余曰:「某所,而母立於茲。」嫗又曰:「汝姊在吾懷,呱呱而 泣;娘以指叩門扉曰:『兒寒乎?欲食乎?』吾從板外相為應答。」語未畢, 余泣,嫗也泣。余自束髮讀書軒中,一日,大母過余曰:「吾兒,久不見若 影,何竟日默默在此,大類女郎也?」比去,以手闔門,自語曰:「吾家讀書 久不效,兒之成,則可待乎!」頃之,持一象笏至,曰:「此吾祖太常公宣德 間執此以朝,他日汝當用之!」瞻顧遺迹,如在昨日,令人長號不自禁。軒東故嘗為廚,人往,從軒前過。余扃牖而居,久之,能以足音辨人。軒凡四遭火,得不焚,殆有神護者。……

余既為此志,後五年,吾妻來歸,時至軒中,從余問古事,或憑几學書。 吾妻歸寧,述諸小妹語曰:「聞姊家有閣子,且何謂閣子也?」其後六年,吾妻死,室壞不修。其後二年,余久卧病無聊,乃使人復葺南閣子,其制稍異於前。然自後余多在外,不常居。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譯文很多,也就不賣弄該如何譯得貼切了。單說感受。全文沒有什麼思念啊,愛啊,回憶啊,悲傷啊之類的東西,就是仔細描寫了一下這間老居,從如何修葺到傢具擺設,從周圍鄰里到居住習慣,看似瑣碎,但因為細膩的描寫,讓人覺得猶立在目,頗為真實。也就是這種真實,才凸顯了文章結尾之處的悲傷思念。其實原文之中還有一部分描寫自己不得志的感嘆,在高中課本上被刪掉了,是好是壞,因為水平有限也平說不了。這一切一切的鋪墊,幻化到最後,作者自己表達出妻的離世是讓他那麼傷感,以至不能釋懷。因為在自己不得志的居於陋室的時候,是妻的陪伴和理解在伴隨著他。所以他「其後六年,吾妻死,室壞不修」,我想失戀的人可能都有過那種悶在家裡不想跟人聊天,也不想收拾屋子的感覺吧,這句話就是表達了比失戀更加悵然若失,不願想不願動的隔絕狀態。直至「久卧病無聊,乃使人復葺南閣子」,才「其制稍異於前」。正是這種改變,讓作者「多在外,不常居」,為什麼呢?因為物是人非,不想睹物思情,但是又不想讓承載過去與妻生活的場景完全改變,這種矛盾和不舍,完全凝聚在最後一句話中,「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何等難過。沒有海誓山盟,滲到骨頭裡的習慣和不舍,才是最深最深的愛。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摸魚兒》

明明是元遺山的風流,經了查良鏞,便和他筆下最最狠心、毒辣、冷血的赤練仙子分不開了。

李莫愁最終身中情花毒,在一片嫁衣般火紅的火焰中終見展元哥哥。她一生重情而絕情,最後一次痛哭,嘴裡依然喃喃「生死相許」。

很多人可能記不清李莫愁的故事吧:
她本是古墓派第三大弟子,也曾有善良柔婉時。少女心撞見偶然闖入生命的陸展元,一見誤終生。有了定情之約,展元離開古墓。背離師門,李莫愁也要去找他。
然而終於見到她的展元哥哥時,李莫愁崩潰了。他身邊著火焰般嫁衣的,卻是何沅君。清秀美貌的新娘問相公:她是誰。

李莫愁心碎,性情大變,對陸展元由愛轉恨,殺陸家滿門,挫骨揚灰至天南海北,讓展元夫婦永世不得再見。

老先生寫成如此,狠得讓人心驚膽寒。
然而老先生筆下最讓我心痛的女人,李莫愁絕對是一位。《摸魚兒》當然並非為她所做,但是她一生卻在揉碎葬送在此。

每念及「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眼前總是李莫愁在火海中的痛哭。
一個女人的愛情要慘到什麼程度,才得到身中疼痛到讓人窒息的情花毒,一邊被焚燒一邊心智破碎?才能最終在生命盡頭的幻境里再見一次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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